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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我的前妻吗?」
「嗯?」听到声音,郑宇翔转头看向自家老闆。
「你记得我和她为什么分开吗?」
「我……」
其实家咖啡厅,一开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本来就只是小本生意,也没有打算做大,但妻子的意外怀孕,打乱了计画。
怀孕初期,她的体重就因为害喜而迅速下降,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魏廷恩不得不先关店休息,但天天都有人等在门口,让想乾脆将店面收起的魏廷恩进退两难。
和妻子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招个工读生,郑宇翔就是在那时加入的,他的动作勤快,时间也好配合,久而久之就成了店里的元老。
后来加入林宇中和夏宇中,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就已经濒临崩裂,直到再也挽救不回,他也跟着堕落。
具体的情形郑宇翔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孩子似乎没保住,名义上的老闆娘也只有刚开幕时会偶尔露面,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慢慢变调,没多久魏廷恩就宣布他和妻子已经离婚的消息。
「其实孩子是她自己选择不要的。」魏廷恩望着远方的浮云,不经意叹了口气。「她早就喜欢上别人了,要不是因为我有点钱,她早就离开了,虽然她没说,但我怀疑过那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我的。」
近十年的感情彷彿是场笑话。
「……」
郑宇翔不明白魏廷恩为什么要和自己说些,抿唇不语。
「我的前妻,就是雨盼的继母。」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也不算,他们貌似没结婚。」
听到这句话,郑宇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我和雨盼,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像失了灵魂似的,只剩躯壳在帮助她度过剩馀的生命,和我那长年饱受抑鬱症所苦的弟弟很像,我上前想搭话,发现她的手上以及袖口都沾满了顏料。」
她在绘画中生存,没日没夜的挣扎,狼狈又毫无血色的肌肤,是魏廷恩对林雨盼的第一印象,她说那天是她久违见到阳光的日子。
说来好笑,他的弟弟将一生都奉献给画作,却在死后才拥有姓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人。
知道弟弟的梦想就是能举行画展,明明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他却在最后一刻取消,并选择安静无声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挖出他的作品,并重新选了场地,虽然延了一年,但总算是实现了这个心愿。
人们在那个当下,讚叹他的作品,歌颂他的才华,折服于那一层层堆叠的色彩,又婉惜着往后再也无法看见崭新的生命。
但那些一眼就能望见虚偽假掰的面孔,让魏廷恩只觉得想吐。
开展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
整个会场瀰漫着浓厚的寂寞感,弟弟的魂魄似乎紧跟着他,质问为什么要多管间事。
唯有那个站在画前的女生,彷彿看透了画里的灵魂,用眼神在与之交流。
「您不该举办这个画展的。」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空洞的双眼中,魏廷恩彷彿看见和弟弟最后一次对话后,他展露出的哀伤笑容。
他说:「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
他的自以为,无疑是在亲人身上又插了把刀。
「他后悔了,后悔选择了画画这条路。」林雨盼盯着眼前的画作,名为感伤的情绪渐渐涌现。「到处都充斥着无声的悲悯。」
看得太过透彻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生活在街道上的人类,这个画家俯瞰着的景色里,有太多难以言喻的色彩。
他的作品中,有着类似莫内后期的朦胧风格,饱受空气污染的伦敦和巴黎,让人逐渐看不清真实。
被囚禁在名为人类的躯壳中,这个人的灵魂,不该属于这里。
「很独特的见解。」魏廷恩插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透过这个女生,彷彿他的弟弟就站在面前。
人是有天生气质的,他们太像了。
她也深受不理解之苦吗?她也在挣扎着生存吗?
