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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人送到医院,医生说弓梓郢身上的血不全是他的,除了肩膀处被树枝扎伤的地方和鼻梁有些严重,其他的伤口涂过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弓梓郢睫毛长长的,尖部颤抖着扫在包扎鼻梁的绷带上。

令东玉犹豫着要不要报警,他这一看就不是自己整的。

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

“别报警……”

弓梓郢视线还不能完全对焦,眼睛要睁不睁地眯着。

“你先好好休息,我暂时不报警好嘛?”

弓梓郢闷哼一声又沉沉睡过去,过来换药的护士解释道:“他这是体力消耗太大了,睡一晚就好了。”

第二天弓梓郢醒来没见到令东玉,缠着护士一直问:“姐姐昨天送我来那个帅哥你看见没?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他昨天走得时候有没有说啥?”

护士被他问得不耐烦,但是回头看见他那张脸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他说医药费已经帮你交了,伤好了就可以离开了。”

“啊?什么意思?那他不会再过来了?”

护士见他这个反应有些好笑,“他是你男朋友?”

弓梓郢看天看地,最后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令东玉提着果篮刚好进来,很不巧,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但他没说什么,放下果篮从弓梓郢身边经过时小声反问:“男朋友?”

弓梓郢脸唰得一下红了。

“不是不是,他不认识我,是我暗恋他。”

护士没说话笑着出去。

令东玉听出来他在胡说八道,也没跟他计较。

“昨天的事真的不用报警吗?”

弓梓郢轻轻碰了碰自己鼻子,貌似骨头还在。

“不用,他们伤得比我还重,报警说不定被抓的是我。”

令东玉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削皮,“是吗?那要通知一下家里吗?”

弓梓郢接过令东玉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也不用,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我是孤儿。”

令东玉:“哦……”

弓梓郢睡了一天,一颗苹果几口就下了肚子,“吃饭吗?我请你!”

令东玉刚要拒绝人就被弓梓郢拉起往外走了。

夏天街道上随处可见烧烤摊,弓梓郢坐下就噼里啪啦点了一堆。

“你的伤吃这些没问题吗?”令东玉真诚发问。

弓梓郢:“没事不喝酒。”

令东玉:“?”

谁问你喝不喝酒了。

两人刚好坐在下风向,烧烤冒出的烟熏得令东玉睁不开眼。令小少爷从小到大就没闻过人间烟火气,一时被熏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老板端着烤好的串串过来,“小伙子,坐那边没烟。”

弓梓郢这才意识到令东玉被熏得不轻。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这个位置不太好。”

令东玉咬牙:“没事儿。”

两人换了位置坐定,弓梓郢吭哧吭哧开吃。

说真的,单看弓梓郢的长相和穿着,完全不会联想到他吃相这么差。

像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弓梓郢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令东玉从头到尾都没下手。

“怎么了?不合胃口?”

令东玉摇头。

“羊肉过敏?”

令东玉又摇头。

“猪肉过敏?”

令东玉还摇头。

弓梓郢一拍脑门:“你不会没吃过吧?!”

“……”

“我怕你不够吃。”

弓梓郢:“……”

“见笑了,我下次注意。”

弓梓郢擦擦嘴又重新点了一些给令东玉,自己慢条斯理吃剩下那些。

眼看着令东玉皱着眉头把肉串放进嘴里,几秒钟后眉头舒展开来。弓梓郢心情大好,“咱们加个微信吧,我把医药费转你。”

令东玉擦擦嘴巴想说不用了,没多少钱,用不着还了,又猛地想到他是个孤儿,为了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可怜他,令东玉掏出手机加了弓梓郢微信。

手机连着响了两声,一次是通过好友申请的提示,一次是转账的提示。

弓梓郢转了两万块钱给令东玉。

令东玉看着手机界面上的金额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弓梓郢的医药费真的没花多少,而且他作为一个孤儿,是不是出手有些许的阔绰……

“你之前不在这读书吧?”

令东玉嗯。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哦?”令东玉终于正色看他。

“收了吧,我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弓陕虽然对弓梓郢下手挺狠,但是给钱上一点都不含糊。

令东玉有些不高兴,这人张口就胡说八道,前脚还说自己是孤儿,后脚又冒出来个爹。

见令东玉起身打算离开,弓梓郢手忙脚乱拉住人家,期间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哎!”

令东玉到底心软,没把他扔下离开。

“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啊。”令东玉小声嘀咕,弓梓郢听见了,抬头一笑,令东玉恰好准备弯腰扶他,两人鼻尖差点对上。

令东玉心脏怦怦跳,觉得这种反应实在不对劲。

“我叫弓梓郢,这句是真的。”

“你爸是弓陕?”

