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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七月二十七日。

电影六点结束,贺迟森跟陆温寻看完没着急回家,在商场一边闲逛一边找地方吃晚饭。

进放映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观影时全身心投入,不在乎谁发来消息、谁打来电话。

能出什么事?

陆温寻兴致很高,眉飞色舞地跟贺迟森讨论剧情、台词和拍摄手法。这部电影多处使用希区柯克式变焦,他父亲今年提名金幕奖最佳男主角的那部影片也是如此,两者被他不由自主拿来进行比较。

陌生人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走过,言语间屡次涉及一个熟悉的名字。

——陆越铭。

他们也联想到了陆越铭演的那部电影?

不,不对。

聊天中还提到了娱乐圈、酒店、摄像头,这些元素未曾出现在任何一部电影之中。

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你看过陆越铭的视频吗!太劲爆了!

——没有!我只刷到了照片!还打了码!

——我存了,要不要看?

——这还用问?赶紧赶紧!

——等下,我拿耳机,这视频不能外放……

擦肩而过时陆温寻皱着眉头瞟了一眼说话的人手里捧着的手机,匆匆一瞥,却足够让他看清整张画面。

那是和现在相比年轻许多的陆越铭,他的父亲,赤裸着身体躺在雪白床单上,翘起双腿被人操干的模样。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陆温寻停下脚步,费了很大了力气理解刚刚看见的东西。

难道是还没上映的新电影?尺度这么大吗?还是恶搞视频?有人故意败坏陆越铭的名声?

还是他在做梦?

荒诞离奇不现实,处处透露着诡异。

陆越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的视频里?他怎么可以出现在这样的视频里?

太荒谬了!

大脑因为思考变得炽热滚烫,仿佛刚经历一场火山爆发,沸腾的脑浆正汩汩冒泡。

陆温寻强迫自己停下胡思乱想。

周围声音逐渐变得真切,像被从水中打捞起,他终于能够听见贺迟森在叫他。

陆温寻抬头,茫然地看向贺迟森。

手机上的画面消失了,贺迟森的存在唤起他的记忆:他们刚看完一场电影,现在正找地方吃饭。

方才一瞬间恍惚似乎是因为睡眠不足,他突然停下脚步贺迟森当然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没有从贺迟森脸上看见莫名其妙,只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手机。”

手机?为什么突然要他看手机?

陆温寻将信将疑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通知栏已经跳出一连串消息推送。

每一条都带着陆越铭的名字,除了名字还有不堪入目的字眼。

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那并不是梦,陆越铭的确跟男人上过床,并且上床视频还被泄漏了。

全天下的人都看得见。

陆温寻用颤抖的指尖点开通讯录,碰了碰父亲的名字。

急促的呼吸被悠长的通话音硬生生拉慢下来,没人接,他更换软件重新打,还是没人接。

事件已经发酵了至少两个小时,公司和本人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他们是打算冷处理吗?

陆温寻转头往商场外面冲,仿佛逃离一场会让他丧命的灾祸;贺迟森不敢让他离开视线,狂奔时死死盯着他的后背,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陆温寻险些冲到马路上,逼停一辆载客出租车;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划过天际,车灯离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看样子司机本就打算停车下客,速度比正常行驶要慢许多,才没真的撞到他身上。

开门的瞬间谩骂声接踵而来,陆温寻置若罔闻,等车空了迫不及待往里钻,关门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

是贺迟森。

“我跟你一起。”

陆温寻想给他腾位置,发现根本使不上劲儿,只挪动了一点点。

贺迟森就这么挤了进来。

明明左边的空间还很大,他们却像热恋中的连体婴情侣一般紧紧贴在一块儿,离了对方就活不下去似的。

超乎寻常的亲密感冲淡了不安,陆温寻的恐惧被贺迟森的体温带走了大半。

只是私密视频泄露而已,陆越铭顶多会被封杀,不会发生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不会的。

贺迟森报出目的地,司机回头扫了他俩一眼。

“好几个明星都住这小区,你们遇到过么?哎,说到明星,那个陆越铭出事了,听说没?”

“没有,不感兴趣。”

贺迟森说完抓住了陆温寻的手。

陆温寻手心都是汗,但是没有一个剧烈运动后的人该有的热意。

他加大力道,几乎是攥着陆温寻的手,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一路沉默。

“嗬,这么多人,天天这样?”

