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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发誓,我订这个戒指绝对没有想哄骗他留在我身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俩的确是在谈恋爱,虽然结婚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戒指我还是能给的,我也真心实意的想给他,给我们的关系做一个证明。

在蒋磊婚宴上,我私底下和他搞了很多小动作,留下了一张合影,后来还给了他戒指。这一套他十分受用,眼睛亮晶晶的。我从来没看到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我心口软得像一滩泥,任他揉捏摆弄的泥。我忍不住心口发热地和他说出那三个字。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这辈子伤害过很多人。除了在床上哄着骗着说些放浪的情话之外,我从来没和他说过那三个字。

可现在,他也大声回应我同样的三个字。

这就是爱吗?心口密密麻麻的都是滚烫与胀动的感觉,如果这是爱,那我一定爱惨他了。

——

我家老头就是个兵痞子,在我看来他官位不高本事不大,脾气却能撑上天,我小时候没少捱他的棍棒教育,也把他那套臭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我脾气暴躁点就算了,他一大把年纪了,血压又那么高,要是急起来飙上去了问题就大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在家也收敛了不少,没那么和他对着干了。

我们爷俩也从半个仇人模样,变成了半个棋友,老头很喜欢下象棋,我很小的时候,他也耐心教过我。

他最近一次血压飙到两百,是因为我说我不想结婚了。

我真的被逼烦了,反反复复地相亲,连过年都消停不下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和一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女生相互交流,我觉得很烦,很疲惫。

我的不耐烦当然引起了对方的不满,我爸妈问我这么多年到底想干什么,是还放不下秦韵吗?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结婚。

这话一出,他们显然无法接受,我爸更加急上火了,提起棍子就敲了我好几下。然后血压就上来了吧,这老头真能闹,进医院了还不是得我忙前忙后。

好在没什么大事,观察了一晚,开了药我就带他回家了。

一路上,他倒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只提了一嘴,我妈好早就在家里开始忙活着给小孙子做衣服了,结果我一直拖,她都没能拿得出来。

出节后,他们老两口非要给我送行。

我说我都长这么大了,还要送什么,可他们也不听。楼层这么高,上上下下的,他们都到了要歇脚喘气的年纪了。

——

我不得不作出决定。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沉了。

哪怕做爱的时候,我也不想看到他的脸。

公司有个女同事,因为两个部门业务交接挺多,我和她也熟了起来。和她在一起挺好的,在工作上能帮助到我,还能挡住领导的热情安排。

我们相处了小半年,零三年春节,我带她回家了,家里人都很高兴。

可我心底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觉得,我身上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我背着它每往正轨走上一步,我都觉得快要支撑不住,要跪地不起了。

又过了半年,我和她订婚了。

我没和姜沉说,但我知道,他迟早会发现。

毕竟,我们的共友那么多。

——

他果然要走,我没有任何挽留他的立场。

可我就是不想他走,就是犯浑。

我不想他走。

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好好在一起呢?他不是说爱我吗,他妈的爱给我看啊!

为什么那么犟,那么较真。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总要有牺牲的,总要有委曲求全的时候。

我们俩个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不比什么都强吗?

还没等想好该怎么把姜沉劝回来,公司那边不知道怎么地突然传起了我的流言蜚语。

头几天我虽然心虚得很,可毕竟我都订婚了,大家也没太当真。可后来,公司的传真机突然冒出我和姜沉的照片。

我和他在外边都很小心,可那张照片居然是在家门口,我出门上班,他光着膀子和我吻别。

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

——

我没多久就反应过来,在议论纷纷中,扑过去把那个同事打翻在地。

只有那次酒局喝大了,他送我回过家。只有他。

至于为什么,我也是之后才知道。

工作上的眼热尚且能忍让,但他暗恋我未婚妻很久了。

这个混蛋被我揍得口吐鲜血,还不依不饶地辱骂着我,变态、残疾、死基佬、搅屎棍…!

