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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旧事新情

 

在路边下了车之后,拐过好几条街,终于见到了童年曾踏足过的村落。站在巷口,望着一脉悠长的小巷,一直往下延伸,深深深几许?十几年依然不变的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青石,像极了家里奶奶舍不得丢掉的年月久远的地毯。望不到尽头的小巷,将回忆的剧情一点一点地拉开,往事在脑海里回旋着,搜索着一切有关的讯息。我有些失神,重逢的感觉里滋生出许多味道,是怀念,是温暖,是感慨,还是朋友轻拍我的肩膀“这是你爱情的路吗?为何你一直看得出神,却向它走近呢?”然后冲我微笑,眼里闪着暖昧!我回以浅浅的一笑,不置可否地往巷子里走。没有来这里之前,朋友已经开始取笑我了。他说“是不是那里有一段对于你来说刻骨铭心的感情在等待着你?是否那径乡村小巷曾经将你们的身影拉成温馨的画面?是否那长长的小巷碎石墙上写着他对你的海誓山盟?要不然,为何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个储存着过去的地方?难道不是为了将它从回收站里还原到它曾在你心中的位置吗?”对于他的措辞,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保持沉默的微笑。在我的心里,也许不能否认,决定回来看一看的理由是因为心中对于这个村落的眷念程度,从不曾因为岁月的冲刷而褪色。至于是因为村庄,还是因为村庄里的人,请容许我自己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可以吗?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的爱情路口,或许是邻居窗台上那个傻傻的小男生,或许是对面路口那个撑着雨伞站了一宿的男孩子,或许是那个在海边沙滩上追逐嬉弄的大男孩,或许是那个在无数个夜晚静静地守在街灯下等待晚归的她回来陪着她走过悠长的小巷的男生属于我的爱情路口呢?会是这条悠长的小巷吗?秋风越过小巷两旁的围墙,丛生的杂草在墙头上跳动着两边倒的舞步,没有一位音乐家懂得它们的舞法,只是真正的音乐是不需要被懂的,只是因为快乐。只是它们为什么快乐?是因为看到我的回来吗?记得曾和他无数次翻上墙头,并肩坐着,两双小脚悠闲地晃动着,像两尾快乐的鱼儿游摆的尾巴,偶尔碰触到对方,两个人就开始相视而笑。我们总是选择在一处墙头坐着,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邻村的海边沙滩,我们总是在早上的时候跑到墙头,然后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从东边的天空里,投射一寸、两寸的光芒,然后露出它整个笑脸。我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家吃饭,然后上学。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段往事,一段往事一种心情,一种心情两份相思。轻抚着布满青苔的围墙,长年累月堆加的历史的足迹,那滋养着古老村落韵味的青苔及墙上开始稀松或者撒落的碎石砖片,剥落着一个村落曾经的繁荣。只是那绿丛覆盖不了的却是拔开青苔里的那用石块或者碎玻璃刻上去的字句。看我轻轻拨开或者干脆拔出来那些属于历史的产物,然后绽开暖昧的笑容,朋友迫不及待地跑到我身边,像是要证实他在来这里之前的推断。我终于从杂草青苔里整理出一片空地了,岁月的风雨虽然在它的脸上无数次狠狠地拍打着,无数次想要将那不肯投降的字迹毫不留情地撒毁,但是,它却始终坚韧不拔地站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虽然它的字迹在这墙上静寂了十几个年头,只是除了风吹雨打之后干涸的饥渴的表情之外,想必寂寞已在它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因为我的到来,因为我寻找昨日而来的步伐而感动,但是,我却是着着实实地因为它的依然存在而感动不已。我想,我的激动一定溢于言表且略显冲动,朋友再一次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想,他一定是要我别太激动!我转过头,报以他轻轻的一笑。我说“你知道吗?这些字就是当年我和他刻的。”我不忘伸手抚摸着那些沉静的字迹,一字一字,一笔一划地细心刻划。其实不必说,谁都能看出来。“你们写的字好丑哦!”他取笑着,表情里却浮现着一种叫做羡慕的东西。还记得那个傍晚,我们坐在院子里听家长们谈过去的事情的时候,听到爸爸说,因为毛主席带领我们劳动人民翻身做了主人,所以我们要永远跟着毛主席。于是,他就带着我偷偷跑出来,在小巷的围墙上写下:因为林泽和小叶子从小就一起玩,所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然后我们两个就手拉着手,嘻笑着跑回家。