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人
晚上华阆又把柯茯苓留下来过夜了。
两人在暧昧没捅破前就经常一起睡觉,柯茯苓经过了一天很累,也没有带什么情绪就答应了。
宫人们拉下床幔便退了出去,柯茯苓洗漱好只穿着一件中衣便先上了床,泰然自若好像前两天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两人还是朋友兄弟一般。
而华阆那时还在对镜梳头。
挚友和挚爱有什么区别?在柯茯苓看来,反正也会找个人过一辈子,既然苦恼于自己的双性身份,那还不如找华阆,起码知根知底又一同长大,长相顺眼心性又合得来。
只是做圣子长回事会将如何,我朝来前面唯一一位圣子便是落得个囚于高塔的下场,自从雪云珠大厦倾塌后,司天监拟定了许多这方面的规矩典礼,用来约束圣子行径。
其中大大小小的祭祀就有一年十几场之多,更别提别的。
柯茯苓闭上眼满是雪云珠最后来见他们时的眼神,皱起的眉便舒展不开了。
华阆时常做些逾矩的事,柯茯苓压根不知道华阆为何会那么熟悉他的身体。
就像许多个今夜,柯茯苓毫不设防地躺倒在他身边,华阆身上的香自己有一份解药,却可以使身旁的人安枕一夜,任他发生什么也不会醒来,他早就开始对柯茯苓做这做那,看过摸过舔过咬过。
只是行军打仗时时常不得空和对方做些什么,在三年前,出宫前一年,他就开始大胆地趁着对方熟睡摸上对方的阴户和那玉茎。
正在柯茯苓还在为前路迷茫的时候,华阆披散下一头乌黑长发,换好衣服,终于掀开帷幔摸上了床。
黑夜中他的眼睛有幽幽金光,他看见被子下背对着他山峦般起伏的身形的柯茯苓,喉结滑动:“茯苓,我白天问你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黯然,好像不抱什么期待,有些让人不忍拒绝。
柯茯苓从华阆上床开始,终于感到些许不妥,想了想又忍下了那种怪异感,这下乍一听到这话,也来不及照顾华阆的语气如何,只能无奈地回道:“我可以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总之我会陪你,只是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是你父皇的旨意,我做了圣子,便不可能做你的皇后了。”
华阆一下子钻进他的被子,从背后靠上来,滚烫的胸膛贴上他的背,双手往前一伸便摸上来对方的腰,然后紧紧扣住。
他把头抵在柯茯苓的颈窝,鼻息温热,让柯茯苓感到一阵细细密密的酥麻和痒意,试了一下挣动不开,还惹得华阆发出一声撒娇又带着生气意味的“哼”声。
柯茯苓便由着他抱了,反正两人关系已经近到做兄弟做朋友做到床上去就差到最后一步,而前天夜里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在幻想现实的交替中,对方和自己,也几乎,把该摸的都摸了。
华阆只是想听他答应自己,在床上,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太子,是新皇帝。
他想要得到爱人的承认,想得到哥哥的爱护,他想成为对方的夫君,对方的挚友,弟弟,爱人,老师,敌人,甚至想做对方的父母,做对方的孩子,他想把对对方重要的全部重要的身份都占了。
所以他憋了好久,久到身上的香开始起作用,对方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他才终于低声说,语气几乎撒娇了:“我只是希望你也喜欢我。”
华阆太喜欢对方了,经年累月积累的爱意与喜欢,看见对方就能抚平哀愁,却看见对方就能扰动情肠,生出许多烦恼。
柯茯苓此刻已经意识不到对方在说什么,明明心里有很多事要梳理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华阆见他没有反应,抽出一只手撑起身子,去看对方,心上人睡得安然,他便笑了,手搂着对方不方便抚摸对方的脸颊,他便轻轻落在对方太阳穴一枚吻,竟让自己体会到头晕目眩。
他的目光从对方露出的光洁额头往下,细细长长的眉,含粉的眼窝长睫,微翘的鼻尖,红润的嘴唇,月光下映照对方脸庞上细白的绒毛更显得脸庞好似就是柔和的月亮,华阆觉得他很可爱。
看得他眼里又升起愁绪。
他今晚突然什么也不想做了,他就想抱着柯茯苓睡一夜。
他已经替对方做好了打算。