小区正门被媒体围堵水泄不通,贺迟森回司机“嗯”,叫他继续开,前面路口右拐有扇侧门。

车停,贺迟森松开那只被他捂热的手,下车为陆温寻抵住车门;陆温寻踩上地面时身形一晃,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陆温寻两只手都抓着他胳膊,有一边冰冷得不像活人。

贺迟森有些懊恼没把这只手拽过来一起暖着。

夕阳摇摇欲坠,晚霞如同被撕破的红绸缎悬在头顶,张扬又恣意;黄昏时的天空拥有摄人心魄的美,那是万物归于寂籁前最热烈的燃烧。

奔跑耗尽了陆温寻的体力和精神,出租车上待了二十分钟还没缓过来,只能跟在贺迟森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回家的念头无比强烈,心中的声音却说:“走慢点,走慢点吧。”

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陆温寻行走时低着头,思考质询、安慰、谴责究竟哪种态度才是他见到陆越铭应该采用的——还没思考出结果,他已经见到了陆越铭。

贺迟森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离单元楼还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能看见楼下围了一圈人:不是媒体,媒体的设备要先进太多,这些人手里只有智能手机。

手机和他们的视线对准同一个地方,那里是……

大脑一片空白,陆温寻机械性地抬头,眼神扫过一扇扇因为开空调而紧闭的窗,最后在二十三层停下。

那里是他的家,窗户格格不入地开着,窗口站了一个人。

是陆越铭。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陆越铭的视线始终放在魄美的落日上,不曾低过头;天色渐渐黯淡,燃烧进入尾声留下苟延残喘的余烬,万物即将回归庸常平凡的本性。

陆温寻似乎听见陆越铭的叹息,他隐隐约约看见陆越铭拿出手机,接着口袋传来一声短促振动。

——儿子,对不起。

陆温寻抬头,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视野;陆越铭已经不在窗边了,只一个瞬间便从二十三层来到他眼前。

“爸——!”

沉闷的撞击声盖过撕心裂肺的喊叫,人群短暂散开又重新聚起来,将陆越铭狼狈的模样隔绝在他视线之外。

眼泪汹涌而出,陆温寻想奔去陆越铭身边,却被恐惧拖拽住脚步,只能踉踉跄跄地行走。

腰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量,陆温寻回头,跟贺迟森四目相对。

贺迟森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糅合了很多感情,似乎还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深情。

像在对他说:“依赖我吧,你可以依赖我,你只能依赖我。”

不对。

陆温寻猛地回神。

他还有妈妈。

妈妈。

七月二十七日。

头痛欲裂。

陆温寻睁开眼,对着陌生天花板陷入短暂迷茫。

消毒水味道萦绕在鼻尖,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接着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一片温热皮肤。

视线往下移,他的手指贴上的是贺迟森的手臂——这人正趴在床沿休息。

陆温寻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晃了晃脑袋,试图回忆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贺迟森睡眠很浅,被碰到时已经醒了,只是没想好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才保持一副沉于梦境、置身事外的模样。

逃避不是解决办法,或早或晚,他总要面对。

“吵到你了?”

陆温寻问,声音又轻又涩,有种来自遥远梦境的飘渺。

他这时才看见贺迟森左肩上的固定带,与之相关的记忆雪花般纷至沓来。

迟迟等不到的电梯,曲折而上永无止境的层级,灌了铅的双腿,快要爆炸的肺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和指纹,输了三次密码才成功打开的大门……

以及被锁住的卧室。

“卧室门开了吧,我妈她——”

窗外,一轮半缺的月亮高挂在深蓝色夜空中,越过贺迟森的头顶,这团朦胧的光晕看上去模模糊糊仿佛一张人脸——一张被塑料袋紧紧裹住的人脸。

最冰冷的一片雪花从虚无中飘落,恰好击中他的眉心,寒意从这里开始蔓延,沿着神经脉络凝霜般爬向四肢百骸,试图逼停血管里安静流淌的血液。

他的记忆远不止于被锁住的卧室。

陆温寻哆哆嗦嗦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脚落到地面的瞬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双爬了二十三层楼梯的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又酸又软,像是泥做的,根本无法支撑他站起。

贺迟森也没好到哪儿去,起身时趔趄了一下,抓着床尾护栏才勉强没跌倒。

陆温寻就着跪地的姿势往前爬,爬到墙壁边缘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挪到门边推开门颤巍巍走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空无一人,明亮的白炽灯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而那死一般的寂静又在提醒他即便到处充满了光明这里仍旧是一座建立在阴阳交界处的坟地。

陆温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再次陷入迷茫,只是这回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清醒过来。

“温寻……”

身后传来贺迟森的声音,陆温寻转过身,眼瞳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很难说会不会就此熄灭。

“你知道急救室怎么走吗?”

