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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花明(一)

 

盛艺果然一直等在家里。听到门外动静,便拄着拐杖前去开了门。

“怎么回事?宁宁怎么这样了?”盛艺一直以为去宾馆座谈比较轻松,所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几乎泪落当场。

“等他醒了,你问他吧。”蒋贺之熟门熟路地将盛宁抱进主卧,放置在柔软的大床上,接着便准备脱掉他的衣服,察看他的伤势。

盛艺也来到了弟弟的卧室门口,碍于男女有别,没有进去,只是焦心地关注着蒋贺之的一举一动。

蒋贺之解开了盛宁的衣扣,却发现很难将他的这件衬衣脱下来。原来肩胛和胁下长时间地跟椅背摩擦,皮肤早就磨烂了,烂得跟衬衣黏为一体,只怕硬扯会扯掉他一块皮肉。

“姐姐,”情急之下一声“姐姐”脱口而出,蒋贺之问盛艺,“姐姐,有剪刀吗?”

盛艺愣怔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取来了剪刀。蒋贺之起身接来剪刀,道声“谢谢”,便回到了盛宁身边,小心地替他将衬衣剪开,再一点一点地将破碎的衣料与他溃烂的皮肤剥离。

“姐姐,能烧点水吗?温水就好。”

盛艺又“哦”一声,转身去准备温水了。

待全部衣物除尽,才发现伤处不止肩胁一处,大腿、尾椎也全是暗紫色的擦伤与淤青,因天气溽热又久未得到处理,也都有了溃烂的迹象。

盛艺提着一壶热水回来,看见这位三少爷红了眼圈,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该死!”

盛宁天生皮肤奇白,还有一种吹弹即破的薄透之感,很容易留下吻痕,且留下以后久难消退。蒋三少此刻少爷脾气彻底爆发,是真觉得覃剑宇那群人该死,他想:老子在床上吻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你们竟敢把他弄成这样!

冰美人、病美人眼下彻底成了睡美人,自打在车上睡着,盛宁就再没睁过眼睛,随旁人说什么、动什么,他都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一点声息也无。好几次蒋贺之都忧心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确实还在喘气,才确认不是真的死了。

擦洗、清创、上药……一套全部做完,窗外暮色已深,街上弥漫着沉沉的霾。蒋贺之双手交握着盛宁的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垂首阖目地跪坐在他的床边。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如此无力,他听见自己浊重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

盛艺一直在弟弟的房门口静静看着这个男人。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出声道:“蒋队,能不能跟你谈两句。”

蒋贺之睁开眼,站起身,挺恭敬地来到盛艺跟前。

“蒋队,我才知道我妈住的高干病房是你出的钱,真的谢谢了。”盛艺说,“不过这么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我听钟山医院的主任说,我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我打算还是让她住回原来的社区医院,过两天我就找朋友帮忙联系转院。”

“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用有任何负担,我跟盛宁——”

蒋贺之本想就此向对方挑明与她弟弟的关系,不料盛艺却突然打断他,问:“宁宁是不是很漂亮?”

蒋贺之不解其意,微瞠眼睛,点头道:“很漂亮。”

一阵疾风吹过,久候的这场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雨小,淅淅沥沥,接着大了,便嘈嘈切切。客厅里,盛艺垂目摆弄着花瓶里的白玫瑰,慢悠悠地说:“出车祸前,他更漂亮。那个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挺拔高大,看上去更像女孩子,所以女孩喜欢他,男孩比女孩还喜欢他,说出来你肯定不信,那会儿常有外校的男生翻墙、爬树的也要偷偷看他。有次我去给宁宁送东西,看见保卫处的老师指着宁宁大骂几个男生,说‘一个个鬼黯眼,天天看!男人啊!‘有得睇冇得食能看不能吃’的!’那画面特别有意思……”

保卫处老师显然是个老古董,不懂男人也能“食”男人,但这话实在粗鄙又有趣,说到这里盛艺忍俊不禁,蒋贺之也跟着笑了:“好在他现在很爷们了,不会再被人认错了。”