华阆实在受不了与对方分离,他就算偷梁换柱也要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登基大典的时候,柯茯苓是作为柯将军出席的,在大典上还见到了父亲和弟弟。
他只有偶尔过年会回到柯府。
父母弟弟早已日渐生疏,父母虽想关心他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父亲在朝中任太傅,偶尔在学宫遇到倒是会和他相处久一些,母亲倒真少见了,热情开朗的母亲如今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抹眼泪。
弟弟也仅仅只是认识他。
典礼开始前父亲拉他到私下一处回廊同他说话,也只问太子殿下的事和朝中的事。
柯茯苓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被先帝一道密信定下来要做那什么圣子的事该不该告诉父亲。
父亲对他向来期待颇高,怕是难以接受,看见年幼的弟弟和一心扑在朝政上的父亲,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邱宁至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先向柯顺瑛行了礼:“学生见过,柯大人。”
然后与柯茯苓打了照面,便笑了起来,喊他:“小柯将军。”他生的眉目清俊,笑起来却颇有几分邪戾,看的柯茯苓脸红红的。
邱宁至是柯顺瑛的学生,同时也是侄子,在学宫时素与柯茯苓,华阆交好,柯顺瑛见年轻人互相见了面,便离开去寻宰相说话去了。
“表哥。”柯茯苓打探到了对方的官职,短短两年已成吏部尚书,柯茯苓一边感叹唏嘘一边心里有些难受,不愿意称呼对方官职。按理来说,对方叫他将军了,他应当回一声尚书。
邱宁至倒认为这样更亲近,笑意更深,开口却石破天惊:“你要搬去和雪云珠同住了吗?”
柯茯苓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冉凤歧告诉我的。”
邱宁至在学宫时常常因为年长几岁,与老师们走的颇近些,其中,冉凤歧也教一门课,冉凤歧年轻和蔼,和任何人都好声好气,更与同样常常笑面示人的邱宁至也算亦师亦友些。
“国师大人竟这样说话没有把门?”柯茯苓
有些气愤。
邱宁至看着他:“你有想好怎么办吗?”
“暂时没有,但总不能真困在里面一辈子吧,圣子塔归司天监管,司天监归冉凤歧管,我难道真听冉凤歧使唤吗?圣子……又算个几品官职。”
邱宁至知道他倒不是真渴望权利,只是不甘心一辈子作为傀儡。
“那你不想做圣子,想做什么,皇后吗?”邱宁至直视着柯茯苓猛然盯紧他的眼睛,目光清澈,好似真在开一个玩笑。
柯茯苓抓捕不到什么异样,便提醒道:“表哥,典礼快开始了,请谨言慎行。”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邱宁至却突然逮住了他的手:“茯苓。”
这个叫法鲜少出现过,柯茯苓又颇意外,回头深深看了邱宁至一眼,甩开他的手走开了。
还是那个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甩手走人,得到了稍亲近的关系,就半点不舍得付出心力去笼络人心。
跟在华阆身边,却像顺从的狗一样,就连对待其他大臣也算和颜悦色,有礼有节。
邱宁至多年来在学宫黏着他们二人,貌似与太子和柯茯苓交好,实际上只有太子真把他当自己人,柯茯苓太拎得清自己是他表哥,又想与他们交好。
所以只要维持着三人的关系,便好得如同一伙人一样了。
邱宁至咬碎了后槽牙,对方也永远只注视着华阆。
究竟谁才是他真正的血亲,真正的兄弟,难道真相信那个兄弟契,和太子做一对保兄弟吗?
典礼顺利进行,华阆身着华服从百官面前缓缓走过,少年天子,气宇轩昂,坐到龙椅上时目光扫视了一遍低着头的官员,精准定位到了柯茯苓。
柯茯苓察觉到视线,只把头低的更下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接下来也很顺利,册封了几个随这次出征的功臣,连柯茯苓的下属都受了钦点。
身边已经有隐隐约约的视线掩藏着投射过来,毕竟不敢真正打量他。
柯茯苓不动如山,这些都不重要,反正钱财,权利,好像都是属于华阆的,他不看重那个,若说真看中什么,他好像从有记忆开始便托身皇家,毫无自我,也只看中华阆的心意而已。
所以被别人怎么看待并伤不了他分毫。
待有大臣提到要为他们的少年天子立一位皇后时,龙椅长久的沉默才渐渐让柯茯苓紧张起来。
生怕华阆真的发疯突然提他。
“那丞相可有什么人选?”
