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因怨怼焦大生波折
因怨怼焦大生波折,勤读书赖瑾进生员
林黛玉这话出口,薛宝钗越发无法答言。周围众人见状,立刻笑着圆场道:“前儿去东府那边儿赏花,那梅花儿开的可真好。”
惜春也接道:“如今是寒冬腊月,万物萧条,除了梅花之外竟也没有别的花草可赏了。”
一句话未尽,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
宝钗立刻起身笑道:“我去前头看看湘云妹妹。”
探春几个连忙笑应道:“我们几个一同过去。”
贾宝玉闻言,悄悄拽了拽林黛玉的衣袖,林黛玉因刚刚说了两句话,早把心里憋着的火气撒了出去。这会子便开口笑道:“有一阵子没瞧见史家妹妹,倒是怪想的。”
言毕,同众人一同往前头走去。
到了荣庆堂正厅的时候,只见史湘云坐在贾母身边喋喋不休的说笑。瞧见众人一起过来,史湘云起身笑道:“正是我这几日在家呆的无聊,便想着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众姊妹立刻迎上去笑道:“有日子不见,很是想你。”
史湘云开口笑道:“若说想我,怎么一二个月的时间,没一个求老太太接我过来的。想是你们姊妹兄弟成日在一起玩闹读书,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说着,指着老太太手里把玩的一个泥雕全福老太太冷笑道:“我都听说了,瑾弟弟昨儿去街上玩儿,给阖府姊妹兄弟们都送了东西,只独我一个。我还不如有的人有剩东西可挑,我连剩的都没有呢!”
赖瑾闻言,立刻接口笑道:“哪里敢忘了史大姑娘,早就已经预备好了。是和几位姑娘都一样的东西,等会子叫人给你送过去。”
史湘云这才转怒为喜,开口笑道:“就知道瑾弟弟这样一个周全细心的人,如何会把我给忘了。我不过是凭白说一句罢了。”
一旁薛宝钗也笑道:“我屋子里有些宫用的新制绢花,特特给你留的。因你不在,我就替你收着。等会子你和我一起回去拿了便是。”
史湘云闻言,越发欣喜的走上前来,拦着薛宝钗的肩膀说道:“就知道宝姐姐待我是最好的。”
这厢贾母开口笑道:“好了,好了。和我念叨了这半日,总算是你们将他的嘴堵住了。要不还要吵嚷着说我偏心呢!”
史湘云冲着贾母做了个鬼脸,走过来猴在她身上说道:“不是说老祖宗偏心,是怕老祖宗有了更好的姐姐妹妹,就把我给忘了。”
贾母顺势搂着史湘云笑道:“哪里来的狭窄左性儿。你是我的嫡亲侄孙女儿,我还能把你忘了。”
又道:“眼看着便是年下,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同姊妹兄弟们好好玩罢。”
遂将人安排在碧纱橱住下。
史湘云兴高采烈的应了,又上来同众姊妹说了笑了一回。
一时间王熙凤来给贾母请安,并说了应尤氏之邀要去宁府逛逛的话。宝玉听了,不免想起先前探春赞梅花的故事,也央着要过去。众位姊妹们闻言,俱都一脸希翼的看着贾母。贾母索性笑道:“你便带着这几个姑娘们过去玩玩。那边的梅花开得实在好,也难怪姑娘们心心念念着。”
凤姐儿只得答应着,立等着众人换了衣裳,七、八个人坐了三辆车往宁府去。
一时到了宁府,尤氏早带着贾蓉之妻秦氏并多少姬妾丫头在仪门外等着,冷不防瞧见车上下来莺莺燕燕这许多人,不免开口笑道:“真真儿的没有想到,姑娘们竟是如此赏脸。”
探春立刻回道:“嫂子不嫌我们人多吵闹就是了。”
“我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觉得吵闹。”尤氏说着,立刻将人往厅上引,一时吃过了茶水,秦氏笑道:“今儿倒巧,上回宝叔立刻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大抵是书房去了,宝叔何不去瞧瞧?”
