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接近他就是为了报复你啊~”
在步越高考前一天,步承仁罕见地回了家一趟。看着伏在书桌前的背影,他敲了敲门。
步越没想到他会回来,回头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这么晚了还在学习啊?”步承仁走进去。
步越没回答,他想不通步承仁是来干什么的,总不能是来上演什么父子情深吧。
“什么事?”步越冷冷地问。
“把你的臭脸先收一收。”步承仁说,锐利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他抬手点了点步越的脊梁骨,“等你有实力了有底气了再冲我甩脸子。”
步承仁的力道不轻,食指不像点的,像是用力往上戳的。步越烦躁地用肩膀抖开了他的手。
步承仁看着步越的发旋,沉声开口,“等高考完了我有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步越问。
“不能。”步承仁说,“现在说了估计你不爱听。”
“高考完了我就爱听了?”步越觉得好笑。
步承仁冷冷地笑起,再次开口,“考完了我等你。”
蝉鸣声揭开了这场盛大的考试。步越和卫青杨不在一栋楼,两人排队的时候在大厅里隔了四条队伍。
第一道铃声响起,老师放行。
卫青杨那队比他先上,步越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他看见卫青杨突然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于是他立马说了个口型,“加油。”
考试时间为期两天,最后一门科目落下帷幕。
步越在卫青杨的耳边落下一吻,“考完等我。”
尖锐的铃声响起,广播里一道机械的女声响起。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从门内出来的人群哄然热闹,高三在这阵热闹中热烈的结束。
卫青杨出来的比步越早,他掏出书包里的手机,却刚好收到步承仁的消息。
拥挤的人群中没看到步越,卫青杨垂眼顿了顿,然后收起手机朝外走去。
步承仁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卫青杨走到车边,静默了两秒后才伸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考得怎么样?”步承仁问。
卫青杨斜眼看他,“我们不是谈这种话题的关系。”
步承仁笑了笑,“哦?是吗?”
卫青杨收回视线,车窗外的热闹景象和车内的冷清过于反差,他看着校门口突然跑出来的身影,心里一揪。
步承仁朝他打量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油门一踩,车远远地驶里了这片热闹的地方。
步越只看见一个车尾气,脑子里疑惑了一下,那不是步承仁的车吗?
但仅仅只有一下又被自己给说服了,步承仁天天日理万机的怎么可能会跑他学校门口来?他宁愿信猪能上树都不信刚刚那是步承仁。
卫青杨的电话没人接通,信息也没人回,步越以为阿姨出了什么事,立马跑去了医院。但是病房里没有卫青杨的身影,他在那院里上上下下地跑了几趟都没有。于是又立马折返回卫青杨的家,家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回应。
来来回回,最后他又跑回了学校门口。门口只剩下廖廖几个学生在那搬寝室的行李。
不应该啊,不是说好了叫他考完等他的吗?
卫青杨从来没踏过这片别墅区,车径直驶入大门,步承仁用眼神示意他下车。
卫青杨跟着他进了屋,上了楼,转角又被急躁地拉进了书房。
步承仁把他压在对门的沙发上,急切地吻着他的脖子。
卫青杨两手抵在胸前,微微皱着眉,“为什么不去酒店?”
校服外裤被人顺势拉下,步承仁扯开自己的皮带,拉开外裤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抬头的阳物瞬间弹了出来。
步承仁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青杨不满的脸,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突然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张照片轻轻地扇在他的脸上。
“这是什么?”
卫青杨在看到照片的时候瞬间瞳孔皱缩,那是他和步越在餐厅里亲的几张,虽然隔着距离远,但还是能认出来上面的那两个人。
“怎么不说话?”步承仁脸上挂着笑,拇指却一直在卫青杨的喉结上重重地按着。
“我怎么不知道你拿着我的钱却上了我儿子的床?”
“是上床了吧?”
“照片不止这几张呢,还有步越从你家里出来,你们在巷子里偷偷接吻,公园的长廊上……”
“什么时候和我儿子搞上了?嗯?”
卫青杨愣神的瞬间就被步承仁掰开双腿,没有任何地扩张就强烈地插了进去。
“呃……”
步越抬脚刚迈上楼梯就听见了这么一声恶心的叫声,胃里翻江倒海地直想吐。
步承仁竟然把人都带回家里来了。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心头怒火直烧,他想转身就走,却突然生生顿住了。
那声音……是听错了吧?
一定是的!
步越黑沉着脸轻脚迈上了台阶。
“他能让你爽还是我能让你爽?”步承仁盯着卫青杨的脸,观察着他每一次的大力抽插后卫青杨每一个细小或又明显的变化。
“卫青杨,”步承仁喊他的名字,“你果然很骚啊。”
“我喂不饱你吗?”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能让你爽到?”
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卫青杨咬着牙不吭声,死寂的眸底突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步承仁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心中莫名一颤。
他的动作倏忽停下,盯着身下人的脸,脑子里有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卫青杨,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卫青杨笑出声,“目的?”
