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366节
直白
谢映容的表情管理能力大有改善，虽然时不时的还会不自觉地露出几分马脚来，但已经没那么容易让人从那些马脚看穿她心中所想了。
大体上，就是个稍微有点小城府的闺阁千金的水平。
谢慕林也不指望现在还能象从前那般轻易地从谢映容那儿打探到后者上辈子的经历，但由于她如今已经出嫁，不住在家里了，所以还能借口远离娘家，接触不到娘家所在的官宦人家圈子内部流传的消息，再试探谢映容一波。哪怕没有新的收获，也总胜过什么都不做，却在到了京城后面临重大变故而束手无策。
谢慕林便对谢映容道：“说起来，这回你为了万隆迟归一事心急，起初也没到昏了头的地步，是收到大姐来信之后，方才慌了手脚的。大姐信中的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你到底为什么慌了神？莫非是听说了外头的消息，知道京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家里无论是母亲还是兄弟姐妹们，就算真听说了什么事，也未必会来告诉我。我也因为总有事情要忙，难得回一趟娘家，自然不比从前消息灵通。如果三妹妹你真的知道些什么，不如跟我说一说吧？我马上就要进京了，总不能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
谢映容起初有些慌乱，但听到后来，又稍稍镇定了一些：“没……没有呀，我就是看大姐的信才知道了些京里发生的事，哪里知道什么别的消息……”顿了顿，又有些幽怨地道，“就算父亲与太太，还有众兄弟们听说了什么，也未必会告诉我。他们素来就不爱与我亲近！”
谢慕林心道你自己都很少跟家里人亲近，但凡表现得殷勤亲切些，也必定是因为有求于人，别人察觉到了你的冷淡寡情，为什么还要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呢？大金姨娘倒是一直很关心你，但你又对这位生母有多少情份？
谢慕林心中很想吐嘈，但没有说出口，面上也不露异样，继续忽悠谢映容：“你在家里住着，金姨娘又时常去上房，自然比我消息灵通许多。而我虽然嫁进了燕王府，但每天光是应付王府上下的杂事，就要忙个不停了，偶尔见一见外头的人，人家也会顾虑着我如今的身份，不敢在我面前说太多小道消息的。我想知道京城的情况，不是指望郡王爷告诉我，就是从娘家打听，偏偏近来郡王爷为了军中演练的事出了远门，今儿才回来，娘家那边又一直没空回去……我实在是没处打听消息了，才指望三妹妹能帮我。
“好妹妹，有时候嫁的人家显赫了，也并非全然是好事。比如从前我们谢家只是寻常官宦人家，宫中的贵人们如何明争暗斗，只要不牵连到我们身上，那便与我们无关。无论哪位皇子得了势，横竖爹爹都是做地方官的，尽了自己的职责就好。可我如今嫁进燕王府，王府与宫中贵人关系紧密，哪位贵人得势，都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王府的地位。我少不得要多关心几分，以免日后不经意时吃了亏！”
谢映容被她说得欲言又止，但还记得自己不能轻易泄露秘密，因此说话也说得十分含糊：“这……我又能知道什么对二姐姐你有用的消息呢？王府家大业大的，燕王也是身份尊贵，只要不是得罪了皇上，谁能对燕王府怎么样？二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反正……只要你们家别得罪贵人就好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决定要稍稍加一把劲儿：“得罪贵人的事，郡王爷与我都不会做的，但有些贵人的性情本就不大好，难以相处，从前不经意间结下了仇怨，就算我们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只怕那位贵人也不想小事化无。再者……王爷自是一切听从圣意的，圣意如何，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总不能为了不得罪人，就罔顾了圣意吧？”
谢映容一时语塞。就算两辈子消息都不怎么灵通，她也清楚，三皇子原本并非皇帝属意的储君人选，是因为皇后太子连曹家一块儿因谋逆而倒台，二皇子被算计入罪，最受宠爱的四皇子也出了事，三皇子才成为了那个最后胜出的人。可这种事她没办法照实跟谢慕林说呀！只能继续含糊表示：“圣意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有时候，天意也很重要。”天意不属意四皇子，旁人又能奈他何？
谢慕林认为这“天意”二字十分微妙，难不成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到的变故，使得四皇子的立储之路产生变数吗？说起来，通过一直以来对谢映容的试探，她可以推测出，这辈子的朝廷局势应该已经跟上辈子有所不同了吧？那为什么谢映容依然坚定认为，三皇子会是那个最后赢家呢？
回想起朱瑞曾经提过的关于四皇子身体情况的话，谢慕林不得不怀疑，也许是那个毒和解药产生的副作用被世人知道了，朝臣们顾虑四皇子可能会没有子嗣，而最终选择了身体健康的三皇子？
为了再确认一次答案，谢慕林决定要再把话说得直白一些：“天意如何能测？圣意却是明明白白在那里的。三妹妹，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当今圣上对于未来储君的人选早已有了决定，废储势在必行，而最得圣上看好的那一位皇子，此前曾经来过北平，那也是圣上有意让他与我们王爷多亲近亲近的意思。圣上希望王爷能支持这位皇子，好为他增添筹码呢！
“太后娘娘与长公主都对此心中有数，朝中重臣们怕是也都明白了。虽说还有人借口反对废长立幼，阻碍圣意，但那多半是与曹家亲善的臣子们在作垂死挣扎。这位小皇子，只怕在三两年内，便要入主东宫了。太子与曹家终究还是要失败的。”
