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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枝春

 

幽深静谧的山林,只有偶尔掠过的冷风,带起还未出芽的树枝彼此触碰,发出轻微的响动。

林中行来往去的土路有些泥泞,几乎遍地都是浅浅的水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倒映在水中的残月,被一脚踏破。

因逃窜而慌乱的呼吸声,几乎瞬息便被身后破空而来的嗡鸣追上,虽然堪堪躲过了那致命一击,但其身上还是被剑气所破,锋利的剑刃席卷着气流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翻出,血流如注。

他不由得痛哼一声,向着旁边滚去,沾了一身的泥污,血水混杂着泥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但此时根本顾不得止血,亦顾不得伤口沾满了杂物,只是拼了命地向前飞奔。

他已逃了一个时辰,身上的伤大大小小足有十多处,便是封住了穴道,也几乎是遍体淌血,而不断的失血也使得他体力越发不支,腿脚发软两眼昏花,全然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跑着。

他自认武功不差,还是暗自潜入,却不想连径路宗的大门都没摸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实不该妄自尊大的来此恶地。

其实,那什么所谓一枝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何苦为传说中的一把剑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委实不值,委实不值。

可叹他知晓的太迟了。

而在后面悠哉悠哉追着他的那位高手,显然是存着戏耍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让他逃了这么许久。

忽地,脚下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了下去,趴在泥地里怎么都动不了身。

不多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在了树下,然后很是嫌恶地甩甩手,发出啧声。

“大……大侠……”夜太黑,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是调动起嘶哑的喉咙,颤抖着声音想要求饶。

“问什么说什么,听见了么?”那人身形有些单薄,声音很是柔软,与出手时的心狠手辣简直是天壤之别,语调很是慵懒,却像那柄给了他无数教训的长剑一般,透着教人胆寒的锋利。

他早已别无选择,只得乖乖应声。

“来径路宗做什么?”

“外面都传,径路宗,找回了一枝春,所以,所以……”他不觉难以启齿,他竟然连守门的弟子都打不过,何谈盗剑呢?

那人冷哼一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没有脑子么?一堆酒囊饭袋。”

他心想,只要别杀他,爱骂什么骂什么,酒囊饭袋听来都格外悦耳。

突然,林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回去了。”

在他面前的人却不满地咂舌,“我还没玩够呢。”

然后林中没了回应,那人站了一会儿,才气哼哼地走了。

走了。

他靠着树干,看着那位高手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安全了。

不禁长舒一口气。

他这辈子都不要干这种蠢事了。

林中起了风,不多时,天上仅有的一弯残月便被浮云遮去了。

这夜,显得越发暗沉。

只有小屋里的蜡烛还亮着,烛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来此的小路。

来人将门一推,寒风灌入,好悬没把纱笼中的蜡烛吹灭了。房门大开,这人站了许久,直到屋里的身影看向了他,才气急败坏地开口,“师兄,我回来了。”这六个字在唇齿间被撕咬着,恨不得将其咬个粉碎,然后被唾在寒风里,随风而逝。

师兄恍若不曾注意到那声音中的咬牙切齿,点了点头。“嗯。”

无趣。

他暗自泄气,转身将门关好,把佩剑扔在了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头看见手上满是褐色的泥污,想也不想地拽起了一旁师兄干净的衣摆,把脏污统统抹了上去。

师兄却也不介意,只是拿了浸湿的手帕,将剑身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将衣服换了吧。”追了一个多时辰,布鞋和下摆都溅上了泥点子。

“不换。”他一扭脸,却又冷不丁地扭了回来,冲着师兄莞尔一笑,听着像是撒娇,“师兄帮我换吧。”

可惜师兄并不吃他这一套,“那你穿着吧。”

他撇撇嘴,托腮看着师兄慢条斯理地擦着长剑,喃喃自语着,“我不想守夜了。”要不是近些日子总有人偷上径路宗,打伤了不少守夜弟子,也轮不到他俩来。

但正经门派里,便是再紧急,也没见谁家会派内门弟子守夜的。

不过是……

“你去睡就好。”师兄好脾气地应和。

“没有师兄抱着我睡不着。”他一扬眉。

师兄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师兄我们下山吧。”以往还能欲盖弥彰的待着,可眼下桃花剑和一枝春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在这山上,都快要没有容身之地了。

不然师叔也不会让他俩来守大门。

“你既想,去便是了。”

“师兄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我也不能丢下师兄。”他正色道。

“下山你想干什么?”