步承仁微微眯起眼,“你喜欢步越没用的,他给不了你什么。”
书房的门没关紧,门缝刚好能看清沙发上的两人。
步越如遭雷劈一般杵在原地。
是眼花了吧?
他想。
如果不是眼花,他怎么能把沙发上的人认成是卫青杨呢?
“喜欢?”卫青杨嘴里讥笑般地嚼着这两个字。
“难道不是?”
卫青杨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因为强忍着脸上的愤怒,两手紧紧地拽着步承仁的衣领往下一拉,声音不小,“谁喜欢他?”
“目的,当然有目的了。”
“我接近他就是为了报复你啊~”
步越觉得自己不仅眼花,耳朵也不好使了。
那是卫青杨说出来的话吗?
不,不,卫青杨才不会说这种话。
卫青杨明明说了,喜欢那就在一起。
不是喜欢?
竟然不是喜欢?
报复。
竟然是报复。
喜欢都是假的吗?
亲吻都是假的吗?
床上的那一夜那都是假的吗?
步越感觉不到愤怒,他只感觉手脚冰凉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好像血液倒流冻僵了,透彻肌肤的寒意,深入骨髓的冷。心怎么像被刀割了一样阵阵刺痛,痛地他差点没法呼吸。
步承仁听见他的话后心瞬间一沉,然后却听见卫青杨在他耳边紧跟着的小声一句,“你操我,我操你儿子,这笔生意不亏吧?”
步承仁眉毛挑起,这是他没想过的一个答案。
原来是因为这啊。
他笑了笑,“巧了,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
卫青杨微微皱眉。
也许是卫青杨的答案让步承仁心里松了一口气,没等他有什么回复,步承仁就掰着他的长腿,继续重重地撞了进去。
卫青杨再次没忍住地闷哼一声。
步越犹如深陷泥潭的人,站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书房里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他的脸色也渐渐跟着沉了下来,心里涌现出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夹杂着一种吃了黄连一般地苦涩。
原来……原来,不是喜欢啊?
校服的一角转身带起一晃而过的虚影,卫青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现了,但就是发现了。
刚刚因为愤怒冒出的无数个念头通通被摁下,脑子瞬间清明,两眼盯着身上的人,呼吸突然一窒,“你故意的?”
步承仁抽身而去,“什么?”
卫青杨心中一颤,看见了。
步越都看见了。
步承仁看着他发青的脸色,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怎么这个表情?”
“对我的反应失望了?”
步承仁轻声笑道,“实话告诉你吧。”
“这个家我最讨厌的是步越他妈,其次就是他。”
卫青杨因为这句话心中巨震。
脑子里大吃一惊。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老婆不爱自己的儿子?
没来由地,他替步越愤懑不平。
“你走吧。”步承仁整理完自己的着装,“我还有点事和步越说。”
“你故意的?”卫青杨再次问出声,“你故意带我回来,又故意通知步越回来?”
步承仁没否认,微微俯身整理了一下卫青杨的校服短袖,轻飘飘的话音响起,“你不喜欢他,可他喜欢你啊。”
“我就是故意的。”
步承仁弯起唇角,“我就是要恶心他。”
“什么东西,敢和老子抢人?”
卫青杨愣住了,继而心中灼烧起一股熊熊烈火,整个人变得更加怒气冲天,从未消退的嫌弃与厌恶如潮水般一起涌来,变成更加浓烈的恨意,闪着寒光的眼色仿佛想要带着面前的人一起下地狱。
“步承仁,你真不是人。”
“你真恶心。”
卫青杨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步伐那么沉重,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抬不动脚。
步越的身影就在台阶最下一层,卫青杨看着他垂起的肩头心脏骤然一紧。
一步,两步,三步……
在从步越身边经过的时候,自己的脚腕却被人突然一把握住。
卫青杨感受到了什么叫刺骨的寒意。
步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嘴边带了一点苦笑。
“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地抠着裤缝,卫青杨沉重地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没有。”
“没有?”步越松开手,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秒,直到步承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步越,上来一下。”
步越站起身,卫青杨这才感觉空气又流通了,悬着的心仍旧让他心里感到不安。
“等我。”
步越在上楼前留下这么两个字。
卫青杨没等他。
就像在高考结束前没等他一样,现在不会也不可能再等他了。
就这样吧。
他想。
结束吧。
卫青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别墅,脑子里胸腔里被什么酸涩的情感胀地满满的。
本来就该结束的。
就这样吧。
早知道晚知道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太难堪了。
步越会恨他的。
步越会恨他的……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想起了步越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那些谄媚着爬上我爸床上的人都是间接害死我妈的凶手。”
“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们!”
卫青杨看着步越的脸,心里涌起万般情绪。
万般情绪,万般苦涩,万般悲凉。
那如果我也是其中之一呢?
夏天的蝉鸣向来聒噪得很。
可能是因为它们只能叫唤一个夏天,所以拼命高声歌唱,妄图在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卫青杨抬眼看了看天空,一望无际的蓝。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
额头冒起密密麻麻的汗,太热了,就连吹过来的风都是闷热的。
这个夏天明明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要结束了?