那时,也许我和他谁也不懂得永远到底有多远,但都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回忆的胶带在天真的童年时代盘旋着,快乐一点一滴地从心底冒出,仿佛童年里最喜欢吹的水泡,在阳光下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时间定格在两张可爱的笑脸,两只紧握着的小手,一抹长长的身影洒在夕阳斜照的小巷里我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里的时候,朋友在我头上轻敲了一记,我才惊叫着醒过来。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呆吧,因为我看到他的表情真的好奸。我扔给他一记白眼,摘下头上的帽子,挥舞着,欢呼着,向小巷深处跑去。朋友在身后一边追着跑,一边喊“是怀旧版的小叶子吗?”我才不理会他呢,一边跑一边喊“我回来了!”回声顺着悠长的小巷飘荡着,向曾经的朋友们报告我回来的消息。依旧是稀落的几排房屋,似乎没有重新修葺的新潮,只是房顶上感觉还亮着崭新表情的砖瓦提醒着我,这里还有人住,而且还有人为它梳妆打扮,就像是许久不见的亲人,当看到她头上插着的那朵红花的时候,会深深地感动于她的依然年轻与精神一样。其实,这里变了,十几年的时间,如果不曾重新修葺,这里不知道会破落成什么样子,只是,村里的人们都习惯性地保持着当年老屋的样子,并没有在改变房子的构造方面作多大的修改。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愿意花钱来重新修筑房子,难道竟不曾想过彻底地把房子推翻再重新筑造新型的房屋格局吗?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长久地呆在这一片被城市人称为落后的村庄呢?是为了等待离别时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回来的那个他?是为了坚持那个会一直在家里等着他回来的诺言?还是为了让那些飞出去的人们在回来的时候依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家?还是为了让像我这样的人在想回来看看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熟悉与温暖?此时,塞满我大脑的东西,除了过去的这里,就是往昔的村民,还有那一段段写在这座村庄的故事,那一曲曲飘在村落上空的曾经的嘹亮的歌声,唱得家家安乐,唱得岁岁平安,唱得代代繁荣,唱得世世昌盛。或许这家乐,平安,繁荣,昌盛都是相对而言,但对于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却比任何财富来得更重要,更值得去珍惜。我在几落房子之间转了一圈,每走过一户,就在脑袋晨搜索着回忆里关于它的照片与资料,我努力回想着这曾是五叔还是甜嫂的屋子,那曾是祥伯还有严大妈家的猪棚还是牛棚;这座有矮矮的阁楼的屋子应该是娇姑的闺房,那座有一树干从房子中间耸上去的房子应该是阿兵哥的战地防空室吧踏足越深,脚步越往历史里钻,沉淀的记忆慢慢苏醒,纠结的心绪开始舒展,笑容在往昔里被浇灌成鲜艳的花朵。朋友一直静静地跟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走过一落一落的老屋,看我一遍一遍地在一些稀落的泥土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看着手指下印下的有些橙黄的尘土,拿到鼻子下轻轻地嗅着,只是那是什么味道我说不出来,我想我用任何语言也无法支描绘这泥土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我自个儿在那里笑,阳光将我和老屋映照得像一对并肩站着的母女;秋风将我和这个村庄吹到了十几年的那段时光。再走过几间屋子,我终于见到了我曾经的家。门口那棵大大的松树还依旧擎天地撑着,我不知道用撑字适不适当,只是我觉得它已经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风雨里站得苍老了,却依旧直挺着身子,迎接每一次寒风暴雨的功击。老屋的人们都把它当成神树,你单看那树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许愿球,许愿带,就知道它受到多好的待遇,受到多高的崇拜。它高高的树枝垂落到我家还有邻居家的院子里,每每爬到树上的时候都可以感觉自己高高在上。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和他爬到树上,特别是在不想做功课的时候,我们都会偷偷地跑到上面,然后不说话,靠在树干上,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醒来后,总会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而邻家院子里传出来的打骂声总是同时响起,却听不到他的哭声,他从来不哭,至少我从未见到或听到他哭过。