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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向天笑的照顾之下,韩琉终于捡回一条命。由于她的身于还未全然恢复,所以两人在“半口气”的地方多待了一些日子。

向天笑已经和韩琉交代过了,所以她也改称向大笑为“夏元笑”一个他随口胡诌出来的名字。

“小子,小媳妇。”那日黄昏“半口气”的心情特别得好,钓了两尾鱼,一路嚷嚷回来。他口里的小子和小媳妇,自然是指向天笑和韩琉。

“大夫。”韩琉从厨房转出来,正看到他,漾开深暖的笑。

“小媳妇埃”“半口气”笑看着她,突然伸手摸摸她的脸“脸都快好了哪。”

“嗯。”韩琉仍是一种温甜的笑容,并不为他唐突的举动,或是腥膻的鱼味而拧眉不悦。

她心底对他存的是莫大的感激,就是他的脾气古怪不佳,她也未曾不快。

“小子呢?”“半口气”问。

韩琉拈笑:“我煮了几道菜,让他去帮我摆碗筷。”

“好,好。”“半日气”点头,又看着韩琉。韩琉凝眸,与他笑望。

“半口气”笑一笑,把鱼篓交给她“给你煮汤。”

“好。”韩琉接过来,转过身子。

她走了几步“半口气”才叫住她:“小媳妇。”

韩琉转过身:“什么事?”

“回头进来陪我喝两口酒。”“半口气”突然露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笑“今天我生日。”

韩琉笑满一张脸:“嗯。”“半口气”一双眼弯弯笑开,放着干净而满足的眸光,跨大了步伐,口中哼唱着曲调,走迸屋内。

“大夫。”向天笑抬头看他,放下子中的碗筷。“你哼什么曲啊,听来有些耳熟。”

“耳熟?”大夫皱眉“不可能的。”这是他以前常和他情人哼唱的曲子,旁人不大可能听过的。

他坐下来,倒了一口酒喝着。今天,他决定让自己开心一点,不再去耽想往事。“陪我喝吧。”他招呼着向天笑喝酒。

“大夫今天心情不错。”向天笑陪他吃喝。

“我生日。”大夫嘿嘿地笑。难得有一年他的生日,有人陪在旁边哪。“小媳妇去煮鱼汤了,等一会儿就有鲜味可尝了。”

“哎呀,不早说你生日,今日就算没有龙肝凤髓,至少也得弄个虎掌熊胆的。”向天笑替他添酒。

虽然知道他是说笑“半口气”还是露齿一笑,夹了块鸡肉。“哪要吃这么好,吃吃小媳妇弄的东西就很好了。”

吃着,他突然放下筷子,有感而发他说道:“唉,这房子,总算也活了过来。”他深深看着向大笑。

向天笑口中正喝着酒,就剩半截的脸,眼睛看来特别的大,与他对望。

“小子。‘半口气”认真他说“你和小媳妇将来生个小孙子给我好吗?”

向天笑差点吓到,放下杯子,咳了两声。

“我说真的,我们都姓夏,算是同宗。”“半口气”求他。“将来给我个小孙子,为我传宗吧。”

他“小于”“小媳妇”地叫,并不是胡乱叫的,他是真把他们当作一家人。

向天笑看着他,他在他早衰的苍老中,见到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寂寞。

向天笑一笑:“你想给小孙子取什么名?”

“卜门气”先是一愣,后来乐呵呵地笑着:“不怨,叫他不怨。”

“不怨!?”向天笑微怔。

“半口气”敛起笑,缓缓他说着:“人这一生大多的思念,大多的怨,倘若我真有个孙子的话,我希望他就叫不怨,什么也别怨了。”

听他这样说,向天笑又觉得难过起来。这些话想必是他在心中反复想过多次的,才能这样信口说出。

“好名字。”向天笑笑道“我以后生个夏不怨给你。”向天笑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能的话,真愿意给年老的他一个慰藉。

“那好,那好。”“半口气”一开心,抓着酒壶,一口就灌了进去。若真得了一个叫做“不怨”的小孙子,那他这辈子,几乎是可以“无怨”了。

“小心喝埃”向天笑叮嘱。

“不怨不怨‘半口气”喃喃地重复着,傻气地一直笑。

也是他太开心了,酒没有节制地灌着,向天笑不知道他的酒量这样差,直到他口中含糊不清,眼神涣散,才知道他竟是醉了。

“真是的。”向大笑拿走他手中的酒壶。

“半口气”咕味着,向天笑低身听他嘴里的话,只听到他说着:“阿缟为什么你就这么想当太子妃吗”“太子妃”这几个字如轰然巨响,蹿进他的脑中,他如遭雷击,砰地一下,摔落手中的酒壶。