“凭什么?”步越吼出声。
“凭我是你老子!凭你没权没势!更凭你身后空无一人!”步承仁迅速拍桌,也跟着嗓门大了起来。
把步越送出国是他早就做好的打算。
一是为了不碍他眼,二是为了完成沈清清死前的嘱咐。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管的。
他和沈清清之间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沈清清同意以交换权利中心的方式来换得让步越能生活在一个完美的家庭里。
步承仁同意了,但最后沈清清却要先走了。
她说,“步承仁,这辈子我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对步越好一点。”
“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棋子。”
什么棋子,他们娘俩早就成了他手中的弃子。
她说,“我再求你一件事。”
“让他出国留学,让他早日接手沈氏的企业。”
步承仁听话听全了,做事却只做一半。
什么沈氏企业?早就没了。
现在是他的步氏天下。
将死之人的话听一半做一半,步承仁觉得自己也仁至义尽了。
“你大可不去。”步承仁冷哼出声。
步越冷眼掀起。
步承仁看着他,“但这也是沈清清求我办的最后一件事。”
“刚刚那句话说错了。”
“你去不去其实对我影响都不大。”
步越感觉自己被一根无形的钢绳勒住了喉咙,“你说……这是我妈的遗嘱?”
“既然要出国,为什么之前不说?为什么还让我参加高考?”
步承仁扯了扯领带,“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考个状元不也应该的吗?”
“是吗?”步越突然想明白过来笑出了声,“考个状元,然后被媒体报道得好看,更加凸显你这个步氏集团的老董教子有方吗?呵,是,是,步承仁,你真的,很会为自己,铺路,造势。”
步越感觉自己的心沉得完全喘不过来气。
卫青杨开门看见是他的时候瞬间甩门,却还是被他强硬地塞进手背。
没有任何痛苦的闷哼声,卫青杨却被吓得立马拉开门,刚想要伸手过去看看步越的手,却被他直接避开。
“来了这么多回了,这次把我避开门外也不像话吧?”
声音冷得瘆人,步越强行挤进了门。
卫青杨下意识屏气退后一步。
“说话呀?”步越笑了笑。
但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是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意。
“我……”
“没有喜欢吗?”
“都是报复吗?”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
三句话说得轻飘飘,但在卫青杨耳朵里听起来却是沉甸甸的。
反正都这样了……
卫青杨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好说的。”
步越的视线没离开过他的脸,幽暗黑沉的眸底燃烧着熊熊怒火,胸膛里团着一股吐不出来的浊气。卫青杨过于冷淡和逃避的动作看得步越火大,而这场火越烧越旺,旺到步越突然想砸点什么东西出气。
玻璃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支撑杆上的牵引线崩开,脆弱的半边蝶翼也断了。
卫青杨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轻了,他的心好像随着这个被砸碎的机械蝴蝶一起被摔得七零八碎。
玻璃碎片溅在他的脚边,步越完全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识一看,脑子里竟然能分神想,应该没崩到他裸着的脚背上吧。
“我家值钱的能砸的东西不多。”
卫青杨轻声开口,“你还想砸什么?”
“我给你找来。”
步越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心中灼烧的那股火因为这两句话瞬间熄灭,慢慢地化成一抹灰烬,内心涌起无限的悲凉和绝望。
步越走了。
卫青杨听见破败的大门被人摔上,因为动作幅度大,木门被震得簌簌落尘。
步越走了。
和那么多分开的情侣不一样,他们俩几乎没吵过架,没闹过明面上的任何矛盾,没有任何生活上的不和,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防备,却就在那一幕,高考结束的那一个傍晚,他们连吵架都算不上,步越砸坏了送给卫青杨的那个机械电子蝴蝶,然后摔门而去,两人默认地散了。
那个夏天是彻底结束了。
从破败的木门落灰开始。
彻底。
结束了。
自此一别十年。
十年。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卫青杨考取了本地的名牌大学,本科学的是法学专业。
步承仁从他进入大学后再给他打了二十万,但自高考结束的那个傍晚开始,他也再没找过他。
够了。
步承仁想。
就算是赎罪也够了。
他不想再和卫家的人有任何联系。
偶尔午夜梦回,他会梦见一个无脸鬼来索命,因为过于害怕,他还请了大师来家里给他做法驱魔,但是效果收效甚微。
“兄弟,我真的对不起你。”
“但求你别再来找我了。”
“我会再给你儿子打二十万的。”
步承仁把烈酒淋在了出车祸的那个地方。
于是,卫青杨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卡里再次收到了二十万的转账。
是因为心虚吗?
卫青杨觉得可笑。
步承仁确实没再梦见过那个无脸鬼,因为后面有脸了,代入的是卫青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他一点也不怕,那小子没权没势的又能作出什么妖来?