“后来一个暑假拔高了十几公分,这种事情就遇得少了。”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盛艺收敛笑容,又叹了口气,“可惜出了车祸以后,身体就不太好了,医生都说他没救了,是我没有放弃,豁出一切地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我听盛宁说过,他一直很感激你——”

“不,你不知道,”盛艺再次厉声打断他,“连宁宁本人都不知道,我为了救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蒋贺之一愣,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隐隐感到不安。

“你跟宁宁的事,就是我想跟你谈的事。”停顿一下,盛艺终于切入正题,“蒋队长,可能在你那个阶层,两个男人间的这种关系很正常,天黑在一起,天亮就分手,彼此愉悦还不必负责,但我们是循规蹈矩的普通人家,只想过简简单单的普通生活……”八卦杂志上说,蒋四少是个流连花丛、游戏人间的主儿,盛艺却觉得眼前这位蒋三少更可恶一点,至少他弟弟祸害的是异性的明星模特,这位三少爷祸害的却是同性的良家青年,还是硬生生把人家掰弯的。

“不是这样,”听这话的意思是把自己当作贪恋美色、朝三暮四的淫棍了,蒋贺之想为自己、为这段感情辩白一下,又脱口道,“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想要负责,我没打算分手……”

“我相信你的确有可能是被他吸引了,那么纯粹,那么坚定,又那么漂亮,任谁都会被吸引的,就跟初中时被他吸引的那些外校男生一样。但那不一定是‘爱情’,甚至都不一定是‘喜欢’,退一万步讲,你能坚持你这份喜欢,你家里人会接受他吗?你敢不敢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爸,跟他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叫盛宁的男人?堂堂蒋瑞臣要接受一个男人做自己的‘儿媳妇’?”

蒋贺之还没跟家人出柜,难料老子蒋瑞臣会有什么极端反应,自然不能打这个电话。

“你也知道他的过去很坎坷,我们姐弟休戚与共,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天,我不想他再受到伤害了……”盛艺打定了主意棒打鸳鸯,而且她认为两个男人间的这种关系甚至都算不得“鸳鸯”,她说,“我能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就也能劝他悬崖勒马……”

“姐姐……”

“你别叫我姐姐,我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位大少爷的姐姐呢?”盛艺放下手中的白玫瑰,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她对蒋贺之笑笑道,“蒋队,我很郑重地请求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弟弟了。”

正赶上十一长假,盛宁关闭一切通讯工具,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在家倒头大睡。没想到待长假结束的第二周,覃剑宇居然又找上门了。

他给他送来了一些治疗骨伤的药和药膏,说,当时情况紧急且复杂,这两剂药他忘记关照蒋贺之了,但委实管用,所以他还是决定亲自给他送过来。

盛宁接过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声,谢谢。

他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盛域的小廖总承认是自己记错了,那位海关关长的老婆也拿不出新的证据,省领导终于相信他是清白的了,相信他没有任何违反党纪的行为,没有失职渎职,没有嫖娼受贿,甚至不烟不酒不吃请,生活基本两点一线,清白得就跟雪山之巅刚化的雪水一样。

“谢谢。”盛宁再次道谢,仍然笔管条直地站在自家门口,没有多余表情,也没有招呼对方进屋落座的意思。

“那时候……你耳朵为什么会流血?”覃剑宇还想表达两句关心,赖着没走。

“鼓膜穿孔,以前车祸也穿过,”盛宁轻描淡写,“会好的。”

“那你的手指……不要紧吧?”

