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56节
许莼:“……”
穿着黑衣的麒麟武服侍卫牵了两匹马过来,方子兴翻身上马带着他道:“我先带你走一圈后山,这里是皇上平日喜欢一个人跑马的地方,今后你可以从竹枝坊后边穿入御林里,再从山路沿路绕过来便直接到了岁羽殿了,禁卫们都已叮嘱过了,你可一路通行。”说完拿了一块腰牌递给他:“这个陛下让给你的副牌,凭此符可调动禁军,若是进来碰到不认识的拦了你,出示这块牌就行。”
许莼接了那牌,看到上面刻着凤翔两个字,方子兴道:“这是凤翔卫,以后专就是护卫你的了。”
许莼一惊,方子兴道:“禁卫亲军十二卫,全都是陛下亲军,不受兵部制约。龙骧卫和虎贲卫一明一暗,平日专管陛下,护驾侍卫,现按皇上的例,你身边也留暗卫,定海就是虎贲卫的,如今他不在,我另外派了两个人跟着你,不必在意他们,一般不影响你出门。”
“此外,鹰扬卫、天策卫主要出外勤,管查察缉捕等事;羽林卫主要是勋贵子弟进来镀镀金的,一般管仪仗典礼祭祀等,平日不怎么排班当值;豹韬、飞熊卫管宫城禁卫;振武、宣武卫管京城禁卫,营地在京郊。”
“武德卫、神武卫,这两支卫队比较特殊,是由内侍太监提督苏槐掌着的,也在宫里掌着四门防卫。”
许莼听了一会儿,在心中数了数卫队的数量职责,慢慢回过味来,这凤翔卫,想来是护卫皇后的,面上微微一热,握了那块牌只觉得有些烫手。方子兴却已纵马起来:“走吧,一会儿日头晒了。”
许莼连忙骑着马跟上,只看后山树林郁郁葱葱,草木丰茂,偶尔有些兔子野鸡跳出,他想起九哥之前被毒蛇咬,想来是在这里了,宫里竟然有这么偏僻的林子,他有些意外。
马极神俊,他们两人转眼便到了山后,果然一处宫门在此,见了方子兴来便将宫门打开,方子兴带着他直接纵马出去,一连出了三道宫门,才到了御湖侧,许莼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竹枝坊的后门。
原来九哥每次是这么骑马到我那里的。
许莼心里想着,两人已轻车熟路到了竹枝坊后,许莼敲门让盛老六来开了门,笑着叫六婆找找有没有之前送来的醋渍小鱼干酱来,又另外找了几样酸辣口的适合孕妇吃的酱,都给方子兴打包了,方子兴才道:“定海很快就回来,你身边没人也不合适。皇上说你今日是去闲云坊,我在外边安排了两个护卫侯在外边,另安排了车驾马夫,你要出门叫他们一声就出来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交代后方子兴手里拎着两坛酱和一只巨大的干海鱼回去了,许莼在竹枝坊里转了转,趴在栏杆上望向宫里的方向,昔日看过去只见宫阙深深,亭台楼阁依稀,如今看过去却都一一有了模样,那是刚才自己路过的观风楼,那是书楼,转过去便是九哥的岁羽殿了。
许莼趴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出门往闲云坊去。
闲云坊青钱早就安排好了房间和需要核对的书,选的插画等等都放在架子上,许莼到了一会儿,贺知秋和范牧村先后都到了。贺知秋进来便笑容满面拱手:“恭喜恭喜,听说经廷试考了第七,若是旁的人家,真该好好贺一贺了,还这般年轻,听沈先生说,为你谋的户部?”
范牧村却是知道昨日宫里的消息的,不由悄悄看了许莼一眼,昨日苏槐一反常态命人给他通消息,他立刻便知道了其意,思前想后,还是去和许莼说了,许莼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眼圈都红了,竟然还忍着给自己笑着道谢,却不知道那笑比哭还难看。
怎的今日看许莼却是面容和缓如春风拂面,双眸带笑若星,与昨日那颓然惊慌大不相同,笑着拱手道:“户部可能不太合适我,现可能是去津港的市舶司。”
贺知秋一怔,却又笑:“这是哪位高人为你谋划,这去处确实好。你尚且年少,在户部便是正五品也不过是个主事,全是文书工作,又不好都推给下边人,上边还有着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下边又一堆猾吏。京官多如狗,你这正五品在京里不值钱。”
“但你若是去市舶司,那可就是主管市舶司,一人独大,只需对地方巡按负责,偏偏津港这个地方又极妙,因着太近京畿,巡按都由兵部尚书兼任,几乎不管地方政务。市舶司这个几乎就是你一人做主,直呈户部,没什么拘束,正可放开手脚做事。”
“只一条,各地市舶司,除了粤东市舶司是平南公这边任命外,其他都是太监提督。津港市舶司,我记得直接便是由内侍省首席秉笔掌印太监苏槐直接统领着的,如今换你,想来圣上是有意要裁撤各地监军、市舶司等等衙门的镇守太监了?”