柯茯苓偷偷抬眼去看,见华阆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早做好了准备,平静地问了,接下来丞相给他什么人选他都会同意一样。
丞相还真举出一人,是邱府的表小姐邱娥。
听说很是合适,倾城美貌,端庄贤惠。
柯茯苓吞了吞口水,却听见华阆无波无澜地说:“好,那交给礼部来办吧。”
柯茯苓衣袍下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不是震惊,也不是气愤,而是有些不知所措和难堪,也算松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华阆随口抛出的问句,最终就是这样,在各种阻力下,变成了这样,他们这样的人,哪怕权势滔天,仍然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
柯茯苓虽没真考虑去做什么皇后,却还是忍不住此刻心里满是已经被权利中心的人三言两语敲定的立后之事。
是他不由得想:他们中有几人这次能得逞呢?借着权利送人上了青云,皇宫里就当真安逸吗?帝王枕侧就能有利可图吗?
浑浑噩噩,典礼结束后,遇上了冉凤歧和邱宁至一同走出来。
三人对上视线,邱宁至应该是故意来找他,回头同冉凤歧说了什么,冉凤歧笑着行礼告辞,只留下邱宁至和柯茯苓站在此处。
“去我府上坐会儿?”说罢便牵着柯茯苓上了他的马车。
上了车邱宁至直接笑问他:“按说,你这次回京也该置办自己的府邸或者搬回家住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想法,我这里倒可以收留你一阵子,总不能再让你回东宫了吧,那里就要搬入新主子了。”
柯茯苓一阵无语,看着邱宁至脸上温和的笑,冷冷地答:“明知故问。”
邱宁至又替他拢了拢毛领,正色道:“我说认真的,如果你想逃出去,圣子塔未必不可去,只是不知道表弟你究竟什么打算,你不想追名逐利也便罢了,自在总还要吧。”
见他表情略有松动,邱宁至继续说:“我听说,雪云珠在里面简直活得不像个人样儿……”
“你有什么主意吗?”柯茯苓表情此刻像无助的猎物。
邱宁至用手指撑起一侧脸,眼珠子撇向窗帷,低下片刻回到柯茯苓身上:“以退为进,你去圣子塔小住一段时日,我派人接你出去。”
“我特意瞒着冉凤歧做的。”然后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他总是在笑,少一分显得温柔,多一分显得邪气。
柯茯苓自然知道表哥这样的人太过危险,不能信任,可是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点点头算是默许。
邱府与柯府算是世交,又经常通婚,柯茯苓算突然入府,下人们倒是把他当主人似的对待。
路过厅前回廊时被嬉闹中跑出来的两个年纪尚小不辨男女的小孩儿给扑中,他刚刚扶起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见到他们便立马道歉赔罪,甚至磕头,似乎有些怕惹祸。
柯茯苓一笑了之,两人手拉着手规规矩矩地走了,一边担忧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怕他们找上麻烦来。
“那是弟弟妹妹们,家里人丁兴旺,孩子不少。”邱宁至等小孩子走远后介绍道。
“不少?”柯茯苓虽说对于宫外的事知之甚少,对于表哥家里几口人倒还算知道些,只听说表哥生母留下他死后,娶了位续弦只生了个女儿也已经十五岁,不曾说过还有什么弟弟妹妹。
邱宁至知道他疑惑,最终只是轻飘飘落下一句:“妾室生的。”