贺迟森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见不得陆温寻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比陆温寻在他面前倒下还要让他心痛。

“知道,但她不在那儿。”贺迟森说。

“不在那儿?”陆温寻跟着重复了一遍,扯动嘴角笑了笑,表情很无奈,“那她在哪儿?总不能撇下我自己先回家了吧。”

“太平间。”

贺迟森语气平淡,却透着斩钉截铁般的毋庸置疑。

刹那,昏厥前的全部记忆在脑海中苏醒,陆温寻回想起从他手中滑落的空安眠药瓶,那是他陷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贺迟森看着陆温寻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确信那转瞬即逝的烛火不会再燃起。

他解开固定带,垂下手臂,用另一只手罩着陆温寻后脑勺把他压向自己颈窝,以近似于拥抱的姿势分担陆温寻的颤抖。

他抖得是那样厉害,连带着贺迟森也开始动摇,但是听不见哭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同时扼住了两个人的喉咙。

也好,毕竟在这样一个时刻,语言起不了任何作用。

身体的颤抖逐渐被呜咽取代,接着愈发撕心裂肺,陆温寻抬起手紧紧攥着贺迟森的衣服,泪水洇透了t恤领口,从这里到胸膛一大片布料都染上了泪痕。

悲伤终于有了形状和声音,陆温寻的恸哭在贺迟森身体里回荡,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过他的全部。

而他则变成一头寡言的巨兽,沉默地吞噬掉排山倒海般的悲伤。

力气用尽,恸哭最终转变为抽泣,还掺合着模糊不清的呓语,贺迟森断断续续地听着,终于能拼凑出完整句子。

“我没有家了”,这是陆温寻反复重复的五个字,而贺迟森用他平生最坚定的语气回答:“你还有我。”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那一年陆温寻十七岁,他十五岁,陡然压在身上的,是两个人的未来。

但贺迟森并不觉得沉重,他的身体里早就充盈着对陆温寻的向往和倾慕,那是比钻石还要坚固的材质,能承载住命运的各种嘲弄,用膜拜和虔诚打造出的身躯,在多么恶劣的风浪里都能屹立不倒。

甚至对他来说,这不是命运的嘲弄,而是命运的馈赠,让这个高高在上如神明般完美的人从圣坛跌落,跌进他这个平凡的信徒怀中。

平凡却恪尽职守。

出院后贺迟森对陆温寻寸步不离,怕他像陆越铭那样变成一只一生只飞一次的鸟儿,停下飞行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夜幕降临,他们分享同一张床铺,贺迟森习惯将陆温寻抱在怀里,方便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脱臼的手臂,姿势亲密又暧昧,但陆温寻没说反感他这么做,贺迟森便心安理得地感受陆温寻的骨骼和体温。

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无论陆温寻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从双亲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贺迟森都愿意陪着,直到陆温寻心底那块缺失的部分被他填满。

只是他没想到,这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追悼会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低调地举行,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被邀请,即便如此,陆温寻仍旧没露脸,等人都走光了才出现在空荡的会场为父母守灵。

贺迟森记得很清楚,那时陆温寻对着遗像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笑了,转过头问他:“你说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他忘了自己的回答,却记得陆温寻听见之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就等着吧。”

陆温寻说完蹲下身坐到了地上,那块地方很多人驻足过,留下的脚印错综复杂,他浑然不在意,环抱双膝抬起头平静地仰望挂在高处的两张黑白照片。

贺迟森在他斜后方,学着他的样子坐下,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转向陆温寻。

专注又认真,陆温寻主持会议和解题时也会出现类似的神情,贺迟森莫名觉得很有吸引力。

如果他们真的回来的话,肯定不会原谅现在的他,贺迟森心想。

三天后,躯体火化成骨灰收进匣中下葬,陪在陆温寻身旁的也只有他。

那是他第一次站在陆温寻双亲墓前悼念,至今没有第二次。陆温寻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他却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最后忍住了。

