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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恐慌

 

宋无缺坚持要自己回家,说她家里也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时间快到晚上七点,女孩们互相交换完手中的冰淇凌,就被奚言催促回家了。离别时分,奚言让林沧到店门前送无缺离开。大抵是宋无缺刚才的圆场赢得了林沧许些的好感,她难得不冷脸地和宋无缺道了别。

奚言结完帐,自然地从妹妹身后握起她的手,牵着女孩往步行街外司机的方向走,林沧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泡沫盒,很显然是冰淇凌打包盒。

“要你自己拿吗?很冰哦。”奚言装作使坏要把泡沫盒往妹妹脸上贴,林沧连忙往后躲,右手却被奚言死死牵着。

挣扎一番,泡沫盒还是贴到了林沧的脸上,但泡沫隔绝温度的效果一流,根本不冷。气得林沧奋力挣开了奚言的手,“奚言,你真的烦死啦!”

女孩的愤怒在奚言眼里根本没有威胁性,不如说妹妹的愤怒和伤心相比毫无杀伤力,在奚言眼里是娇嗔有余,可爱居多。

三月的京华依旧寒冷,林沧努力抓住奚言的外套,要把自己冰凉的手往人颈窝里伸。奚言长得高的优势又发挥了出来,每次林沧踮着脚快要击穿他厚厚的围巾盔甲时,人就跑路了,兄妹俩一路打闹着上了回家的车。

宋无缺到家后果然发了消息,林沧还在和奚言生气。奚言也不想一直讨人嫌,等妹妹差不多做完作业、停了笔,才凑了上去。

奚言的这套房子不大,本来就是一居室,他也没兴趣做作地专门腾出个书房,一直把餐厅用来办公,餐椅也都是适合久坐的椅子。坐久了想要摊着,到沙发上去就好。从小住着大房子,他反而对空间的需求不大,不如说有点烦因为太大而显得陌生的家。

林沧也随他一样在餐桌上写作业,光线和高度都合适,椅子不仅可以调节高度,也有很好的托腰功能,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对面那个来来去去,欲言又止的人有些烦。

奚言环抱双臂撑在桌子上,见林沧把书本归类放在一旁,便慢慢滑过去凑在林沧面前。“阿沧可以接受哥哥的道歉吗?冰淇凌买的都是阿沧你喜欢的口味哦,椰子的有两份,但是不能一天吃完哦。”

林沧对于一天有两个人缠着自己要道歉这件事本身就依旧很无语了,而且她对奚言就没那么客气了。

“我不要冰淇凌,你也不要想拿我的手机去开账号。”林沧看见奚言在给她讲了宋无缺平安到家后,对着手机傻笑,还时不时望向自己这边。

“阿沧,哥哥答应无缺了呀,阿沧不能帮帮哥哥吗?”奚言不介意示弱换取对方的让步,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招对林沧还是很管用的。

“我没有答应,那是你自己的事。”今天的林沧异常清醒,再说这事她没做错,奚言的道德绑架只会让她更加斗志昂扬。

“还有,你就是觉得逗我好玩而已,我不喜欢。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和我们班里那些看起来就很蠢的男生一样,只会用这种拙劣的方法引起别人的关注,幼稚。”

奚言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被小自己十岁的妹妹教训。他从小到大就没被人叫过“幼稚”,要是现在有那种中年合作方称他做“年轻人”,他一定心理暗暗给人记上一笔好日后报复。但他无法否认,林沧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

“阿沧说的,是对的。”承认错误是困难的,但是奚言决心要当一个好哥哥,遇到错误要承认是最基本的德行。“对不起,阿沧。哥哥的确是故意的,因为哥哥会觉得我们阿沧生起气来很可爱。但哥哥现在认识到错误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人不能连续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可以连续两次踏入同一个人的雷区。“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可爱’或者‘漂亮’。你会因为别人说你‘可爱’或者‘漂亮’开心吗?”