柯茯苓听了便不说话了,他父亲没有妾室,他自然不清楚别人怎么对待妾室及其孩子,只知道先皇帝后宫那么多妃子,生了好多儿子,最后还是让年纪最小却是嫡出的太子继位。
而正室的孩子对于那些兄弟姐妹,大概都是有些不齿的。
就像华阆极其忌惮和厌恶那几个哥哥一样。普通人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和权利斗争,便是无视。
柯茯苓随他步入正厅,刚坐下喝杯茶,就有一个女子被召了进来。
“表弟。”女子身量纤细,高挑出众,抬头只见眉目依稀和柯茯苓有些像。
不是邱宁至那个继母生的妹妹,那便是寄住在邱府的表小姐邱娥。
柯茯苓看邱宁至正笑得春风和熙看着自己便起身喊人:“表姐姐。”
邱宁至开始盘关系:“邱娥日后成了皇后,你与圣上又是拜把之交,你也应当叫人一声皇才对。”
柯茯苓眉心突突地跳,虽说他比华阆大,可是对方的身份,确实已经不能喊弟弟了,他又硬着头皮喊了一声:“皇嫂。”
对方没再回他。
他感到有些被耍了,瞪了一眼邱宁至。
先帝兴办学宫,皇亲贵胄宗族子弟世家大族官宦子弟皆可入学宫,民间七至十六岁的也可考进来,柯茯苓是作为官宦子弟兼太子伴读和华阆一起入学的,邱宁至则是太保之子,还有一个姑姑是宫里的皇贵妃。
当时学宫是由太傅柯顺瑛掌事,而柯顺瑛的妻子又是邱宁至的另一个姑姑。
于是七岁的太子和七岁半的柯茯苓步入学宫的第一天便是全权托管给了大他们五岁左右的邱宁至。
邱宁至十二岁时比如今要锋芒毕露得多,也没如今会隐藏自己。
他在当天学子们的宴会上各项比试里均能拔得头筹,每每赢取了金箭翎便止不住地笑得很是春风得意,略过周边簇拥者的赞扬,毫不在意抛掷着金箭翎朝等在一旁观战的两个小孩走来。
邱宁至当时把所有的金箭翎都给了太子华阆,一个下午下来,华阆手里便拿到了十二只金箭翎。
柯茯苓望着邱宁至被众多学子围在里面的样子出神,片刻后回过来看身旁的太子,华阆小时候是个唇红齿白雪融融的娃娃,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盯着金箭翎,然后他数了数,把其中一半分给了柯茯苓:“我以后会比他赢得更多的,到时候把另一半给你。”
邱宁至过来时,看见柯茯苓手里握着的六支金箭翎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柯茯苓没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本能地用袖子挡了挡那六支箭翎。
邱宁至早听闻这个不曾见过的小表弟得了圣上青眼,成为了太子的保兄弟,能成为太子的保兄弟,在皇宫中和皇宫外的待遇其实就位同皇子。
邱宁至想要接近太子,对自己这个小表弟颇有些轻视,此刻见到太子重视柯茯苓,也有些酸脸。
十二岁的邱宁至当时按捺住了心性,只等晚宴时候乘着热闹笑眯眯地喊柯茯苓:“小表弟,你跟我来。”
柯茯苓看了华阆一眼,那时的华阆刚刚在他的陪伴下遗忘些母亲去世的恐惧不安,恢复元气,席间热闹非凡,见到众弟子们要一起玩投壶更是兴致盎然早被吸引了目光。
当时三皇子与他们稍近,正好是十五岁,尚留在学宫,学宫里没有下人能帮忙看顾小太子,三皇子听到邱宁至叫柯茯苓便对柯茯说:“我会看顾五弟,你去吧。”
柯茯苓七岁时长得已经瘦瘦长长,比同龄很多男孩子要高一些,像株抽条的小竹苗,虽嫩却十分有气质了。
邱宁至一直打量着柯茯苓,心里比较了一下,柯茯苓大概到他脖子,而华阆完全是个小豆丁,看着他向自己小跑而来,笑了一下,转身领他去了回廊上。
月光下对方站到面前,邱宁至语气平静地说:“你大概到我肩膀。”
柯茯苓看表哥木着个脸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有些奇怪,等了好久邱宁至也没有说下一句话,他终于有些紧张,还在为那六支不是给自己的金箭翎不悦吗?
