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
他怎麽会这麽蠢呢?
来不及细想,苏晏就冲上前去,把它藏进手中的床单里。
姑姑和姑丈看见了吗?他们会来找他吗?
直到走进yan台时,苏晏的双手都还在颤抖。他把润滑剂塞进短k的口袋,将床单放进洗衣机里。
就在他准备设定机器的运转模式时,厨房里传来的动静让他跳了起来。他僵y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姑姑的脸出现在门边。
「姑姑好。」苏晏的嘴角扭曲了一下,深怕自己的微笑露出破绽。
姑姑的笑容和妆容,倒是和平常一样无懈可击,「我就想说你应该在嘛。在洗衣服呀?」
「对啊,帮翊捷洗一下床单。」那上面现在可能有不少苏晏的汗水,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法抑制自己的脸颊升温。
「谢谢你啦。」姑姑说,「当初决定让你顾翊捷真的是对的。b找外面的褓母好多了。」
苏晏把视线转回洗衣机上,假装专心研究面板上的按键。无论姑姑刚才有没有看见他大意留下的线索,她的表情什麽都没有透露。
「讲那什麽话。表哥才不是什麽褓母。」
翊捷冷冷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但是苏晏可以看见姑姑翻了一个白眼。
「你先忙啊,姑姑先去整理东西了。」就在姑姑准备退走时,她又补上一句,「啊,你等一下可以帮我把大衣烫一烫吗?」
「当然可以。」
「表哥不是你请来的打扫阿姨欸。」翊捷在厨房里大声说道。
姑姑这次没有假装听不见了,「我在讲话的时候,不要cha嘴。」她旋过身,声音听起来b刚才低了十度,「谁教你的,这麽没礼貌?」
「反正绝对不是你教的。」翊捷回嘴。
「h翊捷!」姑姑的嗓门一下子放大了,脸消失在yan台门口。
苏晏按下洗衣机的启动键,但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这几天在翊捷家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白日梦。美好,但是无b荒唐。现在,梦该醒了。
夕yan从校门口高耸的柱子侧边,斜斜地撒在灰白相间的人行道上。h翊捷挺起x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制服,大步往警卫室的方向走去。
「哎唷。h翊捷。」警卫大哥站在警卫室门口,双手抱x,「我还以为你毕业之後,就不必再看到你了。」
h翊捷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没那麽好摆脱。」
警卫挑着眉,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圈,「上第一志愿啊。看不出来喔。」
新制服上的折线还清晰到不行,刚绣好没几天的学号,颜se也十分亮眼。h翊捷拉起衣服上的校徽,炫耀地对着警卫摇了两下。
「喜欢作怪,又不代表我是笨蛋。」
「你就继续ga0怪。我看教官会不会把你踢出去。」
h翊捷耸耸肩。才刚开学不到一个礼拜,他连教官都还没有见过几个。不过,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全校教官都记住他?这点倒是满有趣的。
「那我就再考回去。」他回答,「他们甩不掉我的。」
警卫「哧」了一声。
「假鬼假怪。所以,你来这里g嘛的?」警卫问,「回来接小nv友吗?小心我跟生教组长说。」
「才不是。」h翊捷说,「我是来等我哥下班的好吗。」
就他的印象,球队练习应该要结束了。不过过了一个暑假,现在国中距离他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没有告诉表哥,今天他要过来。表哥会感到惊喜吗?
「应该再过几分钟就出来啦。」警卫说,「你就在那边站着。不要偷ch0u菸喔。」
「不会ch0u啦。」h翊捷翻了个白眼。
要等也没关系,他就只是不想回家。
自从暑训那个星期结束後,爸妈就一直都待在家里,h翊捷只能往外跑。如果表哥要去运动,他就会跟着去,让表哥教他使用那些健身器材。没事的时候,他就待在表哥家,直到晚上表哥坚持送他回家为止。
表哥给他的理由很合理;经过一个暑假,他又长高了一点,现在坐在机车後座,要把下巴放在表哥肩上,已经不是最自然的高度了。他们一起挤在那张单人床上,连翻身都不能。
但是在心底深处,有一gu怀疑之情在蠢蠢yu动。那感觉只是表哥的藉口,但是他说不上来为什麽。
一阵喧哗的声音,将h翊捷的目光牵往穿堂的方向。
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群穿着球衣、身高参差不齐的学弟。每个人的脸都还涨得通红,头发cha0sh地贴着额头,光用看的,就能想像他们身上的味道。
以前他也像那样吗?明明才差一两届,但他们看起来都好??小。不是身t的小,而是一种氛围,从他们抓着便当袋和书包的样子,还有蹦蹦跳跳的脚步透露出来。
不过今天,他不是为他们而来的。
h翊捷的视线越过他们,向後方搜寻。表哥在哪里?
就像感受到召唤,表哥的身影很快就从穿堂中的y影里走了出来。
一gu像汽水般的欣喜感充满了他的x口,推着h翊捷迈开脚步。但是才走出一步,他就停了下来。
表哥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自己手上的毛巾正g着表哥的脖子。而表哥抓着那条毛巾,表情像是快要窒息,但是嘴角却带着无庸置疑的笑意。
是梁少俞。h翊捷後知後觉地意识到。怎麽才过一个暑假,他看起来就长大了这麽多?虽然大概也只高了没几公分,但是摆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像是小猴子一样的矮子了。
无论刚才有多少兴奋,现在一点也不剩了。取而代之的,是连九月yan光所带来的汗水都要蒸发的怒火。
h翊捷的腿彷佛有自己的意志,带着他往球员们的方向跑去。
「学长?」
表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一张面具。
有人好像认出他来了,不过h翊捷懒得理他。他推开面前的另一个学弟,直到梁少俞错愕的表情出现在他正前方。
「少在那边动手动脚的。」他抓住梁少俞的手臂,往後面一推。
明明没用多少力气,但是梁少俞大叫一声,身子往旁边一歪,眼看就要摔倒。h翊捷哼了一声。他的脚步有这麽不稳,随便一碰就跌倒?他现在是想要演给谁看?
表哥伸手,一把拉住梁少俞的肩膀。
「翊捷,你g嘛?你怎麽在这里?」
h翊捷转过头,看向表哥的脸。那样的表情是震惊、生气,还是什麽?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一开始期待的样子。
「我只想要来等你下班。」他说。
脸颊上传来一gu热烫,他现在突然觉得好丢脸,但是他说不出原因。表哥的下巴动了动,然後对梁少俞露出一个僵y的微笑。
「少俞,你们先走吧。」他说,「我就跟翊捷回去罗。」
梁少俞嗫嚅地说了一句「教练再见」,就快步从他们身边跑开了,好像有多委屈一样。h翊捷只想从背後踢他一脚。
穿堂前的广场,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夕yan照出的y影,使表哥的脸看起来有点y沉。
「你没有跟我说你要来。」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才能来?」
表哥转开视线。几秒之後,表哥再度开口。
「你不应该那样推少俞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没做错什麽事。」
刚才就要被其他情绪压过的怒火,此刻突然再度窜升。表哥现在居然在帮他说话?
自从爸妈上次突然回家之後,表哥就郑重警告过他,别在外面做那些亲昵的举动。牵手、g肩搭背,或是亲吻脸颊,通通都不行,以免被认识的人撞见。表哥是看起来真的很困扰,所以他勉强同意了。
但是他不可以,别人就可以吗?
h翊捷觉得眼睛有点刺痛。他来不及多想,就一步踏向前,缩短与表哥之间的距离,嘴唇狠狠撞上表哥的嘴角。
「那这样呢?我这样错了吗?」他挑战道。
表哥的脸se涨得通红,但是不像是他喜欢的那种害羞的样子。
「我们走。」
他们走出校门时,表哥甚至没有跟警卫打招呼。两人快步往人行道上的停车格前进,很快地,警卫的身影就被学校的栅门遮住。
「表哥,这样很痛。」
掐着他手腕的力道松开了,表哥回过身,紧盯着他的脸。
「我跟你说过,不要在外面这样。」表哥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而且刚才如果被警卫看到——」
又来了,又是那套。
「那又怎麽样?他就只是个路人而已。我又不是他儿子。」h翊捷回嘴。
表哥仰起头,望向天空。h翊捷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表哥从来没有对他摆出这种态度过,但是别人有。那是他们放弃跟他g0u通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但是他认识你妈。」表哥缓缓地说,「你没有想过,要是他告诉你妈的话,要怎麽办吗?」
不要说表哥了,h翊捷也想对着天空大叫。为什麽?为什麽总是跟他爸妈有关?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不关心他的人。这时候,他为什麽就非得考虑他们不可?
「那就让他们气si好了。气si刚好。」他的嗓音b想像中要大,表哥瑟缩了一下。
长长的一刻过去,他们谁也没动,就只是站在机车旁,瞪视着彼此。
四周变得越来越暗,只剩下路灯的光线,而表哥的表情无法解读。最後,先转开视线的人是表哥。他打开机车的车厢,把安全帽递到h翊捷面前。
「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家。」
表哥要在这种时候送他回家?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
一gu冰冷的感觉从肚子深处窜起,攫住他的心脏。如果这时候让表哥把他送走,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表哥了。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不要回家。」看着那顶安全帽,h翊捷拒绝接下,「如果你不带我回去你家,我就去别的地方。」
「翊捷。」表哥叹了一口很常、很长的气,「不要这样。今天我真的很累。」
也许不是今天。也许表哥是真的对他心累了。
也许,表哥不像他说的那麽ai他。因为如果真的ai的话,承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不想为了这件事哭,他不想看起来像个小朋友。但是那gu诡异的冰冷感盘据在x口,连呼x1都变得困难。
他深x1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听起来还算镇定。
「你说过不会赶我走的。现在都不算了吗?」
表哥的表情就像被他打了一巴掌。
沉默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後,表哥的肩膀向下垮了一点。他将安全帽戴在h翊捷头上,轻轻为他扣上扣子。
「走吧。」
回家的路上,表哥一句话也没说。不知为何,h翊捷总有一种表哥快要消失的错觉,所以他整路都紧紧抱着表哥的腰,想要压下那gu莫名的恐惧感。
机车回到表哥家的巷口。虽然表哥为他解开安全帽,但是一直到走进家门之前,他们两人的视线却一次都没有交会过。
表哥表现得再明显不过。虽然表哥让他跟着回来了,但是他并不想要翊捷在这里。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为什麽才过没几天,他们就变成现在这样呢?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他看得见、却碰不到。
h翊捷加快脚步,不想给表哥把他关在门外的机会。
屋子里一片漆黑,舅舅似乎还没有回来。
表哥没有打开客厅的灯,0黑往饭厅的方向走去。h翊捷的小腿撞到茶几的边缘,痛得倒ch0u一口气。但是表哥没有任何回应。
「啪」地一声,饭厅的灯亮起。表哥把背包扔到其中一张椅子上,倒了一杯水。但是他一口也没喝,只是在餐桌边坐下,用手遮住眼睛。
h翊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压力给挤碎了。
「表哥。」这句话就像有倒钩一样,刺痛他的喉咙,「你??讨厌我了吗?」
这句话好像戳到苏晏的某个开关,在他眼前,表哥的身t好像突然垮掉了。接着,泪水就从表哥的眼角涌了出来。
「可不可以??不要再b我了?」
那些眼泪沿着表哥的脸颊滴落,却像是打在他的身上。
他以为没有人b他更懂表哥、更知道怎麽样能让表哥开心的。但是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表哥到底怎麽了?他们到底怎麽了?
他什麽都不知道,也做不到。
但是,他确实还有一件事可以做。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h翊捷伸出手,抱住表哥的身t。
「表哥,你不要哭,我不是故意的。」他亲吻着表哥的头顶,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麽事情道歉。
表哥的身t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哭泣。
该哭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为什麽他对表哥的ai,要这麽见不得光?他的感情,真的有这麽令表哥难堪吗?
「我没有讨厌你。表哥永远都不可能讨厌你。」表哥低声说。
「那为什麽,我不能??」那gu想哭的冲动再度涌了上来,但h翊捷用尽全力反抗,「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抱你?碰你?」
「因为你是我表弟。」表哥说,「但是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对不对?」
对。这个称谓,确实没有意义。无论今天要怎麽称呼表哥这个人,他就是他,本质上什麽都没改变。
但是他开始理解了,表哥不是这样看他的。对表哥来说,这个名词好像b什麽都重要。b他更重要。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可你不要当我的表哥。」
表哥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身t向後一缩。
「是啊。」他的声音变得很细、很轻,「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就简单多了。」
无力的感觉令h翊捷好想大吼。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让表哥把他当成「h翊捷」看待,而不是「表弟」?
「表哥,我是真的很ai你。」h翊捷说,「你告诉我要怎麽办,好不好?」
表哥摇摇头,抹去眼泪,然後抬起脸,露出悲惨的微笑。
「我也不知道,翊捷。」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h翊捷更用力地抱紧他,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真心的方法了。
除了ai之外,他还有什麽能给的?他什麽都没有了。如果连表哥也离开,他没有办法想像自己要怎麽面对明天的日子。
表哥突然用力推着他的肚子,从他的手臂之间挣脱开来。
翊捷回过头,正好看见舅舅站在客厅的边缘,朝他们的方向望来。不知为何,时间好像暂停前进了几秒。
「舅舅好。」他试探x地说。
舅舅的目光转向表哥,但是表情没有透露出任何东西。最後,他只是对h翊捷点了点头。
「翊捷。放学啦。」
「对啊。」
舅舅点点头,踩进拖鞋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gu力量从脚底重新回到h翊捷的t内。
刚才的画面,一定被舅舅看见了吧,但是他什麽也没说。既然舅舅可以什麽都不说,其他人也可以。他们都应该要闭嘴。
这个世界从来就只是他和表哥在对抗其他人;没人有资格对他们说什麽闲话。
h翊捷的视线回到表哥身上,但坐在那里的人,好像身上有个什麽开关被关掉了。虽然饭厅的灯光笼罩着他们,但表哥的眼里没有一丝光芒。
h翊捷的肠胃一阵紧缩。
「表哥,你不要这样。」他再度伸出手,抱住表哥的肩膀,「我很ai你。真的。」
但是表哥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立刻回应他的拥抱。尽管表哥就在怀里,h翊捷却突然觉得表哥离他好遥远。
很小的时候,他在外公家住了几天,但那几天,很快又变成了更多天,多到当时的他还没有办法数出那个数字。他不知道爸妈什麽时候会再来接他,或者会不会来接他。如果他再也回不去他原本的家了呢?如果他要永远住在外公这里了呢?
现在的感觉,就和那时候一样。
细微的恐惧像蛇一般缠绕在x口,但他试着用刚才找到的力量和它对抗。
「表哥。拜托。」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在这句话之後,僵y得像石柱一样的表哥,才终於有了动作。他伸出手,缓缓环住翊捷的背。
「对不起。」
h翊捷不太确定他是在为什麽事情道歉。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好一阵子。
「表哥。」h翊捷咽了一口口水,「今年,你还会帮我过生日吗?」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他的生日了。暑假的时候,表哥就告诉他,已经帮他预订好了客制的生日蛋糕。据说那家蛋糕都要提早几个月才能订得到的,但是表哥看到那间店的广告时,已经错过九月的预约时间了。
「後来我还特别打了电话过去。」当时表哥闭着眼,躺在他身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我跟他们说,我只要六寸的小蛋糕就好了,只有一个人要吃的。他们大概觉得我很可怜吧,所以就答应帮我cha单了。」
翊捷还记得当时自己翻过身去,往表哥脸上一阵乱亲,让他大笑着求饶。
但是现在,他有一种感觉,表哥或许不会帮他过生日了。
也许永远都不会了。
表哥低声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当然会啊。表哥答应过你了。」
h翊捷从来没这麽讨厌听到那两个字过。可是他相信表哥。只要有这句话,他就能好好撑到生日的那一天。
只要过了生日,一切都会好的。
「喂?」
李晋廷优雅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时,苏晏只觉得内心有一小部分si去了。
虽然是他主动打的电话,但是为什麽他还是那麽痛苦呢?
不,如果不打这通电话,他才会更痛苦。
「苏晏?」李晋廷听起来像在笑,「如果你不打算说话,那我要挂电话罗?」
「晋廷。」
「怎麽了?」李晋廷问,「又突然想到我了吗?」
上一次和李晋廷见面後所发生的事,让苏晏一阵瑟缩。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必须要这麽做。
接下来的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刮着喉咙,「你下星期??哪天有空?」
「让我看一下。」李晋廷说,「这次也约我家吧?」
苏晏闭上眼睛,「好。」
「那就??星期三如何?」
星期三。是翊捷生日那天。他答应过,要陪他过生日的。
「那天我不行。」苏晏说,「是我表弟生日。」
「噢。」李晋廷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低低地打转,「那我就更要约那一天了。」
一不小心,叹息声就从喉头冒了出来。
「是谁上次害我只能一个人回家的?」李晋廷说,「好好一个假日直接泡汤。这次该补偿我了吧。」
苏晏紧咬着嘴唇,直到嚐到血的味道。
「犹豫太久了,苏晏。」李晋廷声音里熟悉的不耐再度出现,「每次都是这样。到底是我b较重要,还是你表弟b较重要?」
这就是重点。为了证明他真的能断开和翊捷的关系,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不选择李晋廷,这通电话根本连打都不必打。
他必须选择。
他闭上眼,让泪水无声地滑落,「好。就星期三。」
「很好。」李晋廷低声笑了起来,「不要让我失望喔。」
他也希望。他不想让自己失望。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蜡烛的火光被冷气吹得摇晃不已。烛心已经烧到最後一点,蜡ye从底座中溢了出来,流在巧克力的抹酱上。
h翊捷的手机就躺在蛋糕边,此时拨号的提示音正不断从扬声器中传出来。
「您拨的电话将进入语音信箱??」
他最後一次挂掉电话。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的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他的生日已经要过完了,但是表哥还没有出现。
心中好像有某个地方崩塌了。
蜡烛的光线熄灭,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里。
h翊捷拿起手机,打开社群软t。
表哥已经抛弃他了,但是他不会让表哥就这麽离开的。他会让表哥承认他,也只能承认他。
苏晏醉醺醺地来到翊捷家楼下。额头上被玻璃杯砸中的地方,现在只变得越来越痛。他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一切都太荒唐了。
谁想得到,他原本打的如意算盘,那麽轻易就全毁了呢?