林沧对于他人的外貌称赞都是警惕的,特别是来自于男人的。林家的女人少不得靠外貌在名利场上闯出一片天,可男人们对女人外貌的夸奖落在林沧耳中都是刺耳的。名利场里的男人们待女人和一只名表没有分别,只会感叹它外表的奢华,却不在乎其内部的精密。一个道具罢了,用来男人堆里打交道时假装不小心地露出这块名表,显示自己的品味和身份。

林沧本能地觉得这很恶心。她把书本和文具一股脑的塞进了书包里,趁奚言无法回应的档口往自己房间走,走过拐角时还不忘回头又给奚言补上一句: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奚言。我们不应该是不一样的。”

女孩成功预判了奚言的回应,他刚才的确想说“哥哥和阿沧是不一样的”。

女性和男性之间应该有那么多不一样吗?奚言知道这个答案是“不应该”,他从小就被继母温柔的力量支撑着长大,学生生涯里也有见过许多出色的女同学,圈子里也有林遥这种杰出女性,但她们无一例外地不得不向男权社会妥协。奚言留学的时候听过几场本校性别研究系教授的讲座,知道男女之间的“组间差异”远小于男性或女性群体内部的“组内差异”,可这个社会仍旧不遗余力地维持着父权制度对人的迫害。

他希望他的妹妹能成为自由的鸟儿,替他和林遥任意遨游广阔天地。

奚言愈发正视起林沧来。女孩身上有一股傲气,像是山间的雪松,不会像红梅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刻意展现自己凌霜独自开的艳丽,她要的不是诗人的赞赏;也不会像寒兰一样在山涧幽谷中默默绽放自己遗世独立的幽香,她要得不是词人的情谊;雪松只是坚定地站在那处,她不需要人们的赏识与认可,而当你靠近她时,枝条上不小心落下的积雪,带着木制芬芳和冰凉的温度,能够让人瞬间头脑清醒。

他的妹妹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思想,虽然会逃避、会害怕梦魇般的过去、会钻牛角尖,但这都不妨碍她是一个聪明、善良、有勇气、头脑清晰还懂得自尊自爱的小姑娘。奚言相信只要他好好浇灌、培养,林沧就不会成为他和林遥的累赘,反而有机会实现他们的梦想。

“你回家很晚的话不用送我上学了。”林沧没有关心人的意思,她只是不想太直白。但大人们好像都有一种才吵完架也能无视彼此矛盾继续相处的能力,每每林沧和林遥吵架之后,林遥也是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地继续着姐妹之间的日常。

“如果是关心的话,哥哥会很开心的。”奚言明显是起晚了,来不及在家吃早餐,背起妹妹的书包径直向门外走去。

公立学校的校服这么多年依旧是丑得出奇。林沧的羽绒服下是化纤面料的棒球服,和臃肿的厚运动长裤。奚言觉得自己妹妹的脸和这校服之间的违和感之深,应该能和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相当。

奚言照旧是西装革履,掐得恰到好处的腰身凸显出他劲瘦的腰线。奚言的西装基本上都是私人定制的,懂西装的人自然能看出这个男人的闷骚之处,就和他爱用的香水一样。

“阿沧,哥哥想了很久,”林沧正在穿鞋,她弯腰坐在换鞋凳上偏过头来看向奚言。男人逆光站在走廊里,让她看不分明他的脸,只有朦胧的光晕。奚言突然重新坐下,伸手帮女孩系起了鞋带。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手指一翻就打好了个蝴蝶结,速度之快让林沧都没看懂他的方法。

“如果是阿沧,嗯——或者无缺夸哥哥漂亮或者可爱,我都会很开心的。”

“为什么?”林沧眉眼微蹙,奚言冲她温柔地笑笑又低下头去帮她系起另一边的鞋带。

“因为如果是阿沧的话,就一定是真心的不是吗?而且是不带恶意,或者说不是有利可图的。”拍拍手,奚言背起女孩的书包,牵上她的手往电梯走。

“他人的目光有好有坏,但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之停留。就像玫瑰,会用刺保护自己,但也从不吝啬绽放自己的美丽。”

“抱歉,用了很俗气的比喻。不过阿沧可以夸一下哥哥吗?”

