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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安东尼亚斯今天起得很早。用过早餐后,侍童希里尔服侍他沐浴更衣,梳好发辫,扑了香粉,为他脸颊和双唇抹了胭脂,在颧骨旁边贴上一颗心形的美人痣。

他在正厅对着镜墙反复欣赏自己的装扮,料想这身新做的紫粉色切襟礼服将会收获友人们的一致赞叹。少时,米沙进来通报:有客人上门了。

“弗洛里安!”

他拥抱了前来参观新宅的友人:弗洛里安·肖戴克伯爵。来客的华丽衣饰不逊于东道主,尽管他没有后者那样丰厚的美发,不得不依靠精心保养的假发来完善形象。

“安东,你的新城堡太美了!我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肖戴克带着戏剧式的夸张仪态称赞道。

当然,这不是虚假的恭维,城堡四周的山景令人见而忘返,安东尼亚斯选中这里建造新居也正是为了占据这美景。

“多住些日子,你会更爱这里。”他挽了好友的手,一同巡视他为之骄傲的新宅。

“别引诱我,你不怕我赖在这里舍不得走?”

“你净说大话,”安东尼亚斯笑着说,“出来玩从来不肯多留几天,只会赶着回去陪你的维尔纳。”

“我保证这次住到你见我就烦,好吗?”

安东尼亚斯挑起眉毛,“为什么?维尔纳出远门了?”

“他去赛马会了。我不喜欢那种人多的场合,你知道的。”

肖戴克和某位乡下爵士的关系在朋友们中间不是秘密,他们的志趣诚然有许多分歧,但也不比通常夫妻相差更多吧?

“艾米还没到吗?”

“他说了今天会来,但愿他不要食言。”

艾默里希·冯·森登没有食言,他的马车在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候上山来了。在这样的晴天午后,初冬的寒意尚不可察;天色如洗,山边挂着琴弦样的薄云。安东尼亚斯吩咐下人摆茶,好友几个在露台上围坐着吃茶、打牌。

“你也听说了吧,卡尔·提奥多近来身体不爽,他们说他或许没多少日子了。”肖戴克放下花瓷茶杯,杯沿落着淡红的唇印。

“那是马克西米连该关心的事。”

现任选帝候卡尔·提奥多没有合法子嗣,被认为排在继承序首位的是茨魏布吕肯公爵马克西米连·约瑟夫。

“马克西米连就是法国人口袋里的玩具。一个卡尔·提奥多已经足够慕尼黑人埋怨了,我恐怕他们不能忍受再多一个附庸法国的选候。”

“你担心会有叛乱吗?”安东尼亚斯微微蹙眉。

不消多说,过去十年里法国发生的一切,欧洲大陆上的皇族、贵族无不为之惊心。

“巴伐利亚需要一个有力的君王。”森登盯着他这手牌看了一会儿,丢出一张草花k,“如果是你,应该足够安抚慕尼黑的民众。”

“别再说这种话了。”安东尼亚斯正色道,“我主张继承权的资格,恐怕还要排在哈珀海姆的奥布莱希特后面。如果不尊重血脉次序,那我们和法国的暴民也没太大区别。”

肖戴克作出认真反驳的样子:“奥布莱希特怎么能和你比。没人指望他能在政事上有什么作为,那人就是个笑话。”

安东尼亚斯决定把话题从国事上岔开,“我没见过他本人,不过,听说他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是真的吗?”

“我也没有,”森登慢悠悠说:“但我相信整个帝国没人能在容貌上胜过我们的安东。”

“你们啊,别再喂养我的虚荣心了。”

主客谈笑之间,管家进来通报有新客人到访:“卡尔罗·维斯康蒂·迪莫德罗,米兰公爵殿下。”

“卡尔罗?”安东尼亚斯吃惊地丢下纸牌。

肖戴克带着窥探的笑意问他:“怎么回事,是要给我们展览新宝贝?”

“不,我不知道他要来。”安东尼亚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天有点凉了。我们回屋去吧。”

他领着朋友们回到会客厅,刚刚到访的黑发男人正等在壁炉前,望着炉台上的主人画像。

“卡尔罗!”

