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6节
许莼脸上苍白,但声音却还努力仿若无事:“贺兰公子你别担心,周大夫是世代行医的。蛇毒他常医治的,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谢翊十分沉静,双目微阖,倒没有一般病人骤然失明的慌乱感,只道:“好。”
周彪便出去命人调外敷眼睛的药,许莼握着谢翊的手小心翼翼道:“你饿吗?想吃什么?我让人煮肉粥给你,对了你别太担忧,昨晚下了大雪,你那些堕马的痕迹都被雪盖了,同安堂也是我外公家开的,我已吩咐下去封口,谁来打探都不许泄漏你在我这里的消息,你且安心休养。”
谢翊听他安排得妥当,到有些意外这纨绔的心细如发,微一点头:“多谢你。”
许莼看他睫毛低垂,面容似冰雪一般,早已看呆了,笨嘴笨舌道:“没事……贺兰公子您安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翊道:“叫我九哥就好。”
许莼:“啊……你排行第九吗?”他忽然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想起贺兰家是全族被问罪流放杀头的,连忙道:“好,那我就叫你九哥了。”
谢翊低头仿佛沉思着什么,外面冬海捧了药进来:“药调好了,贺兰公子,我为您敷药。”
许莼连忙道:“以后就叫九公子。”
冬海道:“是,我来为九公子敷药。”
许莼扶着谢翊躺下,冬海将那厚厚的半绿透明的药膏往谢翊眼睛上厚厚涂了一层,又拿了纱布来将谢翊眼睛缠上,一边道:“别太担心,毒素侵入不深,我师父说根据经验都能恢复,这药膏是五倍子、大青叶、黄连、黄柏、木香、白芷调了珍珠粉等做的,清热解毒,消肿的,效用极好的。”
谢翊记得这个叫冬海的小厮之前都是沉默寡言的,如今说起医理药物来一套一套,再想起昨夜忙乱之中那个春溪小厮力大无比,之前秋湖的则是伶俐机变,许小公爷身边这几个小厮,倒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许莼看纱布缠好,又出去命人端了鸭肉粥来给他,慢慢拿了勺子喂他,一边道:“是将整只鸭和溪螺、金丝莲炖了汤,再把鸭瘦肉都撕成丝,与熬成绿豆沙、粳米调了鸭肉粥,很鲜美的,我刚才也喝了一碗,清热解毒,又能给你恢复些元气。”
谢翊张口吃了,果然觉得粥羹软滑鲜美,他确实咽喉肿痛,口舌涩结,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强撑着将那碗鸭肉粥喝完,许莼便轻声和他说让他休息,谢翊却道:“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许莼连忙道:“九哥请说。”
谢翊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依然能想象许莼现在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在热切专注地看着他,圆而亮的琥珀色眼睛,眼尾微微翘起,眼皮褶很深,看得出受到南方母亲的长相影响很深,他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实在是非常专注和有精神,像是一只猫儿。
谢翊慢慢道:“我仓促出来,身边人恐怕仓皇,但仇家势大,上次和我一起来过你这里的,有个是在禁卫里当差的,叫方子兴,你找个机灵点的小厮,秋湖就不错,他见过秋湖也认得。去灯草儿巷第三户姓苏的人家那里,说是要找方子兴,等他来了,就说我在你这里做客,请他和苏管家配合,稳定府里的局面……对外就说我骑马受了风寒,卧病休养,不见外客。”
许莼连忙道:“好,你放心,一定给你办好了,只是要有个什么信物不?”