“啊!”韩琉刚巧端着煮好的鱼汤人内,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她瞠大美眸问着。

向天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急急从她身边掠过。

“喂。”韩琉叫他,他也不应。她只得赶紧放下鱼汤,正趋步要走时,听到半口气的声音。

她以为他是要和她说话,只得蹲低身子听着。“阿缟为什么你就这么想当太子妃吗”“半口气”一直重复着这些话。

韩琉皱眉,沉吟着:“太子妃”

她看着向天笑离开的方向,陷入思索之中。

翌日正午,韩琉煮好了饭,却没半个人来吃,向天笑从昨晚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今早,她叫“半口气”吃饭时“半日气”就没有出声应她。她想他咋晚喝得醉,今天睡得沉,也不吵他。不过,都过午了,他还没起来,就有些不寻常了。

她走到他房门口,再度敲门。“大夫,大夫。”

他依然没有应声,她觉得不对,扬高声音“大夫!”没听到任何声音之后,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她使劲撞开房门。

房门被撞开,而她闷哼了一声,差点摔跌。

大夫安然躺在床上,丝毫未动。

韩琉心头不安地跳起,她走过去,双腿莫名发抖。

大夫面容祥和,神态甚至比平时更为宁静。韩琉吸了一日气,伸手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韩琉放声大叫:“天笑!天笑!”

正午,房间冷冷清清,只有她的声音在房间环绕。

“半口气”猝死,死囚不明,没有预兆地便过去了。让人难以接受。只是,他的外观却又恁般祥和宁静,似乎就是人生走到尽头,累了,倦了,睡了,便过去了。

在这样的尸身面前,哭泣似乎便显得不宜了,因为这样会扰了他的安眠。

他的丧礼,所有一切都是附近的人为他打理的。他这一生不与多少人交往,可是许多人却深受他的恩情。

出殡那天,雷声轰隆隆,向天笑执意要为他抬棺,棺木甫人土,大雨倾盆而下,所有的人仓皇离开,只有向天笑还在墓前。

这一日,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韩琉不打扰他的安静,只在一旁为他撑桑她知道“半口气”把向天笑当做儿子看待,向天笑也是把他当亲人一般。他脸上虽无表情,但是他心头的难过,她是明白的。

向天笑睁睁看着“半口气”的墓碑。

碑上写的就是“半口气”这三个字,他来自何方,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可是向天笑却知道“半口气”这一生的爱恋情仇。

这世,与他牵缠的女子,叫做颜缟,虽然“半口气”总是唤着她“阿缟”但是向天笑知道她的名字,因为那是他的母后。

他母后临死前,将天大的秘密告诉了他,让他一生背负。他母后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忘啊!

“笑儿,母后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个喜欢的人。那时,我一直以为会嫁给他的,哪里知道,你父皇却早了一步提亲。这门婚事,我抵死不从,甚至跟他约好要私奔的。”

私奔?!听到温婉娟丽的母后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向天笑真的愣祝“我被抓住,没有去成。我爹娘又愤怒,又伤心,他们苦苦哀求,说他们的生死都握在我的手中,又派了人来监视我,直到我上了花轿那一刻。唉,他这一生,一定以为我是贪着太子妃的荣华富贵才没有去找他。”

虽然向天笑只有十二岁,可是看他母后的神情,他知道,他母后真的很爱那个人。

他母后沉静了很久,才又说道:

“洞房花烛夜,母后成了你父皇的妻子,可是我没有落红。”

向天笑懂那意思,那意思是说,他母后之前就和那人有过夫妻之实了。

他母后看得出他的表情,她早就猜到他会有的反应。“那时我与他真的很相爱,我以为我会嫁他的。真的”她没有极力解释,反而有种好像是遗憾的表情。向天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那表情。

“你父皇没有怪我,他为我掩饰这一切。”他母后哭出声。

这样的情意,能教一个女人落泪的。

向天笑一直都知道他父皇对他母后极好,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个人见我没有跟他会合,努力想尽办法进封宫中来,还成了御医。他曾为我把脉,那时,我怀孕了。”

母后怀孕了,向天笑突然打了个颤。那他是谁的骨肉?