操他妈的,我彻底失去理智,一脚把他从楼梯上踹了下去。

——

要说我从小最崇拜的男人,那不是我家老头,而是我大舅。他是那种年轻就出去闯荡、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也闯出了名堂来,混成了个大老板。

逢年过节的聚会,他都最受亲朋好友的欢迎和奉承,特有面儿。可以说,这简直就是每个男人都想要的风头和气派。

虽然知道我可能没机会像他那样混出大名堂来,但怎么着也能混得不错吧?记得很久以前,我想象中三十岁的状态就是,事业有成,升官发财,腰里大把票子,怀里老婆孩子。

可我陆江明,顺风顺水二十多年,眼看就要奔三了,突然跌了这么大个跟头。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混成这么副鬼样子。工作没了,婚事黄了,什么尊严骄傲、面子里子,统统被按在地上碾得稀烂,什么人都能踩我几脚骂我几句……唾沫多如洪水把我淹没。

我大舅也回来了。

他说会拉我一把,赔偿都是小事,工作什么的也不用担心。

至于我的情况,他说是我太年轻,没走对路而已。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了,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还说,他有朋友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国外来的,很专业,很讲科学,我这种情况,做个心理矫正就能治好。有很多人,通过干预都恢复正常了。

我看着他们围在一起,审判我,诊断我,将我判罪,将我定病。

可我他妈的到底哪错了!?

我怎么就不正常了!?我没病啊,我又不是gay!我活得好好的!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害谁啦?我他妈到底哪错了!?

在我的激烈反驳声中,我爸把我打了个半死,自己也高血压中风躺进了医院,就躺我隔壁楼。

——

我躺了半个月,出院后就去找了姜沉。

可是他彻底变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我几乎恨不得想杀了他。嫉妒和怨恨像条疯狂钻咬我心脏的毒蛇,我感觉我快要被逼疯。

我再次确认,那些报道和科普说的都是真的,这种群体,私生活混乱,没有定性,又烂又恶心!

什么喜欢我,什么爱我,放他妈的狗屁!他姜沉就是个缺男人干的烂婊子!

可我怎么偏偏着了他的道,偏偏喜欢上这么一个烂人。我绝望到痛哭流涕。

我真是被他毁了,彻底毁了……

——

我和家人去了深圳。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我爸哭过。可离开的那天,他把门锁上的时候,偷偷抹了眼泪。

开始半年我都没有出去工作,家里人说让我好好放松一下,抛掉过去,重新开始。

我觉得也应该这样。

我和那个人的过去,是个错得不能再错的烂账。

在我大舅的介绍下,我去了那个干预中心。

每周都去两次,第一个月,那个医生只和我聊聊天。他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事到如今,我也无所谓了。

医生说了很多专有名词,我都听不懂。我只记得他说了一句话:

真正的男人只会爱真正的女人。

一时之间,我恶心的浑身颤抖。

我咬着牙,颤抖着说着,我不是同性恋!

我后来再也没去过那里,什么狗屁专家,去他妈的精神骗子!

——

在我舅的介绍下,我很快又订婚了。

我觉得很疲倦,我受够了,我想重新开始。

快点重新开始。

可是年底的时候,蒋磊打来电话,问我来不来同学聚会,班上很多人都会来,我本来都没太想回去,可他挂电话前,又支支吾吾提起了姜沉,虽然没具体透露出什么,但明里暗里都在说他过得不好。

我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他过得不好?怎么会不好?都出专辑了,也算个个小有名气的鼓手了,他能过得不好?

我心底翻涌着恶毒又复杂的情绪,我突然很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过得不好。

但这混蛋同学聚会都没来。好在啥也不懂的蒋磊主动提出给我们组局小聚一下。

时隔一年,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真的过得很不好。

我从来没见他那么瘦过,脸色也差得离谱,真不知道他这一年到底在搞什么,搞成这么个鬼样子。

头发还留那么长,跟个女人一样。

我不能再看他了,来之前我对自己发过誓的,我再对他心软我就是孙子。而且我明明是来看他不如意的,我故意说出我要结婚的好消息,在蒋磊面前他可装得真好,说着恭喜,会来。

但我心里门清了,他就是嘴上说说,他会来个屁,不过我也没想他来,来了我爸妈估计得气死。

离开的时候,我又开始犯糊涂,下意识就把围巾取了给他,可他老人家可清高、可冷漠了,他不要。

我看着他那副臭表情,我就恨之入骨。于是半路上,我又神经病一样打了个车,折返到他家,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他回来。

