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还有那?个婚纱哦,一定?不能用租的,那?都脏死了!我有个表姐夫就是扣扣嗖嗖的,婚纱用租赁、秀禾买二手,搞得我表姐没挨到晚宴呢身?上?就过敏全是疹子,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师姐知?道吗……”
眼瞅着外面?一时?半会儿不带停的,田野又换了个姿势如坐针毡。
再看?后面?的小邢,歪着脑袋惬意得仿佛在听小百灵鸟唱歌。
她以为邢者是没空说话的,就想着拿手机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却听邢者忽然开口道:“听起来好像武侠小说里的门派。”
“什么?”田野一时?没听懂。
于是邢者把身?子稍稍摆正了些,手指着窗外:“大学?生都会把高年?级的人喊成师兄师姐吗?”
“嗯……也不全是。”田野说。
“哦……”邢者似乎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只继续歪着身?子去?听窗外。
这时?田野又开口道:“小邢啊,虽然这个事儿现在说起来没什么意义,但是……”
她说:“但是你真的没好奇过,为什么我们俩25岁才刚毕业吗?”
学历
邢者的注意力被迫从车窗外回到车内:“什么意思?”
“……就是说, 一般人18岁起上四年大学,出来应该是22岁对吧?”
邢者还没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大学读了?很久吗?”
田野顿了?顿,决定换个思路:“小邢, 其实我在考鹅镇的编之前,曾经备考过钟市的编。钟市是大城市吗,对报名要求限制比较死, 要么得?是师范, 要么得是相关专业的研究生。”
田野说:“我?们不是师范生。”
邢者其实不太清楚硕士、博士和研究生这三个词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认知里, 大学上?面?是研究生, 研究生再上?面?还有博士、博士后。
但这就已?经够用了?:“你们是研究生?!”
田野赶忙给他打住:“不不不, 别?这个语气。实际上?这几年研究生扩招得?厉害,我?俩也不是啥顶尖学校出身,只?是本科的时候学得?还行?,所以被推免上?去了?——就是不用参加统一考试的免试研究生。”
邢者头脑懵懵的:“那也还是研究生啊。”
“……是,但说实在?的,现在?这对我?们俩来说也就只?能算是个‘头衔’, 甚至对我?来说,还带点羞耻感。”田野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我?的话,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点阴暗的。每当看到高学历的人做了?不那么‘好’的工作, 我?会条件反射地觉得?对方‘没本事’, 直到现在?我?自?己也就这样了?。”
田野说:“小邢, 我?问你个问题啊——在?听说我?们是研究生的时候, 你想的是什么呢?”
想的是什么?想的是你们也太厉害了?, 想的是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蠢话,想的是下次绝对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出来玩了?, 想的是和程舟之间……彻底没可能了?。
但邢者嘴上?只?说了?最浅显的一种:“我?觉得?……你们好厉害。”
“但你知道如果我?是听者,我?会怎么想吗?”
“怎么想?”
“研究生怎么还回鹅镇了?呢?”
田野说:“我?和我?在?鹅镇的同学们,我?们都是听着‘考出鹅镇’的口号长?大的。高三的时候班里拉的横幅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班主?任会直接在?班里说‘你以后回鹅镇上?班你是丢我?的人’,而真正回到鹅镇的人也通常被认为是‘在?外面?没混好’。”
“那时候没想过自?己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心动专业、职业规划这些,就连想一想都是不务正业。什么是重要的?学习重要、分数重要,至于为什么要学习——人们告诉我?们先别?管,只?要学了?,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能稀里糊涂的是最好的,怕就怕想明白了?。”田野看着车窗外开阔的山景,“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成?大事赚大钱,我?这辈子就想干个不那么累的工作,拿着刚够生活的钱,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那我?还学得?进去吗?”
“在?我?学得?最痛苦的时候,我?妈应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跟我?说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好,所以才要多做准备。她说不能说想好了?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然后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万一要是走不通呢?所以要先随着大部队走,然后未来某一天有了?自?己的决定,再去走自?己的分支。”
“她当时说了?句特别?正确的话——好好学习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多选择。但后来我?发现这话也是糊弄人的。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选择的那种生活,我?甚至都没有努力去接近它的资格。”
“你都选上?推免了?,那就不能因为不想做实验而不去读研;你都读了?研有报考资格了?,那就不能不去试一试考教师编;你都考上?鹅镇的编了?,那就不能因为怕苦怕累而放弃。到现在?,又有人跟我?说我?一定要去卷职称,因为鹅镇的编是本科生就能考的,我?作为研究生的唯一好处就是评职称快——他们说,你一个研究生你不卷职称,这不是浪费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程舟。”田野说着看向另一边的窗外,正火力全开的程舟,“她是真的不在?乎。所有人都说她不好,所有人都说她错了?,但她不在?乎。她总说我?是个思想家,因为我?可以从不同人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但我?想,这算什么思想家呢?思想家是有自?己的坚定信念和立场的,是有自?己想要为之赴汤蹈火的流派的。”
“她去酒吧工作,就是因为她想当个调酒师,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理?由。当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好人能想在?酒吧干活?好人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环境里?是不是选择这一职业就已?经相当于对骚扰和冒犯的默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喊冤叫屈?”
“于是从她做出这个选择开始,所有人都想去教育她两句。我?还听过有人说她这样的行?为是浪费教育资源,但有趣的是,这么说着的人大多也没有用上?自?己学生时代所学的东西——无数人大学学了?四年,然后去做与专业不相关的工作;还有人,研究生做了?三年实验,入了?科研界的门槛,最后却没有去做科研,而是回到小镇去做一个本科毕业就能参加应聘的老?师。”
田野自?嘲地笑笑:“所以怎么说呢……我?从不后悔去提升自?己的学历,也不后悔学到了?更多知识,有了?更丰富的人生体验。我?只?难过自?己没有提前想到,在?有了?这个头衔后如果还是想要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会被看作神经病的。”
这么说着,田野低头看了?眼?微信的未读消息。
一条是倪影妈妈发来的,问写po文的事儿老?师和倪影聊过没有,以及这次倪影的化学成?绩不理?想,要怎么查漏补缺。
另一条是妈妈发来的,说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是公务员,28岁,让她加个微信先聊聊,有空见个面?。
田野无力地笑了?一下——有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在?程舟不在?的时候见缝插针地难过。
她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当作没有看到:“所以说真的不要有什么学历滤镜,如果有一天程舟在?调酒师行?业站稳了?脚跟,我?能够真正顺我?心意而活,到时你再觉得?我?们厉害也不迟。”
邢者在?后排安静地听完了?这番话,而后忽然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语气说:“……你好会安慰人啊。”
邢者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他周围的人里连大学生都少有,别?说是研究生了?。但是在?田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逐渐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很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是不会因学历低而被瞧不起的。
是因为发现了?他的不安才说这些话的吗?还是单纯的不想因学历而被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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