“没关系,”已经去过医院了,盛宁的左手戴上了骨折专用的固定指套,他向对方展示了一下,说,“都会好的。”

“我给你带来这么好的消息,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醉翁之意其实不在弟弟,在姐姐。覃剑宇探头探脑地向门内张望了一眼,心道,这盛宁情商也太低了,哪有让上门来的客人还是官大一级的领导一直杵在门口的道理。

“我姐不在。”盛宁直截了当地说。

“哦对,你能不能帮我跟你姐姐解释一下,”覃剑宇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说,“我也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审讯时我可没打过你,你不肯吃的那碗馄饨还是我自掏腰包买的呢……”

“我没跟她提过外讯的事情。”盛宁的态度很冷淡,意思是这事儿可以翻篇了。

“那么……那么你姐姐……”覃剑宇欲言又止,挠了挠头,又露出一副与他办案时截然不同的憨相。

“我姐单身。”盛宁一眼看穿对方想问什么,再次干脆利索地回答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随便……随便问问……那个你姐……你姐的……”哪里还像“当代来俊臣”,这个黑皮帅哥一下就笑瓷实了,见牙不见眼的,特别质朴憨厚。

“我不方便告诉你我姐的号码。”我姐不在、我姐单身有男朋友了、我不能告诉你我姐的号码,这三句话,盛宁自小回答了不下千遍,几乎已形成条件反射。他蹙一蹙眉,颇不耐烦地问,“你还有事吗?”

“我没事儿啊,”打从方才再次见面,这人就是一脸不掩不藏的厌烦之色,覃剑宇忍不住问了,“但你干嘛老撵我啊,你有急事啊?”

“有啊,”盛宁看都懒得再看覃剑宇一眼,瓮声道,“我要睡觉。”

说着,他竟打算转身进屋,任客人自己去留。

“哎,盛宁,你等等,我再说最后一句。”

“做咩啊?”盛宁止住脚步,手握在门把上,轻轻叹气。

“我没跟领导瞎汇报,但有些人吧,能尽早撇清干系就尽早撇清干系。”出于对未来小舅子的关心,离开前,覃剑宇最后好心提醒了一句,这种同性间的暧昧交往虽未在司法机关内明令禁止,但终究不太好;而且人家姓“资”你姓“社”,那位蒋三少必不可能一辈子受累于刑侦一线,等人家玩票够了,拍拍屁股回了香港,你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盛宁“砰”一声把门摔上了。

不管怎么说,耽搁一个多月,搭进去半条命,盛处长总算复职成功了。洸州市人民检察院内,“反贪之花”重新绽放,“检察之光”再次照临。

“盛处长,”苏茵天生泪腺发达、感情丰沛,一见盛宁出现,立马梨花带雨地扑进他的怀里,嘴里呜呜咽咽,“我就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去去去,”叶远赶紧上前,将苏茵从盛宁怀里拽出来,“小姑娘矜持点,别又给我们处长添上不该添的绯闻!”

“盛处长,我听人说你这次是‘外讯’,”苏茵还是检察新兵,不太懂个中门道,擦了擦眼泪,问,“什么叫‘外讯’?”

“就好比明朝的东西厂、宋朝的提刑司,”彼时担心盛宁安危,叶远没心情搭理这个聒噪的小妮子,这会儿就照实答了,“反正进去容易出来难,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那么夸张。”盛宁依旧寡着一张脸,也不愿多回忆那五天里的事情,只说,“就是久坐累了点。”

“我发现我们平时办案太客气了,”叶远没能体会领导的意思,仍在嘟囔,“我们也应该经常‘外讯’,该上手段的时候就上手段,还怕韩恕之流负隅顽抗吗?”

盛宁看了他一眼。

“刑讯逼供是落后的司法手段,是封建残余,是必须禁止的!”叶远被这样冷厉的眼神吓到了,忙改口道,“法治中国,坚决建设法治中国……”

“劫后余生,好险。”佟温语也过来看了看盛宁,低声提醒他道,“这事儿肯定是段长天在捣鬼,你还是得小心。”

盛宁点点头,将这段时间积攒的工作重新拾了起来。

回到公诉处,佟温语也准备投入自己的工作。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一堆快递与信件,忽然,她在它们当中发现了一只写着“佟温语亲启”的信封,没有邮戳、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完全匿名。

佟温语拆开这封信看了看,顿时花容失色。

这些邮件都是同事从门卫那边取来的,想来也查不到递送者是谁。她必须冷静而自持,不能对任何人声张,甚至不能流露出过于明显的情绪变化。

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了。自九月末旬开始,连着近一个月的阴雨天气,每天从日初升下到日将落,滴滴答答,时停时续,犹如尿频尿急,令人很不爽落。

最近没大案子,市局难得清闲。临下班时分,蒋贺之问何副队:“老何,今天下班之后有事儿吗?能不能载我去个地方?”