“迟到的正义究竟是不是正义”的辩题在校园贴里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辩论会还没结束,这个话题就已经在校园各大平台上爆转。
卫青杨坐在观众席下默默地听着两方激烈的辩论。
正方一辩情绪高涨,“……迟到的正义仍是正义,因为最后的结果都是犯罪的人受到了法律的裁判和仲裁……”
反方一辩迅速起身,“……好,正方一辩一直在强调结果,那我正好借此重申一遍我方观点,迟到的正义那不是正义,那是什么?那是正方刚刚一直强调的所谓的结果,那是给叫喊着要正义的旁观者们的一个交代,而对当事人来说那算是正义吗?迟到了那么多年的结果那算是正义吗?那不叫,那叫真相!”
……
辩论会还没听完,卫青杨就已经悄悄起身离场了。
什么正义?什么真相?步承仁混得风生水起的这些年,卫青杨从来就不相信‘正义’这个词。
从本科到研究生这六年的法学生涯里,卫青杨无数次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能和步承仁对簿公堂,最后亲手定了他的罪。
但最后只是想想,只能想想……
为什么证据链不全,为什么没有人继续追踪这门案件,通通都在卫青杨黑沉的眼里理解了。
步承仁和警局的高层同时出现在夜场的包厢里的时候,卫青杨就什么都想通了。
他仍记得那个警察当年对他妈说的话,“我们一直在查,你放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要相信正义相信警察……”
“别来了别来了,我们警局也不能每天分配大量的警力去一直破查你们这个案子吧……”
“青杨啊,你妈这个状态……我建议你先带她去医院看看……”
“案子我们会派人手继续跟踪的,有结果会随时通知你们的……”
往事如潮水般倒灌,卫青杨端着餐盘沉默地立在门口,冷漠的表情下藏着深深的恨意,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之色。
“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卫青杨下意识回头。
孙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他一米远处。
卫青杨转身就走。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
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卫青杨的身形顿住,然后缓缓回头转身看他,“你在和我说话?”
孙辰轻嗤一声,朝他走近两步,“这里就我们两个还装什么呢?”
卫青杨轻轻地眨了眨眼。
“你这么年轻,鱼死网破可不划算哦。”孙辰倾身朝他靠近,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卫青杨仍旧是笔挺地站着,他不懂孙辰的意思。
他俩并不熟。
孙辰笑了笑,往后退到走廊的通风口那。
卫青杨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没人经过,于是收起餐盘跟着他走了过去。
孙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他又朝卫青杨递了一根,但被他拒绝了。
“是不会还是上班不能抽?”
卫青杨掀起眼皮盯着他,“你知道多少?”
孙辰朝卫青杨脸上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不多,但比你多一点点。”
卫青杨沉默不语。
“我一直就很奇怪为什么步承仁会看上你。”
“爬他床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固定的,一周,最多一周他就会换人。”
“但只有你,让他感兴趣了那么久,还接二连三的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钱。”
“说实话,我很好奇。”
卫青杨‘哼’笑一声,“所以去调查我?”
“你那是好奇吗?”
“好吧,嫉妒也是好奇的一部分。”孙辰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也,不比你差吧?”
卫青杨没回答。
“你的身份一开始就查了,但没查那么细致。”
“第二次查是因为步总在医院碰上你妈了。”
卫青杨抬起眼。
步承仁跟他说的是在门外看见冯俪的。
“你妈发疯从病房里跑出来,然后撞上了他。”
“你是不知道,当时他那个脸色瞬间就黑了,我以为是生气,但后来一回想起来才发觉不是,那是被吓的。”
“这么一个疯女人能把他无故地吓成那个死样子,这也太奇怪了吧。”
“紧跟着他就让我给你了打了二十万,这你是知道的。”
“第二次查的时候才看到十二年前的那场车祸,那时你应该,六年级还是初一?”孙辰笑了笑,食指上的香烟又被他喂进了嘴里。
卫青杨此刻是个最佳听众。
孙辰享受着这种时刻。
“第三次去往深里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卫青杨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孙辰看见了,故意伸手过去抖了抖烟灰,烟灰瞬间落在他的手背上,“别紧张,放松点。”
“那地方可真难走啊,我悄悄跟在步承仁车后的时候都想打道回府了。”
“一望无际的杂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公路,步承仁提着两瓶酒下车了,然后全浇在了地上,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对不起什么什么兄弟,还说会给他的儿子再打二十万。”
“我没太听清,以为可能是他的兄弟因为出什么事走了,留下一个儿子来,所以他来祭奠,没想到啊……”孙辰长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卫青杨,“你说世事怎么就这么巧,那二十万是打给你的。”
烟灰烫红了卫青杨的手背,他只是轻轻地抖了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你究竟要说什么?”