“我不知道,我真的算不出来,你是你父皇的血胤呢还是他的骨肉。”

后来的事情,向天笑记不得了,好像有一阵子,他的脑里就这么空了。

“笑儿,笑儿。”他母后一直唤、一直唤,他终于回神。

“笑儿,这一切都是母后的错。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你要记得,皇位是皓儿的,你绝对不能和他抢。”

天皓的身世没有问题,他一定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是他不一样,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发誓啊,当着母后的面发誓啊,说你一生一世都不和皓儿争。”

他怎么会和天皓争,怎么会啊?

他父皇对他一直都很好的,他一直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从那以后他才知道,父皇对他视如己出,那样的情义,那样的仁厚,不只是要让人落泪,就是拼抵了一命,也无能偿还。

他母后一直想在她死之前,让他父皇立天皓为太子,他父皇一直没有。

他母后死了之后,他故意放纵形迹,也是希望他父皇对他失望,能早些定下诏书,立天皓为太子,但他父皇却一直没有这么做。

他记得有一次,他曾问父皇立太子的事情。

&他父皇笑着和他说:“笑儿,依你的才能,依你的性情,你一定能做一个好皇帝的,不要贪玩了。”他慈祥地叮咛。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他没有哭出来,好怪,那一次,他竟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是他爹的男人。

他问了他父皇,那次为他母后看诊的御医的名字。

他父皇的表情略怪,后来还是恢复他平时温和的笑容。“笑儿,父皇怎么可能记得?”

他父皇这么说,最后却道:“我让人去替你查。”

他父皇这一生,对他从来没有失信过,可是这次他父皇并没有替他去查,因为他后来驾崩了。

向天笑终于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那个男人就是“半口气”只是“半口气”的名字,他终究没能知道。”半口气”是不是他亲生的爹,他也无从得知。

他一直以为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现在才知道,原来知道这件事井没那么重要的。

他只要明了他有两个爹——一个爹,对他视如己出;另一个爹,也从未忘过他,他只要明了这一点就够了。

不怨啊!鞍肟谄”最后一个心愿,是希望能有一个叫做不怨的孙子?

他的遗容这样安详,也该是不怨吧。纵然他走得这样仓促,这样莫名。

向大笑突然有一个想法,好像冥冥之中,自己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他,替他生一个叫做不怨的孙子。

冥冥之中,也许一切都只是这四个字埃

大雨浙沥沥,他跪在他的墓前,双膝沾满了泥泞。

他双手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才起身。

他起来,雷电轰然而下,韩琉盈盈仁立。“要走了吗?”她倩笑,温柔地看着他双眼发红。

“你还在?”他眨了眨眼。他一直不知道,她还在他身边埃“你没走,我当然还在。”她简单他说。

“看你,都湿了。”他拉起她湿凉的手,感动哽在喉里。

她绽开了一个笑:“你不也湿了。”

风雨之中,她给他的仍是最温暖的笑语,跟默默的陪伴。

“走吧。”向天笑笑起。

过了“半口气”的头七之后,向天笑和韩琉为他整理收拾遗物。

“他的书真的很多。”韩琉将书一本一本地放好。

向天笑没有应答,他在一只小瘪子中找到一叠信,还有一张画像,打开泛黄的画纸,他陷入思绪之中。

韩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转过身看他,瞅见他呆瞧着画像,她放下手中的书,凑了过去。

“很漂亮的姑娘。”韩琉假意忽略向天笑不寻常的表情,随意他说。

“嗯。”向天笑回神。画中的女子,是他母后年轻的样貌,他认得出来的。

韩琉看着向大笑:“你看那是不是大夫喜欢的那个姑娘?”

对于“半口气”的故事,韩琉曾经听过向天笑说过,她原本没多留神,可是当她听到那夜“半口气”口中喃喃说到的“太子妃”就觉得事情不大寻常。

向天笑折起画“应该是吧。”他把画放回小瘪子中“这一盒的东西,都烧给大夫吧,我想这是他在世上惟一的留念。”

“嗯。”韩琉点头。她知道向大笑有一些事情不愿和她说,不过,她也不追问,只顺着他的念头而行。

“我们走了之后,这地方便要空回原来的冷清了。”

向天笑逸出喟叹。

“是埃”韩琉环视着这间房子,曾经,她不把这里当做歇脚的地方,而把这里当做是家。

向天笑收了视线“我们在这里待了许久,天皓不知道回山上了没有?”

韩琉摇头:“不晓得。”

向天笑突然定晴看她,半晌才道:“天皓对你你是知道的,你对他有打算了吗?”