“可以啊,”老何一向古道热肠,问道,“不过你的车呢?”

“早上出门的时候撞了。”见老何一脸关切,蒋贺之懒洋洋地补充一句,“没撞到人,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撞到隧道内墙了。”

说话时蒋贺之微微蹙着眉,又长又稠的睫毛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原是“看狗也深情”的一双眼,这么一来,便显得有些落落寡欢。老何看出自己的队长不得劲,猜到无非是困于感情那点事儿,也就不多话了,拿上车钥匙,到点走人。

上车之后,蒋贺之报了一个地址。老何循着地址驱车上路,穿过一条长约4公里的骑楼街,又经过一片喧闹的中药材专业市场,雨天车较少,路况还算不错,差不多三十分钟,便停在了一栋临街的住宅高楼之前。见副驾驶座上的蒋贺之一动未动,老何提醒了他一声:“蒋队,到了。”

蒋贺之却仍不动,只面向车窗,一直仰头望着这栋住宅楼的某一层。十月秋意日深,又是雨天,天色暗得快,黧黑的车玻璃上渐渐映出一张英俊却忧郁的面庞。

老何明知故问:“这是哪里?”

蒋贺之道:“盛宁的家。”

“靓仔,”老何开玩笑地这么喊了一声,道,“我在局里就想问了,你跟盛处长吵架啦?”

“能吵一架倒好了。”其实未必是要人接送,而是想找个聆听者一纾郁结之气。蒋贺之眼神有些黯然,望着窗外这个昏天黑地的世界若有所思,“他姐姐不接受我们的关系,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盛艺说到做到,已将母亲甘雪从钟山医院接了出来,顺利转进了另一家同样实力与声誉并重的三甲医院——像她这样追求者无数的绝顶美人,随便一声招呼,便有的是人挤破脑袋想为她出力。面对高干病房内空空的病床,蒋贺之心情骤然沉重,感到这份感情就像指间沙,越想拢紧,越拢不住。

“盛检的姐姐怎么想不重要,”老何安慰他,“关键是盛检怎么想?”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他已经不接我电话了。”由爱故生怖,蒋三少承认自己从没有沦落到这么被动的状态中,他摇摇头,自嘲一笑,“我现在甚至不太敢上楼去找他,就怕他会当场提分手……”

“唉,你也不能怪人家姐姐,哪个姐姐能一下接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突然弯了呢?”顿了顿,老何又说,“其实刚发觉你有点那方面的嗜好时,我也不太能接受。你说你身处一个几乎全是雄性生物的环境里还是基佬,这能不让人感到别扭吗?不过后来想想,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活法,我们这种思想古板的老同志不用去接受、去赞同,互不打扰、保持尊重就行了。”

“我一直以为我掩藏得挺好,”蒋贺之转过头,疑惑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得了吧,好个屁。”老何为这小子的错误认知翻了翻眼,笑着说,“你还记得有次盛检来找你,好像是他们村办村宴,请你一起去?”

蒋贺之“嗯”了声,说,记得。

“就那次,你问我借了剃须刀,用厕所那种洗手的肥皂打了泡沫,迅速地捯饬了一下自己,我当时还诧异呢,至于么,再后来看你盯着盛检那眼神,啧啧,这不就全明白了。”

“他太好看了么。”蒋贺之低头一笑,接着又把视线投向了车窗外,街边的烟火小店如林而立,盛宁的家终于亮起了灯,好似情人的眼,也在湿淋淋的夜色中望向了他。

“贺之,老实说,你跟我想的真不一样,”老何很少直呼这位大少爷的名字,他说,“你没调来之前,我在脑海里勾勒过你的形象,想过肯定很帅,想过肯定很优秀,想过肯定很潇洒,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情种。”

蒋贺之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个品格低劣、热衷乱来的纨绔,是吗?”