孙辰把烟按灭在窗口,斜斜地抬手靠在平台上,“你接近步承仁,哦不,应该得从步越来说……”
时隔六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卫青杨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窒,心跳都跟着停了。
“……你想给卫旭报仇捉拿凶手结案,于是带着目的的接近步越,但没想到步承仁又在高三那年撞上门来……”
“事情却朝着另一个反方向走了,你被他包养了,但和步越又在一起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卫青杨的语气已经带了一点怒意。
孙辰眨眨眼,实话说,他现在还挺想看卫青杨发火的样子。
“别这么凶啊。”孙辰笑。
“没事的话我得去干活了。”说着卫青杨转身就要走。
“我可以帮你。”
见卫青杨停下脚步,孙辰走上前和他并肩站着,“我可以帮你把步承仁送进去。”
“你有那么好心?”卫青杨斜着眼看他。
“你可能没太了解,步承仁为了权利金钱势力不择手段,这么多年给自己树敌太多,如今的步氏集团早就不是当年的步氏集团了,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从内部开始层层瓦解,啧啧,风雨欲来山满楼……”
“前段日子步承仁还中风进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呢。”
卫青杨看着面前这张笑面虎,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凉,“是你?”
孙辰不答。
“你想往上爬,你想要权要势,最后还敢盯上了步氏的……”
“别这么说,”孙辰耸耸肩,“择良木而栖。”
“谁能给我更多我就能为谁办事。”
“你以为你的小把戏步承仁会不知道吗?”卫青杨紧紧皱着眉。
“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孙辰笑了笑,“反正步氏就要易主了。”
什么意思?
步氏集团再怎么易主都轮不上孙辰这么个助理。
难不成……
“步氏当然还是步氏的了。”孙辰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
“所以你离开承州,我帮你把证据交上去,包括徇私舞弊的警察在内,让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合眼,更让步承仁这辈子都别想从监狱里出来了。”
卫青杨半天没动静。
孙辰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卫青杨,这笔买卖很划算了。你爸的事,确实是步承仁欠你的,但是步越不欠你。”
“实话和你说吧,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并不想你们两个碰上。”
“我想,他也一定不想碰上你吧?”
“毕竟,当初你是别有所图啊~”
步越要回来了?
步越要回来了……
卫青杨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孙辰说的没错,步越回来也一定不想看见他。他的存在只会给人徒增恨意罢了。
研究生的空闲时间没那么多,但卫青杨还是把握着每一个空当去到处做兼职,夜场里端盘子是他的老本行。
孙辰走了,卫青杨也端着盘子去服务下一桌客户了。
兜里塞进了孙辰的一张名片。
他带回了家,却没有再看一眼。
他不是不信孙辰的话,只是他觉得孙辰这个人没那么好心。
单只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承州不和步越碰上面吗?
步承仁静静地站在落地窗面前,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内心涌现出无限的自豪,但顷刻又有一股悲凉袭来。
集团内部人员的躁动,人事离职的各种变动,公司高层的各种负面形象被频繁爆出,下一个就是他。
下一个就是他自己了。
孙辰敲了敲门然后进来,站在了步承仁的斜后侧。
“你跟了我多少年?”
孙辰抬头回答道,“七八年。”
“七八年?”步承仁突然回过头来,“一朝倒戈。”
“不是倒戈,”孙辰挺直了腰杆,“这集团还是姓步的。”
还是姓步的。
步承仁突然笑了笑。
他想,如果步越当时出生后不是跟他姓,如今这集团都得更名‘沈氏’了。
“步总还有什么事吗?”孙辰问。
步承仁挥了挥手,孙辰刚要退下去,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你安排一下,我要见卫青杨。”
孙辰意外地抬眼,“现在?”
“还有再给我准备一下……”
卫青杨被带进了包厢,包厢里只有步承仁一个人,厢里的音乐播得震天响,厚重的门一关瞬间就隔绝了外面的寂静。
“来。”步承仁冲他招了招手。
卫青杨站在桌子对面并没有上前。
步承仁笑了笑,把酒倒满,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沙发示意他坐下。
“钱还够用吗?”
卫青杨迟疑了几秒后抬腿过去坐下了。
“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卫青杨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啧,相识一场,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步承仁把酒轻轻地往他面前一搁。
“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坐下来一起喝酒的程度。”卫青杨的声音冷漠。
“是吗?”步承仁看着他,虽然这几年没碰过了,卫青杨也变化了很多,但是那张脸,那副身躯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吸引着步承仁的视线。
“我们正是因为没有这种一起喝酒的机会,我才来邀请你和我共酌一杯。”步承仁说着冲他举杯。
“什么事?”卫青杨问。
“没事。”步承仁说,“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那我可以走了吗?”
步承仁一脸仁慈地看着他,“这么决绝?”