王熙凤闻言,倒是接口笑道:“为何让宝玉出去,不妨让你那兄弟进来,我们都瞧瞧。”
尤氏摇头说道:“这还有这么多姑娘们呢,怎么是好?”
凤姐儿笑笑不语。贾宝玉则起身跟着婆子去见了那秦氏的兄弟不提。一时间回过身来,拉着赖瑾的手赞道:“你快跟我瞧瞧去。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等风流标致的人物。竟比得我越发成了泥猪癞狗了。”
赖瑾略皱了皱眉,秦氏立刻笑道:“正该如此。我看瑾叔叔这里和我们坐着,也拘束的不爱说话。不如去书房同我那兄弟聊聊,你们都是男孩子,想来更有话说。”
赖瑾闻言,起身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先过去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贾宝玉略显急躁的拉着赖瑾的手往书房走去。彼时秦钟径自端坐,瞧见贾宝玉又带了一个清秀的弟弟过来,不免起身厮见。赖瑾口中寒暄着,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番,见那秦钟果然长的眉清目秀,面如傅粉,更难得一身气韵风流,腼腆含糊,更有一种闺阁小姐的娇怯柔弱。
赖瑾向来是不喜欢这样的气质,不过看在贾宝玉眼中,那却是再好不过的。当下拉着秦钟的手,与秦钟并肩坐着闲聊。一时秦氏过来,张罗着众婆子摆酒果,口中不断嘱咐道:“我兄弟生得腼腆,比不得宝叔叔赖叔叔两个见过世面。倘或一时间言语不妨头冲撞了二位,可千万看在我的情面上,别同他计较。”
贾宝玉自然是大包大揽的叫秦氏放心,秦氏又嘱咐秦钟几句,这才转身出去陪凤姐儿并众姑娘们不提。
这厢贾宝玉拽着秦钟的手温声细语的问话,赖瑾则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瓜果点心。一时觉得有些无聊,便起身说道:“屋子里地龙有些热,我出去逛逛。”
贾宝玉闻言,立刻起身问道:“大冷的天儿,你要去哪儿?”
赖瑾随意回道:“去前院儿,瞧瞧我二爷爷去。”
宝玉听了,方不理论。
一时间赖瑾出了书房,顺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前院,中途恰碰上脱空耍懒喝的一身酒臭的焦大。这会子避也避不过去了。赖瑾微微皱眉,只得站身说道:“见过焦大爷爷。”
那焦大喝的醉醺醺的,醉眼朦胧的打量半晌,开口说道:“是赖家小子啊!”
赖瑾颔首应是。焦大口里不三不四的说道:“听说你父亲如今考中探花,也是官家老爷了?真是……一家子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当年你焦大太爷同主子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你爹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肚子里窝着。要不是我背着主子从兵荒马乱中逃出来,这府上哪有今日的富贵。这会子连个奴才也成了老爷,竟叫你焦大爷爷给他磕头。”
赖瑾听得直皱眉,却也不好同一个成日家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的老爷子计较。只好装作没听见,转身就要避过去。岂料焦大骂的不尽兴,竟伸手拽着赖瑾的胳膊不让走,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混骂,只说贾府上下忘恩负义,赖家上下也贪恋主家的富贵,阿谀拍马,不过是一个后院儿女眷的陪房,因惯会巴结奉承,如今竟比贾家正经儿的奴才还得用……
赖瑾听得不耐烦,只得开口说道:“焦爷爷说这话我听不明白。我只知道主辱奴死,当日焦爷爷同老主子上战场,本身职责就是护着老主子安危。既如此,不论是找东西给主子吃也好,背着主子逃窜也罢,都是应当应分的。难道就因为战场上情况有别,你竟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不成?其后老主子是嘉奖还是别个,做奴下的也只有承受。岂有为了这种事携恩图报,反过来威逼主子的?”
