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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侬愁

 

两人正聊着,马车忽地颠簸了几下,姑娘高声询问发生了何事,她的夫君安慰道:“娘子莫怕,往前面走要进到山里了,不过我们沿着山谷走,路上并不会太颠簸。”

阿秀掀开车帘,看到路的一侧是一道极宽阔的河,秋风掠起清波,漾出许多道青碧的翠影。

他思索了片刻,放下帘子,看向那姑娘,娇怯怯道:“夫人,可以让他们先停一停吗?我想下车小解。”

姑娘怔了一瞬,继而道:“好。”

她撩起帘子与车夫说了两句,马车便停了下来,阿秀咬着唇瓣,似乎有些为难,姑娘温声道:“要我陪着你去吗?”

山中密林如盖、幽森昏暗,只疏疏漏下些许日光。那姑娘以为阿秀年岁不大,独自一人往山里去定是有些害怕的,便起身想与她同去。

“我和她去!”风荷忽地拉住她的手,高声道。

姑娘不知风荷的情绪为何忽然有些激动,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眼睛不好,还是留在车里吧。”

“不行……”

“我们一起去吧阿姐,省得一会还要再停车,误了时间。”

阿秀笑语盈盈,将手虚揽在她的背后,风荷的冷汗浸sh了脊背。

她在这一刻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是一个恶鬼。

姑娘见状亦不再坚持,先下了马车,阿秀和风荷则是跟在她的身后,一同往山中走去。

山路陡峭,且此前才下过雨,异常sh滑,三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姑娘怕姐妹俩不好意思,想往里面多走一段,便只顾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阿秀凑近风荷的耳朵,轻声耳语道:“阿姐,待会要听话。”

风荷的唇失了血se,不敢再动。

她的后腰处,被那把匕首抵着,刀刃划破了粗麻的衣裳,与她温热的肌肤相吻。

“夫人。”

阿秀轻轻唤了走在前面的姑娘一声,姑娘回头,被阿秀轻而易举地扼住喉咙,匕首抵在小腹处,“夫人莫要乱动,否则,我就用这把刀,把夫人腹中的孩子剜出来。”

被推开的风荷撞在一旁的树g上,额间流出猩红的血迹,疼痛难忍,意识昏昏沉沉,耳畔的嗡鸣让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阿秀也不着急,把姑娘带到树g旁,用布条将她的手脚缠住,然后蹲在风荷身前,用刀尖戳了戳她的脸颊,慢慢道:“阿姐,你去告诉那郎君,用银子来换他的妻儿。”

风荷下意识侧过脸,刀尖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耳边的嗡鸣声依旧很明显,她依稀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如果阿姐不乖乖照做,我现在就把她杀掉,这样的话,阿姐手上也沾了人血,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了……”

“你别、别动她……”

风荷摇了摇头,抹去流到眼角的血迹,一字一顿道:“别伤害她,我去。”

阿秀满意地笑笑,“阿姐终于学乖了,现在,我们真的成了亡命天涯的共犯,我想了一下,等我们拿到了银子,我就不杀你了。”

风荷扶着树g慢慢坐起身,手臂颤抖得厉害,“我有一点头晕,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下。”

“哦。”

阿秀无奈地走过去,扶起她。

“阿姐知道怎么该威胁人吗?我教教你吧,你就和那郎君说,让他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一个时辰之后再上山去寻他的夫人,否则,便只能见到两具血淋淋的尸t了。”

“语气不要太温柔,不然人家会以为你是在说玩笑话呢,记得了吗?我的,共犯姐姐……”

“你、做、梦!”

风荷不顾他手上是否拿着刀,紧紧握着手上的石块朝他头上砸去,然后,趁着他恍惚的一瞬,将他扑倒。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一同从山上翻滚而下,速度极快,最后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停了下来。混乱之中匕首已没了踪迹,阿秀吐掉口中血沫,拽住试图离开的风荷的脚踝,将她拖回来。

他显然是被激怒了,拽住她的头发,在她耳畔森然冷笑道:“姐姐,你为什么不听话……”

“谁要和你成为共犯,谁要和你一样,不、知、廉、耻……”

风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阿秀腹下猛地踢去,趁他吃痛松手之间,翻身将他推倒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两人在cha0sh的山麓间厮打起来,风荷虽与他一般年岁,但终究在身量上弱了一些,最后被他按在石块上,用力地,掐住脖颈。

濒临窒息之际,掐着她的那双手忽地失了力道,她瘫倒在一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小妹妹,起来。”

混沌之际,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带着哭腔,柔弱,却坚韧。

来人是那姑娘,她用腕上戴的手镯刀割破了布条,循着他们坠落的方向跑下来,山路极sh滑,她却不敢慢下半分,终于在危机时刻及时赶到。

她扶起风荷,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走去。然而姑娘的力气不算大,阿秀并没有被砸晕,他撑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踉跄着跟过去。

姑娘看见远处的马车,高呼道:“夫君!”