当晚,贺迟森取下了手臂固定带,再也没有什么能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睡觉时他的胸膛直接贴上了陆温寻的后背,而陆温寻嶙峋的脊梁则烙上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姿势没保持太久,陆温寻出人意料地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

离得太近了,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彼此的温度和频率进一步暴露给对方。

最先对上的是视线,陆温寻目光静如止水,贺迟森被看得心虚,慌乱地移开,不小心移到唇上,心跳得更快了。

呼吸声也跟着粗重起来。

他陡然拉开和陆温寻的距离,哑着嗓子欲盖弥彰解释:“热。”

陆温寻对他的退缩没有任何反应,眼中不见波澜,语气平静:“提前恭喜贺叔叔,我爸一死,今年金幕奖影帝应该是他的了。”

贺迟森一时如鲠在喉,分辨不出这话是祝福还是讽刺。

陆温寻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主动凑近,垂下脑袋抵上他颈窝。

“不靠资本,不靠人脉,不靠炒作,不靠任何不正当交易,只凭实力,光明磊落一生清白,将来成为这样的演员吧,我们一起。”

陆温寻说话声垫着心跳的鼓点,贺迟森希望被听到又害怕被听到,怀着矛盾的心情回答:“好。”

话音刚落,陆温寻伸出双手拥抱了他,轻声说:“谢谢。”

那一瞬间的狂喜值得用余生来回味。拥抱虽然短暂,在记忆里却停留了许久,久到贺迟森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怀念。

这是陆温寻第一次主动选择他。

从墓园回来陆温寻生了场病,连着烧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晚上温度才降下来。

这两天他几乎没怎么下床,全靠贺迟森忙进忙出,确保他按时吃药、准时吃饭。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陆温寻早早靠上床头,对走进卧室的贺迟森亮出温度计。

“364。”

贺迟森把蔬菜粥和切好的水果放到陆温寻面前的小桌上,接过温度计看了一眼,没信。

他合理怀疑陆温寻对温度计做了手脚,营造出一副烧退了的假象,好让他放心参加为期三天的剧本围读会。

这事儿陆温寻绝对干得出来。

贺迟森捏着温度计甩了几下,水银柱退回很大一段距离,他将温度计递了回去。

“再测一遍。”

陆温寻微笑着接过,拉开家居服领口,边动作边说:“粥要凉了。”

“我喂你吃。”

贺迟森嘴上说着喂,手上却没这个意思,转头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支耳温计。

陆温寻挑了挑眉,表情很快变得泰然,相当配合地转过脸颊。

测量完毕,贺迟森看了眼耳温计上的显示屏,摁下关机,面无表情又扔回抽屉。

他若无其事坐上床,端起蔬菜粥舀了一勺,放到唇边轻轻吹气。

“多少?”陆温寻问,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贺迟森顿住,停下吹气,沉默着把勺子伸向陆温寻。

陆温寻张嘴含过,眼睛却盯着贺迟森,眼里除了好奇还多了点怀疑。

“361。”

陆温寻听完皱眉,贺迟森赶紧舀第二勺,等他咽下后立刻补上。

陆温寻闭着嘴巴摇头,拉开些距离,指着腋窝问:“那这个还要测吗?”

“要,耳温计有时候不准。”

“那你……唔!”

猝不及防被贺迟森又喂了一口。

贺迟森不觉得自己有错,一本正经地说:“多测几遍总没坏处。”

“你只是不信任我。”陆温寻嘟嘟囔囔道。

“我信任你,只是不信任温度计。来,张嘴,啊——”

陆温寻没好气儿看了贺迟森一眼,不情不愿张开嘴。

贺迟森一口接一口地喂,陆温寻一边吃一边时不时用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led闹钟。十分钟过去,碗里的粥还剩一点儿,陆温寻说吃饱了,示意贺迟森伸手进去拿温度计。

手指蹭过锁骨滑向腋下,单从体温大概能判断陆温寻确实退烧了。

但贺迟森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亲力亲为后亲眼看见水银柱停留在366c的位置,贺迟森终于放下心,把温度计收好放回抽屉。

“没骗你吧。”陆温寻说完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神情。

贺迟森没说话,端起碗喝干净蔬菜粥,细嚼慢咽了半天,才下定决心问出那个问题。

“既然烧退了,是不是可以——”

“做爱吗?可以,”陆温寻打断他,边说边从果盘里叉起一颗蓝莓,“但要先洗澡。”

“做完一起洗吧,省得洗两回,虽然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贺迟森笑着将话锋一转,“剧本围读还是谭嵊屿陪我去?”

