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115节
谢翊又吩咐道:“武英公和雷鸣回去商议下这水师大阅,既然要扬我国威,那再拿出个章程来,看看这大阅该如何行事。”
方子静和雷鸣也只能站起领旨,雷鸣笑道:“我看临海侯应已有周详安排,不若我与武英公明日便提前先过去与临海侯商议。”
谢翊道:“准。”
方子静心道:果然这群人个个都是向着许莼的,不管知道不知道内情,但必定知道皇上偏着他。
可怜瞒得我好苦。
他看了眼站在皇帝身旁的弟弟,方子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转脸看到大哥不知道为啥瞪了他一眼,摸不着头脑,衣服穿错了?还是今天忘了啥他交代的事没做好?还是嫂子侄儿那边有啥事?
迎驾
方子静和雷鸣都是军伍出身, 历来雷厉风行,家将也能干,议定后立刻便带了人出发, 原本转天就能到, 但没想到沈梦桢和贺知秋竟也和他们一起去, 加上两个文人,车马也就慢了些, 第三天才到了津海卫。
方子静没让通报,长驱直入,带着人直接入了提举宅后园, 却恰好撞上许莼在与绯月国的岩中秀月使臣在花园里赏春。
这日晴暖, 春景正美, 风日草长, 碧桃花放,许莼一身绯红春装,宽袍缓带, 未戴冠,只结着绯色头巾,腰间佩着粉青团龙, 手持着酒杯面上带着笑容倚坐在主位上,与岩中秀月在说话。座下有乐师和歌姬正奏琴清歌, 一侧还有几个青年学生陪客,个个眉目明亮, 气宇轩昂, 一副惬意赏春之景。
方子静笑了声转头对沈梦桢奚落道:“倒是名师出高徒, 沈先生昔日诗酒放旷, 如今学生也是好一派风流做派。”沈梦桢目光却落在许莼一侧已都站起来的那些年轻少年学生面上, 哪里还顾得上方子静的揶揄,只心中暗自盘算,隐忧泛起。
许莼却已看到了他们,惊喜万分,连忙起身迎接他们:“沈先生,子静哥,贺兄,还有雷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面上笑容灿烂,与适才那种礼节性的微笑又全然不同,琥珀双眸里满是喜悦,一边又命人添座倒茶。
岩中秀月一看到方子静就汗毛耸起,敛了面上的笑容起身作揖,方子静看到他笑道:“原来是岩中先生,怎么?听说琴狮国要开通商口岸,闻着味儿也来了吧?”
他懒洋洋坐了下去,岩中秀月额上生了一层细汗,恭恭敬敬道:“方公爷,在下与琴狮国的使臣也有些交情,听说了有此消息,想着既是通商,自然不仅独美琴狮国,很该惠及诸国才是。”
方子静冷笑一声:“你们绯月国不是已向我朝称臣朝贡了?这通商口岸,你们可是藩属国,也想要?我天朝泱泱大国,地域广袤,物产丰富,无所不有,何须与尔等番邦夷国通商?如今四海升平,物埠民丰,不过为了教化四方,恩泽海外罢了。”
岩中秀月一阵尴尬,但到底经过大风大浪,昔日受俘,为了活命,曾在这位武英公面前屈辱许了不少诺,让了不少步,更是签了不少令他羞辱不已的口供。他知道武英公是心硬似铁,狡诈冷酷,不比临海侯和气好说,只能低声下气道:“夷州不也设了通商口岸……我绯月国国王亦愿与大沐朝友好通商,我们亦愿同样对等在本国设立通商口岸,给大沐朝商民提供友好对等的关税。”
方子静笑了声:“你倒乖觉,既然你与那琴狮国的使臣交好,这样吧,你去与其他蛮夷国家都放出风去,把我朝要设通商口岸的风声都放出去。天子将于近期莅临津海卫,我等都是提前过来准备迎接天子的。尔等蛮夷小国,若提出的条件能让天子青目,则可有机会面圣,参加大阅。陛下如日于天,光照万邦,尔等能有机会面圣,是三生有幸。”
岩中秀月连忙道:“愿为天子效命。”
方子静拿了茶杯喝茶,不再看岩中秀月。岩中秀月看这一群人显然都是位高权重,来找临海侯自然是有事的,连忙知趣告辞,而其他学生见到如此,也都悄悄向许莼作揖,都退下了。
方子静这才看向许莼:“‘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幽谷,时见美人’,许侯爷好生自在啊。都听说你在这里日夜为国为君,操劳不已,陛下说起来都很是嘉勉。”
许莼并不理会他那点酸意,一张嘴便奉承方子静:“还是咱们武英公威武,我正与那岩中秀月绕来绕去烦呢,他说也想搞通商口岸,却一点没提他们能给什么。结果子静哥一来,他立刻把底牌全抖擞开了,省了我多少心!让他出去散播消息,那其他外洋使臣大概也会动心,那琴狮国看如此,未必也敢继续自傲下去。”
他一边又不肯冷落了其他人,只笑意漾颊:“还有沈先生、雷大人、贺大人都来了,可见是知道我这里难,特特来帮我的吧?”笑嘻嘻刚刚给沈梦桢奉了茶,又亲自捧了点心殷勤给方子静:“子静哥怎么没把子兴哥一起带来?”