依他所见,焦大从当初一等一的风光到如今的落魄,全都是咎由自取。朝廷皇帝家还忌惮功高盖主,挟威自重的,何况是寻常百姓家。焦大仗着自己那点子功劳,就不把贾家的各位爷儿们主子们放在眼里,成日家除了抱怨牢骚就是吃酒买醉,正经活计不干,只知道埋怨主子们待他刻薄。却不想想这等子呼喝叫骂的奴才,哪家主子敢倾心使用?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冲着焦大成日口没遮拦的肆意谩骂,当日建功的那点子情分也都给磨没了。也就是荣宁二府上对奴才向来宽厚,倘或换个规矩森严些个儿的世家,焦大这起子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这厢焦大没防到赖瑾小小年纪,竟敢郑重其事的指摘他的行事。微微一愣,旋即大怒道:“你是个甚么东西,不过是那起子巴结富贵的哈巴狗儿肚子里流下的下流种子,如今竟也敢在你焦大太爷跟前儿使主子性儿。别说是你,就是你爷爷,你爹,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和焦大挺腰子。府上的正经老爷们都待我客气三分,你也不过是个奴才秧子下的小奴才罢了——”
“焦大!”从前院儿陡然传来一声喝骂,赖升并赖升家的带着几个身高力壮的小子匆匆赶来,上前将赖瑾抢入怀中,冷笑道:“平日间我不理你,是看咱们同为一等人的情面。如今你也太不尊重了些,竟然同我们家八岁娃娃撒气使性儿。你又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说着,立刻吩咐众小子们道:“还不给我插下去。省得他污言秽语脏了主子们的耳朵。”
众小厮齐齐应是。将口中不断喝骂的焦大压去马房不提。
这厢赖升拍了拍赖瑾的后背,开口问道:“没吓到你吧?”
赖瑾摇头,低声说道:“倒是没什么。只是焦大爷爷这性子也太刚硬了些。”
赖升冷哼道:“他这哪里是刚硬,不过是胡搅蛮缠瞎起浑罢了。同一个八岁娃娃仗腰子,亏他也舍得那张老脸。要不是瑞珠路过的时候陡然碰见去寻了你二祖母,你二祖母又寻了我来,恐怕你在他手上吃了亏。”
赖瑾闻言,这才发现赖升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也是身裹绫罗,头插珠翠。想来也是主子跟前儿得意的。
那瑞珠见状,立刻上前笑道:“原是听奶奶的吩咐,去厨房吩咐两声。却没想路上碰见这档子事儿。我生怕焦大冲撞了瑾小爷,便紧赶着告诉管事嬷嬷了。”
赖瑾立刻想起来这人是贾蓉之妻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立刻开口谢道:“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瑞珠笑道没什么。又看了看天色,方笑说:“这会子天气又冷了,瑾小爷还是进屋坐着罢”
因赖升和赖升家的这会子也有要务缠身,便也劝说道:“跟着主子们在屋里说话罢。免得出来又碰见什么浑不记的人徒增恶心。”
赖瑾颔首应了。遂和瑞珠一同进屋不提。
彼时凤姐儿正和尤氏、秦氏几个摸牌,迎春姊妹们也刚从会芳园赏梅回来,在里间儿各自坐着吃茶闲聊。贾宝玉依旧拉着秦钟的手在外间说话。瞧见赖瑾脸上淡淡的,不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有些寡淡似的?”
