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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91节

 

侬思稷苦笑了声:“帮不上许大人。当初海战被莫名暗算,回去后明明有证据,王上却置之不理,视若无睹,仍然一意孤行偏向庶弟,我如今虽然还是个名义上的王世子,但名存实亡,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就要被废了。”

许莼一怔:“原来如此,我刚才还想你既然是王世子,如何亲涉险地,上次还落到那般地步。原来是被自己人暗算,还是在打仗之时背后暗算,这行径未免太也无耻啦,不说家国大义,难道兄弟之情也不讲了?”

侬思稷苦笑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谈什么家国兄弟。”

许莼却看着侬思稷面容,深思道:“我看你却不像是要认输的样子……夷州藩从前进贡,不过是派个正议大夫为使臣罢了,进贡的礼也多是土产,倒是朝廷赐回去许多金银绸缎,一意招抚。今年却是侬世子亲自进京贺寿……你是想争取中央朝廷的支持?”

侬思稷看了眼那华美的舆图,又看了看挥斥方遒英气勃勃的许莼。眼前这位青年官员,雄姿英发,比起一年前见到的那秀美少年多了许多激扬锐气。仿佛宝剑经过着意锤炼和磨砺,终于发出了寒芒四射的光芒。

商议

侬思稷忽然又起身深深下拜:“许兄弟胸中有丘壑, 是我之前小觑了足下。如今我危在旦夕,朝不保夕,此次本是沙鸥岛主点了一条路, 让我进京寻求朝廷的帮助。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没想到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遇到许兄弟, 却不知许兄弟可否帮我?”

许莼看侬思稷行了大礼,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笑道:“沙鸥岛主?原来是他指点你的?倒是一条明路。”

侬思稷苦笑道:“连他如今也行踪不定, 许久不见了,他原本也是飘忽不定之人。我之前本想求援于他,数次寻之不见, 想想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 这一路行来还罢了。但如今见到许兄弟, 墙上挂的江海河山, 心中记挂海防边疆,再想起你未加冠,便敢远行海外, 可见胸中抱负非同凡响。听说许兄弟很得皇上器重,只能厚颜问问许兄弟了。”

许莼心道方子静都指点你了,你若是真的到了京城, 恐怕方子静自己也会安排人去为你牵线搭桥。不过他如今去了浙地赴任了吧?子兴大哥就未必会管这些事。说起来昨儿太匆忙,竟忘了问问方大哥了, 实在有些见色忘义了……

想到此处,他面上又微微耳热, 只道:“侬大哥打算怎么做?”

侬思稷看他改了称呼, 便知道这是愿意帮忙了, 心下放了一半的心, 苦笑道:“我如今一无所有, 不敢说尽其所有。但能奉出唯有忠心罢了。我事先也写了个折子,先给许兄弟看看,看还能添减些什么。只是我自幼读书不太好,也因此我父王不太看得上我,这折子也不敢给旁人看,只能自己掂量着些,恐怕粗了些。许兄弟若能帮忙润色一二就更好了,我见过你们科举的文章,那确实是文采飞扬,我实在没这个本事,也不敢让人改。”

许莼心道侬大哥啊你没看错我我真的文才不咋地。他忽然想起一人,道:“我文才其实很一般,但我却有个朋友,恰好是在津海办案,他智谋出色,文才也是一等一的,为人也可靠,此事倒是可以让他参谋参谋。”

侬思稷有些顾虑:“此人可信否?”说实在话,这位许兄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仁善,太容易相信人,豪侠仁义不可否认,但他说好的人,却要稍微打点折扣,权衡一二,指不定是冲着许兄弟的钱权才来结交的,未必可靠。

许莼道:“可信!嘴密,办的都是大案要案,但是从来没和我们透漏过一字!智谋过人!而且深得皇上信重。不过看侬大哥您,如果您担忧,那我就直接替您递了折子。也无妨。”

侬思稷一怔:“递折子?往哪里递?内阁吗?还是四夷会同馆?”

许莼道:“不过内阁,直接封好,请皇上身边的内卫直呈皇上,此事就绝密,只有你知我知了。”

侬思稷:“……”他看着许莼清澈双眸,心道:能给皇上直呈折子的官员能有几个?还是我之前打听错了,市舶司提举是个大官?

他有些茫然,但很快又认为是自己不了解朝廷机制,想了想道:“不可,不怕许兄弟笑话。我不擅智谋,恐怕写的折子并不能打动皇上。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本来来京城就是要找门路,如今有了许兄弟,又有这位文才过人的朋友做参谋,那自然是更全一些。我可不会写那些弯弯绕的,我也不知道能用什么条件来打动皇上支持我。”

他有些惆怅:“我母亲早逝,舅家凋零,军中打仗多年,如今却发现忠心部将也不剩下几个了,实在一无所有。”

许莼宽慰他:“大浪淘沙始见金,最后剩下来的人,才是真心效忠于你的属下。一无所有才是你的优势,一无所有才能一往无前。”

侬思稷:“……”他看许莼笑得很开朗,带了些少年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娇气来,仿佛是被人好好保护着宠溺着,未经风霜摧折,才有这么一往无前的没心没肺。

他有些羡慕,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还请许兄弟相邀吧,或者给我张帖子就行,我亲自上门求教,更显得诚意些。”

许莼道:“不必,我本来今日就要邀他过府宴会的,正好替您介绍。”

说完他看了看时间,敲了下桌面上的铜磬,清脆声音后,侬思稷便看到一位秀美女子亭亭端了茶壶进来一边给他们续茶水一边笑问:“大人有何吩咐?”

