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准备说什么,搁置在地面上的暖瓶内胆爆了,桌面上的茶碗翻了,紧接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邵辉一把拖着就往空旷的地方跑。
孔多娜瞬间反应过来,看向慌乱的人群,地震了!
强烈的震感过去,人群逐渐平复,张丹青惊魂未定,问要不要回去茶馆找鞋子?邵辉面色严肃地说不要,拉着她们就出公园。有十几分钟?孔多娜接到指导老师电话,让她原地待命,别回北京。
孔多娜心惊肉跳,她能感受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暴涨。像她昨天晚上的梦,梦到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上密密麻麻一层浮头呼吸的鱼。
邵辉在一旁接电话,她好像失聪了般,只有手紧紧拽着挎在身上的相机,仰头观察周遭建筑和人群。她们从茶馆往外跑的时候,她本能护着相机。
邵辉挂完电话告诉她,汶川地震了!没几分钟指导老师再次联系她,去汶川!汶川集合!
那一天下午,半个小时前他们还悠闲地在人民公园喝茶,半个小时后就驱车前往汶川。
孔多娜一去就是一年。
再一年后离职,彻底离开新闻行业。
之后至少有二年的时间,她从不在人前提自己从事过新闻。不熟的人问,她找个话给茬了;熟识的人问,诶你学新闻是有什么新闻理想?她说没理想,就是分高怕浪费。
通常人写回忆录,叙事结构无非正叙倒叙插叙……或明或暗或曲折蜿蜒,总归是有一条收放自如的线。孔多娜不是,她是断裂闪回,更像同老友喝茶叙话,正聊着当下发生的事儿,脑海忽然想到早年旧事,很随意地就把旧事扯出来,聊几句抛回去,继续聊回当下发生的事儿。
你说那旧事有多重要?不见得,就是忽然想到了。
就说汶川地震那件事。地震后的几年间孔多娜都回忆不起具体细节,有细节也是断断裂裂,没办法拼成完整的一块儿。如他们仨驱车前往汶川大塞车,最后弃车下来徒步,先经过都江堰……问路时被灾情灾民指引着去了映秀镇,到映秀镇就没再离开了。
之后她跟着指导老师留在成都快一年,一年间往返汶川北川等重灾区,直到做了周年报道才彻底返京。张丹青在当地做了三个多月的志愿者,九月份返校读研究生;邵辉待了有一个月,后面的一年间也频频往返。
直到周年报道出来,她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细细地咀嚼着每一个文字,直到读尽最后一个文字,体内有股强烈的被抽筋剥骨后的虚空感,整个人软塌塌地躺回床上睡觉。
一觉睡了两天。
指导老师电话她,是张丹青接的,他得知孔多娜在睡觉,只说了声让她好好休息吧,没再提别的。
孔多娜被誉为报社内”最猛女记者“,几乎所有到达现场的一线记者都难掩哀恸,有一位同事被派去确认罹难人数,他确认不了,因为要一具具地数。孔多娜什么也没说,现场记者中她资历最浅,自觉地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去停尸点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