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而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二十年前那场被雪藏的医疗事故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当年闭科整改、主治医师被迫离职的事情, 如今只有一些老人有印象, 当事人更是缄口不言, 想把这件事情带入坟墓。
可有人记得。
舆论背后像是有一只智能的大手, 控制着风向, 让事情向好发展。当年的病人家属竟出面道歉,承认了自己对主治医师的误解, 希望能弥补伤害。媒体大肆报道, 民众声口相传。就这样,一场蒙受了二十年的不白之冤洗清了。
事情的余波完全平息, 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彼时徐勇已经恢复了应有的职称和待遇,兼任了副院长的职务,但他依然清贫和节俭。炎热的夏季,办公室里的小电风扇嘎吱嘎吱, 发出年久失修的不满抗议。
周望川每次去办公室找他签字, 都要调侃一句:“徐主任,楼下小商店的电风扇,五十块钱一个, 静音的,我去给您提溜一个上来?”
徐勇现在给他签字, 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逐句检查挑刺,只略微扫一眼便签了。两人关系缓和后,他对周望川的嘴贫见怪不怪,闻言道:“新的不好用,一股子塑胶味道。”
“我知道了,您是上班寂寞,故意想听电风扇的小曲儿。”周望川笑着接过签好字的文件,正要离开,徐勇却出言叫住了他。
“小周。”
周望川停下脚步,有点意外的在徐勇脸上看到了类似犹豫的情绪。
在电风扇嘎吱嘎吱的声音中,徐勇说:“谢谢。”
两人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件事,但都心知肚明。
周望川了然,笑道:“您太客气了,没有您在手术台上的帮助,手术的成功率还难说呢。礼尚往来而已。再说了,您如今是实至名归。”
这话说得谦虚。但他毕竟才是那台手术的主刀医生,全程掌控手术进程,徐勇提供的是经验和判断。
徐勇叹了口气,微笑地看着他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东西不挪窝,倒是挡着你们年轻人的道儿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不带火焦气,周望川也是一听就过。
但到了周五,下班前半个小时,周望川像往常一样拨通了徐勇的内线电话,告诉他已经通知好了科室的其他人,准备召开例会。
每周召开例会,这是徐勇担任科室主任之后的规定。大家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习惯了。
徐勇却道:“你来决定吧。”
周望川不解。
“你来决定开或者不开。”徐勇道,“或者像你之前说的,在群里召开,怎么样效率高就怎么来。你来决定。”
周望川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思索后道:“每周例会有可取之处,能听听大家的看法,交流经验,但有时候时间过长,或许会耽误工作,可完全不召开也不行。要不就改成半个月一次,也不算失了规矩。”
经过了半年多的磨合,他也不像之前那般自由偏激,慢慢地接收了规则制度中向好的一部分。
徐勇道:“我没有意见。”
后来的例会上,徐勇推说嗓子不舒服,让周望川来主持,此后基本都不再主持。
出发前,周望川无奈地看着在衣柜前忙碌的人:“就这样就挺好的,不用麻烦了。”
商暮背对着他,挑选着衣柜里的领带:“你不是要上台领奖吗?不收拾得精神一点怎么行。”
他挑出来一条深灰色暗纹刺绣的领带,在周望川胸前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头:“不错,系上。”
周望川一身剪裁得体的纯黑色西装,皮鞋锃亮,连头发都用发胶抓过。此时系上领带,气质沉稳从容。
商暮退后两步看了看,又帮他挑了一只手表。
周望川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倒腾,说:“宝贝,我只是去领一个‘年度优秀青年医生’的奖,你搞得我好像是要去竞选市长。”
“你们医院那么抠,难得举办一次半年会,可不得好好露露面嘛。”
拾掇到最后,商暮又拿出一个小檀木盒,里面是一对精致的蓝宝石袖扣。
“你上次送我的那颗蓝宝石,还剩些边角料,我做了袖扣和胸针。袖扣送你,胸针给我。”
周望川微笑道:“这下不是竞选市长,是竞选总统了。”
晚会在市中心的酒店会堂举行,气氛和洽,笑语不断。
散席后周望川从酒店出来,看见自家的车停在路边,商暮坐在驾驶位,抽着一根薄荷香烟。
盛夏的夜晚闷热,商暮只穿着一件短袖暗色印花衬衫,脸上挂着大大的墨镜,新染的亚麻灰棕色头发柔顺茂密。他肤色冷白,这样的发色更衬得气质清冷。
周望川走过去,习惯性地揉了揉那细软的发丝,商暮竟然罕见地没有生气,像在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大晚上的怎么还戴着墨镜?”周望川问。
商暮抬起墨镜,看了他一眼,手指一松,墨镜又落回鼻梁上:“遮脸,防色狼。”
他看向周望川手里拿着的荣誉证书,伸出手去:“给我看看。”
周望川拉开副驾门上车,把烫金封面的证书递过去,笑道:“和往年的一样,没啥好看的。”
商暮接过去翻了翻,笑了一下:“你很嘚瑟嘛,周大医生。”
周望川道:“晚会上,徐主任跟我说,他年纪大了,不想在一线了,会退居幕后当常务副院长。”
“所以?”
周望川微笑着倾身过去,捧起他的下颌,亲了亲那湿润的唇瓣:“所以,你男朋友要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