电梯不算狭窄,只是两人牵着手,站得也近。奚言突然放大的脸让林沧不由后退一步。男人的眉弓不甚明显,眉骨却对亚洲人来说很高,鼻子也是一样,略有一种难辨雌雄的美感。林沧还看不出他人唇形的美丑,只是一味的被兄长左眼眼角处的泪痣所吸引。

“不要。”林沧背过身去,想要甩开的手被奚言紧紧握住。女孩怔愣的几秒被他精准捕捉,奚言很快就决定把这当作赞赏了。

事实上容貌与皮囊的用处,奚言和林遥都是一样清楚。林遥在社交场上的成功很难说美貌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但没有美貌却是万万不能的。美貌单出是死棋,聪慧独行为俗手,资源、聪慧、美貌缺一不可。这个道理对男人来说亦有可鉴之处。奚言的长相在某些传统男性眼里并不吃香,总会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印象,而较低的事前期待,反倒更能形成对比,留下深刻印象。他也经常靠这一点,示人以弱,放松对方的警惕,赢得反击成功的机会。同时,相对而言,攻击力较低的长相也让他在女性眼中更受欢迎,看多了被酒色掏空、大腹便便的油腻商人,谁不想多和风华正茂的小年轻多打交道。

可这笑脸陪多了,总有脸僵的那一天,社交场上的虚与委蛇从不停止,奚言大抵看清自己永远没有逃离这一切的机会了。就算混到奚楚瑜那个份上,手握某些政府、军队高官的把柄,也很难不在面上继续假意奉承。

他希望林沧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不需利用自己去讨好他人,更不必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喜好。

妹妹下车前,奚言还是按照惯例对着女孩的额头亲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认真观察过哥哥样貌的缘故,今天的林沧显得有些局促,她慌不择路地下了车,关门前只听奚言又说了一句:

“对了,阿沧。无缺说今天中午请你吃饭哦,她想当作昨天的回礼,不要忘记哦。”

林沧对于奚言狡猾的时间选择没有任何好感,显然这就是知道她会果断拒绝才故意选择的时间点,她绝对不要被道德绑架。

“林沧同学,早上好!”宋无缺比以往更加热情了,她从前都不敢和林沧打招呼。

林沧正好拿出作业让她的同桌给大家一起看,碍于体面人的人设,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宋无缺“早上好。”

宋无缺回到自己座位上,从包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她摩挲了一会儿徽章的表面,那是她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好好保护的图案。

“奚言哥说林沧同学你也喜欢这部动漫,所以我想送给你。”宋无缺双手捧着将徽章放在了林沧面前,她害怕对方不愿接受,又背过手去,有些忐忑地垫了垫脚,抿着唇对林沧笑。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记得国内没有发行官方的周边。”《零之镇魂曲》讲述了“一名王子带头反抗自己的皇帝父亲,最终通过自己成为新皇而让青梅竹马的骑士朋友刺杀自己,结束不平等皇权统治”的故事。这部作品在国内不算特别大火,画风比较古早,故事情节与人物塑造尽管精彩,但对小朋友来说太复杂,对成年人来说又太幼稚,商业性上不算成功,艺术性上又有待进一步提升,只能说是昙花一现的佳作。但对于林沧这种中二小孩来说,这是个既能让她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品味,又能获得高人一等心理满足的佳作。

徽章上的图案是两位男主并肩作战的双人全身像,下角有小小的动漫厂商标志。这东西盗印一般不会加上厂商标志,不过林沧不能确认。

“这个是我小学的时候买的了,那个时候刚好《镇魂曲》和国内漫画杂志社合作了哦,这是当时的赠品,不过也只有这一次,后来《镇魂曲》在国内下架了,自然也就没有合作了。”宋无缺提到下架时语气不由得失落了起来,但依旧很期待地看向林沧。

林家的书房里放的书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但唯独没有漫画。没有哪个老男人会在舞会里和女伴谈论起某部少年漫画。以往林沧回家都是到主宅和林遴林逦们一起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写完作业,才能回到她和林遥的小楼里,带上漫画杂志回来肯定会被说带坏姐妹,传到林老夫人那里就不好了,因此她从没买过。

