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
何思妍是带着她妈妈顾燕一起来的，顾阿姨帮忙处理了医院的事宜，就回家了，她家里还有个妹妹要照顾。
今晚奶奶还比较危险，林知乔没敢睡，何思妍陪他坐了会儿，撑不住了，林知乔让她先睡。
第二天，医生告诉林知乔奶奶已经醒过一次，状态还不错，但要下午才能探视。
中午的时候，奖学金也转到了林知乔的账户上，比程老师预估的，还多了十万，经济上的压力得到很大的缓解，他很高兴，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席涿又来过一趟，带了个保温袋，里面是病号餐，和两份盒饭，林知乔不好意思收。
“收下吧，你应该也没来得及准备病号餐。”席涿把饭盒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
“谢谢。”
林知乔也没再推拒，只是将昨天借的钱转回给席涿的时候，多转了一百。
席涿见何思妍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转，冲她友好地笑笑，然后就说要给朋友送饭，等下再来看他们。
看着席涿离开的背影，何思妍忍了又忍，觉得实在不是八卦的时候，才忍住没问。
林知乔看她一眼，“是席默的哥哥，他那天见过我，说是替席默道歉。”
“噢噢，”何思妍憋了会儿，因为不合时宜憋住了很多话，“他人品感觉比席默好很多诶。”
“嗯。”
林知乔并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很敏锐，席涿的行为并不是单单的好心人、替弟弟道歉可以解释的。但他也没心思深究，也不想拒绝太多，他现在过于无依无靠，太冷了，没法抗拒任何一点温暖。
反正，在他身上也无利可图。
“思妍，”林知乔看了看时间，离探视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去楼下买咖啡，你要喝美式还是拿铁？”
“拿铁吧，要热的，”何思妍披着毯子扒饭，“医院这冷气也太足了。”
林知乔三两口解决了午饭，楼下就有咖啡售卖机，他买了拿铁，又给自己买了杯热美式。
路过小超市，进去再买了一个毛毯，又带了两个靠垫。
热美式并不好喝，特别还是这种自助机器上做出来的，像中药，但胜在暖和提神。
将拿铁递给何思妍，他想着要是等下奶奶没什么状况，让她就先回去休息。
要是到时候能转到普通病房，护工的事情也要问问席涿。
过了会儿，护士带着林知乔换好整套的隔离服，带着他进去探视。
瘦小的老人带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林知乔发现奶奶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岁，脸上的沟壑纵横，闭着眼睛昏睡。
像是油灯枯尽这个词的具现化。
医生走过来和林知乔说，奶奶刚刚的情况又不太好，之后可能要插管，如果要插的话，林知乔要先签告知书。
医生看他年纪小，和他说的很明白，病情没有什么可逆性，管子只会越插越多，到时候会不能下床、不能吃喝、不能说话，生命倚靠机器延续。
林知乔一路过来，看到了别的病人全身插满管子的痛苦模样，昨晚也查了很多资料，知道那会非常残忍，病人还会没什么尊严，他不想要奶奶在最后的时间过得那么辛苦，但又实在舍不得。
他犹豫着，握住奶奶冰凉的手。
奶奶感觉到他的到来，眼睛缓慢睁开，朦朦胧胧地看过来。
“医生，我想考虑一下……我可以和我奶奶说一会儿话吗？”
“可以，”医生说着，替奶奶摘下氧气罩，“只能一小会儿。”
“奶奶——”林知乔忍住泪水，艰难地笑了笑。
奶奶看向他，神志渐渐清醒了点，她张了张嘴，一开始没能说出话来，过来一会儿，才轻轻地叫他小名，“知知……”
“奶奶，我在。”
奶奶看着身边各类滴滴作响的机器，缓缓地开口，“知知，奶奶很累了……奶奶想要回家了。”
林知乔眼泪一下喷涌而出，沾湿了口罩。
奶奶这辈子这么累，不能因为他的不舍得，让她继续辛苦了。
“好的，奶奶，我们回家。”
……
林知乔办完了出院手续，他让何思妍先回家休息，何思妍并不愿意，说也想再陪陪奶奶。
买好了轮椅和便携氧气瓶，林知乔在护士的帮助下，推着奶奶往医院外走。
林知乔叫了车，回家的路上，奶奶的状态却比想象中的要好，灰败的面容渐渐有了点神采，到了家中，就自己摘下了氧气罩，也能正常地说话了。
何思妍陪着奶奶说话，林知乔给她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他则准备这几天和奶奶一起睡。
他和奶奶的家虽然老旧，但整洁温馨，回到熟悉的环境，奶奶状态越来越好了，笑着拉着何思妍的手说话，直夸她是好姑娘。
奶奶和何思妍是都知道林知乔身体的特殊的，所以都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奶奶单纯是把何思妍当孙女看。
“奶奶，”林知乔倒了几杯温水过来，“晚上我来做饭，你想吃点什么呀？”
“我想想啊……”奶奶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满是笑意地说，“你们年轻人那个……叫奶茶什么的，奶奶还没喝过，想尝尝……要凉的。还想吃点西瓜。”