翊捷家的钥匙又和整串其他的钥匙卡在一起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办法靠手指辨认钥匙的形状。整串金属落在门前的地上,发出的声音刺痛他的耳朵,连眼泪都b了出来。
苏晏蹲下身,试着捡起那串钥匙,但是脚下的地板突然旋转起来,他来不及伸出手,就整个人向後摔倒。
尾椎撞上坚y的地面,痛得他站不起身。
啊,上次喝醉的时候,开门就看见了让人不舒服的东西。这次,他又会看到什麽呢?
好不容易拿起钥匙,站起身後,苏晏又花了更多的时间,一次一次尝试,才终於找到能开得了门的那一把。
翊捷家的大门b印象中的重多了,他得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门上,才打开一道能容纳下他身t的缝。
屋子里一片漆黑,和走廊上的灯光成鲜明对b。苏晏伸出手,盲目地向前0索,脚下却不知道踢到什麽东西。
他一个踉跄,撞上冰冷的鞋柜门。
头真的好痛。但是还有其他地方更痛,痛得他没有办法呼x1。
灯呢?为什麽房子里这麽黑?
他旋转身子,却失去方向感。翊捷家的电灯开关在哪里?他想不起来了。
「你去哪里了?」
黑暗的深处,一个声音轻轻地说,几乎就像是来自苏晏的幻想。
但这当然不是幻想了。翊捷的声音,大概是此时此刻最真实的东西。剐在他x口的感觉,也带着生理的痛楚。
「翊捷?」他的声音听起来反而像是假的,连他自己都不认得。他忍不住又笑了,「你怎麽不开灯呢?」
啪的脆响传来,电灯应声打开。
有一瞬间,光线刺得苏晏睁不开眼睛。
「你去哪里了?」翊捷的声音又问了一次,这次更大了一些。
他去哪里了?好问题。
他无法对翊捷说谎。但是说了实话之後,又会怎麽样呢?或许他今天就不必活着走出这间房子了。
但这样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结果?这对他和翊捷来说,可能都是解脱。
「我刚才在晋廷家呀。」这句话可能会带来的後果,又让一串笑声涌了出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他听不懂翊捷在问什麽。客厅的墙上就挂着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可是姑姑和姑丈从德国带回来的手工钟,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的东西。
他眨了眨眼,终於恢复视觉。在客厅的光线下,翊捷正站在茶几和沙发之间,面朝着他的方向。
「我不知道。」他的舌头好像不太听使唤,「现在几点了?」
「你跟我说你十点会来的。」翊捷一句、一句缓缓地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
视神经似乎在跟他玩着某种把戏,翊捷的模样忽远忽近,前一秒看起来还只是遥不可及的一小点,下一秒却清晰得像是触手可及。他泛红的脸颊和眼眶,还有爬满血丝的眼睛,就像经过放大和扭曲的照片。
「噢。」苏晏迟钝地应了一声。
是吗。原来他在李晋廷家待了这麽久啊。看来他又失算了。但是今天晚上,本来就没有一件事照着他的想像在进行。
他没有照着计划和李晋廷上到床,也没有成功证明到自己的决心。
他只是喝了酒、然後又喝了更多的酒。
然後呢?然後发生什麽事了?
啊,对。然後他拒绝让李晋廷碰他。李晋廷的手指一碰到他,胃酸就立刻涌进喉头,让他退缩。
然後李晋廷拿玻璃杯丢了他,叫他滚,叫他找个地方去si,这辈子不要再让他见到。
老实说,这听起来是个好计画。但是不行,他答应过翊捷要陪他过生日的。
苏晏跌跌撞撞地往沙发的方向走去。
「蛋糕呢?」他说,「来吧。我们来切蛋糕。」
翊捷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不需要。往前走没几步,苏晏就看见了。那个几周前就订好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小小的、只有两人份的蛋糕,现在就静静地坐在茶几上。
但是蛋糕的顶层已经毁了。烧熔的蜡ye流成一片,在深se的表面上形成一片白se的w渍。
翊捷发出一声大笑。
「这是个笑话吗,表哥?」他说,「我是个笑话吗?」
表哥。
如果他不是的话,那会有多好?
如果从身上挖掉某个东西,就能把表哥这个头衔拿掉,他现在会毫不犹豫地这麽做。
「不是。」苏晏承认,「我才是。」
到头来,他还是什麽都没做到。他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既无法改变现状,也无法鼓起勇气承认内心所想的懦夫。
翊捷站在原地,肩膀垮下的样子,就像断线的木偶。但是他嘴唇掀动的模样,却再清晰不过。
「他让你很爽吗?那个李晋廷。」他问,「你也是抱着他,叫他的名字吗?」
翊捷的表情像带着面具一样平静,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三个小时。他让你s了几次?」
好痛。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心痛而si,他现在,或许已经离si亡不远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要继续看着翊捷。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转开视线。表弟现在的模样,就是他应该要受到的惩罚。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话一出口,苏晏就忍不住笑了。
翊捷说的那一切,通通都没有发生。但是让翊捷知道真相,对他、对他们,又有什麽好处?
让他觉得表哥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这样就可以彻底斩断翊捷对他的期待。
「为什麽?」翊捷问,「如果你今天没有想要陪我,你为什麽要答应我?」
为什麽?苏晏没有答案。
但是,不。他其实很清楚,对吧?
「你这麽聪明,还看不出来吗?」他说。
或许,当初他答应陪翊捷过生日,就是为了要在这一天毁掉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看见翊捷的身t晃了一下。彷佛才一眨眼,翊捷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天旋地转,身t瞬间失去重力的牵引。他的後脑勺一定是撞到了地面,因为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接下来才是疼痛:几乎要夺走所有感官的疼痛。
但是有一样东西特别清楚,是在他眼前的翊捷的脸。
七岁的小翊捷扭曲的面孔,爬满泪水和鼻涕,好像小小的身t承受着全世界最强烈的痛苦,就要在他面前碎裂。
——为什麽?为什麽他们都不要我?
翊捷的尖叫声,直到现在,依然在耳边回荡。
晕眩的感觉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布,闷住苏晏的脸。他什麽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然後是一声尖锐的声响,像刀一般划开笼罩他的迷雾。
十六岁的翊捷就在眼前,嘴唇扭曲,牙齿外露,就像是准备要咬他。
尖锐的噪音逐渐汇聚成可以辨认的形状,撞进苏晏的耳里。
「——什麽?为什麽你也不要我?」
事隔这麽多年,苏晏依然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这麽ai你啊,表哥。为什麽你不ai我?」
一gu重量突然从x口移开,翊捷的面孔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片奇怪的空白。大量的空气毫无预警地灌进鼻腔,将他的肺用力撑开,他的身t无法控制地ch0u动起来,试着补足刚才缺乏的氧气。而每一gu气息都像是刀片,割着鼻子、脸颊和大脑。
眼前的画面再度转动了起来。他眨了眼睛一次、两次,接着,翊捷家的鞋柜门便出现在视线里。
一个强壮的东西托着他的肩膀向上抬起,让他的头毫无支撑地向後一仰。疼痛感彷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他找不到根源。但是下一刻,他的侧脸就靠上一片温暖的墙。
熟悉的味道包裹住他,规律的鼓动声在耳边盘旋。
是翊捷的心跳。
有东西落在他的鼻梁上,就像碘酒碰到伤口一样带来刺痛。苏晏瑟缩了一下,抬起头。翊捷的眼泪不断从眼眶滴落,打在他的脸上,但是他感觉不到水滴的重量。
抬起手臂的动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麽困难过。他的指尖碰到翊捷的脸颊,感受到眼泪的sh滑。
「对不起。」
这三个字所带来的痛苦是来自身t深处,既属於r0ut、也属於心灵。
他没有不ai翊捷。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人生就是围绕着翊捷打造的。但他不能ai他。不能是翊捷想要的那种。
「我不要你道歉。我只是不要你离开我。」翊捷低语,「为什麽这麽难呢?」
是啊。为什麽呢?是从什麽时候开始错的呢?
但是苏晏的大脑没有办法带领他去找答案了。他好累,累得连撑开眼皮都是一种折磨。
「表哥,我真的好ai、好ai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锁链,爬上他的身t,缠住他的x口,但他怀疑,锁链的另一端,也同时把翊捷紧紧地捆住了。
放弃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容易。暗影从视线边缘逐渐b近,直到完全遮蔽了视线,让他陷入一片没有边际的空洞里。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苏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从柏油路上滚过,浑身痛得分不清方向。
但是现实大概也相去不了太远。毕竟,昏睡过去之前,他才被翊捷压在地上痛打呢。
苏晏试着坐起身子,但是动作立刻就带来一gu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无法分辨是什麽地方传来的痛楚,是酸涩不已的腰背、他的脸,还是他的头。
不过,这种痛觉很好。酒意完全褪去之後,他依然清晰记得半夜里发生的事。这是他应得的。
翊捷的双臂环着他的上身,就和睡着之前一样。在他的动作之下,翊捷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眼皮缓缓睁开。
和他对上视线时,翊捷像是被烫到一般向後缩了一下。
就算不说,苏晏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惨不忍睹。
「我帮你吧,表哥。」
在翊捷的协助下,苏晏爬起身,浑身零件都像是要掉开似的,拖着脚步前往浴室。
锐利的灯光使大脑一阵刺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苏晏不禁失笑。
他见识过翊捷造成的伤害,他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满脸是血,嘴唇裂了,鼻梁上有一道横越的伤痕,颧骨上有着瘀青,脸颊还有摩擦所导致的暗红se擦痕。他的一只眼角也裂开了,血迹沿着眼眶蔓延。
他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经指缝。自来水碰到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感,但是此刻他欢迎这种疼痛。这可以让他保持清醒,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这样他才可以坚守自己的立场,继续当那个伤害表弟的坏人。这样他才不会因为心疼而重蹈覆彻,翊捷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才不会白费。
他用水一点一点,洗去脸上乾涸的血迹。他可以感觉到翊捷的视线在门边观察着他。
现在几点了?
苏晏关上水,sh答答的手0索着k子口袋。一整晚没有接上电源,他甚至不确定手机现在还有没有电。他ch0u出手机,当萤幕亮起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萤幕上是满满的通知。社群软t的私讯、手机简讯、标注他在内的各种留言,还有一通通未接来电。
这是怎麽回事?
列表展开,他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昨天晚上。名称为「翊捷」的来电通知就有二十几通,全都集中在午夜之前。在那过後,翊捷就没有再拨给他了,取而代之的是苏晏以前的大学同学。
「???」
其中一则讯息的预览,就只是一连串的符号。其他的讯息也都传达出差不多的意思:ga0什麽?
但是最後两通未接来电,却是姑姑打来的。
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底缓缓冒出。
苏晏的手指继续推着萤幕,往下寻找其他的线索。
社群软t的通知全部重叠在一起,他点开最上面的那一则,进入软t中。
原本就已经有气无力的心脏,此刻在x口冻住了。
他的名字被标记在无数则回应里,有他各阶段认识的同学,还有他在带的国中小球员。但是他只需要看一句,就知道所有人的回应都是满头问号。
真正的问题,在於标记了他的那一篇动态。
翊捷的动态只有一部影片,还有两个字:「表哥」。是那一天,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翊捷戳着他的脸颊。
「表哥,笑一个啊。」翊捷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我在录影耶。」
影片里的他ch11u0着上身,对镜头露出的笑容,让他看得头皮发麻。
而在这部影片的上方,用着社群软t的标记功能,打着几个简单的字。
「与苏晏稳定交往中。」
原来如此。所以他的通知栏,才会被无数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洗版。所以他才会有那麽多通未接来电,所以姑姑才会打给他。
他抬起眼,和站在浴室门边的翊捷对上视线。
无论昨天晚上的翊捷有多麽强y和愤怒,现在那一切都不存在。在翊捷又大又圆的眼中,只有威胁着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对不起。」开口时,翊捷的嘴唇颤抖得甚至没办法好好说话,「表哥,我不是??我不知道还能怎麽办??」
苏晏轻轻地摇了一次头,只觉得晕头转向。
翊捷不用跟他解释,他都懂。
这是他应得的。
「我只是想要你承认我。」翊捷的声音破碎得连他都快要不认得,「这样,你就不能再跑走了——」
可是,翊捷啊。这下子,表哥是非走不可了。
苏晏以为自己会流泪,会心痛,会感觉到一点「什麽」,但是什麽都没有。
只有一个迟钝的、平静的念头。
他对翊捷伸出双臂,把泪流满面的表弟抱进怀里。
「没事。」他低语,「我知道。」
翊捷的脸埋在他的肩头,手臂紧紧圈住他,让他的肋骨疼痛不已。
「对不起。」翊捷一次又一次地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则动态所带来的一切後果一笔g销。
结束了。
无论他和翊捷还有什麽未解决的问题,现在全部都结束了。
「走吧,翊捷。」他轻拍着翊捷的背脊,「我们去客厅。你爸妈应该快要回来了。」
翊捷抬起头,脸颊和双眼发红,急切地看着他。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翊捷问,「表哥,我跟你走吧,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苏晏微笑起来。
「你才十六岁,小朋友。」苏晏说,「你能去哪里呢?」
别说十六岁了。就算是接近三十岁的他,现在也无处可去了。
苏晏拉起翊捷的手,将他带出浴室,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翊捷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捏得他指节发疼。
而那个生日蛋糕,依然孤零零地坐在茶几上。
大门打开的时候,表哥就站起身。h翊捷依然握着他的手。
如果不抓紧,表哥就会离开了。此时的表哥好像失去了重量,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从他的手中消失。
爸妈的表情非常难看,但是h翊捷一点都不在乎。
真要说的话,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在提醒他进入备战状态。
没有人可以从他身边夺走表哥。尤其不是他们。
妈妈的视线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脸se涨红,冲到他们面前,对着表哥挥去一巴掌。表哥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久久没有抬头。
「杂种。」姑姑说,「跟你爸一样,就是外面的野种。」
那一巴掌就像是打在他的身上。h翊捷的脑子里有个东西「啪」地一声断裂了。
「你少碰他。」
他把表哥往後一扯,然後用力推了妈妈一把。她摔倒在沙发里,涂满眼影的双眼大睁,嘴唇上厚重的唇膏gui裂。
就算发生这麽严重的事,她还记得要化全妆再回来。
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是谁教你打你妈的?」爸爸吼。
h翊捷感觉自己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不是你们教的。」他说:「你们什麽都没有教过我。」
「太让我失望了。」妈妈摇着头,「苏晏,你居然敢对自己的表弟出手。」
有那麽一瞬间,h翊捷的大脑,甚至无法将「爸妈」这个词和眼前的人结合在一起。
肠胃翻腾的感觉令他想吐,但是他浑身的肌r0u紧绷不已。如果他们想要讨论这件事,那就来讨论吧。
这个nv人——这个认为没生他就好了的nv人——现在到底是在演给谁看?
「他没有。」h翊捷说。
「我们是来找你照顾翊捷。」妈妈继续说:「不是要你qianbao他。」
即便现在在讨论的对象是他,妈妈的眼神,甚至没有看向他。
到这一刻,他依然不是重点。他说的话,他们依然没有听进去。
「他没有!」翊捷大吼。
「没有?」爸爸冷冷地cha嘴,表情扭曲,「你那个影片,拍得够清楚了吧。」
「所有人都看到了。」妈妈说,「你知道我接到多少通电话吗?有多少人跟我说,你儿子怎麽跟他表哥1uann——」
脸颊烫得像是烧起来了一样。h翊捷突然好想要抓住妈妈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大吼。
但是他要说什麽?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什麽好说的;就算曾经有过,现在也没有了。既然他们从来没有想听,现在又怎麽会听呢?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h翊捷回嘴:「你们为什麽在乎?」
「我们为什麽在乎?」爸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们是你爸妈!」
h翊捷哼了一声。
「是吗。我怎麽不记得?」
表哥低声说:「翊捷,不要这样。」
「我有说错吗?他们什麽时候关心过了?」h翊捷瞪大眼睛,「现在又跑回来假装很ai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们关心过,也许??也许——
不。但是他不想知道。他们只想把他像个包裹一样,从这里送到那里,再丢到另一个地方。现在他们想要假装自己有当过他的爸妈?不必了,谢谢。如果是他们,那他宁可从来没有出生过。
「ai我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表哥一个人。只有他什麽都为了我。」h翊捷的身t颤抖起来,「那我ai表哥,又有什麽错?」
「这个ai根本就不正常。」姑姑大喊,转过身指着表哥,「你就只是个恋童癖,变态而已。」
「那什麽才叫做正常?」h翊捷反击,「把我生下来,然後把我送给别人。这样就正常了吗?」
「我们给你吃饱穿暖,你怎麽可以——」
h翊捷挫折地大吼一声。
是这样吗?