谢映容对于这个结论并没有任何异议：“我虽然是深闺弱女，却也知道皇上忌惮曹家已久，太子也多有忤逆之举，早晚是要被废掉的。今年废不掉，明年也会废掉。皇后死不死的，影响不大。”但就算太子被废了，二皇子出继宗室，也还有一位三皇子呢。
谢映容也决定要把话说得直白一些：“三皇子年纪比四皇子更长，一向名声不错，本身又聪明，母家也比四皇子强许多，还有兵权！燕王虽然也握有大军，可毕竟是在北方，鞭长莫及，哪里及得上萧家对三皇子的助力呢？二姐姐，你也多劝劝郡王爷，不管燕王怎么想，燕王府至少不能把三皇子得罪死了。不然，一旦将来立储的不是四皇子，你们岂不是要遭殃？！圣上属意四皇子又如何？圣意是随时都有可能改的！”
谢慕林问她：“可圣意为什么会改呢？”
谢映容又闭了嘴。
心惊
谢慕林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她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从谢映容这里打探出点眉目来。
于是她便换了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三妹妹，我知道你一定听说过些什么。那年家里被抄，你却能赶在曹氏的心腹之前，找到那封伪造的信，破坏了曹氏与方闻山陷害爹爹的阴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平日里不爱跟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交流，又总是想着自己的事，稍嫌自私自利了些，所以才会跟我们格格不入。可如今，谢家已经成了燕王府的姻亲，爹爹在北平深受燕王看重，可以说，未来一切仕途前程都依靠燕王府了。
“而三妹妹你，也跟万隆定了亲事，年底便要完婚。万隆如今在替燕王府办事，将来要出仕为官，同样要依靠燕王府这个后台。否则，就凭他那个势利的家族和刻薄的嫡母，他是没办法出人头地的！你看，你的娘家与丈夫，都与燕王府关系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我们燕王府未来因为储君的问题而失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但若是燕王府能一如既往地安稳显贵，谢家便有了靠山，万隆也有了庇护，可以放心在官场上拼前程了，你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吗？”
既然双方是如此紧密的关系，谢映容但凡知道点什么内情，又有什么理由隐瞒下去呢？如果燕王府因为掌握的情报不足，做错了选择，又或者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将来失势之时，燕王府众人还有可能因为宗室身份而保存自身，可依附燕王府的其他人却未必有这样的好运。谢璞还有个高官身份，政绩也足够亮丽，名声也不错，而万隆又有什么？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己，谢映容都应该多为燕王府考虑才是！
谢慕林一脸真诚地向谢映容保证：“我知道三妹妹你必定有些消息来源，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也不盘根究底了，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就行。你也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些消息是你告诉我的。若有人问我，我只说是自己找外头的人打听的就是。”
谢映容微微有些动容，表情犹豫纠结，过了好半日，她才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哪位皇子做了新君……不，做了新储君，对燕王府来说有什么不同呢？你们何必非要支持哪一位？两边都奉承着就是了。只要谁也不得罪，那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没有理由拿你们撒气不是？”
谢映容声称自己没有特别的消息来源——大概是因为清楚这种事很容易被揭穿，她一个深闺弱女，少与外界往来，上哪儿打听这种宫廷朝政大事去？因此她坚持这是看了大姐的信，还有平日里听家里人谈论京城那边的消息，自己分析推断出了结果，认为三皇子比四皇子更有希望坐上皇位，却看到燕王府众人仿佛认定了四皇子才会是新君似的，一头栽进去了，她忍不住要为姐姐姐夫们着急，生怕他们在新君登基之后遭到报复。毕竟传闻中，三皇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需得小心提防才好。
谢慕林就抓住了她这句话，道：“三妹妹也知道三皇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品性有问题，又不讨皇帝喜欢，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有许多朝臣都知道他干过不好的事，对他有意见。再说了，他的母族萧家如今的当家人萧明德将军，也公开声称过不会支持外甥夺嫡。如此，三皇子又有什么优势，能说服皇上改变主意，放弃原本看好的四皇子，改而支持他立储呢？”
谢映容忙道：“这些都不过是小毛病罢了，算不得什么大过错。相比四皇子，好歹他年纪较长，过去也曾有过聪慧名声，母族显赫，比四皇子强得多了。就算皇上原本不看好他，最终也会选择他的。四皇子别的都好，就是年纪太小了！如此稚嫩，又哪里会是三皇子的对手？！”
谢慕林眨了眨眼：“四皇子年纪小些又如何？有皇上庇护，一路扶持，过不了几年他就会成长起来的！三皇子原也大不了他几岁，说是有优势，其实优势也不大明显。皇上吃过曹家这个外戚的苦头，会选择四皇子就是图四皇子母族不显。而三皇子的母族萧家亦有高官与兵权，俨然又是一个曹家，皇上为什么要在解决了曹家之后，再立起另一个曹家给自己添麻烦呢？！”