林知乔心中一痛，他听说过，临终前的人会想吃凉的东西。
他将眼泪憋了回去，又问何思妍，“思妍，你晚上吃点什么？”
“我也喝点奶茶好啦，其他的你随便做点，我不挑的。我等下正好回家拿点衣服什么的，要帮忙带奶茶回来吗？”
“不用，我来点外卖吧。”
林知乔让何思妍帮忙找了家用料好的奶茶店，又点了超市的生鲜外卖，他不准备再出门了，只想多陪陪奶奶。
何思妍家就在这个小区，她拿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外卖正好也到了，林知乔借着收拾食材的机会，和席涿发了消息。
【林知乔】：你好，请问有时间吗，有点事想问你可以吗？
【席涿】：有的，你问。
【林知乔】：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这边实在没什么人可以问……请问处理后事这边，你有知道的渠道吗？
在icu外面的时候，也有那种殡葬一条龙的人来找过林知乔，但林知乔觉得并不靠谱，就拒绝了。
席涿反应很快。
【席涿】：奶奶出院了？我这边有朋友的亲戚是做殡葬的，我等下把联系方式推给你
【席涿】：很多人出了院，心情好了，身体也会变好，你不要太忧心。不过寿衣什么的提前准备好，也能冲一冲。
林知乔知道这是安慰，但也抱了点希望，万一呢？新闻里不是有癌症病人，放弃治疗到处旅游后，反而恢复了。
谢过了席涿，开始做晚饭。
奶奶现在病重，也不能再吃不好克化的东西，林知乔做了银鱼羹，又给何思妍炖了排骨，炒了个青菜。
做菜的时候，又忍不住哭了一通，接了水洗了洗脸，没什么异状了，才端着菜出去。
奶奶的奶茶已经喝了一半，见林知乔出来，还直夸好喝，说明天还要来一杯。
林知乔露出这两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来，“明天换个口味的……奶奶想喝银鱼羹还是排骨汤？”
奶奶摸了摸肚子，“吃不下太多，给我盛个两三勺银鱼羹吧。”
吃完晚饭，林知乔帮着奶奶擦洗洗漱后，就一起躺上了床。
奶奶很快睡着了，林知乔前半夜一直没敢睡，隔一会儿要去看看呼吸，后半夜实在熬不住，半梦半醒地睡着，时不时要惊醒过来。
他总是担心，一觉醒来，奶奶就不在了。
但好在，奶奶还是喝到了第二天的奶茶。
平安地过了两晚，奶奶的神采越来越好了，第三晚的睡前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点红晕。
她拉着林知乔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过去的事。
林知乔知道有回光返照，又带着一丝希望想，万一奶奶就是那个幸运儿，放弃治疗后又因为心情好能再生活很久呢？他要不要也带奶奶出去逛逛？
他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第四天的清晨，是奶奶叫醒了他。
“知知，爷爷来接奶奶了……”她神色很平和，气息若浮丝，“奶奶很高兴，知知也不要太伤心，要……要好好的。”
林知乔大脑一片空白，想去握奶奶的手，奶奶却不肯，只双手搭在小腹，带着点淡淡的笑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林知乔坐在床上，哆哆嗦嗦地去探奶奶的呼吸，已经是没有了。
他好像比自己想的要冷静，起床边联系殡葬的人，边穿好衣服去叫醒何思妍，何思妍握紧他的手安慰他，却是忍不住先哭了起来。
她打电话联系了顾阿姨，两人都没成年，没办法靠他们自己处理。
林知乔没有哭，只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神色安详的奶奶。
殡葬的人来得很快，不过十几二十分钟，门外就有敲门声响了起来，林知乔去开门，有几个中年的阿姨先进来，告诉他要先给逝者净身穿衣，让他在外面等着。
林知乔呆立在门外，也不哭，何思妍撑着他，和他说顾阿姨刚刚已经出门上班了，请完假就马上赶过来。
林知乔点了点头，却见席涿跟在殡葬工作人员的后面，走了进来。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林知乔没有心力再去问。
席涿看了眼依偎着的少男少女，主动解释，“有成年人在，会好一点，我在外面帮忙，有事叫我。”
他给何思妍留了电话，交代了几句，就站到了门外去，和工作人员接洽，有什么要用的文件，才进来问林知乔拿。
林知乔只像是机器一样，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何思妍看他不哭不闹的样子，很心慌，但她自己也慌得要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好有席涿在，才没导致一片混乱。
过了一会儿，顾阿姨赶了过来，看到席涿在外头处理事宜，也只当是亲戚过来帮忙，她急匆匆地进来，搂着林知乔安慰。
她将林知乔当干儿子看待，拍着他的背，“知知，你得哭出来，你得哭出来。”
顾阿姨的怀抱很温暖，林知乔这才眼眶一酸，腿软得站不住，靠在阿姨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