卫青杨不想和他在这里无聊的耗着,直接起身离开了包厢。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不,他原先以为再次见面应该是在牢里的,但是没想到时隔大学这么几年,步承仁竟然还会突然找他,还莫名其妙地说着一些无聊的话。
即便这样,卫青杨想,他们的下次见面一定是送步承仁进去。
但世事的发展总不会如人所愿。
尤其不会如卫青杨所愿。
下次见面卫青杨又回到了高三那年时不时出入步承仁酒店的那张大床上。
前后不过几小时。
竟然就已经到下次见面了。
卫青杨浑身燥热,脑子晕乎,哪怕分出一根神经去保持清明,但收效甚微。
身上的衣服被人暴力且粗鲁地褪掉,整个人被人扑在了床上。全身一股熟悉的恶寒突起,耳边是那人粘腻的呼吸与剧烈的喘息声。
步承仁看着身下被自己脱得精光的人,阴茎一再膨胀。
后穴紧致的如同六年前一样,步承仁兴奋地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
为了这场性事,他把孙辰准备的迷药一分为二,自己混在酒里喝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又交给人混在了卫青杨的保温杯里。
粗鲁地进去,肠肉急剧绞动,步承仁两手掰着卫青杨的双腿,因为痛又或者是舒爽地长叹出声。
“怎么这么会夹呢?”
“嗯?”
“好热啊,你的里面好热啊。”
撞击声在床上回荡着,卫青杨难耐地呻吟出声。
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回到了六年前一样。
痛,太痛了。
恶心,依旧是恶心。
“多叫叫好吗?”
“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会让我特别有成就感的……”
卫青杨绝望地闭上眼,他此刻特别想去死,还是拉着身上这个人一起,跳楼跳河跳桥跳江都行,死无葬身之地也行。
能不能去死?
“什么?”
“能不能去死!”卫青杨吼出声。
步承仁的动作突然停下,粗糙的掌心抹掉了卫青杨额头上的汗,他笑了笑,“累了吧?”
“都在说胡话了。”
房间里的喘息声渐停。
步承仁看着身下的人,黑眸里闪过一股莫名的寒意。
紧接着他听见卫青杨轻声开口,“步承仁,你杀了我爸。”
步承仁几乎是弹跳起身的。
“你会遭报应的。”
‘啪’!
一记重重地巴掌扇在了卫青杨的脸上,紧接着他的脖子被人用力地掐住,力气却来越大,逐渐收紧,卫青杨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
步承仁恼羞成怒地骑在卫青杨的身上,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他的背上冒出了一阵冷汗。
“你胡说!我杀了你!”
卫青杨完全说不了话,空气从胸腔里一寸寸收紧,无血的嘴唇微微张着试图想要发声,脸色苍白,两手使劲掰着步承仁的双手。
“我杀了你!”
步承仁吼叫着,在看见卫青杨有渐渐放弃挣扎的动作后他突然回神过来,立马松了手,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脸。
“喂!醒醒!”
“你别死啊……”
“喂!我,我,不是我……”
步承仁的声音都慌了神,直到看见卫青杨突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重重地闷咳。
他立马起身,凌乱地跑了。
跑了。
步承仁跑了。
卫青杨睁开眼是在医院。
病房门被人推开,一道脚步声响起。
“哟,醒了啊?”孙辰看了看他的脸色。
卫青杨眨了眨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知道这是哪吗?”孙辰靠近说。
卫青杨没答反问,“步承仁呢?”
孙辰颇有点可惜地耸耸肩,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跑了。”
“跑了?”
“很难理解吗?”孙辰歪着头,“携款潜逃。”
跑了?
“不过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察一定会捉住他的。”
“你怎么这么个表情?现在的警力可不像十二年那样了。”
“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了。”
“医药费已经帮你交过了,你等着看吧,不出三日就能人赃并获。”
孙辰没说错,确实没超过三日,步承仁就被逮捕了。
病房里播放着他被警察押上车的画面,本地新闻持续报道着这件案件,经济犯罪,携款潜逃,包养猥亵未成年,车祸逃逸等等各种犯罪事件同时一一被各大媒体披露。
时隔这么多年,卫青杨看着步承仁被警察带走,心里并没有觉得有多轻松。
他自己先办理完出院,然后想去看看冯俪,结果刚到住院楼里,就发现一阵骚动。
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很多,走廊上病房前站了好一些看热闹的,不知所措的人群。
有人跳楼了!
恍惚之间,他听见这么一句议论。
“谁啊?”
“不知道啊。”
“好像是个女的。”
“不会是803那个疯婆娘吧?”
“啊?怎么好端端的……”
“都说是个疯子了……”
“唉~”
“这下她的亲人可怎么办啊?”
“天都要垮喽。”
“听说她就一个儿子,我见过,个挺高的,人长得也白净,还挺礼貌……”
“嘘,小点声。”
“你看你旁边站着的……”
“去去去,回去别看了。”
卫青杨感觉吵闹的周围突然安静了,四周静得能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回响。尖锐的耳鸣声响起,视线里是一片白茫茫的。
我这是在哪?
一望无际的白。
我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周围没有人?
“先生,先生……”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先生……”
四周闹哄哄的声音重新争先恐后地钻回到卫青杨的耳朵里,他渐渐回过神来,没有理旁边护士小姐的话,径直地朝803病房走去。
病床上空无一人。
被褥掉落在地上,电视机里还在循环播报着本地的财经新闻。
“……股盘中走低,步氏股份跟随股盘中走低,下跌幅度超过17%……步氏总裁步承仁因……被警方逮捕……”
眼前发黑,头脑发晕,双腿发软,卫青杨感觉自己一整个全身无力,脚步虚浮。右手颤抖地撑着床尾架,苍白的脸上更加浮现出一股死灰之色。
“不得好死啊!”
