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还是爱惨了
这场雨来的又急又猛,倾翻的乌云将整座小镇死死的压着,闷住所有的燥热,不留一丝缝隙。
午夜降临,万物寂静,重重的黑暗里,雨点与尘世碰撞,片片涟漪打碎了如镜的湖面。
度假村中,某间别墅屋角发出隐约的莹黄亮光,像一颗寂寥飘零的星,在无边的黑夜里踽踽独行。
暗蓝色调的房间里,窗外滴答的雨声惊扰了柔软床榻上的少年,他眉头紧皱,四肢僵硬,呼吸逐渐变的沉重,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身体开始不自觉的颤抖,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这样的颤抖愈演愈烈,无名的恐惧与恶心逐渐从身体各处聚集,缓慢地爬上喉咙,相互交织,勾结,凌迟般蚕食着他东零西碎的意识。
心跳骤然加速,焦灼感带来的剧烈疼痛预兆着难以阻止的窒息,将他推向了死亡的绝境
垂死挣扎,他猛然间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泪珠肆意从脸颊滚落,黝黑深邃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狰狞的血丝。
如堕入阴诡地狱的罪鬼,用最后的残丝断魂负隅顽抗
雨点坠落,钟表滴答,交响着生命的意义。
洛齐楠用力地盯着烟蓝色的屋顶,细数着每一处的纹路,他紧咬着干裂的嘴唇,难以抑制地发出痛苦又无助的唔咽声。
他在失控边缘寻找着一线生机,亲吻着无限的绝望。
汗水浸湿了身下的被单,干涩的眼睛里涌上了热烫的水汽,困兽犹斗般的自欺欺人,穷鼠啮狸。
氤氲雾气中,光亮渐渐积聚,天边缘的云仿若泣血般映着诡异的红,给洛齐楠惨白的脸打上一抹鲜活。
-他不想被阴影笼罩一生,比起傀儡般的完整,他更愿自由地残缺。
终于,窒息感渐渐散去,意识回笼,濒死的绝望被身体的知觉取代,眼神聚焦。
死里逃生已带不来任何的侥幸与喜悦,只觉得精疲力尽。
地面冰凉,洛齐楠光着脚慢慢的向阳台踱去,阴风伴着细雨打上了少年单薄的身体,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遮住了他微红的眼角,轻抿着的嘴唇透着淡淡的粉。
雨滴落在他深领的真丝睡衣中若隐若现的锁骨上,盛开出一朵朵易碎而妩媚至极的蔷薇。寒意袭来,却让人无比的舒爽。
地平线上,半露的丹彤旭日肆意捕捉着洛齐楠的每一寸身体,慷慨的施舍着的所谓的希望。
而他的眼睛幽深而魅惑,泛起毫不隐藏的戏谑。
…………
洗过澡的洛齐楠终于扮上了几丝生命的气息,他顺手拿过镜子前的香水,昨晚的失控感也在香气的轻拂下渐渐散去。
坐在床边挑着之前程木白送来的高定新款衬衫,简单的比对了颜色和花纹,选了件简单的白底银纹的款式。
随意的将微卷的齐肩长发半扎,隐约露出戴着的已经有些发黑了的银色耳饰,耳饰隐约看起来像是一个四叶草的形状,做工有些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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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的夏天并不炎热,凉风习习,烟云细雨,他在湖边慢悠悠的走着,距离甜品店开门的时间还有一会,他就亲自帮萍姐购置了所需的食材。
柔和的晨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透过早雾,撒向湖面,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
“早啊!”
教堂的诵经声婉转悠扬,邻居家的猫像往常一样慵懒的趴在秋千上,对岸的情侣争论着新电影的情节,隔壁的一家姐弟又开始了新一天吵闹。
湿润的风轻扫,抚顺昨晚的梦魇与难堪,他张开去拥这满怀的温柔。
回到店里的时候,萍姐正在准备着甜品店今日的营业,门上的风铃、院里的吊床、编织的红纹桌布、窗边的鲜花摆台,每一点都都隐藏着主人家细腻的小心思。
“小洛辛苦了哦!”萍姐拿过食材检查了一下,“今天我给你做桃酥糕呀!”
“好啊!”洛齐楠听到桃酥糕后,声音都不自觉地亮堂起来,“那萍姐多给我留点。”
来了欧洲休养的时候,洛齐楠谁都没有带来,唯独带来了这个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保姆,萍姐对洛齐楠像自己亲生的小孩一样,她不知道洛齐楠经历了什么,但是她听别人说,心里出现问的人需要分散注意力,所以为了给洛齐楠找点事情做,她便催促着洛齐楠开了这家小甜品店,萍姐能干,又有一手好厨艺,这店里的事事其实都不需要洛齐楠劳神费心,但是萍姐还是会佯装严肃的交代洛齐楠亲力亲为。
……………
“你好!”