那男人闻声回头,带着来自南方的浓重眉眼和风流韵味。

“我亲爱的安东!”来客迎上来,捉住他的手,贴在嘴边吻了吻。

安东尼亚斯不介意对方的狎昵举动,任由他牵着手。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说下个月才有空过来。”

“我改了计划。因为我太想你了,我的大天鹅。”卡尔罗说着,又吻了一下他的戒指,“你的新城堡确实美极了,只是还美不过你本人。”

这个男人实在很会讨人欢喜。身为一方豪门的当家人,却丝毫没有傲慢或不可亲近的气息。

自前年米兰的领土被法军夺下,现在的米兰公爵只是一个空衔,但这不代表他们的权势也被剥夺。维斯康蒂家是伦巴第一带最有力量的家族,尽管名义上公国已不复存在,他们仍是那片土地上不可动摇的灵魂主宰,这一点或许经历再多王朝更替也不会改变。

“我带了礼物。”

卡尔罗叫他的仆人呈上礼盒,里面是一顶新做的狸绒三角帽,帽檐外装饰着织有红色暗纹的黑缎蝴蝶结。

“好漂亮的帽子,谢谢你,卡尔罗。”安东尼亚斯试着戴上新帽子,不出意外得到朋友们的热烈赞美。他再次谢过卡尔罗的心意,又说:“明天我们去山里打猎。你带火枪了没?没带也不要紧,我的可以借你。”

“多谢,但我最近打猎的手感不太好,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留在城堡里休息。”

安东尼亚斯略感扫兴,但愿意尊重朋友的选择。“好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对了,我这里正巧有一位你家的熟人,扎尼切利大师,他在为我画像。”

“哦?我也很久没见那位大师了。”卡尔罗随口说,“不如请他来一起坐坐。”

“好主意。——米沙,去请大师过来吃茶。”

过不多时,扎尼切利大师出现在客厅向各位绅士问安,那个美国学徒也跟来了,学着其他仆役的样子挺直腰板站在师傅的座位后面。

画师和绅士们寒暄着,安东尼亚斯一面聊天,一面悄悄留意那个面目英俊的小学徒。

不只是面孔,这孩子的身材也属上乘,衣衫掩盖不住的健壮臂膀和宽厚胸膛……令人想剥开品尝一番。

只是不知他是否有那种品味。安东尼亚斯猜想着。

昨天作画时,这孩子看他的眼神灼灼发亮,像是有些意思的;而今天再见,男孩的眼光变得暗沉冷淡,昨天眼里那一簇热火不知哪里去了。

奇怪的孩子。安东尼亚斯猜不出答案。年轻男孩的心思固然善变,也不该一朝一夕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吧?

“大师,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安东的新画像?”卡尔罗关切道。

安东尼亚斯抢先说,“不用急,到时候一定请在座各位最先品鉴。”

考虑到明天要出门运动,主客几人晚间都早早休息了。

安东尼亚斯洗去了妆容,放散发辫,俯卧在床上读一本诗集;米沙在床边替他揉肩捶背,放松筋骨。

忽然他听见外间房门有响动,米沙出去看了看,回来报说:“没什么,是卡尔罗殿下。”

“知道了。”他懒得抬头,说:“你退下吧。”

米沙点头告退,侧身迎请另一位公爵走进卧室,再退到门外双手关上房门。米兰公爵向床边走近,放下烛台,脱去睡袍和夜衫。

“安东,”他上床来压住他的好友,在披盖着金发的后颈处一阵热吻,双手摸进宽大的夜衫里,袭击每一处敏感的肌肤。

安东尼亚斯被这老练的手法撩起了情欲,他丢开书,翻身过来和那个米兰人交颈亲热。

他承认卡尔罗在床上有令人拜服的技巧,也真心享受每一次被那件宝物送上天堂的体验。但肉体的欢愉总会褪色,怎样新奇的快乐都在习以为常后失去魔法。他渴望快感,但又不免在享受侍奉时分心走神,懒于回应那些淫猥问候。

“你喜欢我顶这里,对吧,你的小花心,这里最舒服,是不是?”