柯茯苓便拿出那六支金箭翎,递到邱宁至跟前,甚至乖乖地喊了对方一声:“表哥。”
邱宁至正望着对方出神,直到对方轻轻的像小姑娘一样的声音响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来六支递过来的金箭翎:“我想与太子交朋友。”
他看着这个表弟在月光下瑟缩着脖子,已经有些难堪,盯着他手上的金箭翎:“但是太子殿下与你是朋友……”
就着月光,柯茯苓察觉到对方表情有些松动,未尽之言也跟随那表情传达到。
最终邱宁至把六支金箭翎再次给他,见他犹犹豫豫不敢接,对他说道:“往后,你要自己赢得这金箭翎,我的金箭翎只献给太子殿下,这六支太子殿下既然给了你,我不便收回,本来就是给你的,只是往后,谁是太子的心腹就各凭本事了。”
柯茯苓却仰望他,摇摇头说:“表哥日后自然会是太子的心腹,我却不想与你争个高低。”
“你胆子真大。”说罢邱宁至笑了,顺手折一柳枝转身离开。
柯茯苓记得小时候的邱宁至便是那样争强好胜,为人虽和善却是烈火般的性子。
如今变成了这样。
邱宁至带上他的房门,不一会儿,又敲敲他的门问:“茯苓,哥哥我那藏了一卷吴俨的真迹要不你陪我观瞻一番?”
柯茯苓喝着准备的茶水无奈道:“表哥,若是实在觉得长夜漫漫,可以去喝花酒。”
“那我便不打扰了,我还要去看看表妹。”
是华阆要娶的那个女孩子,晚间三人一起用膳,颇和善的一个女子,似乎并不知道他与太子的关系,表哥应当知道一些,表哥从前便常常打趣他与太子的关系,只是那时在学宫,柯茯苓毫无察觉,现在想来表哥应当知道些什么。
邱娥始终是无辜之人,女儿家立世便是如此艰难,不管夫君是否爱护自己,都要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嫁给一个陌生人。
柯茯苓因为自己与女人有一些身体上的相同,虽不曾把自己当女人,却曾想过若父母把她当女儿了,现在他大概也是蒙上盖头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操心那一亩三分地的后宅之事。
他是有些恐惧的,邱娥却好像能接受的样子。
也许是自己从小便是当做男孩成长,见过了外面的世界广阔便不愿永囚后院。
他实实在在为邱娥感到前路未可知的可惜,尤其是邱娥谈及即将出嫁,脸上那种幸福淡然的表情更是刺痛了他,随即他质问自己:邱娥若是幸福了,成为了皇后,他该高兴吗?
他大概不会高兴,邱娥的如意郎君在床上抱着他,问过他愿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华阆还想要他的真心,他虽理不清自己对华阆的是亲情还是友情还是爱情,华阆灼伤的目光却撕开了这些问题,逼问他的心。
邱娥如果得到了华阆的心,证明华阆不是个好夫君,三心二意,如果没得到,更是终生寂寞,心愿难了。
邱宁至提上来一壶酒,要他陪自己喝,酒过三巡,姓邱的拉着他的手,凑在耳边低声说:“国师说三日后举行圣子祭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将救你出来,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听我意思行事,先呆上几个月。”
柯茯苓虽觉得表哥人有些讨厌,但是不否认他真的对自己好,此事他倒不抱什么期待,只是感谢邱宁至这份心。
柯茯苓装困去睡觉,邱宁至便硬拉着他一起去上茅厕,又将他送回厢房。
柯茯苓不愿细想今日之事。
他虽出生入死,却也算仕途坦荡顺风顺水,先帝忌惮雪云珠,临了倒也防着他了。
眼眸暗淡,沉沉睡去。
半夜感到有人在轻抚他脸庞,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邱宁至起了个大早,没想到遇到宫里的太监上门传话,点名要他和柯茯苓一同入宫,便去厢房架起刚刚洗漱整理好的柯茯苓就走。
柯茯苓问他,他脸上只温和地笑笑。
邱宁至虽长得冷峻,笑起来却实打实的温和,他稍稍长大,母亲死后,他学会看人脸色求生存打交道都常是这副笑脸,让人好亲近。
柯茯苓却好像能看懂他笑容背后的情绪,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安慰,现在看出他的不怀好意,也不想戳破。
就看着邱宁至一步步到现在这样,除了在他面前偶尔会流露出那样爱玩的脾性,似乎城府颇深。
正因如此,他回来后再见邱宁至,陌生的简直难以相信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表哥。
