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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兄弟温情)

 

小芋头被这个声称是他哥哥的人带到了村外。

直到哥哥把他抱上车时,他才像刚刚醒来一般,抓住男人的衣角,眼睛瞪得很大:“你真的是我哥哥?”

陈禹南握住他的手,手很小,掌心细嫩,指尖有磨破的口子和粗茧。

“对。”

第一次这么近地跟少年说话,他有些生硬地问小芋头:“你有名字吗?”

小芋头点了点头,他还是很害怕这个“哥哥”,声音细细的:“有有的。我叫小芋头。”

“芋头”陈禹南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纠正他说:“不,你的名字叫陈禹斗。”

他端详着那张跟他六七分像的脸,声音难得温柔了几分。

“玉豆?”没怎么读过书的弟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他认真的时候眼睛又亮又大,清透得能映出人影来,长长的睫毛羽扇一样,搔在陈禹南心上。

“算了,”男人点了支烟,没由来有点躁闷:“平时我还叫你小芋头。”

车里安静下来,车子缓慢地行驶着。小芋头第一次坐这种大大的黑箱子,他从哥哥那里得知这个“箱子”叫做汽车,坐上汽车他们就能回家了。

其实小芋头不相信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哪怕他从副官和陈禹南的举动里猜出来自己应当是跟男人的弟弟长得很相像,但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哪能给他捡个大便宜呢?

是了,一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跟一个乡野村夫有什么联系。

小芋头望向窗外的眼睛垂了垂,他想,等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就告诉这个人自己不是他的弟弟。

车子到了大路上,速度也快了些。外面的景象在窗户上不断被撕扯成碎片,像是被后面的什么东西抓住了,哀哀地想在窗口那里多停留一会儿,最终只化为一道道残影。

惊惧和困倦在放松之后彻底压垮了少年瘦小的身体,小芋头靠在窗边睡得很沉。

陈禹南罕见地细心了一次,把弟弟轻轻拢在了怀里,让他靠着自己。

青草和皂荚的味道混在一起,慢慢抚平了陈禹南动荡的心绪。

太瘦了,他抱着都没有什么实感,轻得像一朵云,嶙峋的骨又硬得硌人。

母亲说过给了那户农家不少银钱,足以他们富足地过一辈子了。可他们就是这样照顾他的么?陈禹南不免想到遇见小芋头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夫要“娶”弟弟,他不虞地蹙眉,心下已经有了计量。

车子很快驶进了市区,公馆的人见是陈禹南的车,连忙开门颔首致意。

小芋头还在睡,恬静的睡颜让人不忍心破坏他的梦境。司机稳稳地把车停在了门前,陈禹南没让别人接手,把弟弟抱到了二楼的卧室。他想给弟弟换一件衣服,想了想,还是只给他掖上了被子。床上的小芋头和衣而眠,陷入黑甜的梦乡。

小芋头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同样抹在庭院里,落地窗反射的金色霞光闪烁着,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箔。

明明前一天还只能躲在角落里为以后的命运流眼泪,转眼间生活已经天翻地覆。

小芋头怔怔地望向外面,这应该就是男人的家。他伸手想要握住照进来的金色,赤脚走下床,一不留神装上了床脚的装饰。“咚”地一声闷响,小芋头捂着小腿,痛得吐了一口气。素白的腿上青青紫紫其实有了不少伤痕,他没在乎自己的伤,先去看了看床脚,确认那里没有什么破损后才蹑手蹑脚地往窗户处走了几步。

外面的女佣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轻轻敲了一下门:“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先生”?小芋头有些晕眩,他抖着嗓子低声说:“没没事。”

女佣应了一声,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远离,小芋头确定她走了,才脱力一样坐在地上。

这种好像偷来的生活让他十分不安,似乎有一张岌岌可危的面具贴在了脸上,随时被揭下来,随时回到地狱。

没事的,他兀自安慰自己,大不了在外面谋生,总也比回去要强。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连哥哥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陈禹南带着烟草味的外套落在他身上,他似乎是刚赶回来,脱了外面的大衣,里面的外套也给了弟弟,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衫贴着肌肉匀称的上半身。

“在想什么?”