所以只要有给他食物、给他一间屋子住,把他像狗一样地养着,就是ai了吗?
他要的不是这个。怎麽可能只是这个?
x口紧缩的感觉让他几乎要窒息,他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对眼前这两个人动手。
「你们自己说过的。说你们最後悔的事就是生下我。你忘记了吗?」他说,「你们只觉得我是麻烦,只想把我变成别人的责任。」
好丢脸。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将他身上的某个部分削了下来。他为什麽要说这些?他一点都不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麽。
很小的时候,他就说过了。他大哭、尖叫、哀求,说他不要去外公家,不要去褓母那里,但是没有,他们一次都没有听。
在表哥出现以前,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家。
现在他们却在指责这个把一切都奉献给他的表哥。
「责任?」妈妈瞪视着表哥,「所以这就是你表哥负责任的方式吗?x侵自己的表弟?」
「他没有!」h翊捷大吼,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模糊,「是我!我才是那个qianbao犯,你们告我啊。」
「别傻了,翊捷。」爸爸翻了个白眼,「你才几岁?是他在利用你年纪小、什麽都不懂。」
「你们才、什麽、都不懂!」h翊捷快要认不得自己的声音了。
也许他是什麽都不懂。但是至少他懂一件事:表哥ai他,而他们并没有。
所以,他又为什麽要听他们的?
h翊捷的肺部刺痛不已,呼x1好像没有办法进入身t里。但是他很清楚,无论今天他们想要做什麽,他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表哥是他仅有的一切了。如果失去了表哥,他还有什麽呢?
但是就在这时,一旁的表哥动了动。h翊捷的身t就像是感觉到了什麽。他旋过身,看向表哥的脸。
「姑姑,姑丈。请你们不要怪他。是我的错。」
表哥的声音很轻,但是深深地刺进他的脑海里。
最後一丝气息也卡在x口,让h翊捷差点站不住脚。
表哥在说什麽?
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苏晏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麽清楚过。
是的,责任。这就是问题。
问题并不是他喜欢上翊捷,也不是因为翊捷喜欢他,更不只是因为他们後来做与没做的那些事。一直以来,他都ga0错了。
姑姑嗤之以鼻,对他翻着白眼。
「很好,至少你现在知道错了。」姑姑说,「你的胆子也够大的。居然敢在我们家做这种事?你到底图什麽?」
苏晏的头摇了一次,然後又一次。
「翊捷很无辜。是我一直在误导他。」
身为两人之间的大人,他并没有负起责任。翊捷对他的喜欢和依赖逐渐加剧和变形,而他有这麽多次机会,他却每一次都选择继续沉溺。
不是因为他无法阻止,而是因为他并不想阻止。
「表哥。」翊捷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望着他,「你在说什麽?」
看见表弟眼神里的绝望,苏晏的心脏就要碎了。但是他不得不这麽说。
「是我让他予取予求。我没有阻止他。」
「你不要把自己的不要脸怪到我们儿子身上。」姑姑尖声说,「恶心。我怎麽会相信你?」
翊捷的眼皮颤抖了一下。
「你说ai我的,表哥。」他说,「那是骗我的吗?」
泪水毫无预警地从脸颊滑落,经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是此刻,他反而欢迎这个痛苦。这会提醒他做错的事,提醒他不要重蹈覆彻。
「我没有骗你。」苏晏说,「可是,是我害了你。」
他没有图什麽;他图的就只是翊捷的ai而已。翊捷给他太多的ai、太多的依赖了——那些「为了翊捷」、「不想伤害翊捷」、「不想让翊捷伤心」,全都只是他懦弱的藉口。姑姑说的没错,是他把自己该负起的责任推到翊捷头上,让他承担。
而翊捷怎麽会懂呢?他只是害怕又被另一个人抛下罢了。
「你没有。」翊捷低声嘶吼,就像是一只动物,「是他们,他们才应该要负责??」
苏晏闭上眼睛。
他ai翊捷,怎麽可能不ai?除了翊捷以外,他什麽也没有了。
但是,现在他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的ai早就在某个时刻扭曲成了一团畸形的东西,一个不该存在、也无法继续存在的东西。
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翊捷可以ai他、他也可以ai翊捷,他们可以??也许。
但是现实里没有也许。
「是啊,所以我们现在要来负责了。」姑姑的声音冷得令苏晏一阵寒颤,「滚。滚出我家。」
「不要!」
翊捷的手一把抓住他的上臂,指甲深深刺进皮r0u里,让他一阵瑟缩。
「表哥,求求你。」翊捷说,「不要走。」
他不想走。
但是姑姑和姑丈回来了,他本来就该走。
他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到了。
「对不起,翊捷。」苏晏低语,「我其实,早就该走了。」
到头来,应该要陪伴他的表哥,还是必须要抛下他。
翊捷的嘴唇颤抖得几乎没有办法说话。
「拜托,表哥。不要走。不要走??」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翊捷破碎的模样,会动摇他的决心。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他好ai、好ai翊捷。但是现在,他连这句话也不可以说了。
他抓住翊捷的手指,试着将它们一只一只扳开,但是无论他怎麽努力,翊捷都没有松手。
他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痛觉,因为此时此刻,其他东西更痛。翊捷的双眼在他脸上疯狂地寻找着,而他不确定翊捷究竟看见了什麽,但是在他眼前,翊捷的某个部分,就像是被海浪拍中的沙堡,瞬间崩塌了。
翊捷的手突然失去应有的力量,好像无论他原本是为了什麽在坚持,现在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施加在手臂上的压力松开,血ye流过时带来一阵刺麻。
「对不起,表哥。」翊捷的声音几乎只是耳语,「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翊捷没有做错什麽。他只是害怕而已。但是身为大人的自己,没有任何藉口。
苏晏只希望自己可以直接si去。
他最後一次看向翊捷的脸,看着表弟通红的双眼、乾裂的嘴唇。
然後他转过身,往玄关走去。有那麽一瞬间,他不知道要怎麽打开大门上的锁,手指疲软得连门闩都没有办法转动。
翊捷的啜泣声刺着他的背,但是他没有回头。直到沉重的大门在身後关上,巨响终於成为压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苏晏的膝盖暂时失去支撑力。
房子里传来翊捷的吼叫声和姑姑的尖叫,不过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麽。他把後脑勺靠在门上,让疼痛在身上、在心底慢慢沉淀。
这是他应得的。
苏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麽搭上捷运的,但是他确实记得,在脑中的迷雾稍微散开的那几个瞬间,身边的人都和他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但这是当然的了。他大概可以想像自己现在是什麽样子:满脸伤痕、双眼浮肿,衣服上有着血迹、还有前一晚李晋廷洒在他身上的酒,此刻正散发出一阵阵令他作呕的气味。
就连他都不想靠近自己,谁会靠近他呢?
列车抵达属於他家的那一站,走下车厢时,苏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隧道。
如果他跳下月台,沿着铁轨一直走下去,会怎麽样呢?
一gu冷冽的感觉爬上後颈,他收回视线。
捷运站外的yan光刺得他眼睛疼痛,走回家的路途似乎b想像中的还远。踏出的每一个脚步,身t所带来的痛楚,都在提醒他自己犯过的错。
回到公寓的大门遮雨棚下,几乎是一种解脱。苏晏靠在铁门上,暂时把t重交给它去支撑,冰凉的触感,好像缓解了一点身t发烫的感觉。等一下还得爬楼梯,如果他不休息一会,大概爬到一半就会滚下楼。
但是谁知道,这样或许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
门内传来脚步声,但他还来不及站开,门锁机构弹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门板向屋内打开,让他重心不稳地差点摔倒。
他抓住一旁的磁砖墙,却在门打开的时候愣住了。
爸爸正拿着安全帽,站在大门的另一侧。
爸爸是要去上班吧。回来的时候,他忘了确认时间,不然就能避开爸爸要出门的时候了。
「爸。」嗓音像是指甲刮在黑板上,苏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爸爸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缓缓地从衣服转向他惨不忍睹的脸。苏晏垂下视线。
羞耻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麽现在要觉得丢脸,但是面对爸爸审视的目光,他只觉得无bch11u0。
爸爸把铁门拉得更开了一点,让出一条路。
「进来吧。」他说,「你还能走吗?」
苏晏点点头。「可以。」
爸爸的手有点迟疑地举起,然後抓住苏晏的手肘,带他往楼梯的方向前进。
「你不去上班吗?」苏晏问。
爸爸没有回答。
回到家之後,爸爸将安全帽放回门边的柜子上。他把苏晏拉到餐桌边,指着餐椅。
「坐下。」
苏晏顺从地照做了。
爸爸从电视柜下拿出一个像工具箱一样的盒子,回到饭厅。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苏晏说。「你去上班吧。」
爸爸打开盒子的动作顿了顿,使苏晏感到一丝罪恶。
他像个不知感恩的混蛋,他知道。但是此刻爸爸的存在,只让他更坐立难安。他只想躺着,让自己失去知觉、失去一切。
「你姑姑有打给我。」爸爸从工具箱中拿出碘酒和ok绷的纸盒。
苏晏垂下视线,无地自容。
当然了。姑姑向来讨厌爸爸,讨厌他明明是外面野男人的种,却是苏家的长子。现在,她怎麽会放弃羞辱他、羞辱他们的机会呢?
「对不起。」苏晏低声说。
爸爸看过他和翊捷相处的样子。要说他完全不知情,那绝对是骗人的。他也对他很失望吧?他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和表弟1uann的变态。
爸爸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沾了碘酒的ok绷拿到苏晏面前,对着他的鼻子b划。碘酒碰到鼻梁上的伤口时,锐利的刺痛感让苏晏眯起眼睛。
「你??不会怪我吗?」如果爸爸觉得他恶心,他也完全可以理解。
「不。」爸爸停顿了一下,「这件事,错是在我们身上。」
这是什麽意思?
「我和翊捷??」就连提起翊捷的名字,都像是刀割一样疼痛,「这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是我的错。」
爸爸拿起一片棉片,打开生理食盐水。
「你姑姑挂了电话之後,我想到一件事。」爸爸说,「你妈跟我离婚的时候,你才五岁。」
苏晏皱眉。
为什麽爸爸要提这件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妈妈的样子,妈妈还在的时候的日子,他几乎都没有印象。记忆里,一直都只有他和爸爸两个人;沉默的爸爸,还有独自一人的苏晏。
「有一次,我去安亲班接你。你在走出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膝盖破了一大片。」爸爸将冰凉cha0sh的棉片沾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记得这件事了,苏晏很想这麽说。但是脑子里有几个破碎的画面,似乎对应得上。爸爸就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他跟不上。如果爸爸走到人行道上,就来不及了。
他记得心脏怦怦跳着的感觉,也记得自己焦急地想追上爸爸的步伐。他记得身t突然失重,也记得膝盖擦破皮时的疼痛。
他记得第一次带翊捷去超市的时候,他整路都牵紧翊捷小小的手,深怕他摔倒。
棉片带来的刺激,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烫。
「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他的声音b他以为的沙哑许多。
爸爸把棉片放回桌上,拿起一根棉花bang。
「後来我一直在想。」他小心翼翼地把碘酒倒在棉花bang尖端,轻轻滚过苏晏的脸颊,「如果那时候,我有牵着你走出来,你是不是就不会跌倒了。」
爸爸的面孔,在眼前变得模糊。
他和爸爸,向来都是那样。他看着爸爸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对他来说,自己是什麽。
但是也许??爸爸是不知道要怎麽让他知道。
这是第一次,苏晏得以窥见爸爸心底深埋的某些东西。
「没关系。」他试着扬起嘴角,感觉泪水从鼻翼旁流下,「谁没有跌倒过呢?」
爸爸没有回答,收拾起桌上的用品,盖上工具箱的盖子。苏晏看着他回到电视柜前。
「我有个同学,在垦丁教冲浪。」他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打电话给他。」
啊,对。苏晏是不可能继续在学校里当教练了。他一定得离开。
但是他暂时没有办法思考这件事。现在,他只觉得好累,是只要闭上眼睛,好像就永远不会再醒来的那种累。
「我会想想看的。」苏晏保证。
爸爸撑着膝盖站起身。
「睡一下吧。」他说,「我出门了。」
苏晏看着爸爸走到门边,踩进鞋子里。就在他拿起安全帽的时候,苏晏开口喊住了他。
「爸。」他咽下一口口水。「谢谢你。」
爸爸点点头,打开门。
h翊捷从来没有那麽清醒过。
那天他没有去学校。躺在床上,他怎麽样都睡不着。只要闭上眼,他就会看见表哥最後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满脸是伤,脸se惨白,就像一具屍t。
他太清楚了。是他亲手杀si了表哥。是他用任x、用他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的要求,把表哥一点一点地杀si了。
表哥哀求过,希望h翊捷不要再b他了。
如果当时他听进去了呢?如果他愿意给表哥喘息的机会,愿意留下一条後路,现在会是什麽样子?