他就那样笑着同他打招呼,笑容之下真心早已冰冻三尺。
他把一半虎符交于自己,这几日仍然掌着另一半虎符。
邱宁至酒后说那是太子许他留下的,他说是“太子”而不是皇上,华阆如今已经成了皇上,邱宁至这是早就已经得到了华阆的信任。
半枚虎符对于一个朝臣来讲几乎等于半个天下。
现在他拿到的半枚已经交给了华阆,另外半枚,华阆曾经……属意于他。
回过神来他与邱宁至已经上了进宫的马车。
“你有这样坐马车进过宫吗?”邱宁至突然问他。
似乎真的没有,他第一次是被父亲抱上马坐在前头送到宫门口走进去的,后面几年他没有回家,稍大一些他能离了华阆身侧了,他也很少回家,大概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也都是华阆亲自骑马来找他,然后两人骑着一匹马一起回东宫。
两人那时要好的像寻常人家的两个公子哥。
他摇摇头,邱宁至轻轻笑了一声:“往后会多起来的。”
柯茯苓点点头。
到了宫门,遇到了洪丞相,柯茯苓主动上前打招呼。
洪丞相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一眼,拱手示意打过招呼了,却先笑着问候了他身后的邱宁至:“邱尚书,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丞相是去应召的吗?”邱宁至走上前来,按住了柯茯苓有些僵硬的肩膀。
“不是陛下,是太后娘娘召我,商量皇上的大婚之礼。”
柯茯苓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自回京后,就仿佛远离了权利中心,朝中的人不再熟悉,连当今太后是谁也不知道了,华阆对于很多事,不再和他讲,有意瞒他。
洪丞相与邱宁至一边寒暄,三人一齐往里面走,全程柯茯苓一言不发和守门的侍卫存在感没有区别,渐渐地他走到前面去,正方便两人在身后谈话。
待三人分道扬镳,邱宁至追上一个人走的飞快的柯茯苓:“邱娥是我的表妹,你知道她为什么姓邱吗?”
柯茯苓对这个横空出世的邱娥表姐没有什么印象,也不曾听邱宁至提过,他连自己家都少回,对表亲家的事顶多是清楚有哪些人而已。
依昨天看,他连人也不认识了。
邱宁至见他不回解释道:“她母亲是我姑姑,我姑姑多,你知道,你母亲也是我姑姑,她父亲是洪丞相的次子,不过已经出家了,出家前将她妻女送回我家,并坚持让邱娥入了邱家的族谱。”
“所以呢?”
“所以洪丞相于情于理和我亲厚些也正常,你是天子近臣,在朝中却树敌颇多不是吗?洪丞相自然不想多和你扯上关系。”
原来是不想为刚才一幕显得冷落他。
“树敌颇多倒是表哥高看我了。”
邱宁至还是那样笑着:“你当雪云珠旧党怎么被扳倒的,朝中有多少人又希望雪云珠留下制衡的?洪丞相当初也算很欣赏雪云珠。”
柯茯苓难得转头看邱宁至,那样笑着,眼中掩藏不住说中他的兴奋,也许还有一些癫狂。
他道:“朝中局势我如今确实不如你明白了。”
两人言说间入了正殿。
隔着帘子不见华阆,却有个宫人来上茶示意他们俩入内室等候。
柯茯苓觉得陌生极了,毕竟他见华阆从来不需要等,而邱宁至则对这套轻车熟路。
邱宁至抬手请他先坐,私下悄悄和他讲:“成了皇帝就是这样的排面,以后要你等一个钟头也有的。”
估计要等很久,于是邱宁至毫不客气地开始喝茶。
果不其然,过了很一会儿,身后才响起掀开珠帘的声音,华阆一身龙袍进来。
柯茯苓立马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礼,邱宁至也慢慢起身行礼。
华阆打量了一番柯茯苓,漂亮的脸上浮现出苦恼,似乎在可怜对方,叹息似的喊他:“茯苓……”
“臣在。”柯茯苓克制地回道
华阆见不得他一副人臣样子对自己:“真希望你不要这样,与朕有了隔阂似的,唤你们来正是为了你的事做打算。我们三人算是自小一同长大,邱尚书大我们几岁,对我们也颇为照顾,我很放心。”
柯茯苓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华阆,他猜到华阆将要把他的命运交给在场的第三个人,他紧张华阆说出一些难堪的事,攥紧了衣袖。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那天问你的事,三个月后大婚之宴,邱尚书将会乘着天下同乐,看管人数少,救你出来,此时我会秘密进行,瞒过所有人的。”
柯茯苓几乎不敢相信华阆竟然云淡风轻地提出这样的事,他要自己做他的皇后,然后救出他能做什么,送进宫里吗?那邱娥必然就成了他的替代品。
难怪找的人那么像……
表哥说会救他出来难道也是这个意思吗?