下一瞬,满身泥水的阿秀从后面扑过来,风荷先听到了声音,却来不及躲避,只能将姑娘推开,自己却被撞得滚落而下。

这一回再没有石块阻拦,两人一起落入山一侧的河中。

秋日的河水略显刺骨,风荷t力不支,往河水深处坠下,放弃求生之前,似乎听见了一声堪称凄厉的“nv郎”。

声音好熟悉。

是谁在叫她呀……

阿秀睁开眼睛,看见金se的日光穿透水面,落在他身上,看见,被那男子抱着的nv郎下意识朝他出伸了手。

即便,只有一瞬。

阿秀笑了。

都到这种地步了,这nv郎竟然还会想救他这个坏蛋,她太善良了,善良得和他的……姐姐一样,会对一个天生的坏种好。

可是为什么,她们不能只对他一个人好呢?他的姐姐喜欢他,却更喜欢师兄,这nv郎也待他好,可她更喜ai她身边的郎君。

他又开始嫉妒了,所以,他要把这个nv郎抢走,让她只能跟在他的身边。

……

透明的泡泡兀自上升着,冰凉的河水呛进喉管,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模糊,最后的时刻,他看见那个少年抱着他的nv郎,到了岸上。

他觉得自己不是被淹si的,而是被气si的,这nv郎为什么这么好命,会遇见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能这样呢?

在落入水底的泥沼之前,阿秀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真的那日午后。永嘉烟雨微微,红白桃花褪半梢,低墙隔起的深巷里,那nv子撑着竹骨伞,牵起他的手。

阿秀很苦恼,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牵他的手,他明明很脏,她为什么不嫌弃呢?

他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她是个好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骗一个好人,于是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灿的笑,“姐姐,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吗?我是个坏蛋,很坏的那种。”

“我不是姐姐,我b你大许多,叫我师父吧。”

她捏捏他的脸颊,微笑道:“你叫我师父,我就会把你教成一个好人。”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可是后来,姐姐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没有将他教成一个好人。

他还是很坏,偷师兄的东西,被抓住,手心挨了板子,他却看着她,歪头笑道:“这本来就该是我的。”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是赵真从温州带回来的陶瓷人偶,按照两人的模样制成,甚至连大小都分毫不差,可赵真不明白,她待两人从来都不偏不倚,为什么阿秀会变成这个样子。

再后来,他开始往师兄的戏服里藏绣花针,往他的胭脂里加会让人长红疹的药粉,被姐姐发现,挨跪,挨板子,却毫无用处。

打得最狠的那次,他昏迷了数日,几近气息全无,他的姐姐抱着他哭成了泪人,醒来之后,她说:“阿秀,别再伤我的心了。”

他是她养大的孩子,即便他已经这样无可救药,她也舍不得放弃他。

阿秀抱住她,轻声道:“姐姐,以后不会了。”

其实在某一些时刻,他也想学着做姐姐心里的好孩子,可他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姐姐对师兄笑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他们,全都掐si。

在那之后,他乖了一段时间,姐姐很欢喜,但那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在师兄十七岁生辰那日,她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日后她的大徒弟会接下他的衣钵,所有人都在喜气洋洋地恭贺,甚至有人开始称他一声先生。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阿秀烦闷地摇了摇头,唉,他真的不能再做乖孩子了。

于是在师兄前往温州演出的前夜,他在他的茶杯里下了毒,很不巧,被姐姐看见了。

他记得姐姐当时有多么生气和失望,她甚至都不愿意再打他,她拉着他到戏园的门口,冷冷道:“我教不好你了,你走吧,我只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徒弟。”

那是阿秀第一次在他的姐姐面前哭泣,他跪在地上,去抱她的腿,求她不要抛弃他,他哭得极悲怆,可她已决心不再看他一眼。

他在园子外面跪了整整三日,她没有来看他。

阿秀觉得,姐姐这回是真的不要他了。

但是,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

那个月se朦胧的夜,姐姐站在戏园的莲花池前,她穿着浅青se的衣裳,背影和他初见她那日一样纤丽,时有秋风掠起,吹着姐姐的裙摆,她抬手去拭眼角的泪。

姐姐在哭什么呢?

她是在为他感到伤心吗?

他并不是很想看到姐姐哭,他想看她笑,可她已经很久不曾对自己笑过了,她只会对师兄笑,明明师兄演得不好,可是她却会夸他,会一字一句地教他,会为他上妆,会亲手给他缝弄破了的戏服。

好嫉妒。

“姐姐。”

他轻声唤道。

“你走吧,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徒弟了。”

看来,姐姐是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天黑了,月亮隐入云翳里,他看向那莲花池,绿荷相依,露浓烟冷。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朝他的姐姐伸出了手。

姐姐,这里的花很漂亮很g净,和你一样,你留在这里吧,好不好?

姐姐,你瞧,我真的是个坏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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