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离
“如今还害得大哥容颜俱毁,武功尽废……”
温凝雨忽然眼睛一亮,问道:“武功尽废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焉焉看了他一眼,“就是多处筋脉被断去,虽还能打,不过再无将军时威武了。”
温凝雨点头表示理解。
“大哥平时对我那么好,对下人侍卫也很好,打仗赚来的功勋奖,银子,全都抛在将军府养活咱们……那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我大哥杀人如麻,青面獠牙!害得京城女子无一不害怕他……”
温凝雨努力回想着他来将军府后发生的一切。
不用斟茶递水,将军就给他饭吃,替他洗脚,帮他包扎伤口,在他受伤时,还会把他抱进怀里。
将军浑身上暖烘烘的,像围着个大暖炉。
就是,眼睛很凶,唇片也薄,气息还很冰冷……
也……不是青面獠牙啊,将军的皮肤明明是白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温凝雨觉得他是好人。
是的,将军就是好人,是一个长得很坏的好人。
想着,温凝雨站起身,隔远眺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药海,兴奋道:“我们帮将军赚银子吧!”
尉白榆还有些愣,坐在地上抬头,“我们?”
温凝雨点点头。
“你确定?”尉白榆又问。
温凝雨怕她不信,左右盼望几下,“你的药草,我能摘吗?”
尉白榆往后一躺,点点头:“摘吧摘吧,我倒要看看本就身为草药的百杵本杵能捣鼓出些啥东西来。”
话音刚落,温凝雨已经迫不及待了。
夜晚,黑暗环抱整个不夜城,红艳的灯笼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油纸伞,从古道长河一直长伸至蓝顶红房。
温凝雨抱着张小方桌,有些胆怯地缩在尉白榆身后。
自这么大以来,他还是,转过身去,正好瞧见温凝雨侧躺在榻上,双腿悬在外边,可谓是不省人事。
那套黑夜早已褪去,如今换上了素白面料,松垮垮挂在肩上,轻纱落地,却不沾染染尘泥。
终与往日内的女装不同,如今的他是朴素的,纯洁的,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莲。
可惜,白莲最会骗人。
尉常晏站起身,步步朝他走去。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个骗局。
待他熟睡后,再杀了他。
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想要他头的,取他姓名的,上到朝廷大臣,下到府中继母,二弟,而如今,还来了位身份不明的夫人。
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尉常晏死死盯着榻上的人,宫灯暗明若隐若现,尖锐边缘扫过下垂的羽睫。
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后者似乎感到有些微痒,眉头轻轻皱起,搭在脸旁的手也慢慢收拢。
尉常晏又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边拿起块小毯子,给他轻轻盖上。
温凝雨不再动了,似乎已熟睡过去。
——
隔日,温凝雨是被一阵鸟鸣声叫醒的。
天已大亮,床上的将军早已不见踪影,原本杂乱的木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清晨的太阳闪着暖色的光辉,让原本素白的衣料都晕上一层黄。
“咯吱——”房门被推开,温凝雨被吓得一抖。
门外的夜澈见状也感到冒昧了,退出几步,捧着一堆叠好的衣裳弯腰行礼,“那个……夫人,将军唤我伺候您更衣洗漱。”
温凝雨颤颤点头。
至于为何让一位男儿伺候更衣,温凝雨就不会多想了,因为他没人类心眼儿多,过度的思考只会令他根须脱落。
不过,昨日的伤口的药放在西府中还没拿过来,温凝雨独自更衣时想了想,还是将包在身上的纱布取下。
西南中虽无东南草药丰富,灵气充沛,奈何植被也不少,昨日鲤鱼帮他将部分叶脉接回,许是并不会影响他自合能力……
半个时辰后,温凝雨凭着记忆走到竹园。
白榆被关禁闭了,他不可以去药山玩,也不可以出去攒银子,而后将军又把他关禁闭了,他不能去御膳房,不能找菜伯,也不能吃菜伯的面。
所以,在这方面,将军是可恨的,虽然百杵并不懂爱恨。
但它就是不舒服,就像在变成人前,要先长出根茎叶,而如今这种情况,就如根须被恶意缠绕住,揉成一团,憋得他难受。
哒哒哒跑到一间红房后躲着,微微探出个脑袋。
印象中,将军似乎很少穿束腰衣,带护腕的。
刀剑斩破竹叶,卷起一片绿雨,明明春风温和十里,他却依旧冰冻不融,一剑横空,尘土飞扬。
温凝雨静静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男人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他很痛苦,动作飞快,手中握着的,可形如一柄长枪,剑身挥动,仿佛这里便是战场。他杀人,不断地杀人,他卫国,不断地卫国,他痛恨,痛恨乱臣贼子……
“砰”的一声巨响,身旁多了一柄剑,温凝雨被他吓得猛地回神,脚下不稳就开始往后摔。
尉常晏站在原地,额角还有些汗,眼神就同这飘落的竹叶,尖锐而锋利。
他慢喘着气,明明有汗,却浑身上下透着冰冷气息,温凝雨坐在地上不能动,只能定定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将军把刺入墙内的剑拔出,又猛地指向他的脖子。
温凝雨每后挪一分,剑也跟着上前一分。
“你到底是谁?”尉常晏语气非常不好。
温凝雨要是再怎么笨,这会儿也感受到他的不爽,眼底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
不对!