赖瑾不欲多说,遂摇头叹道:“并无事,只有些乏累罢了。”
一旁瑞珠走到秦氏跟前,悄声耳语两句。秦氏将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撂,有些恼怒的说道:“这个焦大,越发猖狂了。”
众人见状,少不得开口询问。秦氏遂将之前赖瑾如何与焦大撞面,焦大如何信口胡言,赖瑾如何应对得宜,焦大又如何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等事三言两语的代过。凤姐儿一听,不由得柳眉倒竖,疾声说道:“依我说,这样的人就该撵到庄子上完事。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岂可收留这样眼里没人的奴才,传出去岂不叫众亲友笑话?你也是太过和软一些,方才叫这起子奴才爬到你的头上去了。”
尤氏叹息一声,开口解释道:“这焦大同别个奴才不同,你也是知道的。那可是自小儿跟在老祖宗身边,战场上救过老主子的性命,将老主子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大功臣。如今也不过是仗着这点子功劳情分闹一闹罢了。就是不看他,还得看着老祖宗,大爷都不肯认真为难的,我又何必多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他这个人,也就完了。”
凤姐儿闻言,悻悻说道:“那也太不顾体面了一些。我们家上就断然没有这样的人。”
尤氏闻言,笑着奉承道:“如今谁不知道你们府上家教甚好,出了那圣上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竟叫你们也沾了光儿去。我们这边眼馋肚饱的还来不及,你又说出这些话来馋我。”
凤姐儿心思通透,知道尤氏说的是赖家一事,不免开口笑道:“难道只我们家面上有光儿,你们这边不也有个进士老爹的总管大人?”
尤氏抿嘴一笑,众人各自揭过不提。
一时间吃罢晚饭,因天黑了,尤氏少不得吩咐人先将秦钟送回去。这厢贾宝玉还不忘拽着秦钟的手嘱咐道:“回去别忘了同尊翁商量,来我们这敝塾中念书的事。你只说我们塾上的先生都是学识渊博的举人,间或也有进士老爷来指点书课。且我们彼此相伴,更为有益。想必尊翁不会不同意的。”
这厢秦钟娇娇怯怯的点头应了。又同宝玉说了好些依依不舍离别之语,方才随着送人的媳妇们恋恋去了。
半日,媳妇们进来回话,尤氏不免问起是谁送了秦钟家去。闻听是派了焦大这个又醉酒的老人,不免气急说道:“合家上下这么多人,派谁去不成,怎么又招惹他。”
王熙凤见状,也不知该劝什么,只得开口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带着他们也该回去了。再晚了,恐老太太挂念。”
尤氏见状,立刻起身相送。至前头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人肃立。那焦大依旧趁着酒性骂骂咧咧的。贾蓉这边送奶奶姑娘们的车出去,听见那焦大说的越发不像,恐污了姑娘们的耳朵,少不得上前喝骂一番。岂料那焦大自恃功劳,反而骂的越发难听。
凤姐儿在车上听得不耐烦,掀帘子喝道:“还不快快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叫亲友见了,还不知怎么笑话呢!架他去马房,用马粪堵他的嘴,看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赖升因先前之事早就记恨在心,闻听凤姐儿如此吩咐,立刻应是。这厢赖瑾见了,只觉这样举动太过阴损,于名声有碍。只好下车过来劝道:“琏二奶奶何等尊贵之人,又何必同他置气。免得下人见了暗地议论说主子苛待侮辱有功之奴。不说奴才轻狂,反而说主子们刻薄寡恩,反倒不美。”
凤姐儿深吸了一口气,转口说道:“既如此,也该压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要不然还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连规矩体统都没有。”
赖升闻言,有些惋惜的看了赖瑾一眼,却也知道赖瑾的心思。少不得将人拖去马房,吩咐重重责打五十大板不提。
凤姐儿带着众位姑娘们回府,自然先去荣庆堂见了老太太。因知道老太太向来喜欢热闹,少不得将在宁府的事儿一一说给老太太解闷儿,只隐去焦大一则。贾母听了一会子,便道:“时候都不早了,你们也各自散了,多歇歇罢。”
众人闻言,各自归房休息不提。
至晚间归家,赖升并媳妇正在厅上同赖嬷嬷学惩治焦大之事。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赖尚荣甚至直接同赖瑾吩咐道:“东府那边儿不比宁府,向来都乱,今后你少去那边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