门外传来顾客的声音,洛齐楠回神。
“你好,要点什么。”
………………
墨蓝沉重的天幕彻底褪去,太阳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撩开了轻纱似的薄雾,千里熔金,万顷波涛。
【16t29cafe】成为度假村里首推的网红打卡点,游客络绎不绝,洛齐楠婉拒着合影的请求。
洛齐楠端了两杯冻梨汁到花圃旁的矮桌,是两个不过6,7岁的女孩,一个马尾辫女孩略高,一个麻花辫女孩略矮。
“请慢用”洛齐楠礼貌的轻笑。
“哥哥你好漂亮哦!”马尾辫女孩抬起头用中文惊喜的嚷到!
洛齐楠这才和女孩对视上,他注意到女孩的样貌,湖风吹散了周身的热气,女孩脸上的红润,皮肤白嫩,头发是自来卷的棕色,浅浅的笑容挂在脸上,莫名的给洛齐楠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
“真的诶!”麻花辫女孩附和道“不过说男生要用帅诶!”
洛齐楠只觉得童言无忌,于是礼貌的答谢。
“那哥哥有喜欢的人吗”马尾辫女孩的话十分直白。
“”洛齐楠有些无奈的扶额,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直接的么?他转了转眼珠,想要逗逗她。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洛齐楠俯下身,不自觉笑了起来,带出了藏在脸颊上的两颗小酒窝。
“我没有哦!”马尾辫女孩乖巧的转着琥珀色的眼睛。“但是我已经知道了,哥哥你肯定有很爱很爱的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你有酒窝,酒窝就是你很爱的那个人给你做的记号!”
洛齐楠闻言不由得一悸,
时过境迁,多年相离
雨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再经过头顶挺拔充裕的银杏树枝叶的筛滤后,散落在校园的条条小径上。
白净的运动校服,身上的味道素净清新,那人的笑靥如花渐渐浮现,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些痞气,自来卷的浅棕色短发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点点金光,
“你来站我这边吧。”
“你名字挺好听”
“找找星星,看能不能运气好找到颗相对的。”
“在自行车棚。”
“看,跟你一样的。”
“可你不是啊,你现实存在。”
“唯物主义不耽搁我信鬼神。”
“这是铂金的,是星星碎片。”
年少的点滴承诺像是飘经他心口的一阵风,曾经嗤之以鼻的那些肉麻幼稚的对话,字字句句都曾隐秘的给予着他所有的一切。
那些以为虚无缥缈的,不甚在意的,
都是烙入肉血的刻骨铭心
……………
”哥哥?”麻花辫女孩的声音叫回了洛齐楠飘远的灵魂。
洛齐楠躲闪的避开了马尾辫女孩追问的目光,轻轻弯腰帮二人的甜点淋上糖浆。
“请慢用。”洛齐楠逃也似的准备转身离开。
………………
他其实早就受够了这种凌迟死刑
他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他以为他不会一辈子逃不脱
落日熔金下,袅袅清风翻卷着食物的甜腻气息。
同胞用熟悉的语言夸赞着糕点的纯正,当地的老头老太闲谈着日常的琐碎,门外吊床上小情侣依偎的说着情话,蹒跚学步的小孩倚着围栏摇摇晃晃的扑向妈妈。
他以为,
这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
足以填满了他的十里画廊;
然而,
每当过往扒开,那些嘶吼悲鸣的瞬间,那些梦魇吞噬的恐惧,扪心自问,他是否真的有底气独自抗过这布满未来的阴郁。
他用了四年的时间来尝试,用了四年的时间试着讲一切的黑暗抛却脑后,可是这四年的每一步,这四年的点点滴滴都在昭示着
他甩不掉。
那份阴霾和痛苦就像是深埋在他身体血管里的一根针,到了固定的周期,就会流经心脏,让他痛不欲生,绝望的悲鸣。
只是,这四年,
他窥不见未来的积重,自欺欺人的逃避着。
整整四年
他心底偏安一隅的唯一痛恨,也是他的温暖,这份挣扎里明码标示着同一个人的身影
“李恒桉”
他残缺的灵魂里有李恒桉的一半
“你最后一道大题解开了吗?”
“解开了!”
