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349节
眼下，这张桌子的两名侍女，一名正忙着上新菜色，另一名捧着托盘跟万太太去了主桌，万大姑娘在这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汤勺，把妹妹万四姑娘的袖口给沾污了。万四姑娘今天穿的这一身衣裙十分华美，这种料子一但沾了油污，就必须尽快擦掉，否则油污一干，就会一直停留在料子上，这件衣裳就会废了。于是万四姑娘慌慌张张地起身离席，要去更衣处清洗自己的袖口。她自己带有一名侍女，又去过更衣处两三回了，熟门熟路的，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她这一走，周围好几位女客都留意到了，但只撇了撇嘴，没有过多地留意，认定她再离席第四回 ，也同样不会有所收获。
谢慕林正听着万太太说话，没有留意到这一幕，不过不打紧，她早前就对这种事有过预案，事先嘱咐过燕王府的侍女们，因此，万四姑娘一离开，侍立在宴会场边上随时听候差遣的一个年轻媳妇子便跟了上去，热情主动地要为对方引路。万四姑娘虽然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但看到前方不远处，还能看到前往男宾席给四皇子送东西的三名侍从的身影，她不想节外生枝，便胡乱应承一声，也不理会那媳妇子是如何引路的，便径直跟着那三名侍从往前走去。
等谢慕林的注意力转移到万四姑娘离席这件事来时，后者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忙问了左右，得知有人跟着万四姑娘，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刚刚回到座位上的万太太那隐隐有些得意的表情，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忙低声把这事儿禀报了燕王妃。
燕王妃皱了皱眉头：“有人跟着就行，旁的不必多管。惊动了太多人反而不好。”永平郡主则瞪大了双眼：“她都离席四回了，光是弄脏了衣裳这一条，就有两次了。她不觉得自己很失礼么？！谁往别人家里做客是这副作派？！下回还是别再请她们来了，省得我们跟着操心生气！”
谢慕林自己的娘家就是万家的姻亲，万家还是借着谢家的面子，才成了燕王府座上客的，这会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向燕王妃表示：“您不必太顾虑我父母的想法。他们其实对万太太的一些举动也十分不赞同的。”
燕王妃笑道：“好孩子，你且安心。这事儿与你没关系，王爷与我只是顾虑着平昌侯府的体面而已。万参议是男人，兴许不清楚这里头的轻重。听说他们家另有女眷要北上，筹备万隆的婚礼，到时候若来给我请安，我自与她说清楚就是了。”
三人正说话，却看见一名媳妇子快步走到吴琼叶姑姑身边耳语几句，吴姑姑随即变了脸色，走到燕王妃身边低声禀报：“万四姑娘借口看到一只猫，追着猫跑了！”
谢慕林与永平郡主都听得目瞪口呆。追猫？这是什么鬼理由？！
相见
谢慕林强行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冲动。
追猫？且不说燕王府没有猫，单只见到一只可爱的小猫就想要追上去这种行为……更象是不懂事的孩子才会干的。万四姑娘今年几岁？有十二了吧？都是情窦初开能向男子表白求爱的年纪了，怎么还会象个孩子似的，在别人家里见到一只猫，就要甩开侍女追上去？！
谢慕林不知道该对此有什么反应才好，永平郡主更是直接嗤笑出声：“她都多大年纪了？见到只小猫就要追上去，该不会还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吧？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估计她说仰慕四殿下也不过是不懂事的孩子说笑而已。可若这只是她匆忙间寻的借口，那就太不聪明了些。且不说咱们燕王府有没有猫，就是真有猫，也不是她这么大的小姑娘可以随便在别人府里乱跑的理由！”
燕王妃也懒得多说什么了，只道：“她这是要摆脱随行的侍从而已，她的丫头呢？可跟上去了？”
吴琼叶姑姑低声回答：“没有，那丫头原本要了水盆来侍候万四姑娘洗脸，万四姑娘跑了，她想要追，却又碍着手上有一盆水，拦着咱们王府的人问该怎么办，咱们王府的人方才没能追上去。”
明白了，万家的丫环自然也是帮凶。
