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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那个临时工吗?

 

付科长介绍,“各位,请安静一下,请安静一下。”

付科长喊了半天,也没人安静下来,他只好扯着嗓子喊,“大家好,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请来的设计师……”

底下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就是那个临时工吗?”

顿时,车间里响起哄堂大笑。

“哪里来的临时工啊,还想来指导我们工作!”

“我们做了一辈子衣服,不比她懂!”

“就是!我们做得好好的衣服,改来改去有什么好改的?”

“还在省城畅销呢!笑话!吹牛的吧?老付你也信?”

“是啊,老付,你在服装厂干了一辈子,还被一个外来的女骗子给骗了,你老脸红不红啊?”

“别是看着人家年轻漂亮吧?哈哈哈哈!老付,你可不能在犯作风问题上犯错啊!”

付科长的确满脸通红,但不是像这个人说的那样,因为被林清屏骗而红,而是,他一个科长,在这帮刺头面前无能为力而脸红。

林清屏观察过了,在这么多工人中,就只有几个人一直在大声说话,带动情绪,惹得其他工人哈哈大笑,跟着起哄。

林清屏便直接朝着那几个人走去了。

走到一个男青年面前。

他是叫嚣的最凶的。

众人完全没想到,她会一个人走到人群中间来,一时全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她和那个男青年。

车间里,只剩下时不时的嗑瓜子声,显得格外刺耳。

林清屏就这么站在男青年面前,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连嗑瓜子声都慢了下来,最后,一点儿声音都没了。

男青年被林清屏这么盯着,慢慢的有点不自在了,挺直着脖子,“看什么看?”

林清屏笑了笑,“我看你挺能说的,想请赐教,我的衣服款式哪里有问题?你们不愿意照着改?”

“我……”男青年吞吞吐吐的,四处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说不出来是吗?”林清屏还是笑着。

“谁说我说不出来!”男青年声音老大了,但眼神却是游移的,四处看,明显在寻求援助。

“我来说!”人群里另一个声音响起。

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也是刚刚闹得最凶的人之一。

只见她冲到前面的衣服架子前,指着上面的样衣大声抨击,“这件!”

她指的是一件大衣。

“为什么腰线卡得这么小?稍微胖点的人穿着腰都绷得紧紧的了!有伤风化!”

“还有这件!”她又指着一件衬衫,“袖口加这么多边边干什么?洗衣做饭的时候方便吗?”

“还有这条裤子!”她又指着一条裤子,“为什么也要改小?腿的形状都露出来了!谁敢穿出去?传出去耍流氓吗?”

其实,这些衣服款式只是稍作修改,把直通通的大衣稍稍收了腰线,袖口的花边,也只有一点点,不是夸张的荷叶边,完全不妨碍干活,至于裤子,跟后来流行的紧身裤完全是两回全是两回事,就是普通的西裤,显得腿更加修长,但绝对不到要被污名化的程度,否则,省城那些人既不是瞎子,也不傻子,会这么疯狂的买吗?

用后来的话来说,这个女的,在为黑而黑。

林清屏听完,笑着转身,面向大家,“所以,你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对!”先是有几个声音附和。

然后,车间里响起震天响的高喊声,“对!我们抵制!我们不改!”

林清屏笑着说,“好的,我明白了!各位都是做衣服的师父了,有的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师傅,想必比我更懂,一件衣服如果不全心全意注入我们的喜爱,做出来也不会有好的效果!既然这样,那不愿意改的就不改吧,我不勉强大家。”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招数?难道不是逼着他们改吗?怎么就这样算了?

有的人就在底下小声交头接耳了,“小姑娘,年纪小,不敢跟我们作对呗,付科长都拿我们没办法,她一个临时工,又是个黄毛丫头,能拿我们怎么办?”

“对!我们一个个一把年纪的,也不可能听一个黄毛丫头的啊!”

“就是!给她点厉害瞧瞧!”