“对啊。”

弓梓郢吃饱一拍肚子,前面噼里啪啦点的一大堆和后面给令东玉点的那些大部分都被他吃了,两个人溜溜达达往学校走。

“什么时候回国的?”弓梓郢问,语气像关心多年未见的老友。

令东玉歪头看着他不说话。

弓梓郢乐了,“我不至于去调查你,你知道我和我爹的名字却对不上人,之前应该一直在国外吧。”

令东玉收回目光,“嗯,刚回国不久。”

“你也住校?”

“不住,我在学校旁边有一套公寓。”

“那能带我回去吗?”

弓梓郢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令东玉反问道:“难道你一直住学校吗?”

“我没有房子,不住学校住哪?”

令东玉被问住,弓梓郢怎么会没房子?弓陕连房子都没给他?不会又在胡说八道吧?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好吧……”

两人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弓梓郢脑袋恨不得耷拉到地上,脚步肉眼可见的沉重。

“那个……你是跟室友关系不好吗?”

弓梓郢听出令东玉话里的退步,于是用他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到令东玉身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感谢大哥收留,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学校门口即便很晚了也还是陆陆续续有小情侣经过,令东玉被他这套动作整懵了一瞬立马拖起人往公寓走。

——

弓梓郢:“?”

令东玉:“憋回头,有人看,我丢不起那人……”

“我是病人,你能对我温柔点吗?”

“不是、你要实在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裂开了裂开了!”

令东玉回头,弓梓郢肩膀上果然湿了一片。

“对不起。”

弓梓郢头皮发麻,立马脱离了令东玉手臂能碰到他的范围。

令东玉也没再去拉他,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公寓。

“你睡客厅吧,我这就一个卧室。”

弓梓郢挑眉看了他一会儿,勾唇点头,“行,应该的。”

第二天一大早令东玉起床闻到一股诡异的味道,弓梓郢已经系着围裙站在门口了,“我做了饭,快起来吃。”

令东玉觉得自己还没睡醒,他怎么穿着自己的衣服?

揉了揉脑袋才想起来,他昨晚洗澡处理完伤口没衣服穿,自己随手丢给他一件。

令东玉洗漱好坐到餐桌前又被弓梓郢做的饭迷惑住。

“这是?”

“火龙果蒸蛋和番茄酱沾黄瓜。”

弓梓郢自顾自吃起来,令东玉硬着头皮吃了这顿早饭就往学校走了。

至于弓梓郢,吃完饭也没走。令东玉这里可比宿舍安全多了,就算弓陕找到他也不至于那么肆无忌惮对他下手。

学校那边,容初用手在令东玉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设计图画完了吗?老师在催了。”

容初是令东玉在国外认识的朋友,跟令东玉一样读的设计,现在被家里一块送回国学习,为以后接手家里生意做准备。

但是国外的学业也在继续,别人要完成的作业他们也需要完成。

令东玉支着脑袋在电脑前坐了一上午,鼠标左点右点,听声音就没在专注画图。

“我在想火龙果蒸蛋和番茄酱沾黄瓜。”

“哈哈哈你们家吃饭挺中西合璧呀。”

“其实挺好吃的,就是吃完容易走神。”

“哈?”

“你知道弓陕吗?”

“听我爸提过,怎么了?”

令东玉把设计图打了个压缩包,鼠标在发送键上一点。

“诶!你!”

容初破防了。

“他儿子现在住我家。”令东玉语气平平,这让容初更加破防。

“你有病啊!一声不响就交作业!我怎么办!”

“你……还没画完吗?不是已经一上午了嘛?”令东玉真诚发问。

容初掐着自己人中,努力克制把令东玉电脑砸了的冲动。

“等等,你说谁跟你住一起?!”容初突然回头把令东玉吓一跳。

“弓梓郢,弓陕儿子。”

容初倒吸一口凉气,问:“睡一张床上?”

“那倒没有,我睡卧室他睡客厅。”

“哦……”容初凑过去压低声音:“我听说,弓梓郢是gay,你跟他住一起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令东玉想了想,“确实影响不好,要不我去你那凑合两天?”

