番外一 譬如朝露(鲛人设定)
池月乔端坐在书房的矮几之前,身下是绸缎制成的软垫,他却觉得膝头发酸,连举在半空中的手臂都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书房的窗户半掩,泄露进一缕月光,照得他捧起的长剑泛起一阵阵涟漪状的秋水。池月乔沉默凝视半晌,将长剑归还于鞘,只听一声“铮”响,那光亮瞬间灭于昏暗的屋内。
他缓缓起身,抱着剑走出屋外。檐廊之下,是一池清潭,飘着浓绿的莲叶,隐隐可见锦鲤游过的身影。
檐廊尽头是一座立在山上的凉亭,亭中此刻并无人,池月乔一时踌躇,脚步便慢了下来。待进入亭中,他凌空远望,见空中明月高悬,夜风吹拂,沾染着丝丝凉意,胸膛中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渐渐安稳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忽听身后传来一人道:“殿下,今晚更深露重,何故约我在此处相见?”
池月乔急忙转过身,见来人面容掩在夜色中,不过身形十分熟悉,他心里一松:“无事便不能相见?”
那人上前一步,轻声笑起来,那笑声低沉而悦耳:“既是殿下召见,哪怕身在千里之外,我也定然前来。”
池月乔亦是微笑:“这话真是胡闹。”
周寒翊在池月乔面前站定,他身着一袭劲装,乌发高束,似乎刚从军营中回来。
池月乔已打了好几天的腹稿,刚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打量着周寒翊,对方见他沉默,也静静伫立任他望着。
池月乔只觉得自己的舌头莫名打了个结,忽然道:“你比以前长高好多。”
周寒翊感到微的诧异,不明所以,一时想着莫非这话中还有什么深意,于是道:“这几年我随军在外,与殿下聚少离多,可是变化太多,让殿下觉得面生了?”
池月乔说:“不是,是与……”
周寒翊见他欲言又止,霎那间,心中一片了然。池一乔定然是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
那年,他还是少年人的模样,比池月乔要矮上一头。因要做先给皇室子弟的献礼,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不能带有伤痕,围猎者只将鞭痕印在他的背上。
周寒翊愈痛,脊背挺得愈直,走进大殿时,倒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他见池月乔支支吾吾,顿觉有趣,心说自己再忆当年之事,已不再察觉到任何苦痛,反倒是这人替他忌讳起来。
“当时我在族中最为年幼,如今数年过去,自然长大不少。”
周寒翊平静道,“倒是殿下一直风姿不减,仍如初见之时。”
“这样说来,你入我府中,也有十年之久。”池月乔喃喃道。
“是十一年。”周寒翊纠正他。
池月乔抚摸着怀中长剑:“是了,如此够久了,你已成人,又有军功在身,不必再受我庇护,我是想,该是你离府的时候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寒翊脸色微变,见池月乔微垂着头,脸上神情莫测,话音温柔,语气又是淡淡的:“以前同意收你入府是看你可怜,与其落入他人手中受那些折磨,不如我收留你罢了,总不至于忍饥挨饿,好歹能留下一条命。毕竟,你知我是不爱养什么宠物的……”
夏国贵族自古有抓捕海中鲛人用以取乐玩赏的风俗。鲛人天生人首鱼尾,上岸后,可化出双腿,大多貌美,可口吐人言,海边渔民亦称其为泉客。
除却当做宠物或充作侍奴,夏国贵族之间更流传着食用鲛人肉可以延年益寿的说法,因此那些被捕的鲛人往往难有善终。
池月乔说自己不好此道,周寒翊知这是他的真心话。当初大殿之上,献礼之人滔滔不绝介绍时,池月乔并未抬眼看向过周寒翊。
直到二皇子开口向皇帝讨要自己,池月乔方才惊醒似的注意到跪在大殿中央的少年。
周寒翊后来方知池月乔为了抢下自己,是用了自己军功换的封赏。本番围猎之中,此族鲛人俱灭,只这一难得的活口,二皇子虎视眈眈,本胸有成竹,谁料这四皇子忽然出头与自己相争。
四皇子在人前素来冷情,极少流露出喜爱之色,皇上也觉得稀罕,到底做主将这鲛人少年赏赐与他。
周寒翊刚入府时,一直不肯开口说话,模样也呆愣愣的,处理发脓的伤口时都不会喊痛,下人当他不通人智,在他面前说话时并不避忌。
他便听到说,四皇子之所以想要他,因为殿下有位心上人,自幼十分体弱,后来太医开的一副治疗的方子,其中需要鲛人的血肉作药引。
周寒翊想,原来这个人现在对我这么好,是要吃我。
他等啊等,池月乔却没动静了,再细细听了下人的交谈,才知池月乔又挂帅出征了。
他不懂何为挂帅,只晓得那人数月都不见了踪影,两人再见时,京中已飘完了白雪,眼见春花就要开了。
池月乔班师回朝时,整个府上都聚在门外迎接,连周寒翊都不例外。
他骑在白马上,一身银甲亮如灿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再一次见到周寒翊,已经有些忘了这人是谁。
周寒翊跪拜在地上向他行礼:“见过殿下。”
听到管家说这收留的鲛人已经学会开口说话,虽寡言,但喜欢翻书,就是不知道识得多少字,池月乔随口道:“那给他找个夫子,能教会多少都好。”
自此,周寒翊被安排入了学堂,依照池月乔吩咐,大家只道他是四皇子府上的奴才,并不知道他是被抓捕的鲛人。
而池月乔从不以奴才指使他,偶尔有一些时刻,周寒翊自己也会忘记自己这一层身份。
如今乍一听池月乔提起往事,周寒翊心里一惊,随后又缓缓平静下来。
他暗自揣测池月乔说这番话的意思,隐约猜得到答案,却不知哪个是真的。
“京中谁不知我是四皇子府上的家奴,如今无缘无故要将我逐出门去,难道是暗示我该自裁吗?”他故意冷声问道。
池月乔怔了怔:“我会安排你出京,你的家乡,原先不是在海……中么?你若一时不想回去,麟州靠海,亦有我的产业,你可以先去那里歇脚。”
周寒翊听他语气,忍不住上前一步:“那殿下呢?”