林雨盼看穿了他的想法,露出无奈的微笑。「我只是沉浸在这些作品中,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倾向。」她理了理衣服。「最近在准备参加比赛的作品,把自己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终于重见天日了。」
她眼中的情绪收放自如,上一秒还在哀愁,下一秒又变得清澈透亮。
魏廷恩有一瞬间失神,在那短暂的一瞬,他似乎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悟性。
「其他人都在说,没能看见新的作品,是件很可惜的事,但你的体悟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太痛苦,那也未尝不是件坏事,人总会不停面临选择,那是他的人生。」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看得很明白。
林雨盼环视整个会场,她很庆幸自己有走出来。
那时的她正陷入作画的低潮期,闷在家中许久,虽然硬是画了一些作品出来,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来到这里后,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事。
与其把自己关起来,不如让天空成为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想他不会怪罪的。」
「什么?」
「虽然后悔了,但画画这件事,他肯定是乐在其中的。」
如同她沉浸在每个落笔的瞬间,期待每次超乎想像的成果。
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宽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袖口和手指都沾有各色顏料,刚刚还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在对话过后,她乾净的眼神将魏廷恩从那相似的身影中抽离。
终究不同的两个人,这个女生是不会走向相同的道路的。
魏廷恩和林雨盼就这样认识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妹妹,两人时常会相约去逛展览,喜欢到处旅游的他们,每次都不忘带礼物回来给对方。
魏廷恩的厨艺很好,经常会做料理给她吃,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旅行厨师,林雨盼在他的投餵下胖了两公斤,他就带她锻鍊身体,顺便让她学些简单的防身术。
那时的林雨盼,还只是个青涩的大学生,偶尔会蹺课和朋友在街头间晃,创作着年轻人才懂的作品。
她会在街头卖画,会接下一些装潢的小案子,会把自己关起来与外界隔绝几天,可能是欣赏一部值得回味的电影,可能是阅读一本经典文学作品,也可能是随意画画,把生活过得自在又充实。魏廷恩每次和林雨盼聊完天,心情总是很好,两人的感情也如他所愿,渐渐演变成兄妹情,只要看着她,就彷彿弟弟还在世一般。
儘管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他还是打从心底相信,她是弟弟带到他身边来填补缺憾的人。
然后他认识了程天,他从他身上看见了当年叛逆又固执的弟弟。
他不似林雨盼那样擅长与人交流,程天坚持着被反对的摄影梦,家里断了他的所有金援,魏廷恩便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他接了不少案子,程天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
许是年纪渐长,他时常以两人的长辈自居。
后来,魏廷恩决定和未婚妻结婚,原先预计在巴黎定居,但在旅游时,他们爱上了这亲民的土地,加上那里是林雨盼和程天的故乡,便有了那间咖啡厅。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生初次见面时的表情,总有些微妙的尷尬。
从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林雨盼渐渐与他疏远,藏着不愿与他倾诉的心事。
直到他们正式离婚,直到前妻回到纽约,直到程天不再帮忙隐瞒,魏廷恩才知道真相。
扮演他的未婚妻的同时,她也在扮演林雨盼父亲的女朋友,甚至可能是更多人的女朋友。
「我想在他们见到面的当下,雨盼是想和我说的,但她说过,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表情,是她少见的放松与温和,在假的兄妹情与真正的父女情中,她选择了后者。」
郑宇翔静静听完,只觉得这些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剧情,虚幻又不可思议。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已经放下了。」魏廷恩在等红灯的时候,又拿起一根菸,却没点燃。「雨盼对我而言,还是像妹妹一样,所以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狠狠揍你的。」
「我才不会。」郑宇翔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明明一直以来被欺负都是他啊。
「雨盼的心思很细腻,但也习惯将事情积压在心里,和她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他可没忽略掉那几年总是跟在她身边的程天。
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一头栽进去的他,很痛苦吧。
但肯定,不后悔吧。
魏廷恩透过后照镜,看着郑宇翔。「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他完全没有犹豫。「老闆,这么说,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我站在雨盼那边。」他说。「她喜欢谁,我就帮谁。」
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起码要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吧。
「顺便给你个忠告,雨盼的视线只会向前望,你要是继续停滞不前,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程天和她看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能陪伴在她身边这么久。
郑宇翔低头不语,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魏廷恩叼起那根未点燃的菸,浅浅的菸草味飘向鼻间,让他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