回头去眼神质问邱宁至,对方只注视着皇帝,笑得很满意,似乎在满意,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是他,而他柯茯苓可能只是被当做了“皇后”那种身份。
况且是那种只有皇帝一个靠山的假皇后,自此荣辱系于一人身上。
柯茯苓知道他眼前的路只有进入那塔中,一生一世便出不来,或是囚于深宫之中,妄想华阆赐予他些什么,但绝不可能是自由。
他闭上眼睛问华阆:“难道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吗?”
华阆歪着头,抓起他的手:“你在害怕什么,你前几天不也很接受这个选择吗?”
那时候,他在幻境中,和华阆度过了一夜,虽现实中没有做到最后,两人却早已坦诚相见过,华阆给的选择更像一种调情,他没说不好,可也从没真正想过要去做他的皇后。
不过是,在前朝进忠,如若华阆喜欢,他甘愿陪着华阆。
“皇后”的身份于他,像是一种两人秘不可宣的感受,他自愿做华阆的一切。
如果他要妻子那就是妻子,只不过他会在前朝以他自己的方式尽力。
现在而言,更像是枷锁,华阆要用这个身份来拴住他,华阆已经成为了上位者,他担心自己的背叛,于是恨不得把他当狗一样拴在身旁。
“我不想了。”柯茯苓咬碎了一口牙,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听出他有些生气,华阆的大小姐脾气更是上来了,狠心道:“反正你在圣子塔一样跑不了。”
不欢而散,皇帝赶了他们俩走,邱宁至上来想揽住他的肩膀,那只手刚刚搭上被他一巴掌拍飞,痛得邱宁至有些恼了,倒也不说重话,笑得讽刺喊他:“皇后娘娘?”
柯茯苓瞪他一眼,邱宁至笑了半天,觉得他瞪人很可爱,明明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孩子,瞪起人来却软绵绵的,好像调情。
他没有怜惜过柯茯苓,他一直认为柯茯苓很幸运,这种时候也是,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明明喜欢皇帝,却非要纠结那些无所谓的事。
邱宁至是天之骄子,最年轻的尚书郎,一手拿笔杆子一手掌兵,游走于勋贵之间也如鱼得水,对待柯茯苓那些可笑的坚持,他简直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他抓起柯茯苓的一缕黑发玩耍,丝毫不在乎眼前人不理自己了。
华阆办事完全不讲道理,把柯茯苓是先皇和真人选中的圣子公之于众后便借口圣子降临常人不能视而秘密举办了册封仪式,偌大的祭台只有守卫的重重士兵,几个奏乐的乐师鼓手和冉凤歧在,皇帝则死死握住柯茯苓的手一步步向祭台上走。
华阆亲自选的羽衣华服,头戴羽冠,配上柯茯苓那张俊秀的脸,和征战在外武将的身材,好似一尊华美的战神雕像。
华阆牵着他的手走上祭坛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以柯茯苓始终低垂着的视线也只能注意到这个,他不想去看华阆的表情,好像把他当做一件自己的东西的表情。
高台上的冉凤歧看来,皇上似乎对自己这个兄弟颇为看重,却能轻易答应这件事,没有胡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眼前拾级而上的两人看起来莫名登对冉凤歧半眯起眼,回头在祭坛上点上明火。
待烟起来,他用用一造型奇特的火把借了火,递给了在面前拉着柯茯苓站定的华阆。
华阆接过后向天举起闭上眼睛念词,语毕将火把递给柯茯苓。
火把头做成了毕方的模样,此刻正灼灼燃烧。
同样灼灼的还有华阆的双眼,柯茯苓抬头时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到,华阆笑得很放肆,似乎很喜欢现在这个场景。