我从后面袭击他,把他吓了一跳,我看他惊慌的样子就感到一股报复的暗爽。他又抽了我一巴掌,呵……瘦得手劲都小了。

就在我还沉浸在这种占据上风的快感中,我被垃圾桶里的脏东西当头一棒。我竟然还可笑地臆想过他是因为和我分开过得不好,我真的太可笑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这种烂gay手里,我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蠢货!

我用恶毒的话来宣泄我的愤怒和恶心,他也毫不示弱地回击着我,嘲笑着我。我又一次忍无可忍地把压在身下狠狠揍了一顿,他还想和我打?以前打不过,现在就这屁大的力气,还想打过我?

做他妈的梦去吧!

我毫不留情的报复着他的不忠,可他真的太懂怎么让我痛苦了。我被我爸打到住了半个月院的那会都没这么痛苦过。

他的身上有太多别人留下的痕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能把我逼疯。

他的眼神时而迷乱,时而空洞,时而盯着我,却又好像透过我的脸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而那张满面潮红的脸,似乎已经习惯露出勾引人的淫乱表情……他已经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

——

我完全没必要再管他。

他现在算个什么东西,哪一点还值得我留恋?

就像他说的,我和他谈什么感情啊,我不就是出于肉体欲望才纠缠他的吗?

现在好了,他很乐于接受我们这种肉体关系,哪怕我结婚了他也无所谓。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我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家,谁知道呢。

他说他会杀了我,我竟然觉得这样也好。

我也真的是贱。

我看着他那么痛苦,我就想替他承受,哪怕被打断肋骨,我也觉得这样也好,我和他一起痛苦。

他躺在我怀里,浑身被汗湿透,一直在哭喊,我从来没见他哭过,更别说哭成这个样子。我根本受不了他这样,我心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只能一遍遍地安抚他。

可即使如此,我和他也无法回头了。

我又给他弹了那首灰色轨迹,我还能清晰地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坐在沙发上听我弹唱这首歌的样子,撑着头,就那么傻笑地看着我的样子。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

二零零五年三月,我结婚了。

我以为我会难以从与他分开的痛苦中抽身出来,但很奇怪,我现在竟然也没什么多难受的感觉。

热热闹闹的婚礼来了很多朋友同学,我穿着体面的衣服,接受他们给我最真挚的祝福,我的父母也高兴得眼眶发红,衰老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沉浸在结婚的喜悦当中,步入我的新生活。

我几乎没再想过那个男人。

但每年回去的时候,我都会开车路过那座天桥。一路上,猛地一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仔细看过去,又会惊觉每处熟悉的地方,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变化。

我还会去那个房子里看看。

那房子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好像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个人坐在哪儿打鼓唱歌。我抱着他的衣服,躺在那张我们睡过的床上。

这个时候,我总是无比安心,这感觉就好像他其实并没有离开。

——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的生活是一团和气,是热闹圆满。我仍然光鲜亮丽,顺风顺水,活在掌声、鲜花和恭维里。

我和妻子感情日益牢固,我们认真经营着这段婚姻。我们会一起躺在床上,聊股市,聊房价,聊儿子的裤子又短了……聊以后女儿出嫁陪多少嫁妆。我们是夫妻,是朋友,是亲人。

虽然我最终还是没能混成我舅那样的大老板,但是也算福寿双全,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可以说达到普通人里最成功最圆满的标准。

日子晃晃悠悠的,就又过了二十年。儿子都成家立业了。

岁月像是流沙,不声不响的走到了结尾。

我这一辈子,对父母尽孝,对妻儿负责,对朋友真诚,没再辜负过任何人。

我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太阳把我暮气沉沉的皮囊骨肉烤得暖和。

细细想来,我辜负了的只有……

只有年少,只有这一生中最认真热切的情动。

只有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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