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念旧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平乏无味中度过。
高二分班,我和庄静茹又凑在了一块,与陈琳、申婷瑄的教室隔的有些远,时间一久,自然也就不那麽熟识。
或许是受到魏子衙的影响,我下定决心要用功读书,考一间北部的大学,逃离父母的禁锢。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在人群来回穿梭中,一晃眼就迎来了高中时期的末端。
毕业那天,我手里拿着几个同学赠予我的花束与礼物,被几个朋友拉去拍照,她们哭得si去活来,我在一旁笑,觉得大家都好可ai。
离别与不舍的心情,伴随着典礼的结束宣告下一段人生的开始。
我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收拾情绪,尽可能把自己b往无止境的繁忙,好让我专注於眼前,不去思念……那个伫足在我心中太久的人。
告别了无法接受我搬离家里、继续长期冷战的父母,我同庄静茹,还有她那个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沈家睿,一起北上,来到那间排在我们第一志愿的大学。我读的是金融,静茹是设计,沈家睿则是土木工程。
大学四年过得很充实,我尽量在大一、大二就把学分修好,大三透过一个学姐的介绍去公司做实习生,到现在做了一年多,生活、工资各方面都还算稳定。
静茹和我一样在大三开始工作,她去了庄叔叔朋友家开的工作室,一开始是为了要累积经验,不过现在倒也没有离职的打算,经常要通宵赶稿、去外县市出差的她,可以说是b我还要难约出来聚一聚。
是直到那一天,她提议说要来我租的小公寓聊聊天,我们俩一直以来的忙碌才终於消停。
「哇,我上一次来这里是陪你搬家的时候,现在都被你打理得这麽乾净啦?」
「还行吧,都是趁假日b较空闲的时候整理的,不过我还有一箱东西不知道是该扔还是该留……」
「在哪里?我帮你看看。」
「好啊,省得我在那边烦恼。」听到静茹这麽说,我乾脆的答应,走到卧室打开书柜最下层的柜子,从里面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很久以前的,其实没什麽用了,就是觉得舍不得。」
「你这样只会东西愈堆愈多啦!」她盘腿坐到地板上,倾身翻着箱子里的东西,仔细替我分类。
没一会功夫,箱子里的杂物都被清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纸本。「这什麽啊,国中作业簿?你留着是打算当传家宝吗?」静茹垮着脸瞄向我,白眼不知道翻了几遍,我尴尬的挠挠脸颊,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我b较念旧嘛……没事,你就丢吧,你丢……」
「作业簿都不要留了,我全扔罗。咦……那这个呢?这是日记本耶,看你自己要不要留吧。」她拿出一本被压在下面的,拍掉上面少许的灰尘,递给我做定夺。
我随意翻了几页,认出了这是高中那时我无聊而写的日记,内容大至上没什麽重要的,丢了也没差吧。
阖上本子,我把它扔到了要丢弃的那一区,怎知扔的力气太大,日记本撞上沙发的椅脚,里头的一张白se方形小卡飞了出来,落在静茹的脚边。我一时之间愣住,打算将它拾起,然而静茹的速度b我更快,「这是什麽?」她将小卡翻到正面,那是一张拍立得,而照片里的主角,却令她眉头深锁。
「这……?」她举起照片,面有难se的看着我:「你不会还念着他吧?」
我愣愣的望着那个身穿白衬衫、笑容灿烂的男孩,这才惊觉,原来我这几年来一直维持的忙碌,都是白费。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忘记过你。
看见相片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嗯。」我伸手,从静茹手中接过那一份沉重的回忆,久而不见的笑说:「是啊,我很念旧。」
後来,我买了个大小差不多的相框把它包覆住,放在书柜上层,结果这一放,就等到了再次遇见你的那天。
「缘分,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呢。」我说完,顺势看向魏子衙,他闭着眼,也不晓得有没有在听。
反倒是驾驶座的程叔听完我这样长篇大论之後,还给了我回馈:「那是呈ai你这些年不在这小子身边的关系,都不知道他过得多糟糕……」
「好好开你的车。」讲到这里,刚才一直没反应的魏子衙突然睁开眸子,恶狠狠瞪了程叔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程叔习以为常的耸耸肩,嘴里不停嘀咕:「唉,好好好,反正你就是嫌我又多嘴了是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你们自己去谈吧,正好我们也到家了。」
程叔把车子停在lovenight门口放我和魏子衙下来,自己则是到车库停车去了。
我跟在魏子衙後头进了酒吧,他带我上楼进到卧室里,我坐在那张我喝醉而躺的沙发床上,为这屋子里静谧到诡异的气氛感到尴尬。
最後是魏子衙先打破的僵局。
他啜饮一口才刚泡好没多久的咖啡,开始切入话题,「在车上的时候,程叔说,我这些年过得很糟糕,这是事实。」
「……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虽然我先是被母亲抛弃,後来父亲开使赌博,不停欠债,最後也一样抛弃了我和小夜,但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很可怜,甚至後来遇到了你,我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可是,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我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小夜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出生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一个整天到晚都在打工,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她的哥哥。
因此小夜从小就,我也没什麽在她身上c心。
她有一次跟我说,自己其实也曾想像过,假如她有一个妈妈,那会是一个什麽样的感觉?
