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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一个对你好的人

 

晚饭后,被刘翠花拉着东南西北地扯,无非是些三姑六婆的八卦,对一个大男人而言实在是无言的痛苦。

好不容易忍受到半夜撤了,躺床上时本以为会累到沾床就睡,哪知翻来覆去,竟失眠了。

下面这张床,他睡了十多年,对现如今一米八的大男人而言过于狭窄,需要蜷曲起腿才能容下。

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第一次离家睡在陌生的地方,整夜碾转难眠。以后每流换一个地方,总要适应好几夜才能安心入睡。

永远都在怀念家里那张散发着稻草清香的床。

翠花特地换了新稻草,上面铺了三床棉,翻动时发出“簌簌”的声音,很软很温暖。

可是,睡不着。

如今,却是为何?难道也是恋床在作祟?恋的又是哪里的床?

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内心苦涩。

记忆中的那张床,总是嫌弃太过柔软而不踏实,好像会把人陷进去一样,身边的人一个翻身,梦里也不得安宁。

那个人睡姿不好,手脚四仰八叉把床占去大半,乱踢被子,总是不自觉地把他往边上挤,直到窝进他怀里,束缚住双方,才得以安分。

不想欺骗自己,眷恋的不过是那个人蛮横的体温而已。

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熟悉?

第二天,刘翠花戴上王冒送的项链,特地领着刘三到处走户窜门。

给这个叔叔送瓶酒,那个伯伯捎点烟,给东家拖儿的寡妇舅娘带罐奶粉,西家的表老爷送瓶蜂蜜……一圈下来,周围但凡沾亲带故的亲朋都走了趟子,路上还偶遇些熟识的人,一聊又是十几二十分钟。

“哟,三儿可出息了。”

“翠花你真行,这儿子养的,啧啧……哪像我们家盛娃……”

“这人材长得真不错,也能挣钱养家了。有对象没?”

“我表侄女跟三儿同岁,也在x城……”

在不断的对刘三的夸奖赞叹声中,刘翠花笑得一脸合不拢嘴,赚足了面子。

刘三无奈地陪着,接受一轮又一轮轰炸般的评头论足。

一群姨姑婶娘谈着谈着,不知怎的,最后话题全都指向替刘三牵线搞对象。

刘三郁闷了,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热销?

“呵呵,六婶儿说得对。”刘翠花笑呵呵地朝刘三挤眉弄眼,“都二十好几了,是该娶媳妇儿了。屋里有人帮衬着,外面工作也放心,不过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这年头不比以前,现在年轻人主张什么‘自由恋爱’,看对了眼就来往恋爱,也不管别人想法,大街上搂搂抱抱,同屋亲亲密密,最后还不一定成!唉,这结婚可算大事儿,不能马虎随便挑伴儿。要是婚后不和,整天吵吵闹闹,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儿子肯定得怪我这当妈的当初给他乱指对象。我可冤大了,当妈的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啊。年轻人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咱都老了,孩子也大了,不能事事掺和。只要找个安分的人,他自个儿顺心就成。我也不求别的福了……”

刘三感激地看着刘翠花,一席话说得他眼眶热、心窝暖,忍不住动情地唤了声“妈”。

等回到家里,没了旁人,刘翠花神色一变,水壶一摆,严肃地道;“刚在外面,我那是为了维护你小子的面子,突显老娘的宽容大度。你可不准在外面跟人胡搞,小心惹一身脏病。不准四五十岁还没对象,老娘等着抱孙子。不准找个狐媚子女人回来,孝敬你老娘是第一看人要素!”

刘三顿时无语。

本来还感叹他妈变得这么和蔼可亲、善解人意,结果一回来立刻给他量身定做了‘三不准’。不得不承认女人变脸功夫的强大。

如果以后要是娶了个像他妈一样的女人回来,家里俩翠花……

“不准!”

“还是不准!!”

“全部不准!!!”

呃……浑身打个冷颤儿……想都不敢想!

晚饭的时候,刘翠花一个劲儿给刘三夹菜。

“泡菜放一边儿,别只顾吃白饭,多吃点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唉,才回来一天,明天就要走,下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一边叹息,一边夹去一块水煮鱼。

“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刘三竟然疑惑地问道。

刚吃饭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熟悉的菜,刘三愣了下,因为这些大多都是王冒常做的菜,虽然味道、色泽比不上刘翠花。

因为酒吧工作时间制的关系,刘三只有早饭、夜宵和王冒一起吃。

平时早饭并不一定都是些粥、豆浆和面点类的东西,有时候会是饭菜。

还记得最初和王冒居住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早餐都不一样,炒菜换着样做。

有时候为了花费时间较长的且不能隔夜提前做的菜,王冒甚至提前比他早起一两个小时,拿着菜谱到厨房里弄,他还嫌他吵了自己睡觉骂两句。

酒吧里有厨房,员工包饭。但是晚上比较忙,大多时候工作到半夜已经饥肠辘辘。每次王冒都算着时间煮好热饭热菜,等他下班回来一起吃。

煮得最多的菜还是那几样,到后来,他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王冒自己爱吃的菜。

他想起来了。

以前家里穷,很少能吃到一回鱼肉,正在长身体的他对这些稀罕东西很是渴望。过年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不仅自己家会煮鱼肉,亲戚邻居过年请客时也会煮。水煮鱼、糖醋排骨、红烧肉、粉蒸肉……而他最喜欢水煮鱼!

突然喉咙充满了酸涩,堵着喘不过气来。

微埋着头,使劲睁大眼睛,散去热气,不让视线朦胧。

他也想起来了。

有一次,看到王冒做菜前剥蒜,他无意说了句“吃了蒜,嘴里味儿怪”。

当时,王冒还痞笑着回道:“是啊,接吻的时候把人熏晕了可不好。”

自那以后,菜里再也没放过蒜。

嘴角咧开苦笑,苦涩无比。

真是太滑稽了!

原来自以为是的人一直都是自己,那个人从来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与他有关的一切,而他只凭着看到的一点率性臆想,竟从不曾试图了解那个人!

“三儿,咋啦?突然不说话,不想吃了?”刘翠花关心地问道。

“嗯,没事儿。”刘三抬头,温暖地笑着,“只是太感动了,妈你对我真好。”

“废话。”翠花半嗔地瞅了他一眼,“你可是我儿子,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唉……妈也不能永远能对你好,别说我啰嗦,赶紧找个能代替妈对你好的人吧。衣服脏了有人洗,饿了有人给煮饭,生病了有人照顾,晚上有人暖被窝,工作累了还能有个说话的……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

这些,那个人都做到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现在很幸福。

小心放下怀里的泡菜坛子,掏出钥匙开门,心情颇为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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