韩琉勾了抹笑:“我对他能有什么打算,我是许了人的。”

只是她的婚约许给了一个人,而她的心却是许给另一个人。

这个结已经缠错了,她如何能再负担另一个人的情爱。

向天笑抿唇,他原来是要代替天皓照顾韩琉的,如今所有一切,却不受控制。这复杂虬结的一切,会伤害天皓吗?

天皓是他的弟弟,他父皇的亲骨肉,这世上,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天皓受了伤害埃

酷暑,大热难耐。照理说,若有林木遮阴的地方,该是一般人会择的路径。可是“野猪林”中,却少有人烟经过,因为此地乃是“震虎寨”的大本营,所以一般商旅都会避开此地。

不过,今日却有一队商旅打扮的人,从这里经过。车马辘辘地转,倏忽之间,出来一票大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大汉亮响着声音,眉目之间却不见杀气。

这队商旅,同样也无惊慌之色。一名俊雅贵气的男子满脸笑容,自马车走下,亮出一箱的珍宝。“这样够了吗?”

这男子不是别人,乃是向天皓。两年之前“太子帮”与“震虎寨”相结为盟,左右雄峙亘长的岭南山脉。向天皓这趟回寨子,专程拜访“震虎寨”

“震虎寨”这票汉子,特地下山,也是为了迎接向天皓。这票汉子中走出一个面宽耳大的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大汉一开口,声如洪钟,他朗声笑道:“熊彪领大伙儿叩见二皇子。”

向天皓扶他起来:“熊寨主无须多礼。”

“二皇子请。”熊彪露出一口黄板牙,开心地领着向天皓等人进了寨子。

为了招待向天皓,熊彪办了场酒宴,找了几个他认为美貌的女子给向天皓开心。这几个女子,浓妆艳抹,衣衫半解,贴在向天皓身上。

向天皓被她们身上俗艳的味道呛到,眉头微微紧了,面上又得装出和颜。

“二皇子,多喝一些埃”熊彪自己吃喝得开心,一开始还守着和向天皓的礼节,黄汤下肚之后,他拉开了嗓门,说话倒是越来越没顾忌。“二皇子,不喜欢女人哪?”

向天皓只得尴尬他说:“无福消受。”他总不能批评熊彪的眼光吧,可是这些女人真的不对他的胃口。

熊彪怪眸看他,好像他糟蹋了这些美女。“要是大皇子来,这下我们两兄弟可爽了。”他的手直接在旁边女子柔软的腰上捏抓着。

“哎呀!”那女子嗲声媚叫“讨厌啦!”

熊彪旁若无人,呵呵大笑。

向天皓眉心沉下,熊彪的眼神、言语、动作都令他受不了。熊彪太过草莽,他大哥若是见到这种人,确实可以和他称兄道弟,不过他是应付不了的。

他不喜欢熊彪,更不喜欢他动不动就将他们兄弟并提比较。

现场的气氛,一阵怪异,就是热不起来。

为了表示和善,熊彪摇晃着脚步,走到向天皓旁边频频敬酒,向天皓喝得有些反胃了,只得推托。

“男人这样不行啦。”熊彪冒出这句话之后,无意问又道:“大皇子的酒量很好的。”

他是他,我是我——向天皓按捺下说这句话的冲动。

“我的酒量,真的只能让熊寨主见笑了。”向天皓保持风度。

“好吧,好吧。”熊彪打了个酒嗝“酒喝多了,也误事,你不喝,那就别喝了。对了,那枚‘轰天雷’就安在我们这里,那二皇子往后这一程,就会好走许多了。”

向天笑让向天皓护送“轰天雷”要他将“轰天雷”运到“震虎寨”后就可放下,交给熊彪处理。

不过,向天皓看着熊彪粗鄙贪婪的嘴脸,突然不想将拼死拼活才抢来的“轰天雷”交给熊彪这个人。他已经给了熊彪不少银子,没有必要再将“轰天雷”交给他处理。虽然向天笑说过,这“轰天雷”若是由“震虎寨”处理,往后要攻城掠地,熊彪大炮一轰,就可以为他们打前锋。不过,他看这熊彪,不是可以信任的人,若将“轰天雷”给他,说不定反而养虎为患。

向天皓转过这些念头后,当下笑道:“不用麻烦寨主了,这‘轰天雷’我们还是自己运送就好。走了大半的路,我们不都平安无事,往后那一段路,我们应付得了的。”

熊彪变了脸色,酒醒了大半:“大皇子不是说要放我们这里的吗?”