方子静被他一阵猛夸,心底那看到他的那点怒气不由消散了些,看着许莼今日一身绯纱里头透着玉色中衣,眉眼含笑,形容秀美,风流不可方物。如今心里明白过来,一看才觉出来,果然是那一位看得上的人物,说话又得体熨帖,和他相处没人不夸他好的,只看这待人接物如此玲珑通达,似是个俗人,偏又有一股清越出尘之态,教人不觉得他俗,只觉得他诚。
论起那一位心思深沉,杀伐果断,六亲不认的,竟也栽在这小少爷手里。这么一想方子静忽然心里一阵痛快。他也知道这样的事,莫说子兴,便是许莼也绝不敢和自己透一个字,而再如何也只能是捕风捉影,谁能亲眼窥到天子床帏之事?
因此再如何不甘被蒙在鼓里这许久,他自然也绝不可能去和许莼挑明这些,此事也就只能这么含糊着过。想到此处,忽然对许莼又添了些怜惜之意,毕竟庇护教导良久,也不知道这少爷被谢翊如何哄骗上了幸臣这样的不归路,明明是块上佳璞玉,如今历练一番,越见心性敏慧,本可以行光明大道,做千秋君臣。
少年人不懂事,连皇帝也糊涂。想到此处,方子静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只教训他道:“你太嫩了,洋人欺软怕硬,见强则为绅士,见弱便为强盗,海上声名狼藉得很。咱们若是一味以礼相待,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谦逊待人,只以为我们是底气不足。”
“就该硬气点,该打就打,该怼就怼。他们蛮夷人,听不懂咱们那一套自谦委婉拒绝的。和他们讲什么礼。他们提的那些什么,都必须要在他们本国有同等待遇,譬如租界这些,他们若是也敢租地给咱们,没什么不能谈的。但他们也不敢,那他们自然会放弃。”
许莼被他说得心花怒放:“我也正想着如何谈判呢,只想着怎么多换他们些大炮步枪的,他们来,无非就是看中了咱们的原材料,咱们的物产,咱们的人力,那咱们怎么也得刮上他们一层油水下来,岂能任由他们开价。原来还是子静哥这一招说得最明白。”
他看向沈梦桢:“沈先生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沈梦桢道:“嗯,我来之前与户部尚书那边也交换了下意见,所谓和平通商,自然是对等条件,互通有无,他们提出什么,自然也要在本国给咱们同样提供同样的互惠条件。”
许莼道:“有先生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贺知秋笑吟吟道:“我看侯爷本来也有此打算,这才紧急奏上,陛下很是重视,这才拍了我们先过来商议大阅诸事,既要扬我朝之威,又要灭了这些洋人的志气才好。”
许莼振奋道:“我带着人列了许多条款,将互惠互利关税的货品都列了清单,若是真能谈下来,是好事,不过一来一回也不在这一两年,总之子静哥说的是对的,先以武力慑之,提了条件慢慢谈吧。若是贺兰小姐和威尔先生在就好了,可能会谈得下来更快一些。”
许莼便命姜梅将之前议好的条款清单都拿了来,又叫了盛长天等诸将领过来,就着春光,细细研究了一回当如何大阅,然后又摆下了宴席,款待几位重臣。
席上自然是觥筹交错,尽兴而散,只是提举宅窄小,盛长天另外安排了一处精舍给几位大人歇宿。许莼亲自送了他们过去,趁着无人,沈梦祯这才抓了许莼的手,私下叮嘱他道:“你如今一个人在外,须得注意些。皇上好洁,极看重臣子忠节的。你不可仗着皇上纵容你,行事上便失了分寸,届时失欢于君前,万般宠爱都变成厌憎,我也救你不得。”
许莼茫然了一会儿,才明白先生这一番教诲来,忍不住笑道:“先生,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今日这不过是陪客,而且那些都是同文馆的学生,我如今都喜欢多给学生们些机会见习。之前那不是因为那位小姐……白白惹了一身是非。我如今哪里还敢带女学生,结果只带男学生,又得了先生您今日这一顿教训。您问问师母,师母如今在四艺馆里教棋,我可是最洁身自好不过的人了。”
沈梦桢忧心道:“若不是你自己沾惹了那人,我哪里管你这些?你看今天武英公不过随口一提,估计本也觉得你青年人风流韵事,无可厚非。然而说者无心,万一皇上捕风捉影,也觉得你风流,那可如何辩白?陛下如今仍然虚悬后宫,你万不可先行差踏错了。”
许莼笑道:“先生放心,陛下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会放我出来?您别自己吓自己了——先生如今当了爹,可真啰嗦了不少。”
沈梦桢想了想果然如此,皇帝若是真在意这些,如何会放许莼出外。又听许莼抱怨自己啰嗦,便瞪了许莼几眼怒道:“这几年我为你白操了多少心?你那银庄被挤兑,我连闺女的嫁妆钱都给你填上入股了!哪个学生如你这般能闹腾的?铺这么大盘子,步子走这么快,如何走得稳?还嫌人替你操心?我看陛下也被你吓得不轻。”
许莼听他说到九哥,连忙追问:“如何说?我看皇上一直笃定得很。”
沈梦桢冷笑了声:“连李梅崖都放出来了,还不慌?”
许莼:“……”
沈梦桢又教训了他几句,才恨恨放他走了。
连下来几日,眼见着到了三月,总算天子亲阅的日子近了,所有营兵都已操练娴熟。
许莼算了算,知道谢翊应该会在大清河这边行船过来,在船上歇一夜,第二日幸津海卫。之前忙忙碌碌之时,虽然分别两地,因为胸有大志,倒也能沉得下心来做事。如今知道谢翊近在咫尺,哪怕第二日便能面见,心里渴慕之情却难以遏制,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度日如年。
入夜后他看着天上弯月,心中微动:如此良宵,索性我便骑马去大清河边迎驾,又如何呢。
一时兴动,他干脆便骑了马带了定海春溪等人,以及凤翔卫一队护卫趁夜前往了河边,亲身迎驾。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