“就算四皇子有皇帝庇护，又能庇护得几年？！”谢映容听得谢慕林似乎占了理，忍不住反驳了回去，没有发现自己的话里稍稍漏了些馅，“主少国疑，君王年纪太小了，往往便是动乱的根源。朝廷大臣们也有自己的考量，为了大局，还是会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
谢慕林心下一惊。照谢映容这么说来，四皇子只比三皇子小几岁，却在继位问题上位于劣势，问题在于“主少国疑”这四个字？看来皇帝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让朝臣认为仅仅年长五岁的三皇子比四皇子更适合成为新君？！现在四皇子可都十二岁了！这个年纪还能算在“主少”的范畴内，那剩下的时间就没两年了呀！
说不定就是在今年了！
谢慕林摒住呼吸，状若不经意般继续道：“四皇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再过两三年就是十五，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人了，哪里算得上是‘主少国疑’？况且他身体健康，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性情温和，绝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就算是登上储位，也会在皇上和朝臣们的帮助下，很快成长到足以支撑大局的地步。朝中大臣们不会那么糊涂，宁可选择一个性情不佳、心胸狭窄还心术不正的储君，就只为了他年纪稍大几岁，却放弃一个温和宽仁的储君人选。”
谢映容跺脚道：“正因为四皇子是这种聪明乖巧的小孩子，才不会是三皇子的对手呀！你不知道，他是个何等心狠手辣的人物。他心中哪里会顾及什么亲情、体统？！四皇子比不得他心狠，必然只有败亡的结局！二姐姐，我劝了你半日，都是在为你好，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反而还处处驳回呢？！你若是不肯信我的话，那就算了！还在这里巴巴儿地追问个什么？！？”
说罢她气呼呼地扭头走到对面圆桌边重重坐下，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谢慕林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便开始低头思考谢映容透露出来的消息。
吐露
谢慕林低头思考着从妹妹那里打听到的情报，而谢映容却坐着坐着，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说实话，方才她也是一时冲动了，话赶话地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又有几分后悔，生怕谢慕林会追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又是从哪里打听到了那么多的机密。如果谢慕林真要问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实话实说的。若是撒谎，也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
可若是不说……
谢映容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有些欲哭无泪了。若她还有别的选择，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吐露真心话，无奈她没办法，万隆那边未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又糊里糊涂地得罪了他，若是明春回京后，不能及时挽回，只怕就真的没办法再象上辈子一般，借着三皇子登基的东风飞黄腾达了！说不定还要倒霉……若她能摆脱这门亲事，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娘家谢家以及二姐的夫家燕王府便是她最后的退路。因此，谢家也好，燕王府也罢，能保全还是尽量保全的好。只要他们依旧富贵显赫，即使她没办法跟着万隆回京城享尽荣华权势，好歹在这北平城里，还有太平富贵的小日子可过。
方才谢慕林的话提醒了她，她想要撇开娘家与燕王府独善其身是很难的。哪怕万隆将来能出人头地，象上辈子那般位极人臣，她再拥有一个高官父亲与身份显赫的姐夫，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嘛！所以，她改变了以往的思路，不再想着等燕王府倒霉，谢家受了连累，万隆却飞黄腾达之后，她如何借着丈夫的权势与地位，在娘家亲人面前耀武扬威了。她对家里人确实有许多怨念，但那都比不上自己的富贵安稳重要。为了确保她日后的富贵尊荣，她不介意让燕王府与谢家跟着沾沾光，只要他们别拖她的后腿，在新君上位之后，能保全自己就好。
想到这里，谢映容忍不住再次劝说谢慕林：“二姐姐，你也别怪我说话语气不客气，我也是担心你罢了！其实那些龙子凤孙什么的，谁上谁下，又与燕王府有何干系呢？你们在这北平安享富贵，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皇帝想要哪位皇子做储君，那都是皇家家务事。朝中的文武百官身在局中，只能听令行事，也就罢了。燕王远在边地，何苦搅和进那一摊浑水中去？！不管皇上说什么，燕王也要多为儿女后辈着想呀！”
谢慕林抬起头来，略一沉吟，便对她道：“三妹妹，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两人，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公公燕王殿下……其实跟三皇子的生母萧贵妃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