再后来,林沧有用过阿姐的主机电脑看动漫,《零之镇魂曲》就是在电脑上看的。她忆起自己更小一点的时候,买的是dvd碟片,用电视看。那个时候东瀛的dvd碟片算是抢手货,林遥的朋友去东瀛做生意,才给林沧寄了东瀛九十年代动漫大师的电影系列的碟片,她和阿姐一起看了一整个星期才看完。而如今这段记忆似乎已经被扔进了故纸堆里,连阿姐的身影都在脑海里淡去了不少。

“这个很贵吗?”确实很想要,《零之镇魂曲》是林沧近年来最喜欢的作品,前不久被迫在国内被下架了,她最近才从二手网站淘到dvd碟片,珍藏在客厅电视柜里,还没来得及重温。同龄人里她没听过别人讨论这部作品,没想到宋无缺竟然知道,还有官方周边。

“不贵的!是赠品嘛,但是也很难见到啦,以后国内肯定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周边了,所以我想送给林沧同学做赔礼。”宋无缺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这是应该努力贬低自己的礼物,好让对方放下心理负担的时刻,少年人只是一味地想要献出自己最宝贵的心意。

所幸林沧也只在意这个徽章贵不贵,她还记得宋无缺家境不好,所以贵的礼物肯定不行,至于其他的便不太重要了。礼物若是没有价值,那么意义何在?千里送鹅毛,鹅毛的价值就在那千里上。

“你……是想要我接受你的道歉?”

宋无缺的话刚到嘴边,脑子里想起奚言在聊天软件上的嘱咐,觉得交朋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只好磕磕绊绊地回到:“对,对的。还有,林沧同学,中午我可以请你吃午饭吗?”

“叫我林沧就行。”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林沧不再坚持内心的排斥,但还是略微不满地添上一句:“下次不要和我哥哥说了,他只会拿这烦我。”

宋无缺没有继续请林沧吃她妈妈做的烤冷面,烤冷面固然好吃,可她吃了十几年了,难免吃腻,学校对面的小摊小店里,麻辣香锅才是她的最爱。

“是不是超——级好吃?”狭窄的小店外排起了长队,宋无缺靠着脸熟带林沧没排队就混了进来。炸得外表焦脆的土豆、红薯、鸡翅、排骨,配上香香辣辣的又豆香十足的酱料炒制,还不忘加上些翠脆脆的藕片和清爽的西兰花解腻。微辣的锅底让人欲罢不能,一开始还毫无察觉,林沧连吃了几口,舌尖才传来令人眩晕的麻痹感,却又不忍放下筷子。

宋无缺熟练地从冰柜里拿了两瓶豆奶,用啤酒起子撬开,放上吸管,一杯递给林沧,一杯自己吨吨吨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林沧,我可以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啊。”

“你问吧。”林沧被麻得脑子发晕,她从不知道花椒也能起着酒精一样的效果,豆奶只能起到暂时的缓解效果。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地学习啊?”

“干嘛问这个?”宋无缺的问题和她的人一样跳脱,林沧夹了一块藕片,发现麻辣香锅里蔬菜比肉更好吃。

“嗯——,因为我觉得林沧同学,你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就不用很努力的学习了。你很喜欢动漫、游戏或者看书,你完全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啊。我觉得这样,天天都会很开心。”宋无缺的想法单纯,她就是觉得对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学习这么痛苦,要是自己和林沧一样,她才不想学。

“你觉得何家佑之前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吗?”

“欸?我感觉他挺开心的吧?”