议论声中,林清屏也不跟他们再说什么,只叫了顾有莲,“大姐,来,我们把这些重新返工吧。”

“好!”顾有莲早就在一边气得要死了,如果这是在村里,她早跳着脚起来和他们对骂了,但这不是村里,是厂里,她不敢乱来,怕坏了林清屏的事,反正,一切都听瓶子的就是了。

所以,林清屏一叫,她马上就响应了,还拉着杜根一起。

杜根跟着做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改版,裁剪缝纫不行,但测量划线还是可以的。

三个人,就在偌大的车间里开始了返工。

其他工人继续坐在那聊天嗑瓜子,还有人摆开了象棋和扑克牌,热闹非凡,堪比菜市场。

付科长都看不下去了,把那些人的扑克牌和象棋都收了,赶他们去干活。

那些人无所谓,又翻了几盒扑克出来,还挑衅地说,“有本事开除我们啊!通报批评啊!我们又不要评先进!”

给付科长气得,就是拿这帮子滚刀肉没办法,只能绕到林清屏面前,苦着一张脸道歉,“小林同志,你看这……我实在是……”

林清屏一笑,“没事,你先忙你的去。”

“那你们在这怎么行?”付科长真的替林清屏憋屈。

林清屏却很平静,胸有成竹的样子,“没关系,交给我好了。”

付科长叹了声气,也没走,但也没办法,坐在一旁陪着林清屏他们。

如山一样的衣服,闹哄哄的喧哗声,顾有莲一边裁剪一边委屈得想掉泪,本来进了工厂当临时工还高兴了好一阵,回婆家还吹牛来着,从此以后她就是工人了!谁知道是这样的被羞辱。

杜根看着妻子脸色不好,安慰她,“你看瓶子都没事呢,你先别急。”

顾有莲憋着一口气问,“临时工,就比他们差很多吗?”

杜根没吭声了,临时工确实被在座的那些人看不起,他来这两天,因为临时工这三个字,又因为是卡衣服质量关的人,已经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了。

杜根看一眼气定神闲干活的林清屏,只能安慰媳妇儿,“别说了,看瓶子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吧。”

顾有莲还能说什么?

林清屏都在认认真真旁若无人地干活呢……

一个下午过去。

林清屏三人在车间里整整干了一下午活不曾休息,而其他工人,完全把车间当成了棋牌室,玩玩乐乐一下午,还留下一地瓜子壳,下班铃一下,就走人了。

付科长走到林清屏面前,很是歉意,“真的不好意思,小林同志,现在可以下班了,食堂里可以吃饭。”

他这个下午倒是想帮忙的,但他也不会啊!

“没事啊!”林清屏笑着说,“创业哪有难的?我说了交给我就行!”

创业的难,她上辈子遇到的比这可大多了。

“对了,付科长,麻烦你一个事。”林清屏拿出随身的纸笔。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绝不含糊!”付科长现在恨不得替林清屏鞍前马后。

林清屏被他逗笑了,“不至于了,就是刚刚闹得最凶的那几个领头的,他们在厂里都有些什么关系,你帮我写一下。”

“好!”这个也太容易了!付科长刷刷两下就写好了。

林清屏看了他画的关系图之后,大致心里就有数了。

厂里对他们还是比较客气的,虽然是临时工,也给他们安排在单身宿舍住,发食堂的餐票。

林清屏他们三个拿着餐票吃完饭,就回宿舍去休息。

程。”

“还要做得更大呢!”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顾有莲的想象了。

“那当然!但现在啊,我们要回家过年了!”林清屏高高兴兴地说。

然而,当她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林清屏打开门发现门口再次堆了很多东西。

这一次,可就不是垃圾了,而是各式各样的糖果和特产。

水果糖、白砂糖、片糖,苹果,在这个时候都是好东西,还有几瓶麦乳精和罐头呢!

小琴来送他们,悄悄和林清屏说,“这次厂里年终奖发了好大一笔钱,大家都可高兴了,都知道是你的功劳,原先那些跟你对着干的,不好意思当面感谢你,就悄悄放这了,你就收了吧,这还也不知道还给谁了。”

林清屏笑了笑,行,那就收了吧。

这一次可真是大包小包回家,厂里发了福利,职工们送了她东西,他们在县城又才买了一通,另外,他们卖了几千件衣服,怎么着,自己过年也要穿得漂漂亮亮吧?所以,新款的衣服,他们带了好几身回去,给家里人都穿上。

因为东西多,杜根帮着林清屏把东西送到顾家,然后也没停留,就带着顾有莲回自己家了。

林清屏拿了1000块钱给公公婆婆过年,刘芬看见这么多钱,怎么都不肯要,林清屏费了好多唇舌,才说服她收下,又把衣服分给大家,每人都有两套!