“嗯,舒服。”他微微喘着,敷衍说。

像此前每次相会一样,卡尔罗给了他预料中的高潮,从他瑟缩的小洞里抽身出去,射在床边的地板上,而后摸过手帕来帮他拭去洒落腹部的精露。

“你在想什么?”卡尔罗抬手替他拂开落在眼前的一缕长发。

“我……”他的目光茫然越过身边人,投向摇动的烛火。“我在想我的生活欠缺了什么。”

“这可是个难题。”卡尔罗揶揄道。

“我知道,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应该很幸福,不是吗?”

卡尔罗发出一串表示怜爱的啧啧声,“怎么,你也会忧郁吗?”

“不,不是忧郁,也许是空虚。好像少了什么。”

“很多人用结婚抵抗空虚。如果你想娶个妻子,这事应该很好办。”

“不,我不需要妻子。但也许……我想要一个‘丈夫’。”

卡尔罗笑了,“丈夫这种东西,你不是有很多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他认真解释说:“不只是床上的事。我想,如果能有一个不会厌倦的伙伴,每一天都像相遇的第一天,从心里感到快乐,不是只有身体的反应。像弗洛里安和维尔纳……他们真像两夫妇一样。”

“你说的是爱情吗?”

“也许是吧。你说这可能吗?我也能找到那样的爱人吗?”

“我不敢说什么事可能或不可能……我喜欢你,安东,你是那种我永远做不成的人,我希望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谢谢你,卡尔罗。”安东尼亚斯闭上眼接受一个落在额头的纯洁亲吻。

米兰公爵爬起来,吹熄了床头烛灯,又躺回金发友人身边,相拥入睡。

菲利普凭窗向下望着,目送兰柯大公和他的朋友、猎工等一行人马从门前出发,奔向山林。猎犬兴奋的吠叫声在人影消失后很久还听得到。

“别在那磨磨蹭蹭了,回来干活。”他师傅催促道。

菲利普听从师傅的话,回到凳子上继续他的工作:本该由他师傅绘制的公爵肖像。他执起画笔,回忆着兰柯大公的无瑕容貌。

“师傅,你说为什么那些贵族都喜欢化妆?”

画师的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刻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年轻人少想些没用的。”

“我就是不懂嘛……”菲利普抱怨说,“好端端的人脸,为什么要画成那个惨白样子,不懂有什么好看。”

“化妆也不尽然是为了好看。”

“那是为什么?”

画师给自己倒了半杯热酒,两只脚架到桌沿上。

“人打扮自己用的东西,妆粉也好,首饰也好,都是要钱买来、要人费心打造,上等人打扮,是为了证明他们出得起钱、用得起人,让人知道他们和穷鬼不一样。”

菲利普皱眉思忖着,困惑并没有减少。

“那……他们和我们,到底一样不一样呢?”

在菲利普的来处,他们说“人人生而平等”;但在旧世界谈及革命还是极大的忤逆。这个动荡的世界,好像在一刻不停地提问,却没有耐心等待回答。

“记得我刚刚说的吗,年轻人想这些不着边的事没有好处,做好你的营生,看紧你自己的钱袋子,这就足够了。”

也许师傅说的对。

画师喝饱了酒,躺在扶手椅上打起盹来。菲利普在师傅的鼾声里继续工作,感觉脑内的记忆开始淡薄了……真想立刻再看看那位公爵的天赐姿容。

到了午后,菲利普自己也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奔跑、碰撞的声响。

“等等,露茨,这里不行,别人在工作呢……”

菲利普正闷得慌,借机停了笔,起身去开门。门外是米兰公爵卡尔罗·维斯康蒂和兰柯的弟弟露西亚斯,后者被前者按住肩膀不允许闯进画室。

“殿下;露西亚斯爵爷,”他向贵人们躬身行礼。

公爵的视线越过菲利普肩头,向里面看了看,“打扰大师作画了吧?”这时画室里的扎尼切利大师刚坐到画架前装起样子。

“我们倒没什么。”菲利普挡在门口,说,“但是安东尼亚斯殿下吩咐过,画完之前不准给他人参观。”

“我懂。”米兰公爵了然一笑,“再说,那也不是给小孩子看的。”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好像猜中了画像的内容,莫非兰柯大公以往也请别的画师作过那样的肖像?