娘亲明明教育他,要知恩图报,对恩人,要顺从,可昨晚不是他救了将军吗,如今这般……
温凝雨眉头轻轻皱起。
不对的不是他,草也会生气!
所以,他鼓起勇气,“你、你怎能这样!”
尉常晏不动,依旧用剑指着他。
“知恩图报…乃天道礼数,我救了你、我……”
温凝雨不再出声,他哆嗦得厉害,过度的紧张感使得他身后猩红一片。
呼吸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尉常晏一愣,见状,赶忙收起无名,蹲下身去掰过他的肩膀。
素白的衣料不知何时红去一大片。
他没多想,只是定定将他抱起,温凝雨少有地有些抗拒,不过体型上还是败给了自己。
“风逍。”尉常晏朝外喊了声。
几秒后,被叫到的侍卫叼着块饼,匆匆忙忙赶来,嘴里含糊不清,“来了来了!”
可当他看清自家主子怀里那个被染红白色的物体时,嘴里的饼更是直接落地,“这这这,将军你又做什么了!!”
尉常晏:“把我的药箱拿到卧房来。”
风逍:“!!将军!您知道您那叫什么药吗!”
那叫连我这种大汉都承受不了的消炎药!!
尉常晏自顾自往前走,不回答。
被放到榻上时,温凝雨还是有些抗拒,并不让他碰衣襟。
尉常晏也妥协,只是淡淡警告,“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自己选。”
温凝雨不语,悄悄侧过身。
衣襟滑落,没了外层的包裹,那片伤口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尉常晏想替他讲最后一层布料也褪去,不料才拉下一半,却被温凝雨按住胸膛制止住。
“都是男子,怕什么?”他问。
后者顿了顿,默默松开手。
冰箭,连白榆都需在床上卧个十多天的利器,一个没有修为,没有武功的人,却仅仅用半天便能完好如初般下床走路,这要是表现得再怎么不通人世,也不得以令人怀疑。
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流淌,划过洁白如玉的肌肤,直到一个很淡的印记忽然浮现眼前。
尉常晏还不敢相信,眨眨眼后,印记便越发明显。
好似突然出现的,又好似不是。
“这个印子,纹上去的么?”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温凝雨狠狠一僵。
他不知道自己竟虚成这副模样。
百杵因草药而生,几乎每一个凝成人的百杵,背上都会有抹印记。
它们可以是任何草药,有芍药,有白芨,名贵的,不起眼的都有。
只有他,长了个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的破东西。
很小一块,只有四瓣,一半粉一半蓝,远看似蝴蝶,尾处还划出长长一条红蓝交错,宛如台上乐舞的姑娘,绑着红蓝丝带,转圈时美不胜收。
可它又确实是一朵花,一朵没有柄,没有叶片的花。
“将军我——”
愣神间,风逍已抱着木箱匆匆感到,见将军与夫人这般亲密,抛下箱子就跑,嘴里还不断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人:“……”
尉常晏捡起药箱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撩开他的头发,让两处伤口全都暴露出来。
温凝雨轻轻喘气。
好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靠得太近,他很不自在,可又形容不出哪里不自在。
身体,是滚烫的,血液流淌,冲刷,直到药粉洒落伤口。
——剧烈的疼痛使温凝雨不由得瞪大了眼。
手掌不自觉收紧,身后宛若烈火焚烧,热、烫、冰凉混合,温凝雨死死咬住下唇。
这不比冰箭打在身上轻,反而疼得更加剧烈,万箭穿心,连呼吸都是轻的。
尉常晏夹住棉花,依旧慢条斯理替人晕开粉末,直到温凝雨再也忍受不住闷哼一声,疼得骨子都软了往下垂。
胸前多了条手臂将他支撑住,身后依旧热火舔舐,他颤动着肩骨如同折断翅膀的灵蝶,细细哆嗦,细细晃动,冷汗直冒。
“呜……”
一丝泣音惹得尉常晏动作顿了瞬,再抬头,发现温凝雨已晕了过去。
温凝雨是在午后醒来的。
轻轻挪动身子,还是很痛。
也不知将军用的什么药,竟连他都承受不住,如今伤口麻掉了,也不知叶脉烧坏没有。
衣裳已经换去,不过还是素白。
温凝雨看了看窗外的烈阳,决定还是不要随便去找将军好。
毕竟那人阴晴不定,比温娘还要温娘……
府中这么一呆,便已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