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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为君祈福

 

秋分时节多风多云的下午,在作为皇g0ng後门的北掖门外,吏部尚书阮孚翘首伫立。阮孚祖籍河南,个子在同时代生於h河流域的男子之间算是中上,大概有後世公制的一米七六。他的t型偏瘦,肤se则b一般白面士大夫暗沉一些。

其实,阮孚就和卧病的皇帝司马绍一样具有胡人血统,他的生母原本是一名鲜卑裔婢nv。然而,阮孚并不像司马绍那样让人一看即知是混血儿,倒长得很像纯种汉人,唯一的混血特徵只是鼻梁特别窄挺。

相较於司马绍的h褐se须发,阮孚天生黑发黑须,但鬓角已飞霜。阮孚这一年虚岁四十七,脸上已有很深的皱纹。尤为明显的岁月痕迹是,他的浓眉细眼底下既有眼袋,也有泪g0u。

阮孚等候了大约一刻钟,才终於望见北掖门开了,从门内轻盈走出来一名苗条婀娜的青年nv子,身穿秋香se丝绸衫裙,领口露出了金项链的玛瑙红心坠子,外面罩着米hse呢绒披风,肩上背着行囊。阮孚立即断定她是宋禕,而迎了上去。

当阮孚走近宋禕时,他看清楚了宋禕的姝顔,实在惊为天人!他不禁心想:难怪皇上迷恋宋禕,不惜掏空龙t!然而在表面上,他迅速收敛了惊yan的眼神,肃然望着眼前的美nv,彬彬有礼提问:“敢问是不是宋美人?“

“是!”宋禕轻轻点头答道:“见过阮大人!”

“鄙人阮孚,请宋美人往那边走,去乘坐马车。”阮孚伸手指向马车停驻的不远处,庄重说道。

“好!”宋禕答应了一声,就跟随阮孚走向马车。

两人先後上了马车,并坐在车厢内,一路无话。马车驰行至阮尚书府大门口,停了下来。阮孚这才转过脸来面对宋禕,彬彬有礼开口说道:“寒舍简陋,尚请宋美人多包涵!”

宋禕原以为阮孚说的是客套话,直到进了门,才晓得此言不虚。阮尚书府虽有官邸应有的宽敞宅院,却毫无装饰x摆设,就连待客的前厅也仅有形态简朴的实用x家具。然而,置於玄关的鞋柜却特别高大,上面排列着一双又一双木屐,留下的空位很少。

阮孚注意到了宋禕盯着鞋柜上一双双木屐,就解释道:“鄙人喜欢木屐,几乎一年到头都穿木屐,只有冬天最冷的一些日子才会换穿靴子。说来不怕宋美人见笑,别人的收藏品都是古董、字画之类风雅之物,鄙人却ai收藏木屐,还把买来的每双木屐都涂了蜡,擦拭得很光亮。鞋柜上这些木屐,有几双b较小,是圆头的nv用木屐,鄙人根本穿不下,买来只为了收藏。”

“nv用木屐不是可以给夫人穿吗?”宋禕由於所见过的中年男人通常已婚,而假设阮孚家有妻室,脱口问道。

“噢,拙荆五年多以前病故了,鄙人一直没有续弦。”阮孚照实答道:“鄙人倒是有两个侍妾,都是丫鬟出身。她们两人节省惯了,旧木屐没穿坏就不舍得换新,所以,鞋柜上这几双崭新的nv用木屐都还没人穿过。如果宋美人不太怕冷,现在穿着袜子再穿上木屐,倒也不至於太冷。不妨挑一双来穿。或者等到明年暮春,天气很暖了,再拿来穿也行。“

“谢谢阮大人如此慷慨!”宋禕出於礼貌致谢,接着趁机问道:“对了,谈到明年暮春,龙t到那时候应当已经康复了吧?皇上可向阮大人交代过,禕禕到府上来,只是暂时借住?“

阮孚一听,不由自主稍露惊讶之se,但他迅即恢复了寻常的表情,平稳反问:“皇上是这样嘱咐宋美人的吧?”

宋禕深深点头。

“皇上也就是这样吩咐臣。”阮孚谎称:“等到龙t康复了,就将宋美人送回皇g0ng。”

原来,阮孚閲历甚广,自有足够世故的眼光,看出了宋禕眷恋皇帝,也猜出了皇帝曾为说服宋禕甘愿出g0ng,而许下了未来会接她回g0ng的承诺。阮孚不忍心粉碎宋禕的指望,就临时打圆场。

不过,阮孚虽没有亲耳听皇帝说龙t一旦复原就要接宋禕回g0ng,却可想而知,只要皇上过得了这一关,迟早会把宋禕讨回去。因此,他相信皇帝哄劝宋禕的谎言出自於真情真意,就不介意为皇帝圆谎。

何况,阮孚也明白皇帝的病势凶多吉少,宋禕多半回不了皇g0ng。正因为阮孚判断到头来,自己八成还是能够接收宋禕,所以,阮孚并不急着要得到宋禕,甯愿任由宋禕对皇帝抱持幻想。

稍後,阮孚听宋禕说要为皇帝吃斋祈福,就叫丫鬟转告厨子:晚餐要做纯素的菜肴。

宋禕当场诧问:“阮大人也要为皇上吃斋祈福?”