“要欢欢喜喜过年才行!”林清屏规定,过年必须穿新衣!

顾家今年过年准备得格外丰盛,老两口鸡鸭鱼肉都备下来,还去县里称了奶糖,念叨着,过年不知道钧成要不要回来。

&是啊,林清屏也在盼着他回来……

自打上次见面以后,两个多月过去了,这中间什么消息也没有……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顾家欢欢喜喜忙着过年,做着完全的准备迎接顾钧成回家的时候,一封电报到了。

电报内容是:受伤,来医院。

刘芬听完电报内容差点晕过去,林清屏也慌张得不行了。

原本喜气洋洋的顾家,顿时愁云笼罩。

年也不用过了,林清屏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去他们军区医院,临走前,给了志远和林青云一人一个红包,算是给了压岁钱。

就在林清屏准备出发的时候,来了不速之客——陈夏。

陈夏手里拿着个包袱,来找她,“听说你要去看成子?”

林清屏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夏把包袱打开,“你帮我把这件毛衣转交给他啊!”

一件黑灰色的毛衣。

林清屏还是淡淡的,“不用了,他有。”

陈夏却一笑,“他有那也是穿了好几年的了,该破了吧?刘婶子和大姐都不会织。”

“不用!他在部队都穿制服。”林清屏不想再跟她啰嗦。

林清屏拍了个电报,告诉小田自己是那趟火车,大概什么时候到,而后就出发了。

这次过去,是比上次探亲更寒冷的天气,林清屏做了十足的准备,穿得暖暖的,叮嘱自己她是去照顾他的,可千万别又生病了给他添麻烦。

到县城后,果然,小田已经在车站等着接她了。

两天一夜的火车,林清屏都焦虑得没合过眼,见到小田,就急着问,“你们顾团长怎么样?伤在哪里?”

“嫂子……”小田好像不太敢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林清屏更加觉得焦心,这肯定是不太好!想到上辈子他牺牲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管,连他是怎么牺牲的都不知道……

是不是受伤?是不是就是这一次?是因为她重生而提前了吗?

从县里车站到军区医院的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简直度秒如年……

终于,小田的车停在了医院前。

“嫂子,下车!”小田帮她打开车门。

林清屏一下车,只觉得双腿软绵绵的,根本站不住,整个人都往地上滑去。

小田赶紧撑住她,“嫂子!嫂子你还好吧?”

林清屏强忍着眼泪,摆摆手,“没事,走吧!”

但她哪里能自己走?全程都靠小田撑着她。

最好不容易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她一眼就看见顾钧成头上缠着纱布,躺在那里。

“钧成!钧成!”她小声地喊着。

顾钧成紧闭了双眼,没有应答。

林清屏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嫂子……”小田轻声叫她,哽咽着。

小田和医生都告诉她:顾钧成自送进医院来,还没醒过来的。

小田还跟她说,“嫂子,你不要难过,顾团长一定会醒来的。”

林清屏点点头,但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掉。

小田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的担心呢?

上辈子他是受这样的伤吗?也是昏迷不醒吗?如果也是,那是谁在他身边陪着他?还是,就这样孤零零地离去?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哦,好像跟几个她那时认为的时髦的小姐妹去省城玩了,玩完回来,在顾家等着她的就是他的遗物了……

想起往事,她心里就绞着痛,

顾钧成,我都死而重生回来了,还有什么奇迹不会发生呢?你一定要挺过来啊!

但是,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那就是,她可以难过,可以哭,但是,意志不能倒下,她得坚强起来,她得成为顾钧成的支撑!