向天皓佯作惊奇:“没有啊,大哥没有交代过我。”

向天皓旁边的护卫“夜影”连忙说道:“大皇子确实交代过。”

向天皓心中恼“夜影”当场扯他后腿,不留情面给他,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样的事情,我大哥会跟你交代,而不跟我交代。”

“夜影”闭起嘴。他知道这种情形,是没有他开口的份,可是兹事体大,他只好贸然开口,果然遭了向天皓白眼。

熊彪倒是一笑:“原来大皇子没有交代,我看,是我弄错了,呢!”他打了一个酒嗝“我看,我好像喝大多了,我得休息去了。”

向天皓连忙端起笑脸:“寨主慢走。”

熊彪前脚离开,向天皓也无心待下,跨步便走。

“夜影”紧随在后,为方才那幕担忧。

他看得出来,熊彪虽是个草莽的男子,却也有他老练的地方。刚刚他给了向天皓台阶下,可是他心中对向天皓的话,是半分都不肯相信的。

他们和“震虎寨”互信的基础已然动摇,也就是说,向天笑辛苦与熊彪建立的友谊,必然因此受损。

“夜影”跟上向天皓后,见四下无人,于是他再度开口。“二皇子,大皇子说”他话还没说完,向天皓一个转身,沉下俊容:“大皇子说,大皇子说!我这一路上,从你们口中听过多少次‘大皇子说’。”

虽然向天笑一再他说,他才是真正的主子,可是这一路行来,他更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只是大哥的影子“太子帮”里的人,认定的太子,不是他!

“夜影”虽知道向天皓心绪不佳,可是向天皓素来是个温和的人,很少见他这样动怒,吓了一跳,愣了半晌。

见“夜影”这样,向天皓吸了日气,缓下脸色:“我大哥说什么,我心头自然清楚,只是我看这熊彪不是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才下了刚才这样的决定。我想,我这么做,我大哥也会赞同的。”

“是。”“夜影”颔首,不再作任何抗辩。

他应该要记清楚的,大皇子对他们一再叮咛,一切以二皇子马首是瞻,虽然令他们折服的,确实是大皇子,可是二皇子才是“太子帮”中的太子。

他应该要记清楚的!

由于向天笑和韩琉在路上耽搁太久,所以向天皓还是他们早回寨中。回到寨中后,他早晚盼着韩琉和他大哥的消息。

好不容易,他们捎来信息,说是中午会到,向天皓欣喜若狂,午时未到,就已经在门外等待。

盛夏中午,骄阳刺目,懊热难耐,寨门内外却聚集了大批弟兄。为了迎接许久未回寨中的向天笑,他们不畏酷热,在大太阳底下等候。

响亮的号角吹起,表示已见到向天笑身影,四下爆开欢愉的鼓噪。“回来了、回来了!”向天皓展开笑容。

马蹄哒哒,骏马自飞扬的沙尘中浮现影迹。“兄弟们,我回来了!”马上的向天笑纵声朗呼,一放嘹亮豪洒的啸鸣。

人群兴奋不已,挣挤向前。“大皇子!”每个人口中叫嚷着——“我是二愣!”“我是一刀!”“我是”他们每个人,不论功夫好坏,向天笑都叫得出他们的外号。

韩琉骑在向天笑身边,这才深刻体认到他非凡超群的魅力。韩琉一笑,他这样的人,的确很难让人不喜欢哪。

“大哥,韩姑娘。”向天皓展颜,招呼两人。

“天皓。”向天笑勒马,翻身而下,两人击掌,清脆一响后,相视大笑,牢牢握紧彼此。

“大哥,辛苦了。”向天皓感激地看着他,凑近他身边,低声说道:“她还好吧?”

听他这样问,向天笑突然有些心虚,他扯了一个笑:“你自己看呢?”