“没错!”阮孚诚恳答道:“先帝与皇上都对臣恩重如山,臣当然也要为皇上的健康祷告,祈求上苍让臣不负皇上所托,在不久的将来,就能亲自护送皇上最宠ai的宋美人回g0ng。”

这正是宋禕此时最需要听到的言语,使得宋禕安心了不少。两人谈话告一段落以後,宋禕就让阮府一名丫鬟带进了阮孚指定的卧房,放置行李、稍作梳洗,准备待会与阮孚共进晚餐。

晚餐时,阮府饭厅内唯有阮孚与宋禕同桌。阮孚并未召唤他的两名侍妾过来。

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米饭、一盘葱油拌香菇芹菜莲藕三丝、一盘荸荠烧豆乾,以及一个南瓜盅豆腐汤,恰是以时蔬烹调的两菜一汤。此外还有一大壶白酒和两只酒杯。

“宋美人也来一杯吧?”阮孚劝道:“我们一同为皇上乾一杯!”

“我喝小半杯就好。”宋禕连忙回道:“我酒量不行。”

“那就半杯。来!”阮孚一边为宋禕斟酒,一边爽快笑道。

两人乾杯过後,宋禕发现阮孚喝下去的酒b吃下去的菜多得多,未免出於好心,提醒道:“阮大人别喝太多吧!酒喝太多了不好。皇上若非喝多了鹿茸酒,也不会病倒。”

“哦?”阮孚大吃了一惊,讶然问道:“鹿茸酒?为什麽说,皇上一定是喝多了鹿茸酒才病倒的呢?”

“这———”宋禕有些碍难启齿,但她徒为皇帝的病因背黑锅,难以自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讲出真相的时机,她实在不想错过,就尽量含蓄答道:“今年七夕是我太守史畴招待,在史太守府借住了一夜。

史畴有个绰号叫做笨伯,并非意指他愚笨,而是点出他t型笨重。晋朝的“笨”字用法在於形容肢t动作不灵活,无关智力。史畴就是头脑还算聪明,但举止笨拙的一个中年大胖子。他的夫人则恰恰相反,虽生过五个孩子,并且年过四十,却还是甚为jg瘦,站在笨伯的肥壮躯t旁边当然更显瘦。

笨伯史畴很ai吃,也很懂得吃。他嘱咐厨子摆出了一桌道地的江西名菜待客。桌上的大菜包括藜蒿凉拌腊r0u、辣酱汁j丁、粉蒸猪r0u片、鱅鱼头烧豆腐,配上瓦罐慢炖的茶树菇排骨汤,每一样都香腴美味。

席间,史畴注意到了宋禕专挑腊r0u之间的藜蒿、鱼头r0u底下的豆腐来吃。不过,史畴不予置评,只顾与旧识阮孚畅谈。

史畴建议阮大人离开豫章之前,一定要带夫人到豫章城外的梅岭去游覧,才不枉来过豫章一趟。原来,梅岭不但以满山梅树闻名,而且根据民间传说,梅岭的洪崖上那五口井,乃是h帝时代乐臣伶l退休後所挖凿。伶l汲取洪崖的井水来熬煮草药、炼制仙丹,终致羽化登仙…

“阮大人的新夫人既然擅长吹笛,阮大人怎能不带她去参观音乐始祖的遗迹呢?”史畴殷切劝道:“再说,梅花的花季在平地虽然差不多过完了,但是梅岭地势高,山上b较冷,就还有不少梅花还开着。即使只去赏梅,梅岭也值得去,何况还能凭吊伶l!若非明天不是休沐日,我得去衙署,我可还真想奉陪阮大人伉俪上梅岭啊!”

“假如史大人能亲自带我们上梅岭,那就太好了呀!”阮孚含笑回道:“只可惜不能耽误史大人的公事,我们只好自己去了。只要明天不下雨,我就带拙荆先到梅岭上走走,再回头来继续南下。”

宋禕在旁听着,不知怎麽,内心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於是晚餐过後,夫妻二人在客房中独处时,宋禕私下表示:最好不要耽误赴任的行程。

“那你不用担心!最多延误两个时辰而已。”阮孚气定神闲分析道:“即使晚几个时辰,甚至晚一天到广州,也无所谓。刺史是从事监察的官员,不必做行政工作,不像行政官员天天要管民间事务。换句话说,广州刺史算是闲差。我就是想做一份闲差,才好多一些时间陪你。另外,你听我跟好几个朋友讲过了嘛!因为你开始弹奏先父的月琴,所以我日渐萌生了一个构想,希望把先父的乐谱,还有谈论音乐的文章都整理出来,编成一本书。我在广州会b较有空,正好可以请你陪我一起编纂先父的作品。“

“嗯,编纂乐谱,我应当帮得上忙。”宋禕点头赞同道。

“你当然帮得上忙!”阮孚欣然笑道:“先父要是泉下有知,必定很高兴我娶了你这个音乐奇才,无师自通学会了弹奏他改良的四弦月琴,反倒是我并没遗传到他那麽多音乐天份。对了,话说回来,难道你不想去瞻仰音乐始祖的成仙之处吗?我可为了明天早晨要带你去,才有意避免宿醉,今晚少喝了几杯。早知道你不要去,我方才还不如跟史大人喝个痛快呢!”