怎么照顾病人林清屏是很懂的。

前世,她是娘家的顶梁柱,上至爹娘,下至侄儿,还有弟弟弟媳,谁生病住院都是她照顾,或者她请人照顾,可即便请人照顾,她也会经常在一旁陪着,就怕请的人不到位,当然,医药费也都是她出。

可即便是这样的付出,也没有换来真心,她最后倒在病床上,等来的却是那样的结局……

林清屏没有继续想这些事,手脚麻利地开始照顾顾钧成。

首先是擦身。

受伤的地方医生肯定已经处理过了,但身上要保持清洁卫生。

可是,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在照顾病人,但她在解顾钧成衣服的时候,还是犹豫了。

她跟他结婚这么久,还没跟他坦诚相对过呢……

小田在一旁原本想帮忙的,看见她的脸渐渐红了,觉得可能是自己在旁边不方便,于是说,“嫂子,我先出去,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叫我一身。”

小田说完马上就出去了。

林清屏:???你回来!

林清屏本来还想让小田来过这一关的呢……

算了!

她眼一闭,只能硬着头皮上!

擦某个地方的时候,她都不大敢看……

最后,终于衣服、被子重新整理好,她都出了一身大汗了,然后,才把小田叫进来,帮她一起给顾钧成翻个身。

她记得的,病人如果不醒,不能总是一个姿势躺着不动,每间隔一段时间要翻个身,不然要长褥疮。

小田看着她这大冷天里一头的大汗,什么也没说,转头给她冲了一杯热牛奶过来。

“谢谢,小田,先放着吧,我现在喝不下。”林清屏坐在病床边,凝视着顾钧成的脸,心里的忧急再度翻涌。

就这么一通折腾,他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么?

小田见她做什么都没心情,就不再打扰她,离开了病房,去做别的事了。

林清屏握着顾钧成的手。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刚刚给她擦拭的时候看见了,腰上也缠着绷带,有一只腿也裹着纱布。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他胸口、背上多处旧伤的疤痕……

他这具身体,到底伤过多少次……

林清屏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想着想着,又湿了眼眶。

他的手很干燥,虽然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哪哪都是医院特有的气息,但贴近他的掌心,还是她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也是,一种能给她安慰的生命的气息。

虽然她心中很焦虑,但到底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加之长途疲惫,这样枕着他的手心,呼吸和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她的眼皮还是渐渐沉重起来,最终,坐着睡着了。

睡着的她,开始做梦。

梦里的场景很熟悉,也很清晰,是她和几个穿着打扮都很时髦的姑娘去省城玩,这一趟出去,她见到了她从来不曾见识过的大世面,原来,在远离顾家村、远离县里的地方,有这样精彩的世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人在省城玩,视角却是在顾家村。

她看见婆婆村支书拿着一封电报匆匆来到顾家,把电报内容念给公公婆婆听,婆婆听完后直接就倒下去了。

林清屏听见了电报的内容,就是:受伤,来医院。

和这一次收到的电报内容一模一样……

然后,画面一转,公公婆婆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婆婆流着泪问公公:“儿媳妇怎么办?怎么告诉她?”

公公当时又急又气的,“上哪告诉她?怎么告诉她?”

婆婆只能作罢,和公公匆匆出发了。

画面再转,就是医院了。

公公婆婆走进病房,看见的情形也和林清屏今天看见的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的他,头上缠着纱布的他……

她不知道公公婆婆在医院照顾了他几天,画面再往下转,就是开追掉会的画面了。

他没有再醒来……

追悼会上,公婆哭得老泪纵横,而他穿军装的照片,摆放在灵堂里,年轻英挺,目光坚定。

原来,上辈子,她有这么多事都不曾看见……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上辈子顾钧成的遗书有三封。

一封给父母,一封给大姐,一封给志远。

给父母的信里,写的是不孝儿不能再尽孝,请他们保重身体,同时提到,抚恤金都留给林清屏,很抱歉耽误她这些年的青春。

给大姐的信也尽是抱歉,作为家里的主心骨,他没能为这个家尽多少力,以后更没有办法守护了,请大姐代他尽孝。

最后一封给志远,叮嘱他好好成长,最后一句嘱托是:关照一下林婶婶,等婶婶老了,有时间去看看她。

原来如此……

难怪她在县里开餐馆的时候,被地痞流氓吃霸王餐,或者敲诈勒索,志远会横空出世,指着她和店铺说,这是我婶婶和我婶婶的店,各路兄弟们想喝酒,来找我,我请你们,但你们要打我婶婶店铺的主意,那就是跟我作对,别怪我不认兄弟两个字!