向大皓抬眸,对上韩琉。韩琉对他一笑,向天皓心跳加快,目光变得痴直。

韩琉下马,单膝屈跪:“参见二皇子。”她的多礼,为的是将彼此拉开距离。

向天皓赶紧把她搀起:“快起来。”

韩琉不着痕迹地收手,向天皓手一空,有些失落地提握成拳。

向天笑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左手搭起向天皓,右臂放在韩琉肩上。“兄弟们。”他朗声说道“这是韩将军的女儿韩琉姑娘,也是天皓的救命恩人,大伙儿出个声音,表示咱的欢迎。”

人群热闹起来,争睹韩琉风采,几个常跟着向大笑出入的小伙子,拉开嗓门,齐声大喊:“韩姑娘,你好美。”

“是啊,是啊,你好美。”人群带着善意地呼啸起来,有人索性站在另一个人的肩上,对她挥手,以吸引她的目光。

韩琉郝红,轻睇了向天笑一眼:“你训练出来的好兄弟。”

向天笑展颜:“是你爹给你生的美,算不上我的功劳。”

韩琉脱扫他一眼,目光带过去,却看到向天皓沉着脸。

向天皓多少可以感到韩琉有心和他疏远,可是看她和向天笑却是有说有笑,极为熟捻,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的。

体察到向天皓的心情,韩琉敛了笑。

他们三人之间,像是牵系了线一样。向天笑虽然没有看到向天皓的表情,却从韩琉的神态之中,猜出向天皓的反应。

向天笑勾了一抹笑,收了放在韩琉肩上的手,对大伙儿大声吆喝:“好啊,咱喝酒去了。”

“喝酒了,喝酒了!”众人欢呼,争着为向大笑开路。

向天笑反而放慢速度,和向天皓并肩走着。

向天皓看着人群从旁穿过,说道:“还是大哥对他们有办法。”

“不要这么说,你会做得比大哥更好!”向天笑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把‘轰天雷’交给你运送,你不就做得很好。”

提到“轰天雷”向天皓停下脚步。

向天笑察觉有异,问道:“怎么了?”

“大哥。”向天皓看着他“你本来不是要我将‘轰天雷’留在‘震虎寨’吗?”

“是埃”他审视着向天皓,这件事情,他井没有接到任何生变的信息。

韩琉静静地在旁听着。这一路上,她曾听向天笑说过要将“轰天雷”留在“震虎寨”的做法,当时她也是表示赞同。因为“轰天雷”虽然威力惊人,但由于其过于笨重,因此只适合拿来攻城,不适合拿来做守备。

这“震虎寨”的地理位置,扼守在岭南之口,咬住繁华的“太平城”日后一旦发动攻势,直驱“太平城”他们就可获得物资后援了。

不过,听向天皓的口气,好像他井没有将”轰天雷”留在“震虎寨”内,向天皓此举是为了什么,韩琉就不明白了。

“大哥。”向天皓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我去过‘震虎寨’,觉得熊彪不见得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所以就擅自决定把‘轰天雷’留在寨中,这‘轰天雷’取得不易,运送不易,要是给了熊彪,却被他出卖,那不是不值得吗?倒不如留在寨中增加防守的人力。”

向天笑沉静了半晌。如果是他,他宁可丢了“轰天雷”这一枚炮,也不愿意失去“震虎寨”这个朋友;可是向天皓的做法,不但无助于发挥“轰天雷”的威力,也失去了“震虎寨”这个朋友。

韩琉虽然一时不能知道这中间的错综复杂,可是看向天笑的神情,她却约略可猜出一些端倪。

“大哥。”向天皓不安地唤他。

向天笑回神,搭紧他的肩,展颜一笑:“我明了你的顾虑,熊彪那个人啊,如果跟他不熟,很容易以为他是坏人的。既然我说过,‘轰天雷’交给你处理,你怎么决定都好。”他没有一味地应和向天皓的想法,却全力支持他的决定。

向天皓勉强扯了一抹笑,知道自己做的恐怕不是对的,也知道就算是如此,向天笑仍是会支持他的。他的心情错杂,很难一言说荆韩琉在旁睇瞅,乌湛灵透的双眸,蓦地一黯。隐隐地,她心中生了不安。

她看出来了——向天皓是尊贵的太子,大权在手,可是“太子帮”中,人人视为主子的却是向天笑;虽说他们兄弟感情甚笃,可是那是隐忧。她心中突然一震,绞了起来,惊了起来。

向天笑依然展笑:“天皓,我们兄弟多久没见面了,今天可得好好喝上一盅。”

勾着天皓,他再度与他并肩同行,韩琉趋步跟上。

夕阳款深,流彤云霞使落日更显柔媚,沁凉晚风一拂,暑气顿时匿消。

寨中一棵参天大树,直人天际。

向天笑两手枕在后脑勺上,就着树枝横躺,感觉舒服了,便把眼睛闭上。

“树枝要让你压弯了。”有人笑吟吟地在下面唤他。

他听得出来那是韩琉。他一笑,翻身起来“要不要上来?”