“他那是无聊。他家里再有钱,也改变不了他大脑空空的事实。大家表面再羡慕他,背后也都会说他只是家里有钱,除此以外一无是处。的确,我哥哥和我阿姐都很厉害。但他们如何,与我无关,我不喜欢被人看不起。”林沧的要强,说白了,是自卑。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超越林遥和奚言,她远没有哥哥姐姐那么坚强,一直都是个躲在哥哥姐姐身后的胆小鬼。就像林遥这次的出逃,她的阿姐只身一人、远走他乡,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差点成了累赘。至于奚言,林沧一直都害怕他有一天会嫌弃照顾自己太累。但那又如何?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她几乎是天生的弃子,认真学习成了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样东西。

而最可怜、可悲的是,林沧清楚学校里教的东西并不能真正给予她自由。名校出身的聪明人在富人眼里也不过是用来装点公司的工具,林沧亲眼见过顶尖名校出身的经济学博士是如何为了一个助理的职位,低声下气地讨好她花钱买了个艺术学位的姑妈。

她的挣扎和她的放任都不够纯粹。少年人还不懂什么叫做虚无,只知道得过且过,时间便一溜烟地溜走了。

“没有人会看不起你的。我说过嘛,林沧同学是大家的女神哦,漂亮、聪明,还很勇敢善良。”宋无缺冷不丁的夸赞让林沧措手不及,但坐在对面的同龄女孩笑得质朴,语气里丝毫没有嘲讽之意。

林沧信她的夸奖出自真心,所以才愈发不好意思。她撇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害羞,反问对方:“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当然是为了我妈妈呀。虽然我妈妈说我只要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好了,但是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能赚好多好多钱的工作,这样我妈妈就不用天天摆摊啦。”语气里不见自卑,宋无缺反倒比林沧更加坦然,她对生活的热情来自于旺盛的生命力,简单的、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生活美学赋予了她乐观的心态。

“你知道什么工作能赚好多好多钱吗?”简单的生活让人羡慕,还是嫉妒?林沧分不太清,只是突然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兴趣,她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深入了解的欲望。

“不知道欸。林沧你知道吗?”

原来“无知”是被容许坦然出口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的乐观感染了,林沧学起了兄长假意苦恼的表情,思索一番,回答的却是:“我也不知道。”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宋无缺再次笑了起来。

无知是快乐的,求知也是快乐的,青春期里的快乐,肤浅而易得。

“我哥哥也说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喜欢的事是什么。你知道吗?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一份麻辣香锅见底,两人吃得满足,想得出神。

“我想玩老任新出的那款游戏。”宋无缺突然激动开口,“林沧同学要不周五和我去游戏机店里玩吧!”目前她能想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有这个,一时激动又开始带上“同学”二字。

“我家里有。”女孩的眼神里有一丝狡黠,冲宋无缺眨眨眼。

“富婆!可不可以带我一个。”宋无缺握住了林沧的手,这次她没有抽回去。

“可以是可以,但是……”

晚上文芝给林沧送了饭,说奚言太忙,但会在女孩睡前回家一趟。

林沧从不过问奚言到底在忙什么,林遥也时常凌晨三四点才回家,带着满身酒气钻进她和林沧的小窝。两姐妹一向是一起睡的,林沧抱着小狐狸,林遥抱着林沧。林遥一进被窝总是会把林沧弄醒,她便干脆起身给姐姐倒杯蜂蜜水,林遥喝完水还会抱着林沧继续闹腾一会儿。喝醉的林遥是最缠人的,她比奚言还要大两岁,外表是成熟干练、左右逢源的商界大丽花,私底下却会用猥琐的语气叫林沧“宝宝”,且叫完不亲两口是决计不会放过妹妹的。

林沧睡眠浅,被阿姐吵醒也没什么,反正睡眠质量就不好,阿姐抱着她睡反而会更加安心。而奚言只会在林沧睡前陪她入睡,她不知道奚言会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一个人晚上在家的时候更会害怕,比如现在。

主卧的浴室很大,有单独的淋浴间和浴缸,看起来奚言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便宜了林沧,她洗澡的时候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虽说大概率是奚言回家了,但还是免不得心头一跳。

林沧换好睡衣探出头去,沙发上隐约是熟悉的身影。她走出门,奚言仰面躺在沙发上,单臂遮着眼,一副不是很好受的样子。

“阿沧?”奚言被突然靠近的人影一惊,“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到哥哥了。”反应过来后的平静语调和被“吓到”没有任何关系,因而林沧并不想为此道歉。