原来,他把她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

知道她懒散,又贪玩,抚恤金给她,希望她衣食无忧。

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估计也知道她不是安分的人,还交代小辈能照看她……

他写了三封信。

给到了家里每一个人。

甚至每封信里都提到了她。

却偏偏的,没有只字片语留给她。

是……对她心寒了么?

她真都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啊……

她上辈子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即便是在梦里,她都痛得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顾钧成,顾钧成,你为什么要这样?

梦里的林清屏哭得不能自己,却听得有人在叫她,“嫂子!嫂子!”

小田?

梦里面并没有小田啊?

林清屏梦里梦外糊里糊涂的,终于醒了。

醒过来后的她,就看见小田一双通红的眼睛含着眼泪,眼里却满是喜悦,“嫂子!团长醒了!”

什么?

林清屏大喜,立刻去看顾钧成,果然,看见他眼睛是睁着的,此时正看着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而且,不太能说话。

“钧成!钧成!你休息!好好休息!不用急着说话!不用……”林清屏一边忘情地说着话,眼泪一边哗哗往下淌,视线里,他的脸都模糊了。

顾钧成把自己的手微微抬了起来,他的手掌里,满满的,全是眼泪。

刚刚她做梦的时候哭的。

团长醒来,小田也开心得忘了形,说,“一定是团长听见嫂子哭,着急了,一着急就醒来了。”

林清屏有点儿难为情了,看着顾钧成满手掌的泪水,抹着脸上的泪痕,“我……我真的哭得那么大声吗?”

“真的好大声!走廊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小田笑着说。

林清屏更加难为情了,顾钧成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把满是泪水的手掌放下,重新合上眼睛。

“钧成……”林清屏生怕他又昏迷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顾钧成眼皮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林清屏忙道,“没事没事,钧成,你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她又怕自己呱噪,影响了他。

医生倒是十分理解林清屏的心思,笑着对她说,“没事,既然已经醒来了,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林清屏这才松了一口气。

体谅病人需要静养,医生在检查完顾钧成之后,就和小田都离开了病房,只留了林清屏在病房里陪他。

他始终闭着眼睛,林清屏有点不知所措,想握握他的手,怕碰到他,影响他休息;想和他说说心里话,更加不能了,那不是明显地影响到他了吗?

她甚至觉得,她在病房里走来走去,都会影响到他。

于是,她就坐着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怎么看都觉得他好看,哪怕受伤了,也不影响他的颜值。

她看一会儿笑一会儿,看一会儿笑一会儿,顾钧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钧成?是哪里疼吗?”她赶紧问。

顾钧成皱着眉,很艰难地说出一句,“叫,小田,来。”

“你是要做什么吗?我可以的。”她俯身靠近他,以便听得更清晰些。

他却不吭声了。

“没事?”林清屏什么也没听到啊!

“嗯。”他闷着声音说。

好吧……

林清屏坐回去,发现尿袋里满了,赶紧蹲下来,准备倒掉。

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他低哑的一声,的一声,“别动。”

“啊?”林清屏吓一跳。

起身,看见他紧皱的眉头,“别……去……弄。”

还是不那么顺畅的说话声。

“已……已经快满了。”林清屏指指尿袋。

“让,你……别动!”

“不行啊,太重会把管子沉脱落的!”

“叫……小田。”

原来是这样……

林清屏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他,直接蹲下去处理了,有本事你起来罚我啊!在你倒是起来啊!

顾钧成现在还起不来,只能看着林清屏干瞪眼。

因为他醒来了这样的好消息,林清屏心里轻松不少,还挑衅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反正你收拾不了我!

我不趁这个时候闹,等你生龙活虎还有我闹的空间吗?