“他们都说桃花剑没死,我想去看看。”

师兄沉默片刻,“随你吧。”

他立刻嬉皮笑脸起来,“那师兄我们下了山就别回来了。”

师兄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偷师叔的钱了?”

“啧。”他收了收笑脸,“这是师叔资助我们的。师叔还说,不回来也行的。”

反正这个径路宗早就一塌糊涂了。

师叔若不是为了他们这几个弟子,只怕早就离开了。

“不过先说好了,你要是不听话我才不给你花钱。”他得意洋洋地笑着。

突然就有底气了!

茶楼外春雨细细绵绵地下着,湖中升起了湿漉漉的白雾,悄然无声地弥散开来,岸边的行人或是打着伞,或是顶着细雨匆匆而过,瞧着都是有去处的。

不像他,只会在二楼听书喝茶嗑瓜子。

离开虞岭已半月有余了,他拖着师兄,一路上吵吵闹闹,主要是师兄看着他吵吵闹闹,来了谣言最盛的杭城。

正巧茶楼上开了新本的桃花剑,他们又没个想去的地方,便留下听了听。

想听听所谓世人眼里的桃花剑是个什么模样。

“上回书刚说到这桃花剑无情无义地残害了掌门夫人,你说这女子,若是眼睛不放亮些,性命都不知几时就丢了。夫人死后,你说他害怕么?其实也怕啊,他勾搭了掌门夫人,还害了他人性命,掌门岂能饶了他,他左思右想,若等着掌门来杀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嘶,可这掌门的功夫可是不低啊,打不过若白白送了命却也不妥,电光火石间,他便想起了那柄神兵利器,那可是掌门大婚时,桃花谷的赠礼,传说这名剑一枝春可是削铁如泥的宝贝,有此物傍身,便是掌门将来寻他麻烦,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名剑自不是像集市里摆摊卖菜,随意摆放,但桃花剑在门派中可是首位的师兄,那藏剑的宝楼自是不知来过多少次,这里面的机关消息更是烂熟于心……且看那名剑一枝春,便摆在了供桌之上,桃花剑借着那窗外的月光,蹑手蹑脚,越靠越近……”

说书先生在上面舌灿莲花唾沫横飞,他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所幸并无人注意,只有坐在身旁的师兄扫了他一眼,抬手将他茶杯填满了。

无语,“咱们啥时候有了藏剑的宝楼了?”他轻轻靠住师兄的臂膀,低声私语。

师兄没说话,只是抓了一把瓜子放进了他手里。

他便无声的笑,靠着师兄没再挪开,师兄也没理他。

“……这厢边掌门才瞧见了夫人冰冷的尸首,正是脸色煞白,震惊万分,便听得门外匆匆脚步声来,边来还边喊着,‘师父!那宝楼里的一枝春不见了!’”

“啪!”说书先生拍下醒木,在座的客人这才回过神来,满堂喝彩。

他也附和地拍了两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听的,已然足够了。

“我们先去吃饭吧。”

师兄便听话的点头。“好。”

他们二人这两日道听途说了不少消息,有说桃花剑早就尸骨无存的,也有说桃花剑隐遁山林的,而那名剑一枝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关于其剑身的描述都千奇百怪,乱七八糟的。

他没见过一枝春,只是听师兄说起过,那是一柄并不出奇的宝剑,剑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传闻中的花纹,不过是在剑柄上雕刻了一朵桃花,不会发光,没有血腥味,更没有什么吸血的能力,沾了血迹也还是要擦的。

他也不记得桃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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