奚言移开了手臂,林沧蹲在男人身侧,凑近用微凉的手指触碰了哥哥的额头,没有发烧,有股酒气罢了。奚言看林沧专注的表情觉得可爱极了,男人拉过女孩抚过他额头的手,说了一句:“上来。”

林沧显然是疑惑的,奚言人高马大地躺在沙发上,她也没地上啊,除非她直接趴在奚言身上。

谁承想奚言就是这个意思,“宝宝,给哥哥抱抱。”他微微起身,不由分说地揽过女孩的腰就把人往自己身上带。林沧没反应过来,腿卡在了沙发边缘,奚言似乎是真的醉了,又不管不顾地托着女孩的臀让人整个都趴在自己身上。

“不要学我阿姐讲话。”林沧此时情窦未开,林家又没什么男人,她只是心理性地厌恶所有男性生物,但奚言显然不算在那一类里。兄长对她来说是没有性别的,不知道男女大防的小姑娘根本不在乎这点触碰。相反,她其实很喜欢哥哥和姐姐用力的拥抱。

奚言轻笑一声,“谁叫你阿姐老在我面前给你打电话。你阿姐能叫,哥哥就不能叫吗?”

林沧不想理他无赖的样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下巴搁在奚言的颈窝处,兄妹俩开始一起放空。

奚言躺了一会儿,亲了一口女孩的发顶。抱着林沧起身喝完了放在茶几上的蜂蜜水,又躺了回去。这下是林沧开始享受起来了,被压着的人又不是她,客厅里只开了一圈细碎的小射灯,正是她该睡觉的时间,趴在暖暖的人肉垫子上昏昏欲睡。

但奚言醒了酒,女孩柔软的胸乳压在他身上,睡裙的领口因为刚才的拉扯向下,露出一片白皙的乳肉,他一低头就能看见。

看不得。他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想起今天这么晚回家还有给妹妹说的事情。

“阿沧,你答应和无缺做朋友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啊?”林沧睡得迷糊,慢吞吞地回话。

“无缺在lk上告诉我的,她还说你答应她周末一起到家里来玩,只不过要她先带你解决这几天的午饭。”奚言撑起身,想要往后挪到沙发扶手上,他认为自己应该离林沧远一点。谁知林沧并不情愿,这是她好不容易找的舒服位置。林沧胡乱用头蹭着奚言的脖颈和下巴。奚言被她蹭得痒痒的,不得已空出一只手摁住妹妹的头,便无法再往后靠。

“你们干嘛什么都说啊。”林沧不满两个人背着她谈论自己的行为。

“你下个lk和无缺说就好了啊,不用我在中间传话。对了,你要无缺这几天都请你吃饭吗?”男人无奈地被女孩压在身下,放弃抵抗开始说起了正题。

“没有啊。我不知道吃什么,她带我去,我请她吃就好了,她说过她妈妈很辛苦。”林沧没听懂奚言的用意,但她也不是完全不明世事的小孩子,她清楚金钱的意义。

“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样说。”跨越阶层的友谊并不好维系,那不仅是来自于对三观的颠覆,而是无法想象的对方的世界。但站得过高会失去人应有的同理心,没有同理心的人类与动物本质上没有区别。就算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富人无法共情底层依旧是可怕的,这会让他们傲慢到激起众怒,发出“何不食肉糜”的感叹。无论是从能让林沧更加开朗一点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给她建立更多同理心的角度出发,奚言都觉得宋无缺和妹妹的友谊有必要长期维系下去。

“唔,我知道,我又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她。”林沧开始觉得奚言话多了,她不知道他一天怎么有那么多要嘱咐她的事。女孩不耐烦地扒下奚言摁住她头顶的手,奚言反手包住了她作乱的小手。

“你不会,但也不能做出让人误解的举动,无缺也有自尊心的啊。你可以先请无缺吃两顿饭,然后把便宜的留给无缺请你。这样你们才能成为好朋友,知道吗?”