他目光灼灼,池月乔并不避开他的视线,望着他道:“我还是我,照旧在京中做我的闲散王爷。”
周寒翊冷笑一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殿下莫要哄我了。”他讥讽道。
池月乔闻言,叹了口气,过了半晌说:“我不是在骗你。”
两个人皆心知肚明——老皇帝垂垂老矣,听宫中消息,更是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气吊着。
然而储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眼下京城中黑云压城城欲摧,各方暗流涌动,搅得人心惶惶。
池月乔并无心那把龙椅,从前他还是大将军时是,后来受了重伤不再帅军时更是。
他与周寒翊提起这话时,周寒翊毫不怀疑其中真假,即使那是两人滚在榻上时说的——池月乔自受伤后,精力一直不济,难得被周寒翊诱着连做了两回,累得实在有些迷糊,顾不得擦洗,枕着周寒翊的胳膊就要睡。
周寒翊一只手拨弄他披散的长发,提起最近宫里传出来的流言,问:“殿下难道不想争取一番吗?”
池月乔没怎么想,直接道:“不要。”
“三皇子此番失了势,于殿下可是大好的机会。”
“我无心于此,人生苦短,何必将光阴虚度于深宫之中?”
“即无心于此,当初何苦如此拼命?”
周寒翊摸过他赤裸左臂上的长长的伤疤,仍心有余悸。
“那是两回事。”池月乔含糊道,“我并不为了……”
可惜京中并非人人都是周寒翊,池月乔越是无心,越是成了众矢之的。
周寒翊也不想劝池月乔如何,按理来说,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成了四皇子的玩宠,自然需尽心尽力,池月乔是不曾提起,周寒翊却想自己不能错失如此良机。
池月乔重伤后,一直是周寒翊贴身照顾,如此服侍许久,继而连宽衣解带之事一并包揽。
唯一遗憾的是,这么些年过来,四皇子一直未娶,可也并不是非周寒翊不可的模样。周寒翊但凡随军在外,并不见池月乔与自己有何书信往来,甚至连道命令也无。
不过他明白,原先也有鲛人与夏朝贵族相爱的故事,轰轰烈烈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最终不过落得一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池月乔垂下眼眸,语气很慢,是在说服周寒翊,也是在说服自己:“你且放心,我说要放你走,皆无半句虚言。你入府十载,该知道我不会骗人。无论宫中如何,我在京城必然安好,只是想着,不必让这等糟心事牵连于你。你去吧……”
他双手托着剑,将它递至周寒翊的面前:“这是你族中至宝,名唤听泉,当初宴会上随你一齐献上来的,我保管至今,是时候物归原主——”
周寒翊上前一步,将池月乔搂入怀中。
“殿下何至于此?”他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格外难过。
池月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若不想一人,就在麟州等我,一个人好好生活,我得了空闲,赶过去修养便是。”
“殿下执意……”
“去吧。”
周寒翊松开他,接了剑,深深看了池月乔一眼:“若我在麟州,还望殿下不要爽约。”
池月乔只微笑。
周寒翊转身走出凉亭,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鲛人的血是沸腾的冷,是融于大海的温度,并不能被人的体温感染,流淌出来时,也是散发着寒冰一样的腥气。
他想,这人真是善良到愚蠢,几乎到了令人可悲可叹的地步。
而自己也一样可悲,付出那么多,兜兜转转,获得的不过是叫自由的东西。
斯德哥尔摩的晚霞是淡淡的紫色,像一卷毫无褶皱的丝绸,沿着天际边缘无限延展,缀上丝丝缕缕的云彩,在长空的尽头,又泛出温暖的橘色。
波罗的海的风夹杂着咸腥的香气卷过教堂的尖顶,带来属于冬日的寒意。随着月亮用愈发漫长的时间凝望着这片土地,11底月的瑞典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淡淡的寂寥。
而今夜,情况却似乎有所不同。
友谊竞技场从外表看像一块巨大的银色吐司,沉静而安详,可从镂空的棚顶望去,才会发现其中蕴含的端倪——
场馆中坐满了观众,摇曳着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仍未完全消失的夕阳下格外耀眼。随着音乐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尖叫,即使经过体育馆的收拢,依然展现出想要冲破云霄的高昂。
谢谅像八爪鱼一样挂在池月乔身上,他说自己冷,需要抱着对方取暖。
即将上场的队员必须要穿着队服,而单薄的运动衫和夹克显然不能抵御场馆里的寒意,战队发了很多暖宝宝让他们贴在身上,谢谅从池月乔手上又抢走两个,依然觉得不够。
池月乔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始终没有推开谢谅,只是和他说,他们比赛用的隔音房里有单独的暖气设备,多忍耐一会儿,很快就不会冷了。
站在一旁的人们看到g的下路双人组感情这么好,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胜利的曙光离他们又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