许莼有些诧异:“怎的是姐姐在?”

青钱道:“衙门里两位副提举都不在,前边许多公文签收分办、签押都做不过来了,姜先生说忙不过来,几位妹妹都去帮忙了,这边只有我伺候着了。”

许莼笑道:“劳烦姐姐去传一句话,让秋湖去贺大人那边,说我这边晚上宴请打算给他介绍广源王世子认识,看他方便不。”

青钱妙目流转笑道:“是。”

侬思稷再直,也知道这其实是委婉给对方打招呼,若是对方不愿意赴宴,那就是不愿趟这趟浑水。

他并不觉得冒犯和尴尬,反而心中安定。若是许莼为着义气和善良,一口应下来,不曾和对方通气便莽撞介绍,对方如并不想结交外藩,又不好不给这位年轻的国公世子面子,勉强来了,那少不得迁怒了自己,反倒结仇。

如今看来这位许兄弟虽然为官时间短,尚且年少,却十分通达,与当初在沙鸥岛主那边喊了个高价竞拍书的锐意勃发相比,更多了一些稳重来,不是一味冲动做好人,这却让他显得更靠谱许多。

侬思稷心中略微稳定了些,有些惭愧,但还是投桃报李道:“我适才看你的海图,想来是盛家海商用的,更着重于商船的补给和生意。我这里却也有一张我平日作战用的海图,也是我自己个人出海的时候多次修正过的海图,比你这张更精细一些,会多一些利于作战的荒岛、海战设伏的海岸线和海滩的标识等等,大概能给你一些补充,不敢说报恩,只是稍偿君为我奔走之恩。”

他说得很谦虚,但却看到眼前青年官员的眼睛仿佛一瞬间亮了起来,好像得到了非常珍贵的馈赠:“多谢殿下馈赠!您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盛家这边生意用的海图,自然是更偏重于生意和旅行。您的海图太珍贵了!”

许莼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侬世子是十分擅长打仗的将军来,喜滋滋给他介绍这些日子缉私的成就和一些目前惯用的战术,重点推荐了秦杰之前采用过的芦苇滩铁索围攻封锁战术,然后毫不客气地向他请教海上缉私的战术来。

侬思稷看他是真心请教,也并不藏私,提了笔,在书桌上就画了几个阵图出来:“一般海战战术,我们针对对方兵力、船只、火力大小来对战,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避开对方重点火力打击范围,又要想办法击沉对方的主力船舰。副船、游击快船、□□等等采用都有成套熟练战术了。”

他一个一个阵图解释给他听,显然于战术上十分有心得,和适才那说起文才和处境来的窘迫笨拙不同,侃侃而谈,熟极而流。许莼如获至宝,听得如痴如醉,不停发问,又自己忙着拿笔记录。侬思稷看他不停侬大哥侬大哥的问,仿佛很怕记不准确,竟像把自己说的话如金科玉律一般爱惜,心下舒坦,笑道:“别辛苦记了,我那里自己写了一本水师操练手册,里头就有阵图演练,本来就是方便将领们操练用的,我回去后就让人抄一本给你。”

许莼大喜过望,越发看侬思稷像个绝世宝贝,眸光闪闪盯着他,嘴甜舌滑,各种恭维话不要钱一般的说,只将侬思稷说得是个天上地下无有的将星。

侬思稷被他这一番谄词如潮通拍下来,竟然一时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果然是被埋没的不世将才,被打压耽搁了的战神。胸中激扬,热血沸腾,只恨不得与许莼在江海上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不敢说如孙武韩信等战神,至少也效仿前朝戚元敬李如松,才不枉来这世上一番。

一时说得激昂澎湃,联想到此身境遇,他一拍桌子,一手按着腰中佩刀,眸中含泪:“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谁想到他桌子一拍,不知书房何处忽然转出了一位护卫,按刀盯着他,双眸如电。

许莼看定海忽然出来,知道他紧张,连忙挥手示意他下去。

侬思稷被定海那一眼看的浑身如置身冰雪之境,瞬间想到了如今自己境地,前途未卜,雄心壮志无非是大梦一场。一时心灰意冷,却见门口一个绿绒直身小厮在门口回话:“大人,贺大人听了有贵客来,十分喜悦,正好刚办完事,如今已到了门上了。”

许莼喜笑颜开,连忙与侬思稷下来,到了二门果然正迎上了贺知秋笑容可掬,当下两边一番厮见,侬思稷听说贺知秋为科举状元,大理寺任职,已肃然起敬,连说话都有些谨慎拘谨起来,害怕在这位状元跟前丢了丑。

许莼在内院花厅内设了小宴,因着事密,也并不请外人,只就他们三人一席,选了上好的美酒、精致菜色,先说了些风土人情之事。

贺知秋笑道:“我适才进门,看你这里缺人使唤,竟已是几位侍女在负责门上签押文书之事了,倒也敏捷便给,十分能干。”

许莼道:“我这几个姐姐,可比之前那些滑吏好使多了,嘴上说得,手下写得,心里算得,脑子又快,哪一样比他们差了?有她们在,我反倒还清闲了几分!不似从前要样样过目公文,不知道多放心。”

贺知秋点头:“你这还是缺人的缘故,两个副提举的罪已定了,职也免了,等补上缺恐怕还要些时间。只是你这些侍婢去门上正经办事了,你身边起居又有谁伺候呢?如今天寒了,眼看就要下雪了。我记得去年你还病了一场,可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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