宋禕得知了阮孚的心意,就自觉不宜再主张不去了,而柔声致谢:“感谢郎君如此为妾身着想!既然晚几个时辰到达广州也无妨,那只要明天早晨天气还不错,我们就去梅岭一游吧!”

这时候,节气正值雨水,加上最近这几天都多少下了一些雨,未免使得宋禕暗自认为:明天多半是个雨天。然而,次日一早她睡醒时,却睁眼瞧见金光闪闪的朝yan照进窗来。

夫妻俩刚刚起床,史太守府的一名丫鬟就前来禀报史大人已经出门办公去了,并且用托盘端来了两碗葱油拌米粉、一碗r0u饼汤江西的r0u饼等於打扁的大号猪r0u丸,以及一碗咸豆花羹,作为贵客的早餐。宋禕这才想到,自己吃素应是让史大人察觉了,才会交代下人分送荤素两种不同的热汤。宋禕未免由衷感谢史大人的细心。

早餐後,夫妻俩向史夫人告辞,接着呼叫侍卫把行李放上马车,就乘坐马车抵达梅岭山脚下。阮孚吩咐马车夫和骑马护驾的两名侍卫都待在山径旁边的空地上等候,只带宋禕走上了山径。阮孚脚踏他喜ai的登山屐,宋禕则唯恐在初春时节穿木屐会太冷,而穿着略厚的平底靴子。另外,宋禕也因怕晒而戴着帷帽。

他们俩皆不知,阮孚所穿的登山屐,後人称为谢公屐,很多後人都以为是谢灵运385-433所发明。然而事实上,史书只记载谢灵运ai穿这种木屐登山,并未提及创新。由此可见,登山屐在谢灵运的生年之前即已存在。

阮孚b谢灵运早生一百零六年,却也总在登山时穿着类似的包头木屐,下面有能够拆卸的前後两齿。遇到陡峭的斜坡时,即可把前齿拆下来踩上坡,或把後齿拆下来跨下坡。

梅岭山径在接近山脚之处坡度不大,阮孚就尚未卸去登山屐的前齿。他牵着宋禕的纤手,两人并排,徐徐前行,也观赏小径两旁梅树枝头在花季将尽时尚存的零星花朵。

忽然间,阮孚叫出了一声啊!宋禕连忙问是怎麽回事?

“肚子好痛!”阮孚蹙眉抱怨道:“大概是昨晚还有今天早上都吃太多了,不消化。”

“那,我们要不要下山去?”宋禕关切问道:“我们走了没多远,很快就回到山脚下了。山脚边有厕所。不如赶快下山去吧?“

“下山恐怕来不及了!”阮孚忍痛答道:“这腹痛太厉害了,像是急着要泻肚,得要到草丛里去将就一下。还好我随身带了几张草纸备用。”

说着,阮孚就独自匆匆走进了山径一旁的草丛。他很在乎宋禕的观感,不想给宋禕看到丑态,而快步绕到了附近最粗壮的一株大树背後去,好让树g挡住宋禕的视线。

宋禕坐到了山径另一侧的一块巨岩上等候。她虽没带沙漏计时器,却意识得到时间流逝,而感觉得到已经等了一刻多钟,但阮孚还没回来!她不禁越等越焦急…

心急的宋禕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就听见“啊————”一声长长的惨叫!她吓坏了,赶紧往阮孚的去处奔跑。所幸她脚上穿的是靴子,否则木屐没有後跟,容易下坠,必会妨碍跑步。

宋禕跑到了大树另一边,首先望见一名男子奔窜过草丛远去的背影,随後一低头,才惊见阮孚俯倒在血泊中,背部中了一刀!大刀的锋尖仍陷於阮孚的背脊里。宋禕当下大惊失se!

“郎君!”宋禕惊喊,随即扑上前,扶起了阮孚骨感的肩膀。

阮孚努力睁开了双眼,一见宋禕,就挣扎着说道:“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请别费力说话!我去叫人来背你下山找大夫!”宋禕庆幸阮孚还活着,急着要救他,以致不回应他的话,只管请他撑着,就飞奔下山去求救了。

稍後,阮孚的两名侍卫之一将他背下了山,放上了马车。宋禕在豫章城人生地不熟,唯有返回史太守府求援。

阮孚的侍卫将他背进了他和宋禕住过的客房,放在床上俯卧。他背後所中的大刀照样深陷皮r0u,无人敢拔。史夫人派人分头去延请大夫、禀告史大人。不消多久,大夫就赶来了,史畴也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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