“等我。”韩琉展笑,凝神提气,旋身飞上树枝,翩然落座。

突然嘎了一声,两人目光同时转向树身和树枝的岔开处,树枝晃了晃,悠悠地荡了两下,才又稳祝两人眼睛一转,觑瞧着对方,莫名地,同声笑了出来。

“怕不怕摔下?”向大笑问道。

“不怕。”韩琉两脚摆荡着。

“怕不怕摔下?”向天笑突然露出孩子气的表情,用全身的重量压晃着树枝。

“啊——”韩琉轻呼“不怕。”她揪住了向天笑的衣襟。“顶多就是跟你一起摔。”她补充了一句“我一定先把你摔在地上。”

“好吧。”他一笑,反攀了她的手,拐了一个势,把她抱起。

“埃”她的身子忽然腾空,又吓了一跳,下一刻竟然被他抱在怀中。

他在她耳边说道:“这样摔下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的下面,你就不会受伤了。”

树又荡了荡,他的话让她一阵昏眩。

他把她纳在怀中,双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就他们之前说过的朋友关系而言,这样是太过亲昵了。

可是他不想放手,而她不想离开。

“这是不该的”韩琉轻吐道。她的头颈仰上,双手勾攀住上头横出的树枝,轻巧地从他身上滑脱,跃落在另外一根树枝上。

“来比赛吧。”韩琉低眸看他,跟他挑战爬树。

“好。”他一勾手,连翻两层。

不知道是谁追谁了,两人竟攀着,几度身形错开。

“啊!”越上面的树枝越细,承不住两人连番踩踏,韩琉的脚一上去的时候,啪地一下断了。

她的身子顿时失衡,他急抓着她,也被拖下。

悉悉——地,不知多少枝叶被两人扫下。

向天笑一叫:“抓到了!”他勾住了一截较粗的树枝。

两人悬空,韩琉仰看着他:“你撑祝”取得喘息的片刻,她放开手,朝他们原来坐着的树枝跃下。

见她安然落座,向天笑放手一跳,砰地落在树枝上。

树枝晃得厉害,又发出咿呀的怪声,两人目光再度转到树枝的岔开处,晃了几下,树枝竟然还安然。

韩琉吁吐了一日气:“好累。”她吐了一下舌头,擦着方才流出的汗。

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向天笑像只累瘫的狗一样,猛吐着舌头:“好累、好累、好累”韩琉脱了他一眼,他两眼发直地勾着她:“咬你喔。”

“疯了。”韩琉噗嗤一笑,他也跟着笑出。莫名地,又像是比赛一样,两人越笑越大声。

风吹得舒服,整片山都在他们脚下,夕阳在他们面前吞没人山谷。

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大笑的,也许是树,也许是风,也许是山,也许是夕阳,也许只是旁边的人对了。

也许不知道,他们就是止不住地笑。

“什么事情啊,你们两个笑得这样开心?”向天皓从下面喊他们,好奇的语气中,透了隐藏不住的酸。

这向天笑放纵地大笑,是家常便饭。可是他从没有看过韩琉这样忘情地笑,是有什么事情吗?

韩琉敛了笑:“没事。”她脸上微微的红,好像被抓到什么秘密。

向天笑看了韩琉一眼,又看着向天皓,翻身跳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对向天皓一笑“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向天皓低声说:“我来找韩姑来找韩姑娘的。”

向大笑笑容顿僵,呆了会儿,对着韩琉嚷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韩琉没有应他。她在上头虽然听不清楚两人说什么,可是向天笑为了向天皓开始躲她,她是看得出来的。

韩琉没有应话,向天笑心头不宁,杵着未动。

韩琉瞧看着他,向天笑与她对望。突然间,她看到了他的为难。

他就像是随时坐在摇晃的树枝上,总得努力地维持平衡。他不想伤了向天皓,又要顾及她是许了人的,还得管束自己的情感。

其实,他真的是很累的

韩琉跃下,对他一笑:“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忙吧。”

“嗯。”他点头,与她交换笑容。

看着他离去,韩琉转对着向天皓,浅拈了一抹笑:“二皇子有什么事情吗?”