小芋头用牙齿碾住下唇,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我,我应该不是你弟弟。”

陈禹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母亲确切地告诉了我你养父母的地址,我也去调查过了,”他又捏住小芋头的脸,迫使他对着自己的眼睛:“再者说你跟我长得这么像,怎么可能不是我弟弟。”

其实小芋头长得更像母亲一些,陈禹南没有提,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是父亲和母亲对不住弟弟,既然他们不接受自己的孩子,那么也没必要让小芋头去想他们。

比起原来的家庭,他似乎更愿意接纳这个瘦小的,带着青草香味的弟弟。

小芋头这下真是有些惊讶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是爹和娘的亲生孩子,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原来的身世是什么富贵人家。娘告诉他他是雪天里被老虎叼进院子里的。

“什么唬人的谎话,也就骗骗你。”

小芋头不自觉竟把心声袒露出口,陈禹南摸摸他头顶的软发,掩去了眼底的冷意。

这家人恩将仇报,冷血可恨。

愈是恨养母一家,愈是心疼瘦弱的弟弟,陈禹南原本冷冰冰硬邦邦自以为不会对任何人软化的心脏,被弟弟落下的眼泪砸出一个洞来。血液稀稀拉拉往外流淌着,除了痛还有暖。他终于相信书上那血浓于水的说辞。

他用生平最温和的声音对弟弟说:“我去让人准备一下,给你洗个澡,然后再换一件衣服,好吗?”

小芋头怯怯地应了,他又有点紧张地看向床铺:“对不起床也被我弄脏了”一定很贵吧。

陈禹南甚至没往床上看一眼,他说:“没事,晚会儿让赵妈收拾一下,换件新的。”说完才意识到弟弟或许不是那个意思,又捏住他脸颊上为数不多的软肉:“这里的一切都是哥哥的,所以也都是你的。

“禹斗,这是你的家。”

温水在池子里摇荡,随着莹白身子的动作漾出波粼水纹。

与从前在“家”里只能用冷水冲洗不同,小芋头第一次见这么大而华丽的水池,这里似乎要抵他半个家那么大,作用却仅仅是洗澡。

温暖的水刚好介于冷热之间,小芋头慢慢沉到水里憋了会儿气,微微窒息的感觉让他终于有种站在地面的踏实。水下暗淡的环境隔绝了外面的光怪陆离,小芋头重新闭上眼睛,仿佛水里才是他应该去的归处。

另一边陈禹南刚忙完手上的事,终归放心不下刚接回家的弟弟,脚步不听使唤似的去了二楼的浴室。他本意只是在门口看上一眼,谁知这一眼就让他方寸大乱。

“小芋头??”也顾不上地上还有溅出来的池水,陈禹南半跪在沿子边上,伸手想拉只剩半个脑袋留在空气中的弟弟。

小芋头却提前反应过来,哗啦一下从水里冒出来,憋气而有些泛红的脸还沾着水珠,他似乎比陈禹南更紧张:“哥哥,怎么了?”

他喊哥哥还不太习惯,从前那个哥哥让他这么叫是为了压他一头,现在他倒是心甘情愿地叫陈禹南哥哥,但是不知道怎么,总是有哪里别扭。

陈禹南当真被吓了一跳。他结识的那些公子小姐没几个会水的,又是关心则乱,竟也没意识到小芋头从小在农家长大,十有八九不会是旱鸭子,况且池水那么浅,怎么也不可能溺人。

冷静下来,他的理智也跟着恢复。并没有责怪弟弟,陈禹南用指腹擦了擦弟弟眼下的水珠:“下次不要这样了,很危险。”

小芋头点头,舔了舔湿水后依然干裂的唇,陈禹南跟着看了一眼,顺着往下也瞧了瞧。洁白的身子任谁也看不出是粗养出的,颜色浅淡的茱萸泛粉,本是春光好景,然而他半分旖旎之意也没有。不单单是因为小芋头是自己的弟弟,更是因为手臂上、腰腹处那些淤青和伤疤,像是美玉上被人故意划了痕迹,一道道打在陈禹南心上。

“谁干的?”他猛地抓住弟弟的胳膊,力道不大,但是小芋头挣不开。

答案不言而喻。陈禹南望进弟弟带着惧意的眼睛,松开抓握的那只手,他侧身站起来,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我帮你洗。”

弟弟却突然挣扎起来:“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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