那人的笑靥渐渐浮现,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盖住了他黑黑的眼睛,纯正的亚洲瞳色,如黑得发亮的宝石。一头黑色的半长发向后扎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点点金光,露出了标志性的酒窝。散在空中的香水味,也成了暧昧气氛的加持剂。
“给我讲讲,讲得好答应你一个条件。”
“那不行,那你先兑现条件,我再给你讲。”
环顾四周,图书馆的人不多,但也有不少来来回回走动的老师同学。一转头,洛齐楠对上了李恒桉羞得红透了的耳朵。
“你在想什么样的条件啊?洛齐楠戏谑的问道。
指针滴滴答答的转动,熔金般的金光从枝叶的缝隙斜射进来。
那道题很绕,自己昨晚忙着赶一个设计稿,肯定没有时间去解题,而且李恒桉的理科向来是比自己好的。
”我我想牵你的手。”李佑安支支吾吾的说道,闻言,洛齐楠也红了耳朵,他支起手,托着脑袋有些气恼的直勾勾盯着那人
而后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气。
“下不为例啊!”
洛齐楠笨拙的拿过桌上的校服外套,假装随意的的盖在自己的左手上,心虚的瞟了眼亮灯的摄像头,紧张又有些迟疑的在校服的掩护下向左挪动,从胸口蔓延的红晕染上耳尖,洛齐楠徘徊了一下,而后坚定的牵住了放在书旁的李恒桉的右手
温度在手掌间传递,洛齐楠轻轻的摸索着李恒桉掌心的几颗老茧,不久,感受到洛齐楠的手指想要退出这份炽热,李恒桉直接用力握住,坚定与他十指相扣,气息在两人之间传来,想必不只烧到了自己一人。
“那个快讲题!”
“我好好嘞!”
而至此,阳光轻轻散去,消失在缓缓流转的时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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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闹钟声结束了梦境。
李恒桉伸手摩挲了几下,关掉了这个扰人清梦的玩意。
他不想睁眼,仿佛已经清醒的自己还能再次回到那样的美好中,他拼命的想留住梦境里,那人的温度,使劲的将眼睛紧闭,直至变得麻木,他也回不到刚刚的暖意中。
他放弃了,手心是冰冷的,身旁是冰冷的,而自己的眼中也早已噙满泪水。
许久了,那人终于入梦来了。
“洛齐楠啊洛齐楠”
痛心感渐渐散去,他慢慢从床榻上坐起,细长骨干的手指拨弄着微卷的棕发,被泪水沾湿的眼睫毛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恒桉?醒了吗?”
听到妈妈在外面敲门,李恒桉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醒了。”
虽然强装淡定,但还是被时安听出了些许的沙哑,她温和的按下门把手,轻声推门进来。
看到妈妈进来的李恒桉隐忍的转过头去,时安慢慢走到儿子床边坐下,轻柔的擦去他脸颊上未擦干的泪水。这四年来,她的儿子一步一步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他光鲜亮丽,耀眼夺目,优秀强大。
这一直都是她想看到的儿子的样子。
此时,时安看着面前满脸泪痕的李恒桉,她却有些不安,有些莫名的愧疚。
“还好吗?”时安握着儿子的手问道。
“妈我没事,不用担心了。”
李恒桉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脸上挤出了一副公式化的笑容。
时安闻言,欲言又止,但还是捏了捏李恒桉的手说道,“没事就打起精神来,今天还要去j城开会呢。”
他闻言缓缓别过了头。
“好的,妈。”
李恒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忍了回去。
时安看出了李恒桉的苦恼,她伸手扶上了李恒桉的肩膀“是想他了吗?”
时过境迁,那段感情里的点点滴滴只剩下满满的美好与自由,很多东西变得虚无,而很多东西开始刻骨铭心
“嗯”李恒桉微微低下头,“但是没事,不会影响今天的安排的。”
时安点点头,站起身去,拉开了房间的窗帘,带起一阵清脆声响,随即转身离开。
李恒桉走下床,拨弄着阳台门上的风铃,风铃轻响,带动起上面照片的转动,这是他唯一有的东西了。
他凝望着外面渐渐积聚的光亮,发觉到城市边缘的地平线上散出的丝缕柔光,一瞬之间,太阳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撩开了轻纱似的薄雾,千里熔金,万顷波涛,无限生机。
他取下风铃上的照片,蜷缩在阳台门旁的角落里,
感受着阳光倾洒,如同梦境里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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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桉呢?”