那天的事情，林知乔记得不是很清，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完程序，没什么亲近的亲戚，奶奶提前写好的遗书里也说不要操办，她想安静地走。
下葬完，林知乔回到家中，接着就是连着一周的低烧。
病中神思混沌，勉强能自理，何思妍一直陪着他，顾阿姨和席涿都来送过饭，后来顾阿姨见席涿准备的饭菜更好点，又得顾着家里，就没有再来送了。
又过了几天，何思妍见他病好了，就住回了自己家，时不时过来看他。
和他说起返校的事，林知乔才发现自己破破烂烂的手机坏了，没有接到毕业典礼的通知，照理说他是要上台致辞的，程老师知道他的情况，替他和校方解释了，并没有强求。
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正好是骤雨初歇，林知乔开门去接快递，门外走廊洒满了阳光，往外看去，是雨后澄澈的天空。
风吹过，心中的郁气突然就消散了。
他该走出来了，奶奶要他好好的。
就在这时，挺拔清朗的青年，提着饭盒缓步走上楼梯。
看到林知乔，打量着他的脸，他瘦了一大圈，本就小的脸上更是半点肉都没有了，但神色已经不似前段时间那样消沉，明亮又释然。
席涿心下明了，又望向他手中的通知书，微笑着说：“恭喜。新的开始。”
林知乔展颜一笑，迟来了半个月的羞涩，突然就弥漫上了心头。
他脸色微红地问席涿：“你等下有空么？我手机坏了，能不能陪我去买一下？”
席涿扬了扬手中的保温袋，“先吃饭。”
吃完了席涿带来的饭，林知乔从家里找了点现金出来。
他现在压力没这么大了，奖学金在办完奶奶的后事，还剩二十多万，足够他用到毕业，存折里的五万多他不准备动，放回奶奶的衣柜里。
他准备买个好点的手机，能多用一段时间，叫上席涿，一是为了让他参考参考，二是……林知乔也有很多想说想问的。
带上银行卡和现金，林知乔又换了身衣服，外面太阳很大，他又拿上一把遮阳伞。
席涿正靠在门边等待，他身姿挺拔，见林知乔出来，主动接过了伞，“我来吧，我高点。”
林知乔好奇地打量他，他和席默明明长得很像，性格却毫不相同，“很多男生会觉得打伞很娘诶……”
席涿挑挑眉，这段时间他一直是沉稳的模样，现在显出一些少年气来，“这有什么的，晒伤了才是傻。走吧。”
两人走在午后的街道上，夏天的下午太热，街上没什么人。
林知乔沉默着，有点不知道从何开口，席涿对他好得太理所当然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来。
“不用客气，”席涿好像也在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从见你第一面，就很喜欢你，帮你的忙，也是我愿意的。你不要有负担。”
林知乔没想到他就直接这么说了，不知道是热还是怎么的，脸上一片通红，又憋出了一句，“还是要谢谢你的，没有你的帮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般来说，喜欢一个人，想要追求一个人，方法很多，并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席涿本身就是非常优秀的人。
席涿顿了顿，拉着他走到一旁的树荫下，“没有我，你肯定也能处理好，只是会更辛苦……”
“你对我太好了，我们甚至才刚认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林知乔眼眶红了红，想起那段混乱的日子，席涿、何思妍、顾阿姨、程老师，都是撑着他走下来的。
他才知道，没有了奶奶，他在这世间，也不是孤家寡人。
“知知，可以这么叫你吗？”席涿神色很温和，认真地看着他，“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本来就值得别人对你好。”
他继续说着，没有任何隐瞒：“那天晚上，我就在想，你年纪这么轻，却那么豁达，拿得起放得下，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更别说你还那么漂亮可爱。”
席涿脸色微红，“你很吸引我，如果不是在医院遇到你，我会用正常的办法来追求你……我承认如果不是对你有好感，也不会这么帮助一个陌生人，但到后面，我只是遵循本心做下去。”
“你不要有负担，”席涿又重复了一遍，“这些帮助，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对我来说也不是太困难，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有负担。”
他说了三遍不要有负担，并不想挟恩图报。
林知乔吸了吸鼻子，“可是……我现在还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
他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心情，也不想将感动和喜欢混为一谈，这也是席涿的不负责。
“没关系，我不急，”席涿开玩笑地说，“走吧，再不去买手机，营业厅要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