谢翊想了下从腰侧摘下了个麒麟玉佩:“拿这个给他。”
许莼接过来,看谢翊苍白的脸和微微带着青色的薄唇,心里又敬佩他生死关头、猝然失明,依然冷静沉稳,又怜惜他,拿了锦被过来替他盖好了,低声道:“我派人去办,你好好歇息,屋里一直都有人服侍,就春夏秋冬他们几个,你都认得,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谢翊轻轻嗯了声,他其实疲累之极,思维已有些涣散,想要沉入睡眠,但始终温文有礼,许莼恋恋看了他几眼,才悄悄退出来,过来吩咐了秋湖去办事,又吩咐四个书童这些日子都在这边伺候着。
他心里惦念着,先回了公府向祖母、爹娘请安,只假装说与朋友约了吃席,借口着又要外宿。他手头散漫,原本这京里就有不少纨绔和他一块儿玩耍的,大节下无人拘束,越发兴头了。靖国公府上门房收的帖子无数。便连靖国公本人都不如他受欢迎,毕竟哪家纨绔背后都议论着,靖国公本人没啥钱,还得从夫人手里讨月银,但靖国公世子可就不一样了。
靖国公酸溜溜的,见到了他还要摆起父亲架子批他几句:“且少和那些没出息的狐朋狗友厮混,还当结交些正经人,前途才好打算。”
他满嘴应了,把书坊那边收上来的一块鸡血石孝敬了老爹:“下边伙计刚收上来的,我看爹应该喜欢,给您拿着。”
靖国公一看那精美嵌着螺钿的盒子,心下就满意了:“正要找一块好些的料子刻个章。”又叮嘱了他几句才放了他走。
老太太那边平日再不管他在外边吃席的,但此时倒是提醒他道:“门房上送来的帖子我都看过了,倒是顺亲王世子开的赏雪文会,居然给你下了帖子。你不可怠慢了,顺亲王妃林氏,正是国子监林祭酒的女儿,因此这文会定然京里有些才学的公子哥儿都会去,你去的时候带上菰哥儿,他也能帮你应答一下。”
许莼随口答应着,叫夏潮去取帖子看时间,和一旁的许菰道:“那到了日子我和大哥哥一起去。”
许菰只沉静做了个揖,老太太却道:“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做什么新衣物了,好在新年也刚做过衣裳。只在佩戴上,老二媳妇,你且上点心,不要出去丢了我们家的脸,我们这等人家,便是出去的管家,也得体体面面的。”
盛氏本来就在下边伺候着,此时也只微微躬身道:“媳妇知道了。”
许莼满心只想着谢翊,对这些全不在意,走出来却又在房里乱翻了一会子,将平日里房里备着的好药都找个包袱装了,这才一溜烟又离了府回了竹枝坊。
安排
秋湖到了灯草儿巷,按指示数了第三家问了果然姓苏的人家,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童儿出来应门,看着训练有素,作揖问道:“我家主人不在,请问哪位有事,请先下帖儿,我家主人说了会一一答复。”
秋湖将匣子递了进去:“受人所邀,来寻一位方子兴大人,还请转告,事情重要,小子在此立等答复。”
那童儿显然有些迷惑,但仍然是接了过去,又问了方子兴三字如何写,这才关了门进去。
童儿走进去,正看到苏槐坐在里头喝茶,看到童儿捧了匣子过来,问道:“又是谁家的拜帖?”
童儿道:“义父,是一家小厮送来的,说是要见方子兴,看着像是商户人家的。”
苏槐一怔,接过那个匣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麒麟玉佩,脸上微变,将那玉佩握紧在手里,道:“那个小厮呢?”
童儿道:“还在门口等着答复。”
苏槐道:“立刻请进来到书房里让他吃点糖果,然后立刻派人去叫方子兴过来,方家老爷子病了,方子兴前儿才告的假。”想到此处他忽然又微微皱起眉来,又道:“派人去宫里问问赵四德,皇上如今在做什么。”
方子兴没到,宫里打探消息的人先到了:“四德哥哥说,昨夜皇上骑马后便出了宫,御马监那边伺候的内侍传话说皇上交代了有些事出宫,并未回来。”
苏槐脸色微变:“赵四德这混账,皇上连夜出宫,竟也没让人来立刻通报与我,哪个侍卫跟着的也没打听清楚,竟是白白教他一回!”他起身又催问:“方子兴来了没?”
童儿道:“还没有。”
苏槐想了下又道:“回去让赵四德打听清楚,哪位侍卫陪同皇上出宫的,另外再打听太后在做什么。”
小童应声又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方子兴来了,苏槐先接了他低声便往里头走边低声说了事情,给他看了那玉佩,又和方子兴道:“这玉佩确然是陛下佩戴的,在我休假之时你偏偏家里有事请假,皇上身边你我都不在,又有人递来皇上身边的东西,此事甚为蹊跷,他既指名要见你,你且出面,我在后头看着照应。”
方子兴愣了下:“苏公公是觉得,我家老太爷病是被人算计?”
苏槐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家老太爷上了年纪,想要老人家病,那太容易了,我随便想想都有几个法子……你且先去问问那童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