但是他却选择在表哥已经逃无可逃的时候,用那支影片,毁了表哥的人生。
表哥离开後,h翊捷删掉了那则动态,但是於事无补。所有该看见的人,早就都看见了。他以前的队友、同学、同学的父母,还有无数他知道和不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妈妈打给学校,告诉他们表哥是个变态恋童癖,要他们开除他,但是学校的回应是,教练已经自己辞职了。
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ai表哥,但是不管他做了什麽,那都和ai无关。
他为表哥带来的,只有伤害。表哥为了他的让步、容忍、放弃,最後都成了他用来攻击表哥的武器。
他在表哥脸上留下的伤,每一道都只以更痛苦的方式刻在他自己的心里。
h翊捷以为自己永远没办法再睡着了,但是最後,他的意识还是被黑暗包裹起来,陷入不安而混乱的梦境里。
再度睁开眼时,房间里一片漆黑,使他一瞬间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醒了,或是还在另一场梦中。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但是他并不想从床上下来。手机就在床边柜上,他好想打给表哥,好想再和表哥说一次话,再一次就好。
可是他不可以这麽做了。如果现在能做对一件事,那就是把该属於表哥的东西还给他。
很小的时候,表哥读过一本关於大白狗的绘本。书里的小男孩不断不断消耗着那只大白狗,直到白狗越缩越小、变成灰灰脏脏的一团毛球,最後终於完全消失。
现在的他,就是失去了大白狗的那个小孩。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可以就躺在这里,直到整个世界的时间结束。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的肚子开始发出抗议,但是他只是翻过身,选择忽略胃酸翻腾的感觉。
上锁的房门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强y地打破房里静止的时间与空气。
「翊捷,开门。」妈妈在门外说,「我们有事要告诉你。」
h翊捷在床上动也不动。
「开门。」爸爸的声音也出现了,「不然我们就要拿钥匙来开了。」
如果他们想,要找锁匠来开也可以,他一点都不在乎。
爸妈大概很不爽他们发出的最後通牒没有任何效果,h翊捷听见他们在门外抱怨的声音,不久之後,房门的锁就被打开了。
房里的灯光「啪」地亮起,h翊捷用棉被盖住头。
「起来。」妈妈的嗓音出现在床边,居高临下,「这样我们没办法跟你说话。」
「我有耳朵,我可以听。」h翊捷说。
妈妈气急败坏地吐出一口气,激起他一点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我跟你爸讨论了很久。」妈妈说,「我们觉得,你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句话让他的心重重一跳。他挥开棉被,眯起眼。
「什麽意思?」
「我们太忙了。」爸爸说,「如果再发生什麽事??我们处理不了。」
「所以我们决定把你提早送出国。」妈妈说,「不用等到大学了。」
一gu笑意从h翊捷的肚子里冒出,就像气泡一样。
表哥一走,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把他丢出去,这次还要直接把他送到国外去了。
但是本来就没什麽好期待的;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是他早该学会了才对。
「这对你来说是笑话吗,翊捷?」爸爸厉声说,「我们在跟你讲正经事。」
不,这不是个笑话。真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个句点。他和他们之间的句点,还有他和表哥之间的句点。
他再度闭上眼睛。
「随便啊。你们决定就好。」他说,「我要开始打包了吗?」
妈妈叹了一口很长的气,好像和他g0u通让她疲惫至极。
「这两个星期,你准备一下吧。我们手续处理完,就让你出发。」
直到房门再度关上之前,h翊捷的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十年後
h翊捷站在礼厅的角落。妈妈和爸爸站在一起,他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妈妈哭得鼻头和眼眶发红,妆容花成一片,和她高级的黑se大衣成了荒唐的对b。
萤幕上轮播着外公生前的照片,h翊捷一张一张地数着。
在外公身边的人几乎都是妈妈,甚至不是外婆。妈妈的笑容灿烂,搭着外公的肩膀,但那不是h翊捷认识的她。
距离拉得够远了之後,h翊捷终於开始懂这些大人的事。妈妈是外公最疼ai的小nv儿,从小就是所有人的优先顺位,就算有了儿子,优先顺位依然是她。
有舅舅的照片,则少之又少。除了家族的团t照之外,他没有任何一张与外公单独的合照。
虽然是外公的长子,但是舅舅并没有被他们当成家人。
在外公更年轻一点的照片里,也出现了小时候的h翊捷。
那是一段他几乎没有记忆的时期,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至於那个人——h翊捷一直盯着萤幕,想从那些有小孩出现的照片里,寻找熟悉的身影。但是同样的影片播到第二轮,他依然没有看见他在寻找的人。
表哥的照片,是一张都没有。
不过,这也没有什麽好意外的。在那件事之後,表哥就成了这个家族里不能提起的人。丧礼是由妈妈负责,她当然不会把令她蒙羞的脏东西放进影片里了。
h翊捷看向座位席。虽然是直系亲属,舅舅却被安排坐在整个礼厅最後一排的角落。此刻,舅舅正低垂着视线,没有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h翊捷只觉得抱歉。
舅舅的出身已经是一个悲剧,而他和表哥惹出来的那一场闹剧,则让舅舅的地位更受人轻蔑。
当年他太蠢了,以为将自己对表哥的占有慾昭告天下,表哥就不得不正视他。但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他毁了表哥,也毁了舅舅。
或许是感觉到目光,舅舅缓缓抬起头。和h翊捷对上视线的时候,舅舅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是整场丧礼中,目前最令他想要落泪的时刻。
他咽下一口口水,看向舅舅身边的空座位。
表哥没有来。他当然不会来了。尽管早就知道这只是碰运气而已,在那一丝细小的失望之情还是无b真实。
其实刚知道外公过世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想要回来。他还有工作,只回来待个两天,似乎也不值得十几小时的航程和时差的折磨。学生时期,他就已经和外公没什麽交集,後来出了国,就完全和外公断了联络。
但是他的心底,有个什麽东西在蠢蠢yu动。
如果回来一趟,也许,只是也许,他可以再和表哥产生交集。
这段时间里,h翊捷一直都不想打扰表哥。每次打开联络人列表,最後他都选择放弃。
如果贸然联络,是不是就会g起没有必要的回忆和痛苦?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外加二度伤害。
既然他决定那是他们之间的句点,那麽一切都结束,对他们都好。
偶尔几次,基於好奇,他在社群软t里搜寻表哥的帐号。原本的那个帐号已经关闭了,也找不到新的,表哥整个人,好像就消失在网路上一样。
他也知道,如果丧礼是由妈妈负责处理,那麽表哥出现的机会微乎其微。可是舅舅总该出现的。
至少,他可以向舅舅打听一下表哥的近况。用最不打扰的方式、最远的距离,稍微填补一下内心的遗憾。
不过,自从仪式开始前的准备时间,h翊捷一直都还没有机会和舅舅说到话。舅舅没有和其他家人待在一起,而是坐在最遥远的位置上,就像是和他们不太熟悉的某个家庭朋友。
师父诵经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但h翊捷什麽都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他的视线扫过坐在椅子上的人们,有些是勉强还认得的脸,有些则完全没有印象。每个人的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就连舅舅,眼皮也看起来有点浮肿。
b起家属,h翊捷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来观礼的路人。眼泪和悲伤的感觉,是勉强不来的。妈妈和外公,他们和他的距离都太遥远了。
诵经告一段落後,礼厅另一侧的司仪再度开口,仪式继续进行。
这时,入口处出现的动静,x1引了h翊捷的目光。在门口的花圈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身t被遮住了大半,就像是在偷看厅内的仪式。
厅内的冷气开得很强,h翊捷的脸颊却一阵升温,身上那件黑se的长大衣,突然变得难以承受。
就算十年没有见面,表哥的脸,也依然像是前一天刚见过一样地好认。同样高耸的鼻梁,同样看起来有些无奈、却好脾气的眉毛角度,以及好像随时都很疲惫的厚重双眼皮。
只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y影里的关系,表哥看起来不像记忆中那麽高大。
在h翊捷的注视下,表哥抬起眼,和他对上视线。相隔一个礼厅的距离,表哥的表情模糊得几乎无法解读。但是表哥没有转开视线。
身边的亲戚、师父,还有司仪,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了。礼厅里的花朵、红毯,还有外公的照片,也好像不复存在。
只有表哥,就站在那里,近得只有几步之遥,却远得无法靠近。
一gu温热的感觉涌上来,h翊捷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就感觉到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好想走上前去,把表哥紧紧拥入怀里,想要仔细看看表哥的脸,观察这十年来的岁月留下了什麽痕迹。
但是他不可以。他没有资格这麽做,从来就没有。
h翊捷抹去脸颊上的泪,但表哥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
或许是突然的动作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原本还垂着头,用面纸按着眼角的妈妈,在此时抬起眼。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一瞬间瞪大,涣散的眼神变得锐利。
h翊捷的肠胃紧紧一揪。
「谁叫你来的?」
司仪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座位区的宾客们转头看向礼厅门口,接着,h翊捷听见有人倒ch0u了一口气。有那麽一刻,整个礼厅笼罩在尴尬的氛围之中,没有人说话,但紧绷的空气却b什麽都响亮。
「是谁准你出现的?」妈妈又说了一次,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鼻音,但是里头的恨意也同样强烈。
h翊捷哼笑一声。
她恨表哥什麽呢?是恨他当时ga0的那一出闹剧,让他们少了一个好用的褓母兼助手,还是恨表哥让他们丢脸,让所有的亲友都知道,因为他们的疏忽,才让自己的儿子跟表哥发展出畸形的关系?
表哥的身影向後进y影中,眼看就要从h翊捷的视线里消失。
「苏家没有你这种人。」妈妈指着表哥,手臂颤抖,「做出那麽恶心的事??现在还有脸站在这里?」
她的口吻,好像忘了h翊捷就站在她旁边一样。好像表哥做的事是和别人发生的,而不是h翊捷本人。
但是他意外吗?他们关心的重点,向来不在他身上。因为如果是的话,在他进入国外的寄宿家庭之後,他们不会直接消失在他的人生中,只剩下每个月定时汇款的生活费。
就算h翊捷曾经对他们抱持过什麽期待,经历过这十年,也已经彻底清醒了。
现在,她又是用什麽理由在指控他?
在场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但是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麽。不过h翊捷不需要听清楚;这里的亲戚,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当年他们发生过什麽事。
「请你离开。」爸爸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这里不欢迎你。」
真要说的话,h翊捷和爸爸的存在反而更像是外人吧?毕竟,现在可是姓苏的丧礼呢。
有gu强烈的冲动催促着他说点什麽、或是做点什麽,但是他还来不及决定自己要采取什麽行动,座位席中突然传出一句话。
「我儿子来见爷爷最後一面。」声音不大,在人们的低语中,却显得特别响亮,「没有人可以赶他走。」
h翊捷看向舅舅的方向。
舅舅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是他的眼神直直望着妈妈的脸,即使面对妈妈的怒气,也没有任何退缩。
「你也该跟他一起滚出去。」妈妈说,「你根本不是我爸的儿子。杂种生的儿子,也是个杂种——」
有人倒ch0u一口气,h翊捷忍不住挑起眉。
妈妈是不是被气疯了?还是因为现在外公已经si了,对舅舅的最後一点情面也可以不留了?
h翊捷不确定这里有多少人知道,舅舅并不是外公亲生,而是外婆外遇怀的儿子。但是她确定要在这里公开这些事、当成所有局外人茶余饭後的八卦吗?
舅舅沉默了一会。
「也许吧。」他说,「但你和我有同一个妈妈。那你又是什麽?」
妈妈的面孔涨成可怕的红se,好像随时都要中风一样。
「至少我爸认我这个nv儿!」她尖叫,「凭什麽你是儿子,就能来分属於我的东西?」
座位上的宾客中,有人不舒服地换了坐姿。这整个对话都不应该发生,至少不该发生在仪式的现场,但是现在,似乎没有人可以阻止妈妈开口了。
h翊捷再度看向礼厅外。表哥的身影还在y影里,还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
h翊捷後悔自己用那种方式b迫表哥、毁了表哥的退路,可是从来後悔过自己喜欢上表哥。
h翊捷迈开脚步,往礼厅的出入口走去。
「h翊捷,你要去哪里?」妈妈在他的身後大叫,「给我回来。」
h翊捷没有理会她。
「你要是今天走出去了,你就永远不要给我回来。」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听过最荒谬的一句话。h翊捷没办法抑制自己嘴角浮现的笑意。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以为,十年前,你们就没有想要我回家了。」
「h翊捷!」
踏出礼厅时,并没有人来拦他。
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花圈後方的表哥,穿着一身黑,连鞋子也是黑的。
他沉默地看着h翊捷,双眼眨也不眨。
h翊捷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伸出手,试探x地握住表哥的手腕。他可以感觉到表哥的肌r0u一僵,但是并没有甩开他。
「对不起。」h翊捷低声说,「让你听到这些。」
表哥轻轻摇了一下头。
碰触到表哥的皮肤,让一gu电流般的感受窜过他的皮肤下方。刚才压下的情绪再度翻腾起来。
h翊捷一咬牙,拉着表哥,走入屋檐外的yan光中。
走上人行道,h翊捷就放开了表哥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
他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手cha进大衣的口袋里。
他要怎麽指称刚才自己做的事?他不应该牵表哥的手的。
刚才表哥的皮肤所留下的温度,依然残留在指尖。如果可以再多牵一会,就算只是几秒,也好。
「没有关系。」表哥说。
h翊捷没有想过,光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就让他快要维持不了自己的表情。
十年了。这是十年之间,第一次听见表哥的声音。温和的语调和记忆里的一样,却又不同了。是哪里变了呢?
眼眶熟悉的刺痛感b得他不得不转开视线,h翊捷决定好好打量一下表哥整个人。
表哥穿着一件简单的西装外套、黑se的西装k,还有一双漆黑的皮鞋,一如过去那样的俐落而乾净。但是表哥整个人,b他印象里的模样缩小了一圈。
不,并不是表哥缩小了,而是他变大了。现在他b表哥高出了半个头,从穿衣的模样看来,他的肩膀也没有b表哥窄多少。
是啊。他现在的年纪,已经和当年的表哥差不多了。
「表哥。」h翊捷说,「好久不见。」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眼泪便夺眶而出。他垂下头,让泪水滴在脚边的地砖上。
表哥没有马上接话。
「翊捷。」最後,表哥只是轻轻地这麽说。
没想到,这次回来,真的能听见表哥喊他的名字。
这一切,已经超越他原本的期望太多;就算表哥现在要转身离开,他也不会拦阻。表哥看起来很好,至少够好了。
「我们??要找个地方坐一下吗?」
听见这句,顾不得眼泪还在流淌,h翊捷抬起头。
「什麽?」
表哥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双手挂在k子的口袋上。
「我想说,好久没见了。」表哥说,「你在赶时间吗?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表哥想要和他说话。
在他做过那样的事後,表哥并没有见到他就逃跑,还想要和他多聊聊。就算叫他现在原地si去,他也不会有异议。
噢,不行。先让他至少和表哥说完话吧,然後他就可以si去了。
h翊捷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清了清喉咙,又试了一次:「当然,好啊。」
表哥点点头,抬起下巴,对着h翊捷的身後示意。
「我记得那边有一间咖啡厅。不知道倒了没。」表哥说,「我也很久没来了。」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h翊捷回答。
五分钟後,事实证明,原本的咖啡厅倒了,换成了另外一间。
点完单之後,两人在店内最角落的圆桌坐下,那里有一根大大的梁柱,可以挡住大部分的视线,让人有一种没人看得见他们的错觉。
「我没有看过这家欸。」h翊捷说。
手中的庄园美式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稍微缓和了他的情绪。
表哥点点头,「这几年突然变得很热门。」他顿了顿,然後轻声补上一句:「在你出国之後没多久,就开得到处都是了。」
h翊捷忍不住笑了一声,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咖啡杯。
听表哥提起那时候的事,就像一根针戳着他的x口。但是他欢迎这gu隐隐作疼;这会提醒他自己做过的错事,以免他不小心得意忘形。
「我b较意外,你居然会点咖啡。」表哥说。
「为什麽?」
「你以前,不是什麽都只要巧克力吗?」表哥微笑起来,「冰淇淋只吃巧克力口味,只喝巧克力牛n,蛋糕也只要巧克力,连n油都要是巧克力调味的。我都快被甜si。」
h翊捷不知道自己现在b较想哭,或是b较想笑。
表哥还记得。
如果不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表哥买了那一次巧克力给他吃,他或许也不会那麽热ai这种甜食。
但是他很确定,自从他出国之後,他就再也不敢吃巧克力了。
他抬起头,用力按了按鼻梁。
「现在我都几岁了。」h翊捷的嘴唇一歪,「受不了那种甜味了啦。」
喝茶和泡茶的动作会让他联想起表哥,他也不喜欢,所以上了大学之後,咖啡就成了他的安慰食物。
表哥咬着纸杯上的x1管,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游走。
「对啊。」他同意,「时间过得好快。看看我,都快要变成中年大叔了。」
「才没有。」
h翊捷及时打住,没有後半句话说完。
表哥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或许皮肤变黑了一点,脸上的纹路变深了一点,黑发之间出现了几根白发,但是无论岁月留下什麽痕迹,h翊捷闭着眼睛,也能想像表哥的模样。
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依然可以在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给表哥听。
「你现在染成这样,满好看的。」表哥说。
h翊捷一手梳过自己染成金se的头发。他好一阵子没有剪头发了,所以现在发尾正散乱在大衣的领子上,被表哥一提,他突然有点难为情。
「发根都长出来了。我还没补染。」h翊捷说。「最近工作有点忙。」
出国後,他没有办法看着镜子里黑发的自己,而每次洗完脸,两旁的浏海全sh透的时候,他又会回想起表哥的取笑。所以他剃光过,又有两年完全没剪过头发,长度够长後,就梳成马尾或盘在头顶;他染过像深海一样的蓝紫se,也染过像鹦鹉羽毛一样的各se挑染,但反正最後都会褪成发白的金se,他就乾脆一直都维持这个颜se了。
他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因为和以前的他不一样。
「在那边工作顺利吗?」表哥问,「身份什麽的??ch0u到绿卡了?」
h翊捷耸耸肩。
「目前就是工作签。绿卡的话,就看公司那边决定吧。」
他其实没有非得要留在那里不可。真要说的话,他只是不想回来。在这十年之间,他一次都没有入境过。
在这里,离他爸妈太近,也离表哥太近了。他会怕。
「不要说我了。」他说,「你呢,表哥?」
他连完整的问句都没有办法问完。现在在做什麽?这个问句就像是在问:在我毁了你的人生之後,你去哪里了?
他不敢想像表哥回答时的表情。
表哥喝了一口自己的茶。
「我现在住垦丁。」他说,「在那边教冲浪。有时候也会带一些潜水的团之类的。」
他拉起自己的袖子,黝黑的皮肤出现在h翊捷眼前,手臂上有几道明显浮凸的伤疤。他好想碰触那些伤痕,想要知道它们後面的故事。可是他不敢问。
「你看,我现在黑到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我觉得很好看。」h翊捷脱口而出。
表哥笑了一声。
手里的咖啡杯逐渐冷却了,h翊捷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怎麽会想要去垦丁呢?」他问。
「我爸有个同学在那里教课,也有自己的店。」表哥说,「我爸介绍我去的。」
h翊捷无法克制自己的瑟缩。
他们的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要来到那个时刻。那个战後重建的时期,那个所有的一切都崩毁的时期。
但是这是他的选择,他就得承担。
「舅舅他??」h翊捷咽了一口口水,「後来,有和你说什麽吗?」
表哥摇摇头,像是想到了什麽,轻笑起来。
「你知道吗,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他轻声说,「如果不是那时候??我跟我爸,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互相理解的一天。」
h翊捷用咖啡杯遮住半张脸。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在想什麽。但是那一天,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他是真的ai我。」表哥的声音很低,连h翊捷都快要听不见,「说起来很奇怪,但是,那其实解决了很多、很多问题。」
「不奇怪。」h翊捷点点头,「我可以理解。」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懂。表哥和舅舅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就是他和爸妈之间没有、未来或许也不会再有的东西。
他已经不再抱持期待了,但是听见表哥这麽说,内心那gu突然放松的感觉,将他的x口塞得好满。
在他做的那一切之後,至少有一个人保护了表哥。光是这一点,他就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舅舅。
他抬起眼,对上眼前男人的视线。
「表哥。对不起。」
他咬着嘴唇,看着表哥的脸颊ch0u动了一下。表哥沉默着,迟迟没有回话,最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g嘛还要道歉呢?」他说,「都过这麽久了。而且,你那时候就道过歉了,你忘了吗?」
这次,换h翊捷说不出话。
为什麽他现在要说这个?明明不需要特别重提那件事了。现在他的道歉,究竟是为了让表哥好过一点,还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罪恶感?
十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没那麽自私了。但也许,他还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麽成熟。
也许到头来,什麽都没有改变。
「我只是??」出口的声音b他想像的沙哑,他清了清喉咙,但是没有帮助,「想让你知道,我那时候,真的做错了。」
只是现在,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能做对什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表哥好好过现在的生活。
表哥的表情没有什麽变化,只是缓缓地眨了一下、两下眼睛。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他低语,「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翊捷。一次也没有。」
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汇集,但是h翊捷没有用手去阻止。
「我想,该道歉的人是我。」表哥继续说,「我答应过你的。但是那时候,我只能离开。翊捷,对不起。」
眼泪溃堤的速度b他以为的更快,表哥的脸,一瞬间变得模糊。h翊捷放开杯子,用手遮住半张脸,但泪水很快就从手掌的边缘流了下来。
在他很小的时候,表哥说过,会一辈子陪着他。但是谁能料得到呢?现在,连坐在一起喝杯咖啡,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除了摇头,h翊捷没有办法回应。
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感觉到温暖的碰触。模糊的视线中,表哥晒得黝黑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他好想反手握住那只手,然後再也不放开。这十年之中,他试着和别人交往,试着证明自己可以放下表哥,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就好像他内心有一部分的时间停在那一天,永远不会再前进了。
但是表哥现在身边有别的对象了吗?不,那也不是重点。不管有或没有,能牵着表哥的人,也都不会是他。
「没事,翊捷。」表哥轻声说,「没事了。」
表哥以前总是会这样对他说,说到他停止哭泣为止。只是,为什麽现在会听起来这麽遗憾呢?