先行下来的时安揣着心事坐到了李言清对面的沙发上,正在修改文件的李言清没有听到答复,放下笔从办公桌旁绕了过来,同时安紧贴着坐下,伸手将人搂在怀里。
一股熟悉的清冷而又温暖气味从身后传来,时安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他心情不太好,应该是想齐楠了。”
时安轻抚着身后人手臂上的伤疤,人已至中年,依旧洁白的手臂上,却有着这样的狰狞。
“齐楠那个孩子,有主见的很,桉桉也是个倔的,除非他们自己想明白,不然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李言清浅浅叹了口气。
“可是我看得出来,虽然那几年只见了他们寥寥几次,可是眼神里的爱是藏不住的。”时安的话从耳边传来,李言清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肩膀。“到底为什么,还要搞这种相互折磨的戏码。”
“我们当年,不也相爱吗?”李言清悠悠的说道,微风徐徐吹过,柳树低垂,燕子呢喃,仿佛那年初夏就在昨日。
时安顺着话,也回到了当年的记忆里。对啊,她们如此相爱,那个时候不也分开了整整七年吗?时安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问出了那样幼稚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阻碍和问题横亘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了,很多时候不是不爱,而是过不去。
时安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七年里她孤身一人,四处飘荡,孤独而又痛苦的时候,她缓缓转头抱上了李言清,李言清也回拥住了她,她们紧紧的相拥着,时安将脑袋埋进李言清的脖颈处,双手盘上她的腰身,用力的,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李言清用右手安抚般抚摸着时安的脑袋。
“好啦,都过去了。”
缓缓流转的柔柔华光中,两个胆怯而又无助的女孩曾笨拙且生疏的在或冷风萧索,或莺飞草长的往昔岁月里,坚定又遗憾的错过,然后兜兜转转又回到相爱的原点,带着满身光耀与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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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日落,太阳无精打采的垂在山上,夕阳橙红的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借着枝叶的缝隙,斑驳在洛齐楠的身上。
洛齐楠静静的坐在已经打烊的店里,靠在窗边,他感受到夕阳的照射,于是将手抬起,晃动着,追寻着那零零散散的光点,仿佛一切烦恼与疲惫,都随着与光照的重合而置之度外,他的身体渐渐舒缓。
高空的光,恣意地追逐着,绽放着,撕扯着乌云,
低靡的光,挣扎地生长着,蓬勃着,明亮着阴霾。
从苏黎世到度假村只有几十公里,程木白接到洛齐楠的电话后便驱车赶到了店里。
“真是难得啊,洛少爷还记得我呢?”
一进门,程木白的声音便回荡在整个咖啡店里,洛齐楠笑着合上了手里的书,小小的酒窝再次浮现,溢出满满的平和。
“主要是知道程小姐最近忙,都不敢联系你。”
声音从角落传来,程木白甩着车钥匙走到了窗边,她闻言不自觉翻了白眼,轻车熟路的将高定的外衣取下,用简单的抓夹将鲜红的卷发盘起,高挑英气的一双剑眉衬着媚气十足的狐狸眼。
“怎么一个人坐着,萍姐呢?”
“回去了,今天为了迎接你提早清了场。”洛齐楠打趣到,他随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露出性感到魅惑的锁骨。“我的东西呢?”
程木白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了一瓶全新的香水。
“就这一个味道用了十几年了,你也不嫌腻。”
“不腻,我念旧。”洛齐楠回到,双眸前一秒闪烁着光亮,下一秒却又忽然之间消逝掉。他歪了一下头,望向程木白身后,程木白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看到了门上的风铃,风铃普普通通,透着阳光倾洒下的光,做工看着蛮一般的,自打程木白第一次来帮忙起,它就静静地挂在这里,四年过去,却还是如当初那么透亮,想是洛齐楠常常擦洗的缘故。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你”
程木白扶额,她认识了洛齐楠十几年,从幼儿园建立起的友谊,让她无比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心之所想是谁,因为她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人从相爱到分离这兜兜转转的几年,也听着洛齐楠毫不避讳的表达对他的痛恨和思念,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她真的很多时候都想不通。
明明那么爱,为什么要分开,有误会说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彼此折磨
然而程木白知道她该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她不该知道的,她也不会多问。因为她太明白洛齐楠有自己内心的一杆秤,他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所以她不会劝,不会问,尽管她不理解。
“他最近挺好的,和盛凌娱乐公司签订了几个电影项目的投资。哦对,言清阿姨打算新启动美妆类产品,他正在联系着国内外几位着名设计师”
程木白看得出他想知道,也清楚他们终究有一天会重新回到彼此身边,只是他们还会继续撕扯着,但至少,她想让这份撕扯不要鲜血淋漓。
“既然在找设计师,你怎么不去应聘啊?”洛齐楠接住她的话打趣道。
“那你怎么不去呢?”程木白佯装生气回怼到,而后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接着说“我不是为了陪你吗?”