最终令东玉还是回了公寓,原因是他交作业不提醒容初,容初让他捂着屁股回去找弓梓郢。

国外在这方面比国内开放,令东玉不说司空见惯但也能算得上波澜不惊了。

令东玉进门弓梓郢正在吃午饭,两片面包涂了番茄酱,叼在嘴里打游戏。

“你在吃什么?”他真的觉得弓梓郢的饮食习惯很迷惑。

“早上剩的番茄酱,我看你冰箱里放着面包就吃了两片,你介意吗?”弓梓郢说着作势要把面包吐出来。

“我不介意,你不要吐出来。”令东玉太阳穴突突跳。

弓梓郢乖乖把面包吞下去,一脸迷茫但还是张口给令东玉看:“吞掉了。”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弓梓郢关掉游戏坐到令东玉旁边说:“什么事,说吧。”

“你、你喜欢男的?”

“嗯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话没错,弓梓郢出柜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弓陕都没压住,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而弓梓郢本人显然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令东玉指指自己再指指弓梓郢:“那你是不是该避避嫌?”

弓梓郢忽然凑近,鼻尖的药味都能钻进令东玉鼻子里。

“你也喜欢男的?”

这个也就很灵性。

不知怎么弓梓郢的问题让令东玉手里捏了把冷汗。

“我不是。”

弓梓郢揪下块面包塞进嘴里,“那你紧张什么。”

被你那张脸那双眼睛盯着不论是谁都会觉得紧张的好嘛。令东玉如是想。

两个人沉默下来,连空气都凝滞住了。

那块面包上抹的番茄酱的味道发散出来,变得黏腻、腥气。蝉鸣声也透进来钻进耳朵里贴着耳膜叫嚣。

令东玉忽然起身把面包从弓梓郢手里抢过来丢到地上,大片番茄酱从面包与地面接触的部分涌出来喷洒在弓梓郢身上,带着夏天的温度在他身上流淌。弓梓郢被烫地一缩,他惊恐地望着令东玉问:“你怎么了?”

回答给他的是一桶冰块。

而且是消了一半的冰块,棱角变得尖锐,劈头盖脸浇下来,弓梓郢觉得有些冰块直接扎进了他脑子里。

“医生!医生!我哥没呼吸了!”连会吓得声调都变了。

护士医生急忙前去查看,心脏监护仪上那条绷紧的直线仿佛变成了死神要将连会一口吞掉。

而弓梓郢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天后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另一边令东玉正行驶在高速上。飞机受天气影响无法起飞,高铁和火车票一时也买不到,弓梓郢已经快两天没消息了,他心慌地厉害,不能再等下去了。

弓梓郢飘飘然又陷入回忆里。

“别吃这个了,我带你出去吃。”

弓梓郢仰头看了令东玉一眼,弯腰捡起面包又塞进嘴里,随后喜笑颜开道:“走吧,吃什么?”

令东玉选了家颇有情调的餐厅,悠扬的乐声从小提琴手那里传来,餐桌上还插了些很漂亮的花,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侍弄过的。

不过弓梓郢是不懂得欣赏这些的。

令东玉见他拿起刀叉,又联想到他的吃相,贴心地问,“需要我帮你切开吗?”

弓梓郢动作一滞立马明白了令东玉的担忧,他扬起嘴角,露出整齐一排白牙,“谢谢,不用。”

其实关于用餐礼仪,弓陕是请人教过他的。

弓陕希望他儿子的一切都是拿得出手的。

但是一方面弓梓郢不想让弓陕如愿,另一方面,地下拳场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待得,吃饭何止要抢?他们恨不得在吃饭前打一架拼个你死我活。

用餐礼仪是给活人看的。

好在弓梓郢还记得一些。

弓梓郢切开牛排叉起来给令东玉看,“你看,我会的。”

他明明是笑着的,令东玉却觉得脸上有些燥热。

他何必去在意这些呢?难道以他的身份,以弓梓郢的身份,会有人笑话他们吗?

弓梓郢晃了晃酒杯,轻轻同令东玉的酒杯碰了一下。

红酒滑过喉咙时喉结滚动,弓梓郢笑得一片酸涩。

“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给我一个住得地方就足够了,至于吃不吃饭,吃什么饭之类的也太麻烦你了。”

弓梓郢给人的感觉一直很自来熟,忽然变得冷漠疏离的语气让他明显愣了一瞬。

令东玉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他不知道弓梓郢为什么会说出这些他听起来格外别扭的话。

他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不要自怨自艾。”

弓梓郢听到后睁大眼睛,大眼框里蓄了一层水。

令东玉一下子慌了神。

“对不起!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递纸巾的速度赶不上弓梓郢变脸的速度,“噗嗤——”

“你啊,这种性格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不完全的热心,不彻底的冷漠,有些“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就这样吧”的摆烂心态。

意识到被骗的令东玉沉默了。

两个人在公寓里住了整一个学期,关系也渐渐熟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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