“你不用一直叫我二皇子的。”向天皓脸上微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韩琉心念转动,故意说道:“我还以为二皇子是想和我说谢谢呢。”

向天皓愣了一下,连声说道:“是阿是啊,你救了我的命,我都还没好好跟你说谢谢。”

“这句谢谢我收下了。”韩琉轻晒“不过,我收下后,你就不要再把感谢放在心头了。你是我朋友,又是二皇子,为你而死,这是义无反顾的事情,并不需要特别感谢的。”

向天皓哑了口,韩琉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切得清楚明白。就是因为朋友之情,就是因为护主之义,所以她舍身相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

她的态度温和,却将他拒之千里。他不是不曾被她拒绝过,只是那时候,她是因为孙仲甫。

韩琉见他不说话,想他一定受了打击,决定让他独处沉静。“我还有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先行告退,这话说得多有礼埃

望着韩琉转身离开,向天皓叫住了她:“韩琉。”

韩琉回眸,深邃似潭的黑眸,对瞅着他。

向天皓脱口问出:“只能做朋友,是因为孙仲甫,还是因为我大哥?”

韩琉一怔,向天皓。

一名内侍人内,跪拜道:“启禀皇上,‘燕南国’的大使求见。”

向天皓放下笔:“燕南国?!”这些天陆续来了许多邻国的大使,不过他们都是来参加晚上的庆典,不该会来御书房求见的。

“怪了。”向天皓喃念“这蛮子怎么这么不识礼?他若有事,应该找礼部反映,怎么会直接求见?”

内侍回答:“小臣看他的样子说话,并不是蛮子,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便是我皇朝人士,辗转流离到‘燕南国’的。”

“我朝人士?”向天皓眉一扬,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内侍答道:“他叫孙仲甫。”

“孙仲甫?!”向天皓刷地从椅子上翻起,脸色骤变。

内侍怔愕,好半晌,才见向天皓略稳了神色。“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内侍谨慎地回答:“他只是和我说,真有要事,非要面见皇上不可。”

向天皓陷入深思中。“你把他叫来。不过,他来见朕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内侍退下,去招孙仲甫人内。

向天皓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走了进来,一人剑眉星目,看来是个刚毅沉笃的好汉,另一个身形就显得娇小许多了,不过一般“燕南国”的人,体态本来就偏小,只是“他”皮肤白皙细致,黑眸朱唇,倒是引人注意。

“孙仲甫、苗可凤拜见天凤皇上。”两人行礼。

“两位请起。”向天皓示意两人坐下“不知道两位前来可有什么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着孙仲甫,不确定他是不是与韩琉定下盟约的孙仲甫。

孙仲甫起身说道:“在下孙仲甫,曾于韩漱石麾下领军,当年亦曾与韩将军之女定下婚盟,韩将军为贼人所害,途中孙某与韩姑娘分散。听闻四年前圣上曾在贼人手中救下韩姑娘,孙某大胆,特来向圣上打听韩姑娘的下落。”

向天皓初听他便是孙仲甫,心中一跳,再听他并不知道韩琉已让他接到宫中的事情,才稍微稳住心跳。

在孙仲甫身边的苗可凤见向天皓迟迟不说话,追问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吗?”“他”的声音清亮,反倒像是小姑娘。

孙仲甫看了“他”一眼,轻斥:“这样说话,太没礼貌了。”

苗可凤睨转眸光,有些赌气地闭上嘴巴。

向天皓看两人相处的情形甚怪,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定了念头,微牵了一抹笑,说道:“朕若要找韩姑娘,自然不是难事。不过孙将军既然已经在‘燕南国’任官,就不知道能在皇朝内停留多久?”他本来是想若他不能久待,就骗他回到“燕南国”去,然后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孙仲甫简单答道:“若是找不到她,我不会回‘燕南国’的。”

向天皓笑容一僵,再转念头:“孙将军一片痴心,真是令人感动,朕会帮孙将军找到韩姑娘的。要不,孙将军先留一封信下来,朕一找到韩姑娘,就将信转交给韩姑娘,让她对你们两人的重逢有个心理准备,再来安排相见事宜。毕竟,战祸连年,她恐怕也无法想到你还活着。”

孙仲甫面露喜色:“还是圣上想得周全。”他双膝跪下,叩谢向天皓成全之情。

向天皓虚笑:“孙将军不必客气,孙将军是忠良之后,朕应当多加照顾才是。依朕看,‘迎宾院’中近来人多,出人稍嫌嘈杂,不如由朕另外找个幽静的地方,给孙将军休憩。”他想先将孙仲甫支开,避开他与韩琉见面的机会。

“不用了。”孙仲甫不愿麻烦向天皓,赶紧推辞。

苗可凤却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孙,我讨厌‘迎宾院’,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孙仲甫翻看着她,苗可凤一脸无辜地看他。

向天皓看两人表情,笑道:“我这就另外替你们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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