不确定过了多久,泪水才终於止住。h翊捷抹着脸,然後感觉到表哥将一叠面纸放进他手中。刚才覆在手上的温度移开了,失望之情悄悄从心底升起,但是h翊捷将它压了下去。
「这段时间,我很想知道你过得怎麽样。」表哥缓缓地说,「在国外适应得好吗?上学习惯吗?只是,我不敢找你。」
h翊捷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也是。」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一直在想,如果再跟你联络,是不是就会害了你。」表哥说,「也害了我自己。」
刺痛的感觉从x口传来。
但是表哥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保持距离才是对两人都好的方式,那麽就这样过下去也可以。
今天能和表哥见到一面,说了这些话,已经很满足了。他不贪心。他不会要求更多。
h翊捷咽下一口口水。
「但是,现在这样很好。」他说,尽管每一个都无b艰难,「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表哥的眼睛微微弯起。
「很好。」他柔声说,「已经够好了。」
是他的错觉,还是表哥的眼角也带着一点泪光?
h翊捷阻止自己往这个方向猜测下去,以免燃起任何一点不该存在的希望。
「你会在台北待几天?」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要什麽时候回垦丁去?」
「我是请了三天假。」表哥回答,「你呢?」
h翊捷买的是明天的机票。这趟回来,他本来就没有想要多待。
听他这麽说,表哥点点头,然後犹豫了一下。
「那我跟你一起搭高铁吧。」表哥说,「就当作送你去机场。」
h翊捷发誓,他差一点就问出口了。为什麽呢?这是代表表哥还想要和他保持联络,或者永远不再联络?
可是他不想问。因为不管是哪一种答案,都会带来不一样的痛苦。
「好。」
h翊捷仰起头,把剩余的咖啡一口喝完。他可以感觉到表哥的视线一直钉在他的脸上,不过他决定假装没有发现。
回到咖啡厅外,外头的yan光刺得他眼睛酸痛。他眯起眼,一手遮住光线,望向站在一旁的表哥。
「所以,明天见。」
表哥点点头。他也点点头。
表哥缓缓向後退开,对他挥了挥手。
如果他现在拦住表哥,会发生什麽事呢?
表哥会甩开他吗?或是表哥会留下来,然後呢?然後他们又要怎麽样?
h翊捷把手cha进大衣的口袋里,对表哥露出微笑,然後转身离开。
这是他能为表哥做的最後一件事,让表哥拥有自己的人生,好好活着。
这样就够了。
回到家时,屋子里是一片漆黑。
爸爸还没有回来,或许是丧礼还没有结束。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浓浓的乡愁感便将苏晏整个人包裹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间屋子,居然也有所谓「家的味道」。
苏晏打开客厅的灯,环顾了客厅一圈。熟悉的电视柜,但是茶几已经换掉了,沙发上的抱枕也不见了。
十年了。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爸爸不要他回来。父亲节、过年,那些大大小小需要团聚的日子,爸爸总会告诉他,自己有别的事情要忙,但是会和他在电话上讲个几分钟。
如果是过去,苏晏或许会觉得爸爸不想见他。但是现在他知道,爸爸是不希望他回来,又被g起那些不舒服的回忆。
就连这次爷爷过世,爸爸也没有要他回来。
「你爷爷走了。」爸爸在电话里简单地这样说,苏晏甚至听不出他有没有哭。
几年前,nn过世的时候,苏晏确实有在他的声音中听见浓浓的鼻音。但是那时候爸爸叫他别回来,或许是因为他想要一个人静静地为她哀悼。
nn的丧礼没有认真举办,因为当年她怀着爸爸回来、却欺骗了爷爷的事,让她成了一个全家人都忌讳的存在。爷爷没有离婚,却把nn像是犯人一样囚禁起来——至少心灵上是。
或许爸爸一直都认为自己和nn是同病相连的存在吧。所以当nn走了,爸爸就少了一个盟友、一个心灵上的支柱。
而爷爷,苏晏无法明确读懂爸爸与他之间复杂的关系。曾经被爷爷视为最重要的长子、却在十几岁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对爸爸会是多大的打击?苏晏不敢揣测。
面对爸爸的告知,他也一时给不出回应。
「你想要我回去一趟吗?」最後,他只是这样问。
爸爸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很久。
「如果你忙,就不用了。」
苏晏不确定是什麽东西促使他向老板请了假;明知道回来会被羞辱,又为什麽要帮自己找罪受?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
苏晏走到电视柜前,打量着玻璃门内的物品。
里头的小装饰品好像被丢掉了一些,原本埋在柜子深处的照片,现在终於看得见了。爸爸拿着冲浪板、和朋友一起合照的照片,现在他认得照片里的另外那个男人了,也就是他现在的老板。旁边的另一张照片,则是小时候的苏晏,拿了学校田径b赛的第一名,在台上领奖的模样。这张照片是当时的班导师拍的,因为那时候的爸爸都在工作,连毕业典礼都只能请同学的爸妈帮忙拍照。
苏晏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沮丧;看着其他孩子有父母的陪同,有爸妈上台献花,而他什麽都没有。
但是现在,他已经逐渐知道,爸爸也有他自己的忧伤。他并没有不ai苏晏;他只是无法表达。
苏晏走到爸爸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房门。
即使以前住在家里,他也几乎不会踏进爸爸的房间;那里就像是爸爸的秘密空间,就连站在门口,都会让苏晏感到不知所措。那扇门把爸爸关在里面,也把苏晏隔绝在外。
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得很整齐,书架上摆着一本本老旧的书。好几套武侠并排在一起,旁边还有各种诗集,以及音乐专辑。
苏晏的手指抚过书脊,想像着爸爸以前读这些书的模样。
他从来不知道爸爸的喜好,记忆中,爸爸就只是一个安静的男人,时常看着某个地方出神。他的工作一直都是不带任何个人特se的业务,而从他平常的生活习惯里,苏晏也完全看不出他对什麽事情有热情。
现在爸爸已经退休了,他又都在做些什麽?
苏晏的视线,被放在柜子底层的一整排厚重书本给x1引。jg装的书壳,尽管现在已经严重褪se,也可以看出原本有着华丽的花样。
他蹲下身,ch0u出其中一本。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着书壳的表面,但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本相簿。
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和爸爸一起翻相簿的习惯。这里面,会有什麽照片?
手指在相簿的边缘徘徊,就好像他要准备打开的是一个埋藏已久的箱子,但是里面可能关着的东西,让他有点害怕。
他做好心理准备,然後翻开封面。
放在第一页的第一张照片,是一个nv人的独照。穿着白se婚纱的nv人,顶着当时流行的卷发,手上拿着一束颜se鲜yan的花朵。
和那张脸有关的回忆,在苏晏的脑海中蠢蠢yu动。他几乎不记得她了,但是她确实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嘴唇微笑的弧度,让他想起了自己。
「你妈结婚的时候,真的很美。」
苏晏差点把相簿甩到地上。他抬起头,看见爸爸就站在房间门口。
他看得太专心了,甚至没有听见爸爸开门的声音。
「爸。」苏晏阖上相簿,手忙脚乱地想把它塞回书柜里,「对不起。我只是??」
爸爸走了进来,略显吃力地在他身边坐下。他伸出手,阻止了苏晏的动作。苏晏无声地把相簿放到他的腿上,看着他再度翻开封面。
「你长得和她很像。」爸爸说。
「对。我发现了。」
老旧的纸张,翻页起来的声音十分清脆。但是苏晏的视线,却忍不住打量起爸爸的侧脸。
不知道姑姑还有没有给爸爸难堪,但是根据下午在礼厅外听见的对话,这个答案似乎很清楚了。
一丝细小的罪恶感戳刺着苏晏的内心。爸爸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要承受额外的攻击,但是他却留下爸爸一个人去面对。
可是在见完翊捷之後,苏晏没有办法回去殡仪馆了。他只想回家静一静,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
他没有想到,事隔这麽多年,他还会再见到翊捷。更没有想到的是,和翊捷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的心脏还会像那样剧烈地跳动。
翊捷长大了好多。他错过了好多。
他好想他。
「你看,这是你出生的时候。」
爸爸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照片上。照片里的婴儿紧闭着眼睛,看起来十分痛苦似的,苏晏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後来偶尔会想,当初,是不是不该生你。」爸爸说。
苏晏看向他。
爸爸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手指轻轻抚过泛h的纸张,碰触那个婴儿的脸颊。
「和你妈结婚之後,隔年,你就出生了。」他说,「只是我没想到,我其实没办法当个好爸爸。」
「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爸爸的。」
爸爸摇摇头。
「我可能,太想要证明什麽了。」他说,「我想要一个孩子,证明我能ai他。证明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抛下他。」
苏晏把视线转向相簿,想说点什麽,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是後来,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发现我只想逃。」爸爸的声音变得很轻,「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怎麽做才是ai。」
眼前的照片变得模糊,苏晏深x1一口气,想要把眼泪b回肚子里。
「我赚钱,把钱给你妈、让她照顾你。这样就是ai吗?」爸爸顿了顿,「我爸也给了我饭吃,也给了我钱念书。但是,我知道他不ai我。」
苏晏点点头,又摇摇头。
内疚感紧紧揪着他的肠胃,让他难以呼x1。爸爸原来都很清楚;一直到十年前,苏晏都还有这种感觉。他理x上知道爸爸是ai他的,但是他感觉不到。
「可是,後来我知道了。」苏晏哑声说。
在和翊捷的事情之後,爸爸为他留下的那一条路。那是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爸爸的ai。
虽然晚了一点,但是他很感激。
爸爸没有马上回答,经过了长长的沉默之後,才又再度开口。
「不只是对你。」他说,「我对你妈,也是。」
苏晏的手指悄悄抹过眼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要怎麽让她知道,我ai她。」他低语的样子,几乎就像是在对他自己说话,「给她钱、让她买想要的东西,让她出去玩。但是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要怎麽给。」
苏晏从没听爸爸提过,妈妈究竟是为什麽离开的。他只有印象在夜里听见妈妈尖锐的说话声,而爸爸,则是一如往常的沉默。
但是现在,他可能可以推敲出一点原因。
「所以,她说要离婚的时候,我就想,也许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爸爸说,「我同意了,然後她对我说,她很失望。」
苏晏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但是接下来长长的一刻里,爸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犹豫了一会之後,苏晏举起手,轻轻搭上爸爸的肩膀。明显的骨头形状令他暗自一惊,爸爸的肩膀瘦得可以被他的手掌包裹起来。
「没事了,爸。」他说。「都过了那麽久了。」
爸爸只是默默地翻着相簿,一页又一页,而苏晏看着照片下写的日期,一路来到他四岁的时候。再後来,这本相簿就只剩下空白的格子。
四岁,大概就是妈妈离开的时候。或许是爸爸没有办法继续用同一本相簿了,他需要全新的一页,才不会让他最後连照片都没有办法拍。
爸爸把相簿阖上,放回书柜里。
「你的其他照片,在後面这几本里。」爸爸说,「以後有空,再慢慢看吧。」
苏晏点点头。
爸爸看起来想要结束这个对话了,所以苏晏也准备从地上站起来,但是爸爸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刚才,你和翊捷聊过了吧。」
苏晏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
听见爸爸讲到翊捷的名字,感觉好不真实。在这十年中间,他们每一次的通话里,翊捷都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以为爸爸是想要当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那麽,现在他为什麽要提?
「对。」苏晏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还好吗?」
「很好。」苏晏回答,「在国外工作满顺利的样子。」
爸爸点点头。「他长大了很多。」
「对。」
爸爸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
「他什麽时候要回去?」
「明天。」苏晏顿了顿,「我想说,我就和他一起搭车下去。算是送他去机场。」
这句话说出口,就连苏晏自己都觉得尴尬,忍不住垂下视线。就算是爸爸,也一定听得出他为什麽要这麽做吧。
再怎麽不想承认,他也欺骗不了自己。再度见到翊捷,才在咖啡厅里短短几十分钟的对话,根本就不够。十年的时光,靠这样短暂的会面,怎麽够弥补?
但是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个谬误。没有什麽东西可弥补的。
当年,在翊捷哭着求他别走的时候,明明知道那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他还是选择离开。光是这个决定,就已经让他失去任何祈求原谅的机会。
刚才翊捷也说得很清楚了。现在这样很好。他们一个在这里,一个在地球的另一端,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
他可以感觉到爸爸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令他的脸颊发烫。
「作为一个爸爸,这不是我该说的话。」爸爸缓缓地说,「但是作为一个爸爸,我也一定得说。」
苏晏的肚子一阵翻搅。
「爸,你不要担心。」他低声回答,「我跟翊捷没有什麽了。他回去之後,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联络吧。」
爸爸一定对他感到很失望。当年ga0砸得那麽彻底,他却还没有学会教训。
但是他说的是实话。等到翊捷下了高铁,那就会是他们之间的句点。从此以後,他们就不会再和对方有任何瓜葛。
爸爸就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你妈走了之後,我没有一天不想她。」爸爸说,「但是後来真正让我清醒的,是她再婚的事。」
苏晏抬起视线。
「那时候我才懂,她说她很失望,是什麽意思。」爸爸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太害怕了,我连争取第二次机会都不敢。」
「爸。」苏晏的嘴唇颤抖起来。
爸爸在暗示什麽?他不想知道。但是心脏用力碰撞着x腔的感觉,却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他没有再进入任何一段感情,一次也没有。利用感情来填补感情上的空洞,这种事情他做得太多了,而他坚决不再让自己进入那样的回圈里。
他觉得他做得很好。现在他的生活很稳定,很安全。也许少了一点点什麽,但是够好了。
而且,这又怎麽会是他可以决定的?
现在的翊捷高大而帅气,是个不再需要人照顾的成年男子;这样的他,一定早就找到了能够陪伴他走下去的人。
苏晏凭什麽因为一己之私去破坏他现有的生活?
「翊捷他??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他尽可能平静地说,「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他。」
「那就和他问清楚。」
苏晏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就算翊捷也有同样的意思,他也不敢。
如果他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安全感,却又故态复萌呢?如果他又开始利用翊捷对他的好感呢?这次,他还有什麽藉口?
爸爸撑着地面,低声吆喝一声,站起身来。
「我每天都在想那个如果。」他说,「我这辈子,有太多事情,都只剩下如果。对你也是,对你妈也是。」
苏晏咬住下唇。
爸爸转过身,往房门口走去。
「如果你已经知道要怎麽做对的事,那就去做。」爸爸说,「去证明你的改变。」
「爸。」苏晏脱口而出。
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觉得恶心吗?我和翊捷??」他说不出口。
他们这种扭曲的感情,要怎麽样在别人面前承认?
「翊捷是我的外甥。」爸爸说,「但你是我儿子。我在乎的,只有你快不快乐。」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久後,厨房里就传来盆器碰撞的声音。
苏晏依然坐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
还没有走到进站的闸门,苏晏就一眼看见了翊捷。他半靠在大厅的梁柱上,身高在人群中显得特别突出,身上依然穿着同一件黑se大衣,让他的肩膀看起来又更宽了一点。一个行李箱立在他脚边,也同样是全黑的。
前进的脚步逐渐减缓下来,苏晏又一次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去找他。
有那麽一瞬间,逃走似乎是个更好的选项。接下来要和翊捷一起搭二十几分钟的车,但是光用想的,都像是有一块石头重重沉在他的肚子里。
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逃走,翊捷已经看见他了。是错觉吗?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翊捷的眼神似乎亮了起来,从柱子旁站开,朝他迈开脚步。
苏晏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翊捷在他面前站定。
「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就不来了。」
虽然翊捷的语气就像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却戳刺着苏晏的心。
表哥答应过你的。这句反sx的回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现在说这句话,实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对不起,出门的时候耽误了一点时间。」最後,他只是这麽说。
这是实话,因为他的身t十分抗拒离家的念头,所以接近出门的时候,他又重新整理了一次行李,尽管他根本也没带多少东西。
最後,是爸爸开口催促他出门。「他一定等你很久了。」
苏晏不确定他指的是现在,还是从十年前开始算起。
「走吧。」翊捷伸手来拿他手上的行李袋,「跟你去买票。」
苏晏犹豫了一会,还是让他把行李拿走了。翊捷将袋子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往售票机台的方向走去。
「表哥?」翊捷回过头。
翊捷叫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人,没有以前那种青少年的稚neng了。苏晏决心忽略肠胃揪紧的感觉,快步往前走去。
翊捷的车票虽然是对号座,但他还是和苏晏一起去了自由座的车厢,在靠近车厢前门的位置上坐下。
「东西都有拿吗?护照那些。」苏晏问。
「有。」翊捷低声笑了起来,「要帮我检查包包吗?」
苏晏忍不住扬起嘴角,内心却暗自瑟缩。
他到底在g嘛呢?翊捷不需要他这样照顾了。只是坐在翊捷旁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把手摆在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翊捷的手臂就靠在距离不到十公分的扶手上,带来静电般的感受。苏晏压抑着自己手指的冲动。他好想碰他。
昨天翊捷落泪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脑海。那时候,苏晏没有忍住,伸手握了他的手。指尖传来的热度,好像现在都还存在。可是,现在他有什麽理由?