柯茯苓想了想,这个场景,两人牵着手一同走上台阶完成仪式,正如同……如同成婚。
华阆似乎是把这当做,和他之间的婚宴。
柯茯苓只看见远处高耸入云的通天之塔,云气缭绕仿佛白色的锁链缠绕期间,他可笑不出来。
华阆见他不笑,笑容也凝滞了,终于有些后怕,怕柯茯苓记恨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手中一直举着火把,灰烬一点点往下落,几乎要沾上柯茯苓洁白的礼服。
柯茯苓接过火把,也向天一举,闭眼默诵祝词。
礼毕,世间再无柯将军,柯茯苓,有的只是一具空壳和圣子。
华阆想得到柯茯苓,他只有把他关起来,也许得惩罚他,他才会来找自己,他虽然现在有些后怕,柯茯苓会不会记恨他,可是,有什么能让柯茯苓屈从呢?
他的茯苓虽然守护在他身边像一株草却一直都很要强,他怎么样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只有绑在身边。
于是他冷心凑近他耳边说:“如果你想通了,每月月中国师会去圣子塔,就和他说想见见朕。”
柯茯苓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表情冷冷的,对华阆,语气却怎么也冷硬不起来,几乎有些可怜的尾音:“我不来求你,你真要一辈子把我关在塔里不见吗?”
冉凤歧示意两人稍稍分开。
华阆离远了些,面露不忍,在冉凤歧看来像是不舍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冉凤歧也是人,叹息宽慰道:“陛下可效仿先帝与真人的情谊,时常看望便是,陛下亲自去,还是进得了圣子塔的。”
“我怎么舍得,但是总要有一阵子不见了。”华阆这么说。
柯茯苓知道他在回答自己刚刚耳语的那句。
守卫举着毕方火把一路相送,送至塔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此地只有圣子和几个仆人住,其他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柯茯苓便是被华阆亲自送到了门口,两侧大门缓缓开启,又隔着他与华阆缓缓合上,塔内烛光细微,比塔外黑了不少。
柯茯苓点燃了手侧的一柄烛台,寻找上楼的路。
他才看清角落里站的那个人,不是什么木雕,是一个活人,穿着粗布麻衣,样貌有些熟悉,身材娇小的一个女子。
她迎着烛光走到柯茯苓面前:“奴在此等候圣子大人多时,带圣子大人去见雪云珠大人,大人随奴来。”
柯茯苓跟着她上楼,问她:“雪云珠也是圣子,应该怎么区分我们俩。”
女子摇摇头:“奴不知,但是按司天监修的规矩来看,雪云珠大人应当担任您的师父,教导圣子之事。”
柯茯苓想到要和曾经的仇敌朝夕相处,已经开始不适,只是幸好,他是天子弃臣,雪云珠却是天子仇敌般的存在,怎么说他也不能被雪云珠欺负吧。
虽然这样比较,很不齿。
他下定决心和雪云珠维持表面和平,然后拉拢身边这个女子:“你叫什么?我总要知道日后朝夕相处的人怎么称呼吧”
女子摇摇头:“奴没有名字,雪云珠大人,叫奴‘莱仁’。”
“‘莱仁’?……‘来人’!”柯茯苓念了两遍,发现不对,愤愤不平:“‘来人’根本不算名字!雪云珠太不把你当人了,你得有自己的名字才行。”
见他突然激动,“来人”吓了一跳,细声细气地还不忘为雪云珠辩白:“雪云珠大人待奴很好,没有苛待,大人若觉得不妥便赐奴一个名字吧!”
柯茯苓忙说抱歉,问她姓什么。
“来人”想了想说:“不清楚,但是可以和雪云珠大人一起姓‘雪’吗?‘雪’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