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燕(双重生) 第60节
当一行人渐行渐远,崔瞻远抬腿,揉了揉跪痛的膝盖,背着手走出祠堂。
他走得极慢,与?人群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待到他眼中看到跪立在?宗祠中央的人时,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崔决一身单衣,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血痕,他曾如玉的脸此时袒露出病态的苍白?,但他依旧跪得笔直,风卷起他松散的青丝,柔柔地将他面上的雪花拨开,似一棵在?风雪中独立的松柏,傲骨难折。
他并非崔氏的人,不再被允许进祠堂,只能跪在?宗祠的院中,美其名?曰是?乞求崔氏列祖列宗恕罪。
“去年春祭,还是?由?你打点的。”
从?光风霁月的崔氏三郎,到言不正名?不顺的罪臣之子,好像仅仅是?一夜发生的事。
崔瞻远站在?崔决面前,眯着眼睛看着宗祠中的一切草木。
不见?崔决回?答,崔瞻远不屑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
“我劝过?你的。”
他刚走过?,听到背后的人出声。
“崔瞻远,我死之前会将你带走。”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仿佛就剩下一口气了一般。
他在?暗房中被囚了半个月,又等宗族的人从?各地赶来,在?风雪中跪了两个时辰。
崔瞻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呼出一股白?气,笑呵呵道:“我本也想着,或许吧,毕竟你可是?崔氏三郎呢,可惜,宗长不允许,他们都说我心慈手软,我想也是?,就算你总要跟我作?对?,三日后我会再来替你收尸的。”
崔决的长睫轻闪,仿佛是?没听见?一般。
崔瞻远再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了宗祠。
等到宗祠再有人来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崔决,三哥,啊,我现在?还能这么叫吗?”来人是?崔琅,他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就兴冲冲地来到宗祠,看到崔决现在?的模样?,恨不得上去把他胳膊卸下来,就跟上次他把他胳膊扭脱臼了一样?。
“我真没想到啊,我们三郎君,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崔琅假笑了一下,从?地上团起一个雪团,在?手中掂量,“没事你别?害怕,我是?不会打你的,你现在?这样?我真怕一失手将你打死了。”
崔决对?他的态度如同对?待崔瞻远,视而不见?。
在?他眼中,崔琅的叫嚣,仿佛跟呼啸而来的风,飘零而落的雪,没什么两样?。
“你还不求我几句?当初是?谁瞧不起我的身份,可现在?你呢?就是?个杂种,连崔家的人都不是?,要不是?因为怕牵扯崔家,真希望能看到你被斩首示众。父亲跟我说,你的爹娘就是?这么死的。你和该跟他们一样?。”
“你知不知道,本来打算与?你议亲的洛娘子,现在?跟大哥议亲了?你不配,你算什么东西!”
崔琅的一席话,对?于崔决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崔琅说了半天,不仅冷的够呛,还觉得口干舌燥,呸了一声,“你可千万被在?这被冻死了,我还等着三日后亲自看你被处死呢!”
他冷笑一声,好像看到了崔决最凄惨的死状。
崔决觉得耳边的吵闹声,比他心中的吵闹声小多了。
尤其是?在?记忆被完全灌进来之后,他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更容易交换了。
崔琅走后,他终于又能短暂的清静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
“他可终于走了。”王氏打着伞,手中拿着一个汤婆子,看着地上又多了一串远行的脚步,才舒了一口气,忙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怀中,“冻坏了吧?”
崔决没去接这仅存的温暖,汤婆子落子地上,迅速将它周围的白?雪化开。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冷吗?还是?你一心向寻死?”王氏大呼小叫道:“别?不是?为了表姑娘想寻死吧?”
崔决抬头看着王氏诧异的表情,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借机踩你一脚,我跟你无冤无仇的。”王氏忙将汤婆子拿起来,这次却没塞到崔决怀中,就这么一会,她也觉得冻坏了,“我都听说了,宗长决定将你以家法处死,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崔决低下头,继续看着晶莹的雪地,好像已经不打算再理王氏了。
王氏以为他只是?冻僵了,又说:“我的意思是?,崔决,你既然不是?我亲生,我们当初说过?的那些还作?数,如果你点头伺候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逃走,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王氏觉得,与?崔智偷腥毕竟不能长久,既然崔决已经这样?,不如她施舍他一条命,虽然是?养了二十年多年的儿子,但总归不是?亲生的。
既然崔决就是?个假圣人,现在?性命攸关,他更应该答应自己开出的条件。
“崔氏三郎没了就没了,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不是?吗?”
崔决呼出一口淡淡的白?气,并未回?答她。
但答案显而易见?。
“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是?给你活命的机会!你以为我是?缺了男人不成?!”王氏气急败坏,握住汤婆子的手都在?颤抖,“装什么清高,我可知道你背地里是?什么样?,崔智都跟我说过?!不是?因为我的三郎死了,还能有你在?这里跪着的份?!你知不知道你克死了我的三郎?”
“那你继续等死吧,我看连三日都用不了,你不出一会你就被冻死了。”
王氏冷哼一声,终是?离他远去了。
可崔决听多了他们的嘲讽,居然想到的是?,冻死也好。
不过?他想到他之前说的,想抬腿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然冻僵,连移动一下都带着刺骨的痛。
此时地上的雪越积越多,鞋子踩在?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声响。
那人是?今日最后一个走进宗祠的,她的绣鞋上金线和雪花借着微弱的阳光互相交映,漂亮的就跟碎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