等她倒了尿,又洗了手回来,他还是那样等着她的态度,还是要她叫小田进来。

林清屏这回没意见,出去把小田叫了回来。

“团长!”小田在病床前敬了个礼。

顾钧成指指林清屏,“给她买火车票,让她回去。”

啊?!

林清屏:????

“为什么?”林清屏一下就站起来了。

小田也懵了,“团长,嫂子刚来没多久呢,很是不放心你。”

“回去!”明明说话就艰难,还要发脾气。

林清屏态度很坚决,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小田送不走我的,不然你自己来,你把我扛去火车站呗!”

“你……”顾钧成觉得,他今天如果真的死了,也能被她给气活过来。

他再次指小田,“小田,扛她,走!”

林清屏腰一插,“小田,你敢扛我吗?”

小田:……

小田愁死了,求求两位了,别闹了……

不过,林清屏这会儿的确打算离开一会儿,她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身上自己觉得都有味儿了,打算洗洗,换个衣服,再者,顾钧成身上穿着病号服,他之前不知道穿的啥,要不要洗洗。

林清屏便打开了病房里的柜子,里面放着顾钧成干净的军装,然后有一套便装是脏的,外衣外裤都是破的,还有血……

这就是受伤时穿的衣服了?

他受伤时执行的任务是需要穿着便服的特殊任务吗?

这些都不是林清屏该问的,林清屏只取了衣服去清理,和外衣外裤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件毛线衣,看做工也是手织的。

林清屏全部拿出去了。

“嫂子。”小田追了出来。

“嗯?”林清屏回头。

“这些衣服都破了,我以为不要了,就没洗……”

“那也洗干净再扔吧。”林清屏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她不喜欢在衣服上看到血,尤其,还是顾钧成的血。

全部要洗得干干净净!

就像他从来没过伤一样!

“嗯,毛线衣还是好的,但我不会洗毛线衣,没敢乱洗。”小田自己洗过一件毛线衣,洗完后就小了一半,没法再穿了。

“好,我知道了,我来洗。”林清屏抱着盆子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浴房。

她自己先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洗衣服,毛线衣单独用了个盆装。

浸水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细节:这件毛线衣的针法,她看着有点熟悉……

耳边忽然回响起一句话:顾婶婶和顾大姐都不会织毛线衣……

林清屏压着心里的疑惑,开始里里外外揉洗,然而,在反过来洗里面的时候,发现一个极容易忽略的细节。

在毛线衣左边下摆,缝着很小很小一块布,布也是黑色的,上面写着很小很小一个字,浅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那个字,她仔细辨认了,是一个“陈”字。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件毛线衣的针法眼熟了。

因为她就在不久前看见过。

陈夏捧到她面前,要她带给顾钧成的那件毛线衣,正是这样的针法。

林清屏心里宛如一把大锤狠狠地锤了一下,拿着毛衣发了好久的呆。

“咦?你也在洗衣服啊?你是顾团长家里的吧?”旁边来了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家属,长了一张甜美可爱的脸,笑吟吟地和她说话,手里抱着一盆子衣服。

林清屏笑了笑,“嗯。”

“我是隔壁病房武天平是家属,叫梅丽,你呢?”

“我叫林清屏。”林清屏已经洗得差不多了,笑着收拾东西。

梅丽点点头正在皱眉对着那一盆衣服思考,用手指头在里面戳啊戳的,看起来不太会洗衣服的样子。

见林清屏洗好了,忙笑着道,“好,下次再邀你一起洗衣服。”

然后继续对着那一盆衣服研究去了。

林清屏心里有事,也没再多和她聊,抱着一盆洗干净的衣服走了。

因为天气很冷,医院里有烧锅炉给暖气片供暖,林清屏也就把衣服放在暖气片上烘着。

小田来叫她,“嫂子,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林清屏心里堵得慌,回头看一眼顾钧成,他初初醒来时,她是如何的心潮澎湃,欣喜若狂,此刻都仿佛被一桶冷水浇了下来,浇得透心凉。

但顾钧成在怒视着她,好像知道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是小田说的吧?