即使没有明讲,我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小夜对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是有所向往的,我为此感到抱歉,却又无能为力,那个混蛋父亲至今躲到哪里去逃债,是si是活,我也不晓得。
不管我肩上扛着多麽沉的重担,那时的我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小鬼头,并不能支撑的起全世界。
我上高中的时候,小夜到了读幼稚园的年纪,於是我荒废课业,每天早出晚归,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支付她的学费,给她一个好的环境读书。
在没有打工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些b较亲近的叔叔、阿姨来给我生活费,他们劝我回去好好上学,过一个孩子该有的生活,然而我总是笑而不语。
说累是真的,在学校的时间几乎都在补眠,没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老师们也对我视而不见……在他们的眼里,我大概就只是个整天惹事生非的不良吧,能不和我沾染上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麽都不要问,那种目光我习惯了,这发生在我周遭的一切都犹如呼x1空气般自然,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我自认为和别人没什麽区别。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高三,我人生的转折点,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那天和平常一样,我张罗完毕家里的一切,赶在八点前把小夜送到幼稚园,然後再绕去学校准备上学。不料,父亲去过的钱庄找上门来了,他们问我那个混蛋在哪里,「不知道」显然不是他们乐於听到的答案,所以我被痛殴了一顿,赤手空拳的我根本无力还手。
一阵天旋地转,承受皮r0u之痛的我被打倒在地,其中一个戴黑se口罩的男人从他的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刀,慢慢走近蜷缩在墙边的我。
「这是对你的一个忠告,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我希望听到的不是不知道这样的p话,你最好把你爸的踪迹给我挖出来,就算挖遍了全世界,也要把他的屍骨给我找出来。」
我双眼朦胧的看着他将刀口朝向我,一眨眼的功夫,我只感觉到一阵冰凉,脸颊好像有什麽在流淌着。
身t无法动弹,每x1一口气,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哀嚎,我眯着眼,看不大清楚。男人临走前,只扔给我一句:「下次见了。」便领着他的跟班们坐上车,消失在巷口的尽头。
我侧卧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试着移动身躯,翻了个身,呈大字形躺着,望向顺着两边漆成r白se斑驳水泥墙延伸出去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小到……似乎什麽也不是。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为了什麽而奔波?又是为了什麽要这样被人修理?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竟也成了奢望。
也许老天爷就是这样不公平吧。
我自嘲一笑,吃力的支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抬手轻碰脸上早已乾涸的血珠,心中五味杂陈。
後来,我又在附近晃了几圈,买来白se胶布剪碎成几块,贴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
直到我用掉最後一块胶布时,才发现完全不够贴,这副狼狈的模样似乎也无处可去,只好……回学校睡觉去了。
这一刻我才t会到,原来真正的无依无靠是这种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收起混乱的心思拐着脚走到学校後门口,熟练的蹬上围墙翻了进去,走到专科大楼後方的空地,瘫倒在草丛堆里。身心俱疲啊……莫名的疲倦朝我席卷而来,我抵挡不住这令我发昏的困意,连是什麽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
「……学长,你还活着吧?」
「学长,醒醒!」
我被某个不知名的力道大力摇晃着,没ga0清楚现在是什麽情况。「你没事吧?」头顶上方传来这麽一声呼唤,我不大情愿的睁开眼眸,撑起酸痛无b的身t,环视四周确认自己还在草丛堆里,之後才将视线定在声音的主人身上。
对方是一个nv孩子。她剪了一颗看起来很呆的鲍鱼头,瓜子脸,长得还算清秀,一副乖乖牌的模样。
我不认为现在这个时间会有人跑来这片空地,她是谁?