回忆在家门口又被拉近,我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扇生着厚厚的锈的铁门,鼻子酸酸的,有点涩。我伸手推开门,耷拉在门上的铁链轻轻地滑落。朋友说“这铁锁都没用了。”我没回答,村庄里的人家从来都没有上锁的习惯的。走下院子里的石径,两边是一排排的盆栽花,还有几棵果树,依旧没改变的是那位于树下的石桌石椅,虽然沧桑在它的脸上停驻,但它却依旧洁净得一如十五的清辉;还有那石磨子还淌着水,这里一定还住着人家吧?走过石径,我走到内屋大门口,阳光从树荫里透射进来,洒下斑斑点点的碎光,只是后屋那一大片阳光灿烂地炫耀着的屋顶,已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光亮无比。轻叩房门,没人前来开门。轻轻地开口叫门,从左屋后院里传来悠悠的轻声的回应,然后磕磕的脚步声从左屋里渐行渐近。脚步很缓,声音很细碎,我想一定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妈吧?一位面容慈祥的大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绣了一半的花手帕呢。我走上前,将来意跟大妈说了明白,大妈开始从上到下地将我看了一遍,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朋友轻顶了一下我的肩膀,眼神传递着取笑的讯息。我微笑着迎视这位大妈,脑袋里闪过模糊的身影。

“你是小叶子吧?”她还拿出她的老花镜出来,瞅了又瞅,终于开口了。“是啊!”惊讶的恐怕不只是她,我比她来得更激动,真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记得自己的人。只是,我唯一感觉惭愧的是,我竟然叫不出这位能认出我的大妈的名字。我只是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反握在手中,也紧紧地抓着,笑一直画在脸上,却说不出话来。“我是大林婶呀!”大妈笑得像朵菊花,灿烂在明媚的阳光下“丫头,不记得俺了吧?”“唔,大林婶呀,我是不太记得了,太久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真的没想到您还住在这里。”大林婶拉着我进了里屋,又是茶又是点心的,忙里忙外地说要好好招待我,害我真的站也站不踏实了。我跟着她跑进跑出的,我说“林婶,您别忙了,我只是回来看看。”“看看好,看看好,”她一边忙着,一边回应着我,语气里溢满兴奋与激动“多久没看到当年你们这班调皮蛋了。真的还挺想你们当初一起爬课跑到邻乡海边游泳的时候,没一个真懂得游泳,倒好,都不要命来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俄顷的呆愕,我想,她是有些寂寞吧!我也想起了那件事,开始咯咯地笑着,朋友却因为我被说成调皮蛋而不放过机会地调侃我。时间又被定格在那个午后,那热辣辣的沙滩,那一群追赶着的小孩子,还有沙滩上一行行的脚印。大林婶陪着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房子大抵还是当初我们住的样子,改变的只是它曾经被粉刷过的墙壁,还有油漆的味道,告诉我的变化。中午被大林婶留在家里吃饭,吃饭的时候,大林婶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还记得林泽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只是当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咳了几下才回道“记得呀。”我是忘了,大林婶是林泽的大伯母,也是最疼林泽的。“他现在怎么样呢?”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小心翼翼,但当时我就是这种心情,好像怕说错了什么话泄露了自己心里的秘密一样。“十八岁那年参了军,三年后回来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每年春节都会寄上一封平安信,还有汇来一笔款,这笔款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只是人却始终见不着。”大林婶讲到最后,眼神开始闪烁,老人家是想她的侄子了。我安慰着她,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说明他过得很好呀,您老也别担心了。”她点点头,笑容开始爬上脸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开始在心里细数着和他的点点回忆,一块一块地拼凑我们之间的每一段童年故事。应该过得挺好的吧!应该会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这种说话方式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学会的,只是还记得是林泽他教给我的。