其实,她何止一天没吃,自从在顾家村知道他受伤以后,她就食不知味,吃不下饭。

行吧,她去吃,免得他又要发脾气。

还是,这大晚上的了,食堂里已经没有饭了,她走出住院大楼,只觉得寒风浸骨。

“嫂子!”小田追了出来。

林清屏回头。

“团长要我带你去吃饭。”小田说完又补充,“一会儿没事的,有护士在。”

林清屏点点头,没劲跟小田坚持什么。

小田领着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个小馆子,要了帮她要了一碗热面条。

林清屏要了两碗。

小田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吃得多,饿得快。

小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清屏在小店里坐了下来。

老板给他们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面条时还送给他们一人一个鸡蛋,“今天最后一天了,明天就不开店了,过年咯!”

是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难怪外面的店铺都歇业了。

“小田。”吃面的时候,林清屏问他,“你们团长那件毛线衣,穿多久了啊?我看挺旧的了,怎么还在穿?他就没有别的衣服吗?”

;小田想了想,“很久了吧?我来到团长身边的时候就看见的,团长天冷的时候便装出去,都是穿这件,挺爱惜的,应该舍不得扔吧。”

林清屏吃到嘴里面,瞬时如同嚼蜡。

她想起她给他也是织了件毛衣的,还特意赶在他生日前织好,千里迢迢来看望他,给他过生日,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

她刹那间想起了很多,也把许许多多的小事情串联到了一起。

难怪,她说她要探亲,他让她别去;上回他回家,她满心欢喜要和他好的时候,他跟她提离婚。

那时候她还想,上辈子她都没提过离婚的事,怎么重生回来,他还提离婚了?

会不会是因为,上辈子陈夏去了城里后并没有回到村里来?而她的重生,连带着把陈夏的轨迹也改变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提离婚的时候,她死皮赖脸不同意,各种言语威胁他,一心存了补偿的心而来,想好好爱他一次,谁知,自己是坏了他的好事吗?

后来,他再也不提离婚,是被她的那些强词夺理的言论吓到了?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娶了她就决定对她负责到底?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负责任的人啊……

不然,上辈子他明明不爱她,还留给她那么多钱,还叮嘱家里人照顾她,就是因为对她愧疚。

再然后,又想起,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肯跟她有夫妻之实,是他真的不行?还是不想?

一时间,思绪万千,只有脑子在不停地运转,整个人的动作都是机械的,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吃面,机械地把每一口面吞下去,连碗里的面什么时候吃完了她都不知道,还在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筷子。

直到小田诧异地看着她,问她,“嫂子,你是不是没吃饱?不然再来一碗?”

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没……我吃饱了,走吧。”林清屏忙道。

回到病房的时候,顾钧成是醒着的。

林清屏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酸得厉害。

他从来都是这么板板正正的,在她面前总是很严肃,有时候还凶,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在陈夏面前会是怎样,那个年少时的成子哥,也是这么不苟言笑吗?

说是来照顾他,其实现在他这个样子,她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不过就是给他看着吊瓶里的药水,隔一段时间翻翻身,再倒倒尿袋里的尿液。

人闲下来,特别容易被情绪裹挟。

林清屏不想陷在悲伤的情绪里。

病房里已经安置了一张陪护床,她便在床上坐下来,拿出包里的本子和笔,开始画图,画明年的春款,这是她答应了胡厂长的。

一直画一直画,直到护士来关灯了,她才把笔和本子收起来。

她没有忘记问顾钧成有什么需要。

他闭着眼,摇摇头。

林清屏就没说什么了,只提醒自己晚上警醒一点,别睡得太死,多醒几次。

而后,便躺进了她的陪护床里。

结果,她发现自己想多了,哪里能睡死?根本就难以入睡。

她只好在脑子里构想她的新设计,只有全心全意投入到事业里,才不会难过吧?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头却已经湿了。

她分明是在构思设计的呀?

这一夜,林清屏的觉睡了个乱七八糟。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医生说顾钧成还不能进食,她就自己去洗漱。

湿衣服在暖气片上烤了一夜,已经干得透透的了,她把它们叠好,收起来,只是,看见那件毛线衣,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快速把衣服都放进柜子里,顾钧成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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