“青杨啊,妈妈就这一个心愿,你一定要替你爸报仇啊……”
“我总提着一口气活在这世上,等哪天看见那个害你爸的人被绳之以法,我就能瞑目了。”
“你说你爸在底下一个人得多孤单啊……”
“我想你爸了……”
“青杨,一定要好好读书,你爸在下面会为你高兴的……”
冯俪死了。
卫青杨几乎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为了让她和卫旭同葬,他花大价钱也一起把卫旭的墓迁到了市里最好的墓园。
那里环境好,四周安静。
冯俪和卫旭待在那里会更舒服一点。
破败的居民楼里鲜有人来,政府的拆迁令来得快,楼里的大部分住户早就搬出去了。
当年卫旭一出事,紧接着冯俪也犯病了,家里一下没了经济来源,于是他们把房子卖了,最后在这边偏远的地段租了一个娘俩的栖身之地。
如今因为拆迁,房东每天上门两三趟催促着卫青杨快点搬。卫青杨因为学校和兼职的工作忙,一直没来得及去处理这件事。
而现在冯俪也走了……
卫青杨颓然地坐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收的。这些年家里入不敷出,能卖的都卖了,家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还能带走的东西。
视线从室内一扫而过,卫青杨愣了愣,书桌墙角放着一个鞋盒。他已经有六年多没碰过那个鞋盒了。
鞋盒盖上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卫青杨感觉到自己去打开鞋盒盖的双手都莫名有点使不上力。
当年的碎成四分五裂的玻璃罩被他打扫干净直接扔了,唯独留下了这个摔坏的支撑杆和断成两瓣的蝴蝶。
时隔六年,哪怕只是稍微回想一下,卫青杨都能发觉自己的内心因为无尽的痛苦和挣扎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悲伤从眼角流出,他控制不住,眼睫挂着沉重的泪珠,他颤抖着手几次想要拿捏起那半只蝴蝶都拿不住。
良久,卫青杨双手掩面,肩膀跟着抖动地弯了下去,声声悲恸,字字哀鸣。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卫青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步承仁被警察带走,冯俪却也跟着了解了自己的生命,卫青杨的心突然无处可放。
就那样高高的悬在半空中。
他还能去哪呢?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为卫旭报仇的事也完结了。
给冯俪送终的事也结束了。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马上研究生一毕业就可以找工作边做法律相关的事边继续调查步承仁边努力和冯俪把日子继续这样过下去,可偏偏……
偏偏冯俪死在了四季中温度最适宜生活的秋末。
从家门口到最近的桥要走二十分钟,但卫青杨这一次却走得很快,快到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桥上。
再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到了桥下的岸边。
眼睛一闭一睁,刺骨的寒意却已经没入骨髓。不应该啊,还没到冬天,湖里的水怎么会这么凉?
卫青杨两手张开,像是要与什么人拥抱一样扑了上去。
“卫旭,你看看你儿子画的画,像不像你?”
“来我瞧瞧,儿子这么厉害啊?”
“……”
“今晚想吃什么?我要给你们大展身手!”
“老婆还是我来做吧。”
“看不起我?”
“哪能啊?我不是辛苦你一天在家带孩子太累嘛。”
“爸你怎么不说实话?”
“你就是嫌弃妈做的黑暗料理。”
“哎……”
“好你个卫旭!!”
“哎老婆大人息怒啊!青杨这小子乱讲!”
“……”
水从所有可以进入的洞口涌入,胸腔开始闷痛,水流源源不断地进去给心脏带来一股剧烈的撕裂和灼烧感,卫青杨感觉着头晕目眩,眼前开始发黑。
是要死了吗?
卫青杨想。
好痛啊。
爸爸妈妈会来接我吗?
如果能和爸爸妈妈团聚,其实再痛苦一点也没关系。
卫青杨沉重地闭上眼。
“吹气吹气吹气!”
“快快快,快打120!”
“都散开,别围着了……”
众人十分钟接力进行心肺复苏,卫青杨从口里吐出大量的异物污水。
耳边里又出现了耳鸣的现象,只是没一会儿,他好像又听见了人间的声音。
为什么?