一旁的翊捷打了一个呵欠。
「我现在好困。」翊捷说,「只回来两天的好处就是,我连时差都不用调。」
「等一下上飞机睡吧。」
翊捷把头靠在椅背上。
「距离上飞机还有好久。累si了。」
苏晏眨了眨眼,眼前的翊捷好像变回了十六岁,躺在沙发上抱怨考试的样子。
「回去之後,休息一天,就又要上班了。」翊捷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好不想上班喔。」
「应该赚得不少吧,那边的薪水。」苏晏捏了捏他的袖子,小心地不碰到他的手臂,「看你那件外套,不便宜喔。」
翊捷瞥了他一眼。
「还真的赚不少。」他说,「从大学到现在,我完全没用过我爸妈一块钱。」
苏晏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给你生活费吗?」
「有啊。」翊捷的嘴唇一歪,「你不是最清楚了吗?他们那个德x。我只是不想用他们的钱。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好像欠他们什麽。」
翊捷一个人在国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苏晏好想知道,但他们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果真的问起来,就算说到天黑也说不完。
苏晏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吞下想要伸手0他的冲动。
「你的脾气就很y。跟小时候一样。」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该提的,小时候的事情——但是越是这样警告自己,脑子里反而充斥着越多小时候的画面。
翊捷的头转了过来,对上他的双眼。
「表哥记得很清楚啊。」
一秒、两秒、三秒,苏晏转开视线。
「要忘记太难了吧。」他低声说。
身边传来翊捷低沉的笑声,在耳边盘旋不散。
「对啊。」表弟说,「我也没忘。」
列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车厢内的广播传来翊捷要下车的站名。但或许,这样也好。继续坐在翊捷旁边,他怕他终究会无法抵抗自己的内心。
「好吧,表哥。」翊捷说,「我要走了。」
翊捷从椅子上站起身时,苏晏觉得就像是有人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心脏。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他就跟着站了起来。翊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走吧。」苏晏说,「我跟你去门口。」
翊捷好像想说些什麽,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把苏晏的提袋交回他手上,将自己的行李箱拉杆拉起。
车门旁已经排了一列准备下车的旅客,苏晏和翊捷站在队伍的最後方,等待车速逐渐减缓。
告别的时间就要到了。
心底有个什麽东西在蠢蠢yu动,但是苏晏把视线投向窗外,忽略它的存在。
车门「唰」地一声开启,月台上的声音涌进车厢里。眼看前方的乘客开始走出车门,翊捷回头看了苏晏一眼。
「我走了。」
苏晏用力咬紧牙关,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没办法阻止自己开口。「落地之後,跟我说一声。」他说,「至少知道你有平安到达。」
翊捷点点头。在他前方的最後一个人也下了车,yan光洒在翊捷的肩膀上。苏晏突然希望这一刻不要结束,让他再看表弟一眼,再久一点点就好。
「表哥,再见。」
翊捷提起行李箱,踏入月台的yan光下。
而苏晏感觉自己的胃酸开始翻腾起来。
尽管有其他乘客准备上车,他也知道自己站在过道上会挡到其他人的路,但是就只有今天,他希望路人们不要太介意他的违规。
他想要目送翊捷搭着电扶梯消失,让自己得到一个了结。翊捷会离开,他也会离开。
但是翊捷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月台上,就在梁柱旁,一手搭着行李箱,动也不动。两人的视线交会了长长一段时间。
他为什麽不走?他在等什麽?
缓缓地,翊捷在他面前露出微笑,但是眉头蹙成了痛苦的形状,笑意也没有抵达他的眼睛。
苏晏的心不规律地跳了一下。
只要翊捷走开,他们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他不知道为什麽,但是他就是知道。
从此以後,他们就会是无关的两个人。也许未来的某一天,翊捷终究会放下他,继续前进。而他呢?
他想要未来的每一天都在幻想那个「如果」吗?
他不想。
关门的提示音响起,就像是最後一次警告。
心跳声在耳里无限放大,和他的脚步重叠在一起。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事隔多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就在货柜车即将撞上他的那一刹那。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冲下列车时,苏晏的提袋几乎就要被车门夹住,他一个回身,成功救下自己的袋子,却重心不稳地往一旁摔倒。
一双强壮的手臂g住他的身t,阻断了下坠的途径。苏晏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翊捷正低头看着他,眼睛瞪得好大。
苏晏也看着他,很久很久。
有太多话想说了,可是现在,他能说什麽,他该说什麽?
「怎麽了,表哥?」翊捷低声说,「有什麽东西忘记拿了吗?」
苏晏点点头。「对。」他回答,「有一句话我忘了说。」
翊捷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打量。
他不知道要说什麽。
但是他的心知道。
「不要走。」
当时翊捷的哀求,又一次回荡在耳边。如果翊捷用他的方法报复他,他也甘愿。
翊捷笑了。
然後,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我以为??」翊捷低语,「你永远不会开口了。」
苏晏沉默。
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破碎得连他自己也不认得。「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我开口。」
翊捷离他好近,围绕着他身t的手臂,也依然没有要放松的意思。但是苏晏不想要他放手。
翊捷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他的眼泪一滴、两滴,不断沿着脸颊落下。
「不要哭。」
苏晏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翊捷的脸颊边犹豫。但是翊捷没有让他等太久。随着他微微偏头的动作,苏晏的手指碰触到略显冰凉的皮肤。
「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我。」苏晏说,「只是,我不想留下遗憾。」
翊捷摇着头,声音颤抖得好像离不开他的舌尖。
「我好想你。」他说,「每一天、每一天,都好想你。」
苏晏的视线变得模糊。
「我也是。」
过去这十年间,他的脑海中,没有一天缺少了翊捷的存在,直到後来变成了一种习惯。即使现在翊捷离开,在未来的每一天,他都还是会这样想起他。
翊捷的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流下,苏晏轻轻为他抹去。
「但是,我不想只用想的了。」翊捷说。
苏晏点点头。
他好想吻他,好想就这样停留在他的手臂里,再也不离开。可是现在他们还在高铁的月台上,还有一班飞机在等着翊捷。
苏晏稍微转动身子,翊捷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手臂犹豫了一刻,最後缓缓地放开他。
「那,我们??现在要怎麽样?」翊捷问。
苏晏垂下视线。
「我们都不一样了,对不对?」他说。「我不认识现在的你。你也不认识现在的我了。」
翊捷点点头,咬着嘴唇。
翊捷会误解他的意思吗?
他们分开得太久了,现在的翊捷,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而他也是。他们有太多话得说,也有太多东西需要重新确认。
只是他不知道翊捷有没有这样的耐心。
翊捷的声音,再度x1引了他的目光。
「我在想。」翊捷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我想要重新认识现在的你,也让你重新认识现在的我。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好。」
「不是用表哥和表弟的身份。」翊捷顿了顿,「而是苏晏和h翊捷。你觉得呢?」
如果问他的话,他觉得,这样很好。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苏晏提醒。
翊捷哼笑一声。
「你在乎吗?」
翊捷还和以前一样,从来就不把别人的眼光当一回事。
但是他自己呢?现在的他,能够区分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了吗?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他的答案从来没有这麽清晰过。
「不。」苏晏微笑起来。
此刻,翊捷展露的笑容,也许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快乐的模样。他要把这样的表情深深刻在脑海里,即使在见不到翊捷的日子,也能在回忆中看见。
不过现在,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是不是该去机场了?」
翊捷就像是突然惊醒,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表哥,你等我。」他说,「等我回去把工作处理好。然後我就会回来的。」
「好。」
「但如果你不想等??我可以理解。」翊捷的声音有点沙哑。
苏晏摇了摇头。
「我让你等了那麽久。」他低声说,「那现在换我多等你几天,又有什麽关系?」
翊捷的下颚前後移动了一下。
「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苏晏张开双手,下一秒,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圈住。
苏晏把最後一块浮板收进箱子里,站起身,确认电源都关上之後,便往店门口走去。
老板今天有事,下午早早就离开了。临走前,他还特别交代苏晏提早关门。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把门口那两块冲浪板的蜡刮一刮。晒两天了。」老板说
平日接近傍晚的时间,店里本来就几乎没有多少人,所以在老板离开没多久,苏晏就将其中一扇店门下了门闩,然後带着刮刀,来到屋前的木栈板上。
晒过太yan的蜡早已软化,苏晏在冲浪板旁蹲下,开始用刮刀推去被摩擦得布满脏w的面蜡。
汗水从额头滴下,垦丁炙热的天气,即使到了傍晚,也丝毫不减威力,但是他并不在乎。这几天他的心情都很好,因为翊捷就要回来了。
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和翊捷几乎每天都会通到电话。除了有时真的耗尽t力之外,大多时候,他都能提早起床,在上班前与翊捷聊几句,短则几分钟,长则一个小时。
前几天,翊捷在电话上说,他面试的新工作已经录取了。
「等我回去,我就可以直接上班了。」光用听的,苏晏就能想像翊捷得意的表情。
翊捷的新公司在高雄,所以他们之间会相隔将近两小时的车程,但是以苏晏的角度来说,他也不太介意。
距离了十年和半个地球之後,现在这样的安排,已经b想像中还要更完美了。
「等我确定机票时间,再跟你说喔。」
「需要我去接机吗?」苏晏说。
「从垦丁跑上来接机?」翊捷回答,「省省吧。」
苏晏只是咯咯笑起来。
虽然翊捷还没有告诉他确切的时间,但是这几天,苏晏的心跳节奏,似乎都显得特别愉快。
店门前的马路上,传来汽车行经的引擎声,没有x1引他太多的注意;租车的游客如果要去附近的观光夜市,就会经过这里。不过车子停下遮挡住夕yan的y影,立刻就使他抬起头。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结束营业——」
他一手抹过额头,避免汗水流进眼睛里,但是眼前的画面,却让他的手抬在半空中,瞬间忘记放下。
打开驾驶座车门的人,正是翊捷。爸爸从另一侧的车门中站了出来,对上他的视线时,便对他挥了挥手。
「嗨,表哥。」
翊捷穿着休闲的衬衫和海滩k,手中把玩着汽车的钥匙。
「你??」苏晏清了清喉咙,却无法清掉那gu梗在喉头的肿胀感,「你们怎麽会??」
「你该不会忘记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吧?」
苏晏的大脑反应不过来。
对,好像是。自己上一次过生日是什麽时候呢?他已经不记得了。
「我其实前几天就回来了,本来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翊捷说,「但是舅舅说,等到你生日这天,我再跟他一起下来。我们想说,可以带你一起去吃饭。」
苏晏看向爸爸,爸爸只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苏晏的眼眶一热,突然什麽也看不清楚了。
然後,一只手温柔地还住他的肩膀。
「笑一个啊,表哥。」翊捷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苏晏急着向後退开。「等等,别抱。我现在身上很脏——」
但是翊捷并没有放开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回来了。」
翊捷身上有着乾净衣物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和记忆中重叠在一起的味道。那是一种接近乡愁的感受,还有一点别的什麽。
对,今天是他生日,他应该要快乐才对。
而活到这个岁数,b现在更快乐的时刻,恐怕屈指可数。
「回来就好。」他低声说。
如果他们像是一部电影,到最後,该回来的人,总是会回来的。
他抹去眼前的泪水,越过翊捷的肩膀,看向爸爸。
「爸。你们想吃什麽?」
「你决定。」爸爸说,「今天寿星最大。」
苏晏思索了一下,突然想通了什麽。难怪老板今天要他提早下班,原来是因为这样。唯一不知情的人,就只有他。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让我想一下。」他说,「有一间餐酒馆,我们同事满常去吃的。」
「那就吃那个吧。」
「我等一下来打电话,看看还有没有位子。但是,可不可以先让我回家一趟?」他在翊捷的臂弯中,拿刮刀对着自己b划一圈,「我现在脏到不行。」
翊捷放开他,咧嘴一笑。
「我们就是来载你回家的。」
让翊捷载他回家,是一种非常奇异的t验。直到车子在租屋处前停下来时,他都还觉得像在作梦。
翊捷和爸爸跟在他身後,一起爬上透天房屋侧边的楼梯。
「没人跟我说今天有人要来。」开门前,苏晏警告道,「所以里面很乱喔。」
租了这麽久的屋子,要整理整齐,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沙发上丢着的毯子,桌面上还没有清洗的马克杯,里头也还有早上剩下的茶包。洗完的衣服依然堆在洗衣篮里,座落在卧室的门边。
但是这里是他当时逃命般抵达後,老板帮他找的落脚处。对他来说,这里不只是家,更像是一个必需的避难所。
翊捷像是读到了他的想法,环顾着四周,然後说了一句:「不会啊。这样才像有人住的地方。」
姑姑家以前就像是一间高级的jg品旅馆,苏晏常常住在那里,却不属於那里。翊捷理应是那间房子的主人之一,却也总像是个外人。
但是现在,苏晏知道,家和外头那一层钢筋水泥的结构没有关系,和里面的人才有。
他在翊捷身上找到过家的感觉,後来,也在爸爸身上找到了。
「我快速冲个澡,你们等我一下。」
爸爸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仔细看着冰箱上的磁铁与明信片。苏晏对着他的背影挑起眉,然後视线回到翊捷身上。翊捷对他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
所谓的无声胜有声,但是爸爸好像有点太喜欢这句话的涵义了。
打开卧室的门时,翊捷便跟着他走了进来,轻轻带上房门。
「我开始怀疑了,你跟我爸,到底还串通好什麽?」
苏晏双手抱x,站在房间中央,好笑地望着他。
翊捷投降般举起手。「没有了,我保证。」
苏晏直盯着他,直到翊捷脸上的笑意扩大。
「好啦。还有,舅舅订了民宿,吃完饭我再送他过去。」
苏晏点点头。「你呢?」
翊捷话里的意思有点危险,而他装傻的询问,突然显得很幼稚。苏晏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答案,但是一时半刻,他不敢容许自己去想像。
翊捷回来了。这已经超越他对今天的期待,剩下的,他不能奢望,好像只要多想一点,这样的希望就会被夺走。
「我的行李箱在车上。」翊捷说,「如果你没有非要赶我走的话,今晚可以让我在这里睡吗?」
他的口气听起来几乎像是真的在问一个问题。几乎。
苏晏一手爬过头发,感受到海水造成的黏腻。
「我有得选吗?」
翊捷扬起下巴,脸上挑战的神情,和十六岁的时候如出一辙。苏晏不禁笑了起来,对着身後的床铺打了个手势。
「我这边的床没像你家那麽大喔。」他说,「可能就要委屈你一下了。」
「b你的单人床好多了。」翊捷回答。
苏晏也同意。
沉默降临在房间里,翊捷只是站在门边,静静地打量着他。
一gu温热的感觉爬上脸颊,苏晏得用尽意志力,才不会在几秒之後就转开视线。
然後,翊捷便迈开脚步。房间内的空间不大,没出几步,翊捷就已经站在他的跟前了。
翊捷的视线缓缓地在他的脸上移动,就像在扫描什麽。苏晏突然很想要找个地方躲,或是用什麽把面孔藏起来。
「不要一直盯着看。」他压低声音说,「我老了,皱纹长了很多。」
但翊捷没有照做,就和往常一样。
「说好的,我要重新认识你。」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苏晏的眼角,然後是颧骨,「我想看清楚你的脸。」
被他的指尖碰到的地方,留下的温度,不只是在皮肤上,也在心底。
苏晏感觉自己的身t,从深处变得温暖。
「是吗?」他低笑,「过了两个月,还没有改变心意?」
翊捷的眼神就像两束火焰,炙热而强烈。
「我等了这麽久,结果两个月就改变心意?」他说,「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苏晏摇摇头。「就当作还债。」他说,「之前欠你的,以後,我会慢慢还给你。」
「我不喜欢这样。」翊捷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温暖不已。「这样说的话,我欠你的更多。」
苏晏想要微笑,但是他的嘴角有些不听使唤。
「那麽多年,总是你围绕着我打转,总是你在照顾我。」翊捷缓缓地说,「现在换我了。」
看着他的双眼,苏晏相信他。
翊捷的视线下沉,落在苏晏的嘴唇上。
「我知道这样问很奇怪。」翊捷轻声说,「但是,我可以吻你吗?」
滚烫的感觉不只在脸颊上,苏晏全身的血ye好像都开始加热,在皮肤下流窜。这种强烈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但是在那之下,还有一种更安静、更平缓的感觉,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他好ai翊捷。不管是作为哪一种身分,不管他变成怎样的人,苏晏对他的ai都一直、一直存在。
「可以。」苏晏回答时,声音细小得连自己也快听不见。
翊捷靠近的动作很慢,好像担心动作太大,就会把苏晏吓跑。柔软的双唇和他相贴的瞬间,苏晏内心涌起一gu想哭的冲动,但是好的那种。
他抬起手臂,圈住翊捷的肩膀。
这个吻很轻、很浅,但是里头所蕴含的东西,却b任何深吻都要更撼动内心。
当翊捷终於放开他的时候,苏晏不得不垂下头,徒劳地试着藏起自己发烫的面孔。
「表哥,你在害羞吗?」
面对翊捷略带挖苦的口吻,他露出微笑。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你现在也长这麽高了。」
翊捷没有再回话,只是用力将他抱紧;他感觉到翊捷的吻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的头发上一定都是海风带来的咸味,也许还有沙子夹杂在其中,他忍不住推了推翊捷的肩膀。
「该让我去冲澡了。」苏晏说,「我爸还在等。」
拿着换洗的衣物走出房间时,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翻着茶几上堆着的旅游杂志。
「我在想,之後可以一起去峇里岛之类的看看。」爸爸说,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书页。「看起来满好玩的。」
「当然。」苏晏说,「我可以教你潜水。」
爸爸沉默地点点头。
苏晏进入小小的浴室里,关上门。莲蓬头的出水量依旧不太稳定,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他闭上眼睛,让逐渐温热的水流过他的额头和鼻梁。
现在的人生,好像终於活成他想要的样子了。
爷爷的生日,大概是苏晏每年最痛苦的日子——如果不说是讨厌的话。但是今年,这种痛苦又多了一种全新的意义。
站在翊捷家门前的车道上,他从来没有这麽强烈的踌躇感。
多久没有来翊捷家了?五天?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姑姑和姑丈都在家,而苏晏松了一大口气。能和翊捷拉开一点距离,对他们两个都是好事。否则他们两人,只会被困在那个si胡同里,没有出路。
和门房打过招呼之後,苏晏便踩着熟悉的地毯进了电梯。随着楼层越爬越高,他的心就沉得越低。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苏晏差点决定要转身,搭着电梯循原路回家。
走廊上,能听见门内传来里头的谈笑声,姑姑家里,只有在爷爷生日时才会有这麽多人,才会有「人」的气息。
他深呼x1,然後又一次深呼x1。举起手,他按下电铃。
开门的人是大堂叔,如果苏晏没有记错的话。爸爸和爷爷那边的亲戚向来疏离,苏晏这辈子见过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
「啊,欢迎,欢迎。」大堂叔微笑,但是眼神中并没有见到家人的熟悉感,真要说的话,他大概连苏晏的名字也不记得。
「叔叔好。」苏晏礼貌地点点头。
大堂叔退开一步,让他进门。
一向空荡荡的玄关,此刻堆满了鞋子。沙发上坐满了苏晏不太有印象的亲戚,有些是爸爸那辈的人,有些人的年龄则看起来和他自己相仿。
他还来不及把自己的皮鞋摆正,就听见有人叫唤他的声音。
「表哥。」
他浑身一震,动作僵了僵。抬起头,翊捷就站在鞋柜旁,对他露出笑容。
「嗨,翊捷。」他勉强g起嘴角。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翊捷的声音轻轻的,被四周的对话声盖过,苏晏只能勉强听见,「我好想你。」
苏晏感觉嘴角颤抖了一下。
「哪有这麽夸张。」他浅浅一笑,「不是也才几天没见吗?」
尽管不能说,但是他内心再清楚不过,他也想念翊捷。但是现在,这种话不能再说出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大错特错,现在再多说什麽,不都是在加强这个错误吗?