出自於好奇心,我瞥了一眼她x口上方绣的学号颜se,蓝的,是一年级的。
「你是……?」
「就只是一个跷课的学生。」她不在乎的耸肩,歪头看向我,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我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陌生人的关心,心想敷衍过去就算了,所以我跟她说,这是和别的高中生打架来的,不要紧。
原以为这样说她就不会再过问,没想到她眉头一皱,以质疑的口气道:「这看起来不像一般的高中生打架吧,难道说高中生上学包里都装刀的吗?很痛吧,你真的没事?」
「……」
nv孩语毕,换我的脸se开始凝重了。
她,是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向我投s出「关心」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麽形容那种感觉,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那种感觉很奇妙、很特别,虽然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但我能感受到她那份关心并不是随口一说,更不是出於同情。
或许……她和别人不一样。
「萧呈ai」。
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在我一直以来独自坚守的世界快要面临崩塌时,是她给我支撑起了另一片天。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直以来不停奔波的脚步,会因为一个nv孩而停下。
「呈ai。」
在她身旁打转,似乎变成是一种例行公事。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看到她的笑颜。
我减少了排班时间,生活步调变得缓慢许多,长期以来的压抑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与她相处的时光,总是让我觉得幸福的不真实,我曾经触碰过的、那份来自於人的温存,时隔多年,我在呈ai身上又重新见到了。
几个月下来,她也卸下了心防,不再排斥与我的相处,逐渐冉起的信赖使我们的生活充斥着彼此。
「呈ai,你知道吗?」我曾经对她这麽说过,「听说每个人打从出生开始就会有一个守护天使的存在喔。」
「是吗?」她扬起一边的眉尾,似乎不大相信,「我没有听过这个说法耶,可是我又感受不到天使的存在,怎麽知道祂有没有在守护我?」
面对呈ai的疑惑,我没有说话,因为那份疑问的答案早已在我心中萌芽。
我是不晓得有没有真的天使,但我会一直做那个守护你的人,做那个天使守护你。
包裹着这份信念的火烛不曾熄灭过,我也不是傻瓜,自己对於你到底是秉持怎样的想法,我很清楚,也没有犹豫过。
在我自认为这份关系已经巩固成形时,我选择向你再迈进一步。
你闪动的目光似乎很意外我会对你表白,我笑着说不必马上回覆我,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回头都可以,我会一直等着你……
「哈……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对你说了很多谎话。」盯着桌面上的菸灰缸,我拧了拧眉心,继续说:「本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可是一切都错了……因你而重新筑起的那个世界,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坚固,一夕之间,它被打个粉碎。」
我向呈ai坦露了心声。
不管那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其实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她累了,我可以成为一个依靠。
「那……我还要准备明天毕业的东西,我就先走了。」
错愕的神情在你脸上表露无遗,我找个藉口先行离开,继续站在你身旁恐怕只会让你的思绪更加混乱吧,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麽想的。「掰掰了喔。」我还是平常那副模样,明明是告白的那一方,却b被告白者更加从容。
「呃、嗯,再、再见……」
「再见。」我朝你微微一笑,提着一如往常乾瘪的书包往旁边的岔路走去。
可谁能想到,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再见」,却成了六年前的最後一句话。
往巷子的尽头前进,本想着提早回到了家,可以难得和小夜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断了念想,才刚浮起不久的喜悦瞬间化为泡影。
「小夜!」看着半开的大门,我惊觉不对,什麽也没多想便使劲一推,这格外突兀的举动引来了屋里其他人的注视。「谁准你们进来的!」我大步走到小夜的身旁,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t,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确认没有伤口後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小夜,没事的,哥哥回来了,你先回屋子里。」我拍着她的背安抚,哄她进到屋里。不管情况多麽危急,我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哎呦,你终於回来了。放心吧,我们没对你妹妹怎样,好歹她还是个孩子,是吧。」一个身穿黑se皮衣、梳着油头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骄傲的俯视着我,身後的下属为他点上菸,他ch0u了一口後说:「还记得吗?大概是快要一年前吧……那个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这麽热的夏天,我警告过你,要把你的父亲给我找出来……现在呢?应该要给我个答案了吧?」
「……我不知道。」经他这麽一提醒,我这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曾经在我脸上划过一道深痕的男人,那个猖狂又不禁令人冷颤的眼神……我至今都还记得。
「啧啧,又来了,我最讨厌听到这个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答案。小弟弟,你当我们是做慈善的吗?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你爸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本事躲不见?一定是你们包庇了他吧?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讨债的家伙可就不是他了。」
「……我没有。」
「嗯?」
「我没有父亲。像他那样的家伙才不是我们的父亲。」
「哦?这麽绝情?」
「扔下我们的人是他,将近十年消声匿迹的更是他,凭什麽光靠血缘就断定我们的关系?真正的父母会对自己的小孩不管不顾吗?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抛弃我们,我不认为他配称为人父。」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这些人面前张狂,我只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论如何,那种人都不是我们的父亲。
「嗯……不错,小子,你和当年的我很像,够有骨气。」男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不再以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但是啊,我们也不能这样说算了对吧?要不然吃亏的可是我们,是吧。」
他朝身後的下属抛了个眼神,我捏紧双拳,喉咙一缩,sisi盯着向我大步迈进的两个男子。
「没事,我们先走正规的。既然你还不了钱,那麽我们采取别的方法吧!」
其中一个男人拿了份纸本书递给我,纸上密密麻麻的一排排文字在我眼前乱窜,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我根本读不进任何一个字。
「怎麽样?这个条件还可以吧。」
男人滑稽的笑声在我耳畔响起,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消化垫在我手上的那份沉重,许久之後才张口:「……开什麽玩笑。」
「啊?」
「把房子卖了?我一个人就算了,可是小夜怎麽办?她不可能跟着我一起露宿街头。」
「那可不是我们该c心的事,你只要负责签约就对了。」
「不可能,我不会签。」
出自我口中的那份笃定显然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愿意听见的,男人扬起眉尾,杀戮般的眼神从他瞳中延伸出来穿进我的眼眸,站在後排的下属发觉到男人越发难看的脸se,走上前推了我一把:「臭小子!注意你的言行,给我好好考虑清楚!」
「我说了我不……」
话还没说完,我的脸上便传来一阵麻辣。不疼,只是觉得旁徨无措。
我直gg的瞪着动手的男人没做反应,见我不哭不喊,他双眼一红,又是举起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