老何一惊一乍,不以为然:“可这才是人之本性啊!你要能把你的身家或者相貌,随便分我一样,我一天保准换她十个姑娘,燕瘦环肥,不重样!”顿了顿,反应过来:“哦,你不喜欢姑娘,那就一天换他十个小子,潘安宋玉,不重样!”

蒋贺之笑了笑,接着便一脸倦怠地仰面靠在了车座椅上,阖目,叹息:“可换一千个,也不是他啊……”

“哎哟哟,我的情种少爷,”老何抱了抱胳膊,作出畏冷状,“你这话说的,鸡皮疙瘩掉我一地。”

“你不懂,”蒋贺之眼也不睁,“你老了。”

“切,说得跟谁没年轻过似的。”老何不服气地说,“我跟我老婆年轻那会儿比你跟盛检还如胶似漆呢!婚后我在派出所,她在卫生站,白天工作都很忙,周末还常加班,只有晚上才能腻乎一会儿。那时总觉得洸州的白天特别长,夜却特别短,是亲也亲不够,抱也抱不够,办事儿办不够,不办事儿只挨着头说说话时间也不够,总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干呢天就又亮了……”

“同感。”蒋贺之终于睁了眼,望向身旁的老何,“我听张钊说,你老婆生病了?”

“嗯,晚期乳腺癌,拖了这么些年,估摸是拖不下去了。这阵子她总跟我提到我们当年在学校的事儿,跟回光返照似的,我想过了,她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让她舒坦,让她开心,等到那一天真到来的时候,我也就不用哭了……”提及病重的妻子,老何陡转心绪,不自觉地就掏出烟来点上了。猛然意识到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蒋三少,又赶紧道,“哎唷,忘了你不喜欢别人抽烟,我掐了——”

“不用,”蒋贺之摇摇头,“请便吧。”

“韶光易逝,青春难留,再美丽的容貌、再健康的体魄,可能转瞬也就没有了……”随着一口苦涩的烟雾吐出,老何长长叹气,“不过你们都还年轻,也都健康,何愁没有机会?你现在的情况是‘逼仙女下凡、拉和尚上炕’,要有耐心,要先吃黄连再喝蜜糖。”

“你都哪儿来的一套一套的,又是鲁迅说的?”蒋贺之忍着笑。

“没有,这句是那个叫托什么斯泰的老毛子说的。”老何笑着胡诌一句,又继续安慰自己的队长道,“你也别胡思乱想,盛处长遇上这种事情真挺伤的。我有个叫‘东子’的老同事,也是被人诬告,外讯了几天,回来之后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幻听幻视,最后连工作都无法胜任了,只能病退了。其实被敌人拷打倒也能忍,但被曾经一同办案的战友怀疑逼供,这种身心上的双重折磨,咱们没经历过的人体会不了,给他点时间缓一缓吧。”

“老何,我今晚能不能住你家?一个人住酒店太冷清了。”这位何副队就跟知心大叔似的,蒋贺之经他一劝,舒心不少。他想着,再容他纠结、摇摆几天,反正就算是真仙女、真和尚,他也非要拉他下凡、逼他还俗不可。

“住当然能住,不过我事先声明,你别想动手动脚趁机把我掰弯啊!”老何佝着肩膀,以双手护住双胸,仿佛一只羞怯的鹌鹑,“我可不是那个架不住你魅力的盛处长,我对我老婆此生不渝!”

老何此言此举是为了逗这位为情所困的蒋队长开心,而蒋贺之果然也不负所望地阴霾尽扫,笑骂一声“滚蛋”,继而便更开怀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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