“露西亚斯爵爷,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菲利普弯下腰问候这生来矜贵的幼童。

“哦,别在意,他只是闲得慌。大家都出去打猎了,露茨找不到人陪他玩。”米兰公爵随口说着,就像他自己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而露西亚斯也确实亲昵地攀着他的手。

“您不去打猎吗?”菲利普抬头问道,没注意到身后的师傅在瞪着他,怪他多管上等人的闲事。

“我是来打夜行的漂亮小鸟。昨晚跑太久受累了,现在腰还疼。”公爵好像在抱怨,又像是有别的意味。

虽说不懂夜里怎么打猎,菲利普想,对受伤的人还是应该多加关怀。

“既然这样,您还是回房间休息吧,我可以暂时照顾露西亚斯爵爷。”

“……那太好了。”米兰公爵放开不情愿的小爵爷,让菲利普接过去。

“卡尔罗!”小爵爷在离开的公爵背后激烈抗议,“你不好好陪我,我要告诉安东!”

“我相信他会谅解的,”米兰公爵打着呵欠边走边说,“毕竟是他自己的责任……”

“师傅,我带露西亚斯爵爷去玩一会,很快就回来。”不等师傅提出反对,菲利普带上画室的门,牵着那孩子下楼去了。

露西亚斯提议玩捉迷藏,当然是由菲利普扮演捉人的角色。菲利普用自己的领巾蒙住眼睛,扶着廊柱数秒,数到五十几的时候,远远听见打猎的人马从山中归来。

不一会儿,门外的马蹄声平息下来,皮靴踏入前厅的沉重脚步声纷纷响起。

“露茨!露茨!”

兰柯大公大步穿过前厅,一见菲利普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在陪露茨玩游戏?”

菲利普匆忙摘下领巾,向公爵问安。

“露茨呢?”

“大概藏在什么很难找的地方吧……”

“露茨?出来!我有礼物给你。”

小爵爷这才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奔向他的兄长。兰柯大公在幼弟面前俯下身,从背后举出一只橘红的狐狸。露西亚斯对着这动物尸体呆了几秒,躲到一旁去捂着眼睛大哭起来。

公爵自然很扫兴,“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咬你。这颜色多好,等我叫人给你做个披领。”

菲利普跟过去,一手抚摩着那孩子肩头,替他辩解:“露西亚斯爵爷天性善良,看到动物被杀不忍心吧。”

公爵换了个表情看他,“怎么,我就天性残暴吗?”

“呃,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菲利普为难于如何解释之际,公爵脸上的厉色又被笑意取代了,“别怕,我逗你的。”

菲利普松了口气,又略感不快……轻率地戏弄他人心情,也是“那些人”彰显与众不同的方式吗?

兰柯大公放下猎物,向幼弟招了招手,“露茨,过来。到我这来。”

哭泣的孩子犹豫着回到兄长面前。

“人屠杀动物,也互相残杀,这是世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我不想对你隐瞒这一点,谎话的安慰只会让人一事无成。有一天你也要拿起枪,采猎宝贵的东西,保护你身边重要的人,逃避是没用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孩子。”公爵摘下自己随身的双管手枪让露茨捧住,感受这华丽兵器的重量,“等你再大一点,我会教你射击和剑斗。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战士,就像我一样。”

小露西亚斯噙着泪点了点头。

公爵收起他的枪,在弟弟额上吻了一下,“好了,去玩吧。去吧。”

一个仆人接走了公爵的猎物,应是送去剥皮制作饰物了;露西亚斯擦掉眼泪往楼上去,菲利普也要告退,却被公爵叫住。

“你留下。”

“……殿下有什么吩咐?”

公爵脱下帽子,今日外出狩猎的他又恢复了清爽的素面,运动过后脸色格外红润;他的长发比平日束得更紧,因汗湿而显得略暗于本色。

“你昨天好像有心事。”公爵说。

“啊?”菲利普被问得猝不及防,“哦……其实……”

“你以为我注意不到?”

“这点事不值得殿下费心。”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公爵一手捏住另一手上的手套指尖逐一扯动,最后将整只手套脱下来,又如法脱去另一只,一对浅色软皮手套握在细瓷一样的裸手中。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不高兴吗?”