许莼想不到九哥突然知道自己过了经廷试,仓促之间还能给自己挑这么个适合的差使,但……苏槐公公,便是他昨日让范探花给自己透消息的吧?之前到他府上宣旨,昨夜也看到他在一侧伺候,十分安静,全然感觉不到他存在。
他悄悄看了眼范探花,却见范牧村也正看着自己,说道:“这倒是风声已久了,陛下多次表露此意,之前不就先裁了花鸟使吗?监军也都陆续撤回了只剩下几个边地重镇。市舶司原本不影响地方军务,只涉及户部税收,因此留着,如今看来也是要逐步撤了。苏公公是皇上身边人,估计便是率先撤回了。”
许莼目光闪烁,心怀鬼胎问道:“这苏公公,很受皇上信重吗?若是真去了津港市舶司,会不会得罪了他。”
范牧村道:“苏槐是陛下亲政后才提拔的太监,原本平平无奇只是在御书房里,负责登记、整书晒书,极不起眼的太监。到了陛下身边后,看着也寻常,还有风声说他贪财,收大臣的银子出消息。后来才发现,他不收银子的,很快都倒霉了。他收银子的,透露出来的消息,有的准,有的不准。后来有人猜测,他那边透的消息,压根就是皇上让他放出风声来,看看臣子们的反应。若是反应十分激烈,暂且不行,若是大家赞成的多,那就行。若是皇上一定要做,反对还是很多,那他就先找个贪墨、亏空之类的由头处理了那些听了消息就蠢蠢欲动的反对的大臣。”
贺知秋:“……”
许莼:“……”
范牧村看到他们表情忍不住笑:“这真不是我瞎说,你问问京里内阁大臣们,哪个不知道?也就你们为官时间太短了。御前两尊神,苏公公知为不知,方统领不知为知。”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满足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 便就开始最终核校,三人一起一人一份,看得也快, 很快便定了稿。青钱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接了稿子, 端了一碟新蒸出来的热糕给他们。
新米糕热腾腾的撒着芝麻, 插着长签子方便取用。许莼偏不用签子,他自幼就喜欢整块吃, 伸手拈了一块,怕污了书稿,跑到了窗边一边吃着米糕一边看着外边春明湖的风景。
夏日风吹来, 许莼坐在窗边看着外边水色渺渺, 风轻云淡, 不由想起当日九哥在这里说重屏会明图的情形, 无意间抬眼却看到原本埋首稿纸里的范牧村忽然抬头注目于他,许莼一怔,举起糕:“探花要吃吗?”
范牧村目光落在许莼滑落的宽松葛纱袍袖上, 袖缘细密绣着云纹,这其实和许莼从前一向穿着风格不太一样。他大部分时候与京里的高门子弟一般,多穿灿烂的锦绣丝绸袍, 金玉配饰,衬上容貌秀美, 正是富贵王孙气象。今日忽然穿这宽松的大袖葛纱袍,配着卷云高冠, 衬出了他肌肤似玉, 眸如晴空, 透着一股隐逸清灵之气。
葛麻织出来的布多少还是有些粗糙磨人, 制成薄又光滑绵密的葛纱, 制作过程并不容易,毕竟太薄了很容易破,又极容易皱。唯有粤东那边的葛好,能织出光滑细密又薄透的葛纱,往往都作为贡品。大部分人穿葛纱多是在家中燕居穿,图个凉快吸汗,多是锁个边制成素袍。
在轻薄的葛纱上用极细的丝线绣上云纹,这是皇家织造局爱做的事,因为陛下自幼就尚简朴,爱穿布衣葛衣,但到底是天子之尊,尚服局怎么敢真把粗糙的葛袍给皇上穿,因此便用极细的丝线在葛纱上绣上花纹,再呈御用。
他神情复杂道:“你喝的什么茶?一股杏仁香。”
许莼怔了怔拿起茶杯闻了闻:“不是杏仁茶,是茉莉花茶呢。”
范牧村道:“……大概是我闻错了。”心里却想起昨天陪着皇上听慧溪大师谈禅时,皇上身上传来的药香味,大概是久咳不愈,用了太多的枇杷杏仁之类止咳的药,皇上身上一直带着微苦的杏仁香。
另外一边罗禹州却带着几个伙计扛着一箱书过来,满脸生风:“少爷,按您的吩咐书都送来了。”
许莼看到精神一振:“贺大哥、范大哥来看看,这是刚印出来的《三国演义》、《龙图公案》,还有一些新书,今儿我先让他们送来两套给两位大哥看着。”
贺知秋拿了一册《三国演义》沉甸甸在手,笑了声:“这下可算比老张占了个先儿。”
许莼笑道:“我也让人送一百套去闽州捐给海事学堂去。”
范牧村慢慢翻了看,看到除了三国、龙图公案,另外还有医书等,却是翻到了《马经》,他记得父亲当初从宫里专门借了这本书出来看,他旁学杂收,那段时间忽然对养马感了兴趣,还说过这书只在宫里有绝版书,可惜了。
陛下……说是为了报答救驾之恩。
现在,许小公爷,应该已经知道皇上是谁了吧?
眼看着将将到了午时,贺知秋却是要回衙门,说是有个急案要回去审,匆匆走了,范牧村神思不属,也顺便提了回去,许莼满满当当让人提了两箱书,让他们跟来的小厮都拿了,又添了好几样南洋带回来的酱料香料为伴手礼,将他们送走了。
这才喜滋滋回了楼上,找了青钱和罗禹州来,开始计算成本以及要铺出去多少本才能赚回来本钱。
罗禹州笑道:“少爷从前只当玩,我如今也只当少爷要送人,做了好一批礼盒,只等着少爷说送谁就赶紧送出去。如今竟是认真要赚钱?这本钱已投了许多,若是真的要赚钱回来,还得好好铺货。这认字的人毕竟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