翊捷哼了一声。
「要不是他们最近都待在家里,你就能来了。」他说,「外公偏要在这时候生日。」
生日每年都在同一天发生,但是这一年,翊捷的爸妈似乎特别认真,在爷爷生日前都留在台湾。以前他们总是喜欢在爷爷生日前去国外玩,然後带一些外国的礼物回来帮爷爷庆生。今年,他们却选择反过来c作。
老实说,这件事是令苏晏有点不安的。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吗?他总觉得,在上次差点被姑姑他们撞见什麽之後,一切都变得有点奇怪。但是与其说是姑姑的态度变得奇怪,不如说是他完全没有机会和姑姑见到面。
他没有任何证据,但这gu感觉就像一道乌云,远远地尾随在他身後。
「姑姑呢?」苏晏转移了话题,「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应该快了吧。」翊捷说,「不要急啦,舅舅慢慢来就好了。」
姑姑和姑丈去接爷爷过来了,不过苏晏的爸爸还要晚一点才会抵达。不畏了什麽,就只是因为他在这里并不受人待见。
由於爷爷对爸爸的态度,每次这样的家族聚会,虽然作为爷爷的长子,苏晏的爸爸也总是像局外人那样。
苏晏是因为和翊捷感情很好,大家又看他是晚辈,对他还有一点礼貌x的包容。但是爸爸,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在他们眼中,他就只是nn去外面偷客兄所生的儿子。
用他曾经不小心偷听到的话来说,就是「孽种」。
苏晏也不懂,明明是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场合,爸爸为什麽还坚持要来。既然爷爷不想见到他,他们直接不加入这样的庆祝场合,不是让所有人都乐得轻松吗?
那他自己,今年为什麽又要来呢?苏晏自己也没有任何解释。
也许他就只是,还是想要见一下翊捷吧。在这种充满了亲戚的场合,是最合理的方式了。
「走吧,表哥。」翊捷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客厅拉去。
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su麻温热的感受。苏晏压下甩开他的冲动,加入那些亲戚们的谈话。
那些伯公、堂叔和堂嫂们,谈论的话题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他们说的人名,苏晏一个人也不认识。但这样也好,苏晏宁可自己不要受到任何多余的关注。
「翊捷啊,听说你高中考得不错喔。」
姑姑大概是和亲戚们都炫耀过,翊捷考上了第一志愿吧。翊捷对长辈们扮了一个鬼脸,随後却一把g住苏晏的肩膀。
「我还是学校篮球队的喔。」他说,「都是因为表哥之前很会带球的关系。」
苏晏的身t紧绷起来。
翊捷以前也会这样,当他觉得苏晏被亲戚们当成空气时,他就会特别把苏晏拉进对话里。撇开这麽做的实际效果不谈,苏晏总是感谢他的善意和努力。
但是今天,苏晏却突然觉得,让他最尴尬的反而是翊捷。
「喔,那也是你妈妈眼光好,让他去你学校带球队啊。」小堂嫂说。
她对苏晏点点头,礼貌却生疏。
救命。苏晏乾脆原地消失好了。
他还没有找到适当的回话,大门的方向就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
「寿星来啦!」
不知道是谁这样大喊一声,房子里,突然爆出一团七嘴八舌的欢呼声。姑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动作就像是个小nv孩,好像今天派对的主角是她一样。爷爷走在她身後,由姑丈跟着,脸上的威严一如往常。
亲戚们左一声右一声地喊着爷爷的称谓,恭喜声此起彼落,而苏晏却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透明缸外,看着他们上演一出自己不属於其中的戏。又或者,他才是在缸里,被困住的那个人?
「有够无聊,又不是皇帝。」翊捷在他耳边低声说。
尽管不该,但苏晏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乱讲话。」他低声责备,不过翊捷一定也知道,他不是认真在教训他。
「表哥,别担心啦。」翊捷继续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不知道翊捷指的是什麽事,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都不可能会「没事」。他瞥了翊捷一眼,但表弟只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最後,他还是让步了。
「好。」他说。
翊捷握了握他的手腕,像是要安抚他,但却只让苏晏的心又下沉了一点。
爷爷抵达後,屋子里的焦点就全转移到了姑姑和爷爷身上。姑姑兴高采烈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小nv孩,嘴里不断讲着「爸爸」如何。
但更引起苏晏注意的,是爷爷的反应。爷爷看着她的眼神,几乎要让苏晏心痛。
在苏晏的印象中,他爸爸好像从来诶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种以自己的孩子为荣,以自己身为父亲的身份为荣的模样。
无论苏晏怎样表现,怎样试图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爸爸也从来没有对他表露出这种表情。爸爸只会点头,只会对他说「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时候,他总以为,那是爸爸不善言辞的关系,再後来,他就放弃了,接受了和爸爸之间的这种距离。
光是爷爷生日的日子,他和爸爸还会分开抵达现场,这就说明了很多事。
彷佛受到他的召唤,这时,翊捷家的门铃响了起来。站在门边的某个亲戚,一边回头对着姑姑说了一句什麽,一边打开了门。
越过一群人的肩膀,苏晏看见爸爸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看见他的人,当然不止苏晏一人。有那麽一瞬间,一屋子的亲戚,好像不知道要怎麽反应。
明明只有一个短暂的刹那,但空气确确实实地凝结了,那绝不是苏晏的错觉。
「舅舅,好久不见!」
翊捷的声音就像一把刀,y生生划破了包裹四周的泡泡,甚至抢在苏晏之前。
爸爸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翊捷。」他平静地回答道,一边走进门内。
翊捷大步走上前,从苏晏的爸爸手中接过装有礼物的纸袋,「辛苦啦,舅舅,路上会很塞车吗?」
「还好。」爸爸转头看向爷爷的方向,「爸,生日快乐。」
爷爷没有重听,此刻却像是什麽都没有听到一样。
苏晏咽下一口口水。
「有礼物欸。舅舅,我可以看吗?」翊捷就像是没有注意到满屋子的尴尬氛围,自顾自地大声说。
但是苏晏知道,翊捷是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的舅舅打圆场。
「那是给我爸的礼物,又不是给你的。」姑姑在客厅中央喊道,「拿过来这里呀。」
翊捷对她扮了个鬼脸,提着纸袋往姑姑的方向走去。
直到这一刻,屋子里的空气,才又开始流动起来。苏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哪时候开始,一口气一直屏在x口。
作为一个儿子,他真是有够失职。
也许有怎样的爸爸,终究会养出怎样的儿子。以冷漠和疏离这点而言,他和他爸爸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爸爸进到客厅来後,苏晏才拿了一杯水给他。
「爸。」他说。
爸爸只是无声地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那个礼物多少钱,我再给你。」苏晏说。
爸爸摇了摇头,「不用了。一点小东西而已。」
每年爷爷生日,爸爸买的东西也都大同小异,不是一件专柜衬衫,就是一双新的皮鞋。那些东西,爷爷又会放在哪里呢?
或许,苏晏想,爷爷早就都丢掉了。他才不需要一个外面男人的种送他的礼物。
从爸爸手中接回那个玻璃杯,苏晏退回厨房里,隔着中岛,稍微和其他亲戚们拉开了距离。
他打开水龙头,把玻璃杯冲洗乾净,而他不用回头,就感觉有个人从他身後接近。
「表哥。」翊捷说。
「谢了。」苏晏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我爸跟我在这里很麻烦吧?」
翊捷翻了个白眼。
「我妈才烦si了。」他说,「有够三八。我好讨厌她那样。」
「这里毕竟是你们家。」苏晏回答,「她本来就有权利当主角。」
翊捷鄙夷地哼了一声,「她就只是做人失败而已。我就不想让她得逞。再说,舅舅又碍到他什麽了?要不要出生,又不是舅舅可以选择的。」
苏晏不知道翊捷对他爸爸的出身有多少认知,但他猜想,也许还略知一二。但是对翊捷而言,爸爸和姑姑之间的纠结,大概真的很难理解吧。
「是啊。」苏晏同意道,「他是不能选。」
一只手搭上他的後腰,苏晏的身子一僵。
「表哥,不要担心。」翊捷在他耳边说,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耳廓,「有我在,我才不会让我妈给你和舅舅难堪。」
「翊捷,不要靠这麽近。」苏晏压低声音。
这里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有人看见他们这样贴在一起的样子,会有人说什麽吗?
翊捷恶作剧地笑了起来。
「我又没有做什麽。」他说,「而且这里是我家耶。我本来就有权利当主角吧。」
这个臭小子。苏晏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麽,翊捷就像是要证明什麽似地,往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翊捷!」
翊捷的双眼闪闪发亮,苏晏无法直视。他得推开他,在有别人走来厨房之前——
nv人的咳嗽声从中岛的後方传来,苏晏的心脏一口气跳到嗓子眼。
「翊捷。」姑姑的声音在後方说道,「要切蛋糕了,你们在这里g嘛?」
「没g嘛。」翊捷冷冰冰地回答道,「外面太吵了。」
翊捷的手还在他的腰上,苏晏突然意识到。他往旁边站开一步,和翊捷脱离了接触。
「没事,姑姑,我们马上就过去了。」他说。
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回杯架上,苏晏鼓起勇气,回过头。姑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正来回打量着他,好像在寻找什麽东西。
「翊捷,你有点分寸。」姑姑说,「两个大男生,这样0来0去像什麽话。」
「要你管。」翊捷回嘴。
姑姑转身离开,但是苏晏的x口,就像被一只爪子抓住,突然难以呼x1。
姑姑的眼神看起来很不对劲。她刚才究竟看到了什麽?翊捷亲他的动作,她也看见了吗?
刚才翊捷叫他不要担心,但是翊捷年纪太小了,就只是小朋友的幼稚心态。这件事,他不可能不顾虑。
「表哥,走。」翊捷说,试着去拉他的手。
苏晏作势在k子上擦乾双手,不着痕迹地回避了翊捷的手指。
结束了放学後的训练,苏晏正在收拾小球员们留下来的三角锥。从视线的边缘,他看见有个人从篮球场的入口处走了进来。
「苏教练。」
「t育组长好。」
苏晏直起身子。
「这段时间,辛苦你啦。」组长说。
「不会啊。应该的。」
t育组长没有继续说话,但是也没有离开。发生什麽事了?
「组长,怎麽了吗?」
看着t育组长yu言又止的样子,一gu不安感在他心底扩散开来。
「嗯,是这样啦。人事室那边告诉我,他们招到了另一个篮球队的教练。」t育组长说,「说是带队成绩b较好,他带过的学生,好几个在高中联赛的表现都很优异??」
苏晏只是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直到t育组长的脸se涨红起来,话音渐落。
他说的话充满了漏洞,几乎到了好笑的地步。学校的职缺可不是说招就招的,以他拿过聘书的身份来说,除非他自己离职,或者有什麽重大缺失、由学校方面终止聘约,否则,哪能这样随便说要换人就换人呢?
除非,是有人在背後对学校施压。例如家长会的会长,或者某个特别有钱有势的家长。
苏晏咽下一口口水。
「我知道了。」他说。
距离爷爷生日才过去几天,这段时间,他总觉得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奇怪的se彩。他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担心导致的,还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在背後蠢蠢yu动,但是这几天进校门时,他总觉得警卫和他打招呼时的口气变得很??不对。
好像有点太小心翼翼,太认真,或者太疏远。
而现在,t育阻长说的话,就只是在肯定他的猜测。
姑姑和姑丈,他们一定知道什麽了。那天在爷爷家和翊捷的小动作,绝对没有逃过姑姑的眼睛。
「苏教练,坦白说,我也觉得很尴尬。」t育组长迟疑了一下,「但你要相信我,我们个人对你是没有什麽特别的意见。只是??」
苏晏摇摇头。
组长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他懂。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不是吗?
那麽学校里的其他人,他们也都知道了吗?他知道学校的八卦会传得有多快。姑姑是怎麽对学校里的人说的?这些处室的组长们,都知道了什麽,知道了多少?
「不要担心,组长。」苏晏平静地说,「我知道。给我一两天时间,我跑一下流程。」
既然这个工作一开始就是从姑姑那里得来的,现在人家要收走,他有什麽资格拒绝?在这种时候还si皮赖脸地抓着对方的腿,不是更加讨人厌而已吗?
「真的很不好意思啦,教练。」t育组长说,「不然这样,我在别的学校也有认识的老师,我也能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别的带队机会??」
苏晏再度轻摇了一下头。
「没事。」他说,「正好,我最近也在思考转换跑道的事情。」
虽然这句话,完全不是事实。
t育组长还想要多说些什麽,但是苏晏不需要他说更多。
「我把这边收拾一下,就回去了。」他说,「组长,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
在t育组长离开後,苏晏又在篮球场内待了一小段时间。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依然算是快乐,而球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还有翊捷的影子。
走出t育馆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什麽东西消失了。但是这样也好,他想,也许,现在是时候和那些东西好好告别了。
「喂?」
李晋廷优雅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时,苏晏只觉得内心有一小部分si去了。
虽然是他主动打的电话,但是为什麽他还是那麽痛苦呢?