燕王妃叹道：“四殿下就在前头男宾席上，万四姑娘自然是要冲着他去的。可她未必认得路，也未必有胆子出现在所有男宾们面前，所以……她大概是要到接近男宾席的地方，想碰运气能不能遇上四殿下吧？”
谢慕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方才万四姑娘离开时，我们都没能及时发现，就是因为万太太忽然过来给王妃与郡主敬酒，只怕也是有意为之。当时王妃与郡主刚刚打发人往前头给四殿下与仪宾送东西传话，万四姑娘该不会是留意到了这一点，所以跟着那几个人去了前头吧？王妃与郡主身边的人，自然知道四殿下身在何处。”
永平郡主有些着恼：“真是狡猾……有这样的聪明，用在什么地方不好？非得用来追男人——人家还不乐意看到她呢！”
谢慕林想了想：“四殿下坐的位置虽然与其他宾客稍有些距离，但也不是什么边边角角可以随便让人接近的地方。王妃派人在附近盯着，一路反向找过来，估计很快就能把人找到了。”
燕王妃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了吴琼叶一下：“你去吧，找到了人，别声张，悄悄把人带回来就好。今儿的宾客暂时都没发现这点小风波，没必要再给人增添谈资了。不是我怜惜小姑娘的名声，而是不想再叫人笑话我们燕王府门户不严谨，能随意叫外人在府中走动！”
吴琼叶姑姑领命而去。谢慕林想想还有些懊恼。她都安排得这么仔细了，居然还能叫人钻了空子，可见当初考虑得还不够周全！且不说以后万家母女还会不会成为燕王府的座上客，燕王府内部的空隙若不能消除，总会有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在燕王府里搞事的。她能防得一个人，还能防得了所有人？这次的教训十分深刻，看来她将来行事还是要更谨慎周全一些才好。
谢慕林暗暗反省着自己，燕王妃反倒安慰她：“不必太在意，你一个人能办得了多少事？总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吃一堑，长一智，你还年轻，这时候吃点亏，不是坏事。我这么大年纪了，从前还没少叫人钻空子呢。你好歹已经防住了万四姑娘的几次小动作，只是这一回我打发人去前头送东西，才让她寻着了机会罢了，其实并不是你的过错。我都还没沮丧呢，你有什么好懊恼的呢？”
谢慕林哑然。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罢了，燕王妃只是不希望她为这件事过于生气，才出言安抚罢了，本是好意。她领受了婆婆的好意就是。反正婆婆性子温和一些，宽容一点儿，对她这个儿媳妇来说，绝对是好事。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吴琼叶姑姑领着万四姑娘回来了。万四姑娘看着一切正常，等走近了，才能发现她似乎重新洗脸上过了妆，眼角还略带几分红晕。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面色微红，眼神比先前离开时有神多了。回席之前，她还十分有礼貌地谢过吴姑姑为她引路，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把她找了回来，扰了她的好事。
吴琼叶姑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向万太太点头致意，然后回到燕王妃身边。
万太太隐晦地看了看与她们母女三人同桌的一位别家诰命，借着为小女儿整理发鬓，避开旁人，低声问万四姑娘：“如何？可见到人了？”万大姑娘也关心地望了过来。坐在她旁边的那位诰命太太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含笑看着别的方向，实际上也竖起了耳朵，留神万四姑娘会如何回答呢。
万四姑娘低声道：“远远地见了一面，没有说话。不过，他看见我了，担心我出事，还特地吩咐侍女带我下去洗脸，又让王妃身边的姑姑带我回来，可见心里是有我的。”
万太太有些不满足，但想到小女儿上一回一无所获，这回好歹还得了四皇子的善意安排，总算是个进步了不是么？两个年轻人毕竟只匆匆见过两次面——不，三次，还得算上女儿在城门口对四皇子一见钟情那一回。她总不能指望就这么匆匆两面，才十二岁的四皇子就能对她的小女儿生出爱慕之情。但只要再给两人见面、相处的机会，她就不信，四皇子日后选妃时，不会想起她一片痴心的小女儿来！
这时候，万四姑娘的丫环也被人带回来了，万太太挥手示意她侍立在旁时，瞥见了对面别家女眷好奇想要探听她们母女对话的情形，当即决定闭嘴：“咱们回家再说。”心头的大石却放下了大半，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翘起了。