他想。
为什么老天爷不收他。
120来得快,卫青杨被抬上了担架,一路鸣笛给拖到了医院。
眼前是明晃晃的又刺眼的白灯,鼻尖还是熟悉的那股医院消毒水味,各种医疗设备在他身上一顿捣鼓,卫青杨微微扬起唇角,视线逐渐模糊,然后头一偏,就那样再次晕了过去。
卫青杨被乡下的爷爷奶奶接回了家,他们从乡下走路好几个小时到镇上,最后又从镇上转大巴才赶到市里的医院。
把人带回家后,卫青杨变得更加封闭了。和他说话他不理人,给他喂饭他吞不进去。偶尔还会冲着空气说话,这一下给爷爷奶奶吓着急了,立马在乡下请了好多道士来看,但是不管用,有人提议说还是送去医院吧,看样子可能是精神多少出问题了。
于是爷爷奶奶又拖着卫青杨到了镇上的医院,检查的结果就是急性应激障碍,急性短暂性精神病性障碍,简单点就是精神失常,交流障碍,木僵,癔症发作,目前治疗只能用药物调节情绪改善病状,长期的治疗最好让患者接受心理疏导调节一下,用一些特别的认知行为疗法。
爷爷奶奶懂得不多,他们只知道冯俪精神有问题,他们当时怎么带冯俪治得病,现在就怎么带卫青杨治。
卫青杨又被带回了家,家里两个老人每天轮流监护,他就是不肯说话,封闭自己的内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冲着空气发笑,时不时对话一两句,别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精神状态。
老人也给卫青杨联系了心理医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下。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突然的转变是在第二年的夏天。
卫青杨被奶奶牵着出门,在回来的路上他碰上了一只蓝色的蝴蝶,蝴蝶一直围绕着他飞。
他几乎在瞬间僵在原地。
“青杨?”奶奶不放心地喊他。
卫青杨似乎没听见一样,两眼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只颤飞的蝴蝶。
奶奶怕他路上再出什么意外,立马把他牵回了家。一到自己的房间,卫青杨的脚步就顿住了。
半晌后,他才迟疑地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箱子。打开箱子的盖子,他看见了那半只蝴蝶。
模糊的记忆像倒转的英语磁带,卫青杨想得有点头疼。他把蝴蝶拿出来,想重新把它修理好。
修理是修理不好了,碎得太惨烈了,薄翼一碰就断,卫青杨看着看着就突然想,也不知道步越当时怎么就做得这么完美?
一闪而逝的名字。
卫青杨感觉自己的脑子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步越。
再提一遍名字,心脏都跟着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狠狠地勒住,窒息感瞬间缠绕在心头,卫青杨抬手扶胸,脸色陷入了一片迷茫,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步越难不成是个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卫青杨忘了好多人,又忘了好多事。
他忘记了大学里学过的那些法条,忘记了这一路来遇上的形形色色的人,自从对爷爷奶奶有点反应后,他便开始重塑自己的记忆。
为了修理蝴蝶,他开始在乡下的阅览室搜索一些相关资料的书,最后找到的全是电子机械类的东西,然后他就用铜丝和齿轮重新复刻了那半边薄翼,机械蝴蝶,这才是真正的机械蝴蝶。
偶尔卫青杨脑子里也会划过一丝疑问,这个蝴蝶是谁送的?但只想一下,就会被头脑里的深入刺痛所阻止。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卫青杨在阅览室里随意翻看着,最后竟然对电子工程和集成电路感兴趣了,他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泡在里面认真的学习,这一学就是两年。
他在这上面有着惊人的天赋,短短两年时间就让他真学到了不少。
卫青杨回到家,在饭桌上突然说,“爷爷奶奶,我打算出去找工作了。”
两位老人皆是一惊,在他们看来卫青杨的精神状态就是一颗随时会爆发的炸弹,把握不准的。
“我看有企业在招聘,”卫青杨说,“月薪一万起。”
“我想我去工作了你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卫青杨垂下眼,“我一直有在看医生的。”
爷爷奶奶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们向来只是担心,担心卫青杨一个人在外面犯病没人照顾怎么办,他们的消息不灵通,交通也不方便。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卫青杨又开口了,“等我赚到钱了就回来给你们建个大房子住,或者我们搬到镇上去。”
卫青杨走的时候奶奶给他装了一大堆肉和鸡蛋,把人送到村口,又再一路送到镇上,终于要到分别上大巴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停下了脚步,像当年送卫旭走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卫青杨上了车。
大巴一路向前,身后的两个老人的身影一再变小,最后化成了卫青杨眼底的一滴泪。
爷爷奶奶从没哭过,不管是卫旭死了还是冯俪死了,他们根本来不及为逝去的亲人悲伤。
卫旭刚走,冯俪没过多久就疯了,冯俪刚走,没过多久自己就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们没办法,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但即便这样,却一直任劳任怨地在为他们自己的小家重复地收拾着烂摊子。
卫青杨只觉得心里心疼,又觉得对不起。
对不起他们两老大老远的赶到市里的医院把他带了回去。
卫青杨想,那他一定得好好活着啊。
他是他们俩在世界上最后的希望了。
卫青杨,好好活着啊。
天志科技的总部在诸州。
卫青杨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破格获取了公司的offer。税后薪资15w起,公司还提供两人间的员工宿舍,卫青杨对这个薪资待遇已经相当满意了。
组里年轻人多叽叽喳喳的每天都很热闹,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日常对接的客户也没有难缠的对象,卫青杨在这里过了一段还算快活的日子。
公司年会举办的时候,邀请了很多合作的客户同时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