不,如果不打这通电话,他才会更痛苦。
「苏晏?」李晋廷听起来像在笑,「如果你不打算说话,那我要挂电话罗?」
「晋廷。」
「怎麽了?」李晋廷问,「又突然想到我了吗?」
上一次和李晋廷见面後所发生的事,让苏晏一阵瑟缩。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必须要这麽做。
接下来的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刮着喉咙,「你??哪天有空?」
「让我看一下。」李晋廷说,「这次也约我家吧?」
苏晏闭上眼睛,「好。」
「那就??星期三如何?」
星期三。是翊捷生日那天。他答应过,要陪他过生日的。
「那天我不行。」苏晏说,「是我表弟生日。」
「噢。」李晋廷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低低地打转,「那我就更要约那一天了。」
一不小心,叹息声就从喉头冒了出来。
「是谁上次害我只能一个人回家的?」李晋廷说,「好好一个假日直接泡汤。这次该补偿我了吧。」
苏晏紧咬着嘴唇,直到嚐到血的味道。
「犹豫太久了,苏晏。」李晋廷声音里熟悉的不耐再度出现,「每次都是这样。到底是我b较重要,还是你表弟b较重要?」
这就是重点。为了证明他真的能断开和翊捷的关系,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不选择李晋廷,这通电话根本连打都不必打。
他必须选择。
他闭上眼,让泪水无声地滑落,「好。就星期三。」
「很好。」李晋廷低声笑了起来,「不要让我失望喔。」
他也希望。他不想让自己失望。
当手机响起时,苏晏错乱的意识,就像是从一场梦境中惊醒。尽管听得见震动声,但是一时之间,他却想不起来手机放在哪里。他伸出手,在床上胡乱0索了一通,才在枕头与被子的缝隙中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
「嗯?」他闭着眼,胡乱哼了一声,连抬起头都懒。
「表哥,你睡着了吗?」
他从床上弹起来的速度太快,差一点就扭到腰。
「翊捷?怎麽了?」
「没怎麽了啊。你看一下窗户外面。」
心脏就像突然通了电一样,剧烈跳动起来。苏晏顾不得自己还有点头晕目眩,就往床边的窗户看出去。
就算隔着外头加装的铁窗,他也可以清楚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巷子的路灯下,对他挥着手。有那麽一瞬间,苏晏犹豫要不要打开窗户,直接对着翊捷喊话。
「你怎麽跑来了?」他说,「你不是——」
「你不觉得这很像罗密欧与茱丽叶吗?」翊捷打断他,「噢,茱丽叶,你为什麽是茱丽叶??」
虽然大脑依然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但是一抹笑意逐渐爬上苏晏的脸庞。
在这个时间听见翊捷的声音,看见翊捷的人,他x口那gu温暖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翊捷在这个时间跑来,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看翊捷的肩上还挂着一个运动背包,显然是有备而来。今天晚上,表弟大概是不会离开了。突然间,刚才在姑姑家时,翊捷在他脸上留下的那一吻,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柔软的触感彷佛又重现了,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可是他不可能叫翊捷回家。
「先上来吧。这麽冷,还在那边讲什麽疯话。」苏晏爬下床,套上一件外套,「我帮你开门。」
彷佛才过了几秒钟,翊捷的身影就从楼梯的转角冒了出来。背包在他的肩上晃啊晃的,看起来就像要去郊游一样雀跃。
「嗨,表哥。」
他不该放翊捷进来的,尤其是在姑姑和姑丈都回来了的时候。至於为什麽?他找不到具t的原因。它就像是一个在暗中潜伏的影子,无法看清轮廓、也无法触碰。
可是看着翊捷脸上的伤口,还有他为了避免疼痛而歪向一边的微笑,拒绝他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
苏晏向一旁退开,让翊捷走进大门里。
一进到屋内,翊捷就熟门熟路地往苏晏的房间走去,完全不需要他的带领。苏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翊捷上一次来他们家,是翊捷去年生日的时候。本来苏晏要带蛋糕去他家庆生的,而且他爸妈难得在国内,但是翊捷si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过生日,坚持要去苏晏家。
「今天我是寿星。为什麽不能听我的?」翊捷抗议地看着他,接着又摆出他能做到最无辜的表情,「表哥,拜托嘛。看到他们,我心情就不好??」
翊捷这麽说,苏晏实在没办法反驳。
那天晚上,苏晏的爸爸带他们两个一起去吃了牛排。就连苏晏自己,也从来没有和爸爸在生日的时候去过牛排馆——或者任何高级的餐厅。但是那一餐,餐桌上的气氛好得令人惊讶,爸爸把自己餐後甜点的那一份巧克力蛋糕也给了翊捷,让表弟那天有点sugarhigh,晚上躺了好久都睡不着,一直抓着快要昏迷的苏晏说话。
今天,翊捷的心情显然也不好。就这点来说,他们两个倒是满同病相连的。
「好吧,该从实招来了。」苏晏跟在他身後说,「你是不是又跟你爸妈吵架了?」
「对啊。」翊捷愉快地说,「他们问我为什麽要跟人家打架。」
「然後呢?」
「我就说,因为想到他们要回来,我就不爽。」
天啊。苏晏叹了一口气。
「你妈没有想要掐si你吗?」
翊捷把背包丢在床边的地上,脱下外套,一pgu在苏晏的床沿坐下。
「她只有跟我说,如果我出去,就最好不要再回来了。」翊捷翻了一个白眼,「讲得好像我想一样。」
苏晏r0u了r0u自己的额角。
「但是你还是要回家啊。」他说,「明天练完球,我就送你回去。」
翊捷赌气地撅起嘴,不过就这一点而言,苏晏是不会让步的。翊捷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不然他真的会没办法和姑姑交代。
「好了,去洗澡。」苏晏拍了拍手,就像在要求球队的孩子跑起来那样,「我等一下洗完还要清浴室。」
翊捷对他扮了个鬼脸,因为拉扯到脸部肌r0u而瑟缩了一下,然後从背包里翻出睡觉用的居家服和内k。
几秒之後,他就听见翊捷和他爸爸打招呼的声音,然後是浴室门关上的喀嚓声。
传了一个讯息给姑姑,告诉她明天他会送翊捷去上课之後,苏晏便跌坐在床上。许多思绪在他的脑中打转,但真要他抓住任何一个仔细思考,他又办不到。在一片混乱回旋的想法之中,只有两件事情特别清晰:
他很高兴翊捷现在在这里。
他不希望翊捷现在在这里。
这两个念头为什麽有办法同时存在?苏晏把额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就好像他的大脑同时被往两个方向拉扯,让他两侧的太yanx隐隐作痛。
敲门的声音将苏晏的意识拉回现实。当他抬起头时,翊捷正站在房间门口,顶着一头sh搭搭的黑发,发尾堆积在肩上。
「表哥?我洗好罗。」
「头要用毛巾包起来啊。」苏晏说。
「让我凉快一下嘛。刚洗完很热耶。」
面对翊捷的回应,苏晏只能摇头。
他不能再想了。已经开门让翊捷进来,现在表弟就是他的责任。
这天晚上,为了避免碰撞到翊捷的伤口,苏晏睡在翊捷的左边,靠墙的那一侧。一起挤在单人床上,翊捷的t型落差就显得更明显了。距离翊捷去年生日才半年呢。上一次他们一起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感觉有这麽挤吗?
翊捷翻过身来,膝盖撞上了苏晏的大腿。
「对不起。」
翊捷窃笑着,把身子往下缩了缩。他的头顶就在苏晏的鼻尖下,发丝轻轻搔着他的嘴唇。
男孩温暖的t温,使一gu类似电流的感觉钻过他的皮肤下方,就像以前因为运动伤害去电疗那样。此刻,有一件事情变得无b肯定:
不管想要或不想要,今天晚上,他都需要翊捷在这里。
「赶快睡吧。」苏晏说,「你明天还要练球喔。」
「好啦。」
身旁的人动了动,翊捷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接着,翊捷的手臂绕过了他的腰,将身t贴了上来,腹部几乎就要压到苏晏的双腿之间。
他浑身的肌r0u一僵。
「翊捷。」
但是翊捷把他抱得更紧了。压力抵上下腹的感觉g起了其他更多感觉,许多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身t感觉。苏晏屏住呼x1,忍不住向後退去,却被身後的墙壁挡住。
「翊捷。」他拍了拍翊捷的肩膀,「你在g嘛?」
「就只是抱你而已。」翊捷回答,「不然表哥觉得我在g嘛?」
苏晏咬紧牙关。翊捷的反问听起来甚至不像是个真心的疑问,但是??这不是一个他能回答的问题。他不能。他倾过身子,试着用肩膀在他们的身t之间腾出一些空间。
「但是这样我不能呼x1了。」这不是谎言,但也不是全部的事实。
「表哥你g嘛啦。」
翊捷像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後挪开。紧贴着他下腹的温热感终於离开,苏晏的身t微微一颤。为了避免让翊捷发现不该发现的事情,苏晏将大腿挡在两人之间。
黑暗中,翊捷的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正直直地望着他。
「表哥。」翊捷的声音有点含糊,「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苏晏低声笑一声
「我没有啊。你现在不是在这里过夜了吗?」
「我是说以後。」翊捷说,「如果不能找你,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找了。」
一gu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其中夹杂着再熟悉不过的罪恶感,苏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翊捷这个年纪,应该要有个可以让他依赖的大人的。一个重要他人,能够成为他的情绪支柱,能够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陪伴着他。
从小到大,苏晏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人。那种寂寞并不是排山倒海的情绪,而是一种细小的、像是水龙头漏水一样的感觉,一点一点侵蚀着内心的某处,直到那里出现一个凹洞,再也无法填补。
拥有一对无法照顾他的父母,不是翊捷的错。就像爸爸的出身,也不是苏晏的错。翊捷不应该,也不需要经历这种惩罚。
苏晏伸出手,搂住翊捷的肩膀。粗壮的肩胛骨抵着他的手臂,苏晏想像着自己抱着一个和他一样高大的青少年、挤在一个人睡都嫌小的单人床上,荒谬的感觉使他忍不住笑了。
「不会。」他保证,「表哥才不会不要你。」
翊捷沉默的时间,长得让苏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但是就在苏晏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翊捷的声音突然又出现了。
「表哥,我今年生日的时候,再带我去吃牛排好不好?」
「现在讲生日还太早了吧。」苏晏说,手指缓缓地梳着翊捷的头发,「你还不如先想想接下来的b赛要怎麽打。」
「b赛?」翊捷哼笑一声,「那有什麽好想的。我们要是输了才叫失常吧。」
这麽嚣张,苏晏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的球队,就要进入紧锣密鼓的联赛训练了。虽然他们学校连续两年来的战绩都很优秀,两次都是亚军,但今年,对苏晏而言,压力是特别大。
「好啊,这是你说的。」苏晏说,「这是你毕业前的最後一个球季罗。要是打坏了,会很丢脸喔。」
他希望翊捷能拿下冠军,至少一次。这样对他的升学有帮助之外,他也能顺利进入学校的校队里。
「我才不会打坏,你少瞧不起人。」表弟戳了戳他,「但是,表哥,如果我们拿冠军,我想要一个礼物。」
尽管没有人看得到,苏晏的眉毛还是向上耸起。这一点都不像是他认识的表弟。
「只要礼物?你有这麽知足?」他打趣地说。
翊捷的拳头打中他的x口。
「吵si了啦。」翊捷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要反悔喔。」
「才不会。」
翊捷咕哝了两句什麽,但是苏晏听不清楚。黑暗逐渐从意识的边缘b近,苏晏放弃抵抗,身t陷入柔软而温暖的床垫中。
喧闹的t育场里,除了鞋子在油漆地面的摩擦声之外,还有不绝於耳的加油和欢呼。
电视转播的摄影机,在场边排得满满,还有不少记者蹲在长椅附近。
苏晏的双眼紧盯着小球员们的脚步,每一个传球,每一个落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接连四天,他们已经一路从决赛的种子对战中,打到了最後一场球赛。
又是冠亚军的争夺赛,苏晏的心脏,跟着场边加油bang所敲出来的节奏,怦怦跳个不停。在球场上的人并不是他,但他的後颈也爬满了汗水。
球权又到了他们这一队手上。只要能顺利把这一节的篮板球掌握住,他们就能带着足够的分差,稳稳进入最後一节。
这一节,时间只剩下最後二十秒。少俞把球传到翊捷手上,翊捷便带着篮球往禁区里切去。他的身高和同龄的孩子相b,确实占了不少优势,但是苏晏不敢掉以轻心。
对方的中锋,虽然b翊捷矮了半个头,但是t格壮硕,和翊捷瘦长的身形正好相反。此刻他正站在翊捷切入的路径中,脚步敏捷地跟着翊捷的动作。
「三号,三号!」苏晏在场边喊道。
那是他们设定好的战术号码,这段时间练球的时候,苏晏特别花了大量的时间,要将他们的战术训练起来。
翊捷没有回应,但是苏晏相信他听到了。因为下一秒,翊捷就把篮球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作势要往左边切入。
对方中锋立刻往他的左边b了过去,这下右边,就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翊捷的左手再度运球,但是当球回弹时,却是从他的胯下穿了过去,篮球再度回到右手。
苏晏看见,对方的中锋表情立刻就变了。
翊捷再度往前窜去,轻松绕过了对手宽阔的身躯,直奔篮下。
篮球滚进球网之间,两分进帐。倒数的码表只剩下短短五秒钟了。当球权来到对方球队时,他们只能随便扔出一个超巨大的三分球,第三节的笛声就响了起来。
休息时间,翊捷往场边跑来,身後跟着一票小球员。苏晏张开双臂,翊捷的身子立刻撞个满怀。
「很好,翊捷,很好。」在吵杂的球场上,苏晏只能凑在他耳边大叫,「继续保持下去,知道吗?」
「这是为了你喔,表哥!」翊捷喊回来。
苏晏的心脏怦怦跳着,看着翊捷脸上骄傲的笑容。肾上腺素在t内流窜,一个冲动之下,他双手捧住翊捷的脸颊,对他喊道:「既然是为了我,那就把冠军拿回来。」
「那有什麽问题?」翊捷咧开嘴,汗水在他的脸颊和额头上闪闪发光。
不知为何,苏晏突然涌起一gu好想亲吻他的冲动,他想吻他额头上的汗水,嘉奖他的努力。
他触电似地放开了翊捷。
一定是因为他们太激动,这里的情绪太强烈了,他才会涌起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转过身,把水壶塞进翊捷手里,把注意力转向其他身边的小球员们。
「大家g得好。」他对着球员们说,「我们一起加油,拿下今年冠军!」
小球员们欢声雷动,整个球队的气氛高昂到不能再更高了。
休息时间结束,球员们再度回到场上。
整tb赛的气氛变了,不只是更专注、更尖锐,也更加火爆。
对方的球员们来势汹汹,光是防守的方式,就b前面几节更贴身不少。苏晏观察着球场上的一举一动,注意哪些人的手脚b较不乾净。
他立刻就看出来了。刚才被翊捷晃过的中锋,现在显然是抱着报复的心态而来。他的目标不再是翊捷手上的篮球,而是他本人。
光是在翊捷还没有持球的时候,中锋就已经不断试着用手肘阻止他前进。好几次,他们的手几乎就要缠在一起。
冷静啊,翊捷,拜托。苏晏在心中祈祷。拜托不要和人起冲突,拜托不要受伤。
b赛持续进行,苏晏的球队依然保持着领先,但是时间刚过一半,一个致命的失误,却毁了他们一路领先的气势。
苏晏的球队一路丢了八分,直到剩下最後半分钟时,他们的分差只剩下两分。
球权来到苏晏的球员手上。作为球队主力,翊捷又承担起了进攻的任务。但是对方的中锋并没有要让他好过的意思。
为了把持球的时间拉到最长,翊捷缓缓地沿着罚球线运球,中锋的视线则紧盯着他。苏晏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沈住气,翊捷。他看着表弟。冷静啊。
对方的手往翊捷的身上招呼过去,不像是要抢球,更像是要打他。
翊捷的表情垮了下来。苏晏认得他那个表情,那是翊捷生气之前会出现的眼神。
「一号!」苏晏大喊出声。
翊捷的眼神快速朝他飘来。就只有那麽一瞬间,但是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他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接着把球往少俞的方向传去。
中锋错愕地看着翊捷,好像没有意会过来发生了什麽事。
少俞开始带着球往油漆区前进,而翊捷迈开脚步,甩开那个中锋,跟着往篮筐旁的底角跑去。
右侧那里有一个大空档,所有人都在球场的後方和左侧,此刻,那里是最好的进攻区域。
「防守,防守!」对方的教练嘶声大吼。
但是没有人的速度跟得上这个脚步。翊捷冲向底角的三分线,接过少俞的传球,然後扬起手。
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唰的一声,三分入袋。
b赛的结果,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对方的球员抢下篮板,但是已经无力回天。他们回到另一队的半场,在最後这秒内,苏晏的小球员们,只是想尽办法压制对方的进攻,进行贴身防守。
对手球员苦无出手机会,只能在最後一秒,随手丢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跳投。
笛声响起,b赛正式结束。
球场上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破天花板,而苏晏相信自己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一个。他们办到了,真的办到了——翊捷办到了。
只可惜他爸妈不在现场看他的b赛。
苏晏不懂,在自己儿子毕业前的最後一场b赛——还是联赛的总决赛——为什麽他们可以选择安排别的事情。
但是他们连翊捷出生的日子都可以不在乎了,这还需要意外吗?
翊捷从球场上冲下来,嘴里嚷嚷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一个箭步扑上来,双臂环住苏晏的身t,打断了苏晏的思绪。
「表哥,你看到没有?」他大喊。「我说会拿冠军,就是会拿冠军。」
苏晏紧紧抱着他,拼命点头。他感觉到心跳,但是他不确定那是他自己的,还是翊捷的,又也许,这一点,此刻并不重要。
「你很bang。」苏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知道你办得到啊。」
赛後访问的记者开始往他们这边靠近,苏晏不得不放开他。
作为最後赢球的功臣,翊捷当然是访问的重要目标之一。当记者问到他们的进攻战术时,翊捷便一手拉过苏晏,把他扯到镜头的中央。
「那当然是我们教练的功劳啊。」他弯身对着麦克风说,「他是最优秀的教练,眼光好,会带人,又会带心——」
苏晏笑得尴尬,这种话哪有人自己这样说的?他正想要回应记者一点什麽,更专业一点,更有报导价值一点的内容,但是翊捷一只手环过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了过去。
他在苏晏脸上,印下了长长的一吻。
「我最ai我们教练了。」他宣布,「要是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这是真的。」
苏晏转过头去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有太多解读的方向了。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要掉泪的冲动。
如果要这麽说的话,那他是不是也能说,没有翊捷,就不会有现在的他——各种方面的?
「看到教练跟球员的感情这麽好,真的很感人。」
记者为他们的这番对话下了注解,但是对苏晏来说,这句话实在不足以描述他和翊捷之间的关系。
他只觉得内心涨得满满的,不只是骄傲,还有更多更多。
但是他不想去细想。此刻,他只想要享受在胜利的氛围,还有翊捷的手臂环着他肩膀的感觉里。
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翊捷说拿到冠军,他就要一个奖励。那麽,苏晏该给他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