只是吴琼叶姑姑这边，跟燕王妃、谢慕林与永平郡主禀报的，却是另一个版本：“确实找着了人，就在离四殿下席位大约十来丈远的地方，不过隔着院墙与花木，也看不清什么。当时四殿下正与仪宾说话呢，还有两位男客远远地向四殿下敬酒。万四姑娘想必是没胆子走过去，又怕遇见人，只能躲在树从后头，想等到四殿下离席更衣的时候再说。正巧小林侍卫瞧见了，怕她真个闯到四殿下面前去了，便忙忙打发人来禀报，叫我遇上了。我赶过去时，正瞧见万四姑娘离得远远地看着小林侍卫，哭得象只花脸猫似的，妆都花了。小林侍卫束手无措，远远地朝我作揖，我就让人领万四姑娘洗脸去了……”
遮掩
谢慕林有点好奇，万四姑娘远远地冲着小林侍卫哭什么？
她现在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象是行动失败后的失望模样，反倒瞧着还有点小开心？
为什么会觉得开心？难道没见到四皇子，反而中途被人拦回来了，她还会觉得是件好事？！
谢慕林看着燕王妃与永平郡主，有些欲言又止。
永平郡主冲着燕王妃，也有些欲言又止，不过终究没止住：“母妃，你觉得这万四姑娘是不是真的认错……”话未说完，就被燕王妃瞥过来一眼止住了。她顿时闭了嘴，随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果酒，却不知为何，露出了几分忍笑的模样来。
燕王妃一脸没事人的模样，柔声嘱咐吴琼叶姑姑：“是谁给万四姑娘引的路？又有谁见到她往前头去了？都嘱咐一声，让人别透露出去，省得又惹来满城风雨。四殿下未被打搅，这就够了。若事情闹大了，只怕太后娘娘还要埋怨我们燕王府门户不严呢。”
是呀，虽然万四姑娘未能成功找到四皇子跟前去，可她毕竟差一点儿就找到了，居然在距离男宾席只有几十丈的地方待了好一阵子，还撞上了四皇子身边的侍卫，期间竟然还无人发现。这自然是燕王府的失职之处。谢慕林自己都认了，燕王妃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反省归反省，日后也是要去向太后请罪的，不过能不把事情闹大，自然是不要闹大的好。燕王妃不想自己再被人说嘴，也是爱护新进门的儿媳的意思。谢慕林自然也会领受婆婆的好意。
吴琼叶姑姑再次领命而去。这种事就不好叫旁人传话了，自然是她本人出面更妥当些，也更有威慑力。她走后，燕王妃又对谢慕林说：“瑞哥儿媳妇一会儿去跟万太太聊两句吧，不管她们母女心里有什么算计，为了女儿名声着想，还是稍稍爱惜一下颜面比较好。事情若再次传得满城风雨的，她家的姑娘就越发难嫁了。况且，就算这事儿是在北平发生的，难道就没人传到京城去？”
谢慕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王妃放心，儿媳明白该怎么做。”
她瞅准了与万家母女同席的那位女客到别的桌子上与人聊天说笑去的时候，走到万太太身边坐下，抬头冲万四姑娘笑了笑：“万四姑娘可好些了？方才那只猫没吓着你吧？”
万四姑娘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猫？什么猫？”小姑娘家正美滋滋地回忆着自己和“四皇子”面对面相遇时的情形呢，早把自己寻的借口给忘了个精光。万太太与万大姑娘也不知道她临时想出来的可笑理由，因此也没反应过来。万太太还一脸戒备的模样：“郡王妃想说什么呢？咱们两家可是姻亲，比别人更亲近几分。郡王妃怎么倒跑来跟我们胡说八道了呢？！”
还好万四姑娘的丫头没忘了猫的事，忙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了。万四姑娘脸色一变，忙笑道：“哦，是那只猫呀，没事没事，我早就没事了。我挺喜欢猫的，并没有被它吓着，反倒觉得它讨人喜欢，方才想要逗它玩玩，谁知它一跑就没影儿了。”
谢慕林并不理会万太太的质问，只笑眯眯地对万四姑娘说：“你没吓着就好。其实我们燕王府应该没养猫，但谁知道呢？兴许是哪个下人偷偷在屋里养了，也未可知。可惜燕王府没什么邻居，不然还可以打听打听是谁家的猫，这么可爱，竟引得万四姑娘情不自禁地就追着跑，我都好奇它是什么样子了。
“毕竟平昌侯府家大业大，侯府的千金什么没见识过呢？能让万四姑娘都为它沉迷不已，丢下丫头们跑个没影儿，可见它的魅力实在惊人。改日我得找人打听打听去，若能找着这只猫，说不定还能开个赏猫宴，让全北平城的人都来瞧瞧它有多么迷人！到时候，万四姑娘可得现身说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