“哦。”林沧见奚言蹙眉,表情严肃,只好抬头正经地看着他回答。

“还有,记得哥哥之前给你说的猫咖吗?”奚言见她听了进去,继续开始絮叨。

“周末的时候,周日吧,你可以和无缺一起去玩,在新城那边新开的商圈。你就给无缺说是哥哥朋友开的,所以请你们去玩。那边应该还有游戏机店,让无缺帮你挑新游戏。无缺不好意思的话,你就让她请你喝奶茶就好。哥哥会让文助安排司机,出去好好玩。”

“奚言,你真的一天想很多欸。而且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和无缺能做好朋友呢?”很贴心的安排,奈何林沧并不喜欢这种被他人安排的感觉,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奚言对她别扭的态度也习以为常。

“哥哥就是能确定。还有,我觉得阿沧也想很多哦。”这句“想很多”碰上了林沧的雷区,她撑起身不满地看向奚言。

男人是仰面平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撑在他身上,说是对视,更像是俯视。男人眉目间有着难掩的疲态,衣衫也在纠葛中凌乱。奚言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精疲力尽的神态,也容不得有人如此不加掩饰地俯视他。连自然界的动物都会用炸开的被毛、响亮的嘶吼虚张声势,人类社会的丛林法则也一样。全然的示弱,只会让同一生态层的人都意识到你的无力,没有什么扶弱惩强、匡扶正义的说法,弱者只会化作他人继续争斗的养料。

林沧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对奚言,男人的话无一部透露着他对自己的关心,而奚言倦怠的神色不可能是装出来用以博得她的同情的。

“但我没有你那么多事好想的,”林沧的语气软了下去,她俯视着奚言,用笃定的语气说到“你很累。”

“对,”奚言将林沧的手牵至面前,在女孩手心落下一吻,“我很累。”他把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处,像被雨淋湿的狗狗一样蹭着女孩的手,用可怜的眼神祈求她的庇佑与安慰。

男人的脆弱和女人的坚韧大抵是这世间最迷惑人心的两样东西。

“但是,阿沧愿意抱抱哥哥的话,哥哥就不累了。”奚言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林沧满腹的愧疚很快化成了行动。林沧对拥抱的理解是用力的、是毫无距离的,她一定要把双臂都伸到奚言的颈后,认真地环住他,再把自己的脸和奚言的贴在一起。

奚言生怕自己没修干净的胡茬扎到小姑娘赶紧把人往下拉,拉扯中林沧的头撞上了奚言的下巴,给人磕得牙齿直接咬上了舌尖。

林沧听见了奚言吃痛的抽气声,做贼心虚地不再乱动,把脸埋在奚言胸口装起了鸵鸟。

装了不到一分钟,没耐心的小姑娘抬头偷看的瞬间就被抓住了,奚言表情凶横地刮了她的鼻子。可没用痛感根本阻止不了林沧继续,她又贴了上去,奚言彻底拿她没有办法,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平日里腹黑欺负江心这些人太多次,才要在妹妹身上被找补回来。

“奚言,你可以陪我睡觉吗?”

这话就说得就有点石破天惊了,奚言有一瞬的心跳骤停,但他也知道林沧说的陪睡,肯定不是那种意义上的陪睡。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林沧生理期的那几天,他有陪妹妹一起睡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林沧不懂,不代表他可以装作不知。奚言面上装得沉稳,实际上却由于搞不懂林沧的脑回路心慌得不行。

“阿姐都一直抱着我睡啊。”原来是因为他说抱着就不累了才想起了这茬,奚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早该想到林沧不会也不能在这种事上“有创意”到哪里去,可心底却莫名滑过一丝失落。

新的场子他都打点过了,换上自己的人,随机的抽查就足以让奚家的夜之城正常运转,只是应酬不能少,他越得奚楚瑜的器重,收到的邀约就愈发得多。不过,这也相应地给了他选择权,能不能和最重要的人搭上关系才是真本事。

要做一个正直的兄长,当然得在这种时候拒绝。奚言不仅是为了这个,他从女孩的话语里听出了不自知的诱惑。而面对这种诱惑,他下意识地恐惧。

“哥哥晚点还要出门,怕吵醒你。下次吧,宝宝,等哥哥不忙的时候。”今天只能去随机抽查某个场子的经理有没有认真做事了,奚言决定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再次接受邀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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