“我说了,您不要生我的气。”菲利普壮着胆子说。

“哦?和我有关?”

“因为……我不喜欢殿下画那么浓的妆,您原本的脸色是最美的。”

兰柯大公愣了一愣,接着发出一串爽朗的大笑,直笑得双肩发抖。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蹩脚的奉承,都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成心逗趣。”

“不是奉承。实在话而已。”菲利普心里有些不平,“我是这样想的就这样说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放心吧。我不会怪罪称赞我容貌的人。”公爵摆弄着手套,向他走过来,“你喜欢我不化妆的脸,是这样吗?有多喜欢?”

“呃,我,”菲利普在脑子里费力搜寻恭敬的用词,“我仰慕您的脸。”

“我的身体呢?你对我的身体有什么看法?”

“当然也很美,和您的脸一样。”

这位公爵没来由地向他靠近,菲利普只好向后退开,免得对方贴到他身上。

“如果我允许你占有这身体,你会怎样对它?”公爵直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声音似乎哑下去了。

菲利普停下想了想,“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的灵魂还是待在自己的身体里最舒服,再说,这种事也不是想换就换得成啊,哈哈哈……”

公爵诧异望着他,又无奈地皱起眉,好像欲言又止,最后抓起帽子,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怎么回事?菲利普又一次陷入迷惑。这些贵族人家真是喜怒无常。

“殿下他这几天脸色不太好啊。”

扎尼切利大师在徒弟背后审视他们的画作。

“是不是打猎受累了?”菲利普动着笔刷,说:“唉,他前几天对我很和气的,这几天一看见我就走开……”

就连画像的时候也板着脸,少站一会儿就走掉了。

“你这呆瓜,是不是哪里招惹他了?”画师教训道,“我没教过你吗,你一个做活的,不该和主人家乱搭话……”

菲利普不由得犯委屈:“是他和我搭话……”

“八成是你惹的祸。”画师走到一旁,躺进摇椅里,“你今后可老实点,别耽误了我的买卖。”

“知道了,师傅。”

虽不好再跟师傅顶嘴,菲利普心里还是不忿。上帝为证,他自觉从没对主顾说过什么不友善不尊敬的话。倒是兰柯大公他,叫人捉摸不透,为什么有时说话坦荡,有时又像在打谜语。

真想搞清楚公爵的心思,也免得糊里糊涂枉担罪责。

但能否和上等人交谈,自然不由他做主,总不能强行拦住人家的路、闯去人家的房间……真有什么不敬言行,只怕要被师傅当场撵走了。

他想起初到那天,在二楼镜厅见到的怪事……公爵夜间自赏的时候,像是很悠闲的,如果夜里去那里守着,说不定可以说上话……在开放的厅堂拜见也算不得擅闯吧……?

菲利普打定主意,就这么办了。是夜,他待到夜深了,没点蜡烛,摸黑溜上楼去,运气竟然很好,镜厅的壁炉果然亮着,兰柯大公横卧在那张华丽的金鹰脚沙发里,望着镜壁,一手托着酒杯,好似在和镜中的自己对酌。

忽然间,菲利普感觉这情景有些童趣式的可爱,想我们每人幼小的时候,也都有过把倒影当作伙伴的天真假想吧?

他从椅背后走近,“殿下,”

公爵被惊得一抖,杯里的白酒荡出来,泼在他裸露的腰腹。

“啊,对不住,让您受惊了……”菲利普凑过去,在公爵身边跪低,用自己的衣襟替他擦拭酒污。

他的手指不经意抹过对方腰间光滑紧弹的皮肤,真像他在威尼斯吃过的牛奶冻……

公爵看清来者是谁,不慌张了,但无端被打扰的怒气还消不下去。

“你半夜不睡,跑上来做什么?”

“是不该打扰殿下……但有些话实在想对您说。”

公爵瞪他一眼,抓起椅背上的绣花晨袍,裹住自己,又重新端起酒杯。

虽然这炉火烧得很暖,到底还是冬天。还是穿多些舒服。菲利普在心里赞同公爵的选择。

“说吧。”

菲利普便问了:“殿下这几天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公爵又斜了他一眼。

“我被某个人拒绝了。”

“……是说爱情方面的事吗?”

“你可以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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