他说,这样说话表示人很自信,人一有自信通常做的事也会成功,说的话也一定会实现的。所以,我相信他现在一定很幸福的。一定会的。离开大林婶家,也是我的家的时候,我是依依不舍的。大林婶送了我一条绣着彩蝶的手帕,还取笑说,她这一生只送过两个人同样的手帕,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林泽。我忽然间很感动,只是感动的是因为与他拥有同样值得珍惜的东西,还是拥有这份无可比拟的深厚的感情!整个下午,从大林婶家里出来之后,我们就一直从村落里走到村庄后面的山上,躲在密密丛丛的树林里开始踏着轻悠的脚步,哼着小曲子,慢慢走着,时而休息,时而停下来捕捉自然的奇妙画面。我跟朋友讲小时候在这里的故事,然后让自己一点一滴地被过去感动,征服。他说,我是一个太过敏感且重感情的人。这一点我从来没有置疑过。偶尔我会在泉水流汇而成的天然池旁边静静坐着,单是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久别相见的亲人,就已让我不由自主地栽足于过去里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走到邻乡的海边,终于亲临其境的感觉,三言两语竟都无从说起。想想曾经天天盼望着能够一睹芳容的蓝色海洋,如今近在咫尺,想拥抱却发现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感觉了。我脱了鞋,卷起裤管,沿着沙滩走着,让海水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我的脚丫子,让浪花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脚丫上打转,然后回头;身后留下一行行脚印,见证着我曾经来过。也许我只是想把当年未了的心愿都补偿,只是想把当年未尽的理想都一一实现,或许我也想把我和林泽的愿望一起实现,所以,那不仅仅是我的,也是林泽的,是属于年少时的悸动,是属于青春时的纯洁,是属于我和他永远不变的回忆与故事。走得累了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看那些小孩子在周围绕来绕去,跑来跑去,呼着喊着,心情却异常平静。夕阳的余辉落在海的那一边,那幅画面好温馨,晚霞一点一点地将天空映照成嫣红色,满满地溢着慈祥的笑容,像微笑着的妈妈,向自己的孩子温柔地笑着。我的嘴角跟着上扬,也许那时候的我们错过的不仅仅是邻乡的海滩,还有美丽的海之夕。或者,在那时候的我们看来,邻乡的海已经是一种奢望,更别说是海之夕,遥不可及的像天边那颗永远摘不到的星星。如今当这一切都变成事实的时候,当一切都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无可比拟的是那份满足。我享受着这恬然的时候,无需太多的言语,或许我说了你也不懂,但我懂,我知,我心了便好。不是吗?回到下榻的酒店的时候,我还余兴未了。陶醉不知归处,是朋友对我的评价。或许,他是最了解我的。只是,此行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见到林泽,不免在即将离去的时候感受着沉重的失落,滴落着无痕的思念。朋友安慰道,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原本不懂,只是等到心情平静了之后,才顿悟朋友话中之意。如若十几年不曾见的旧时玩伴及两小无猜的对象能于十几年的光阴荏苒之后于旧识之地,故家之乡重逢,实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但十几年光阴飞逝,人事皆已不是当年,谁又能说得准彼此会变成怎么样子呢?如若彼此遇面因各自处境而尴尬,倒不如在心中存留当年美好的回忆,以此在心中永固曾经的美好,成就人生之中一切善可比拟完美的故事,也算是无憾了。各有各的好处,我想,我在乎的是是否能找回当初的那段幸福的回忆,虽然此行不曾见到故事之中的故人,但终究是在曾经的故事里回味了一番,也算是把当初拉到现在的文件夹里,至少成就了心中一番追美的心愿了。终究有些遗落是人不能弥补的,只是填充不了的遗憾,总是因为舍而得的某些故事外的情节而美丽,而更让人惦念于心。这一夜,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里有林泽,还有小时候的那条悠长的小巷,还有邻乡的海滩,还有后山上的那片树林,还有家门口的松树,还有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依然是过去的程序,只是每每在感觉疲倦的时候,总会想起曾经的那条小巷,还有关于小巷的故事,心灵如高山上飞流而下的水流,望一眼,就能汇入你的心里,化成涌涌清泉,滋润原本干涸的心湖。一切,原本无需多语,只是,一切要都想留下。或许,贪心则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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