“嗯,定好的事情就别改了吧,那时候没想到烧退得这么快,”陆温寻抬眼,对上贺迟森的眼神,“一起洗那还能好好洗么。”

贺迟森笑笑不作回应,伸手抓了几颗蓝莓扔进嘴里,问得漫不经心:“那你会来看我么?”

陆温寻顿了两秒,说:“不会,已经看过太多遍了。”

贺迟森倾过身,在陆温寻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贴着嘴唇说:“你知道我指的不是洗澡。”

他离开时已经感受到陆温寻微微上翘的嘴角。

“就三天,”陆温寻无奈地说,“以前拍戏一个星期见不到面也过来了。”

“戏不一样,我要是太想你怎么办?”

“说明你,不、够、专、业。”陆温寻一字一顿道。

对戏时贺迟森总是逮着机会占他的便宜,他也不是拘谨矜持的人,禁得住撩拨但更擅长屈服于肉欲,一来二去两人便扔下剧本滚到了床上。

数不清多少次了。

贺迟森知道陆温寻话没说完,安静地等着,等到陆温寻吃掉一颗草莓,舔舔嘴角,舌尖荡出一点艳红,抬眼带着笑意看过来:“给我打电话,视频的那种。”

几乎一夜未眠。

贺迟森在闹钟响起的同时睁开眼,反手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关掉闹铃。

闹钟定在六点,他和陆温寻四点多才睡下,将近两个小时的睡眠似乎只有一瞬间,眼睛刚闭上就得睁开了。

贺迟森抹了把脸,回身抱住陆温寻,鼻尖轻蹭陆温寻后颈,带着困意说:“我得起了。”

陆温寻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贺迟森低头埋进陆温寻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温寻的味道顷刻间充满鼻腔和肺叶,这个味道有时令他发狂,有时让他安定。

贺迟森于是张开嘴,带着恼意在陆温寻肩膀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反正陆温寻后背遍布他的吻迹咬痕,多这一块也没什么关系。

陆温寻在贺迟森牙齿离开皮肤时转过身,抬手摸上贺迟森脸颊,目光柔软又温顺。

贺迟森盯着看了会儿,然后俯下身,理所应当地同陆温寻接吻。

这个吻单纯又美好,不带有任何欲望,纯净得仿佛清晨第一缕阳光,温暖地落上身体;而当贺迟森的手握上陆温寻柔软的性器时,陆温寻果断停下唇上的回应。

“再不起你该迟到了。”陆温寻沙哑着声音说。

贺迟森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了点祈求意味:“真不陪我一起去?”

陆温寻笑着伸了个懒腰,转过身体背对贺迟森:“不去,我还没睡够。”

“车上也能睡”五个字卡在嗓子眼,贺迟森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什么也没说,拉过被子盖上陆温寻半截后背,自己则动作轻柔地翻身下床。

去到地下车库刚好六点半,谭嵊屿已经等在车上,见贺迟森过来打算下车去接,贺迟森打了个手势让他别动原地待着。

贺迟森拖着行李箱走到车边拉开车门,放上行李箱后自己才跟着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和谭嵊屿同时开口……

“走吧。”

“寻哥他好些了吗?”

贺迟森目光转向窗外,谭嵊屿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尴尬地收回视线、无事发生般发动车子。

当保姆车驶离停车位时他才听见贺迟森说:“烧退了,但还需要休息。”

贺迟森睡了一路。

孙霍导演将围读会地点定在郊区一家度假酒店,从小区开车过去要将近三个小时;好在交通尚且顺畅,贺迟森和谭嵊屿走进电梯比约定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

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贺迟森原本想忽略,考虑到导演组的人应该不会提前来催,才拿出手机解了锁。

是陆温寻。

他发过来一张照片,焦点对着自己脖颈,看角度像是俯拍,估计人还躺在床上。

窗帘大概没拉开,光线有些昏暗,皮肤上的吻痕和指痕却清晰可见,喉结上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牙印。

又来一条新消息,只有四个字:你的杰作。

回忆起当时的触感和温度,贺迟森翘起嘴角,走出电梯前回复:伟大的作品,下次试试能不能临摹。

电梯在三楼停下,贺迟森把手机放回口袋,低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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