“你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别给我装。”
洛齐楠翻了个白眼打趣到。
忽然,一道闪电忽的从云层里跳了出来,迅速在黑压压的天空中炸开,就像军用闪光弹一样在一瞬间把世界照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急促的雨声却如噼里啪啦的火光接二连三的掉在大地上。
刚刚还好端端的天气忽然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洛齐楠的好心情也在忽然之间消散,程木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个人神色开始不自然,紧接着,双手开始不自觉的发颤。
洛齐楠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眼球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没事吧”程木白紧张的起身坐在洛齐楠身边,她想到了这四年间为数不多的看到过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洛齐楠时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焦急的抚摸着洛齐楠的后背。
“没事没事”洛齐楠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一点一点尝试去掌控自己的身体。
终于,在几分钟的调整过后他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双眼微红,看起来有些疲惫。程木白看他稍微稳定了一点,便去给洛齐楠倒了杯水,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洛齐楠轻抿了一口,“接着说。”
“你确定你ok吗?”程木白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确定,说吧。”
洛齐楠转过身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又看了看自己控制不住发抖的双腿,他叹了口气,世上不会永远有晴天,偶尔的倾盆大雨总是要来的,来就来了,就算自己无法享受其中,他也必须接受他,带着讨厌也要接受。
时间还是要过,还是要走。
“好吧”程木白顿了顿,“你不是一直让我盯着郑家吗?郑老爷子三天前过世了。”
郑老爷子是开国那一代的大将,郑家也是有过风光无限的时候,只可惜子侄不肖,内耗严重,所以郑老爷子膝下虽说儿女众多,但是不得不早早分了家,然而就算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他所知,分家之后留在a城的就只剩两个儿子,小儿子年纪尚小,是个寻花问柳的主,至今无所出,这大权势必不会下移到他手里,那么这么说来,这权力的手杖,就只能
“是郑团拿下来吗?”洛齐楠开口,郑团便是郑家的大儿子。
“目前老爷子的遗嘱还没有公布,但是大概率是。”程木白说,“可是郑团膝下也没有孩子啊,他的独女不是之前就因病去世”
“有的嘶”洛齐楠打断了程木白的话,他的头开始不自觉的刺痛起来,声音有些发颤。“遗嘱什么时候公布?”
“两个月后。”程木白担忧的拍着洛齐楠的肩膀。
洛齐楠愣了愣,他心里不可察觉的乱了起来,默默神色慌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沉默…
洛齐楠心里有数,他目前的状况已经到了一个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状况,只是单纯的痛苦,但是不会影响他大脑的清醒。
不完整的部分也是他的一部分
也是他特殊的且有力的一部分
整整四年了,他有结果了,既然一辈子逃不掉,那就算了吧。
而且
也是时候了。
洛齐楠开口
“程木白,我得回国了”
程木白闻言诧异的抬起头,对上洛齐楠的眼神,疲惫而又坚定。
程木白其实也大概猜得到洛齐楠回国的原因,他虽然不太清楚郑家到底对洛齐楠有多重要,但是郑老爷子的离世一定意味着一次巨大的动荡,而这势必牵扯到洛家,而洛家该如何战队,何去何从?
这四年无论a城发生什么事情洛齐楠都可以作壁上观,但是一个人生来肩上扛起的担子是没有那么轻易可以放下的,逃避,躲藏,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是必死的一条路,洛齐楠可以在欧洲过过开心平凡的生活,可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权力斗争的漩涡里求一个九死一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担心洛齐楠再次发作,程木白拍了拍洛齐楠的肩膀。
“程木白,你团队的画展在什么时候?”洛齐楠忽然开口。
“下个月,你要”
程木白试探性的问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洛齐楠说道。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程木白漂亮的眸子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她一双如盛了三月暖意的桃花的眸子忽然笑开,
“洛齐楠,你是不是,想用”陆笙“这个名字。”
洛齐楠对上她的双眼,果然,这十几年友情的默契不是一星半点的。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多话。但是彼此都已经明白了对方心底的想法,提起这个名字,程木白和洛齐楠都陷入了回忆
曾经在初中的时候,洛齐楠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设计天赋与绘画天赋,甚至对艺术的热爱已经倾入骨血了。
只是那个时候,对于他喜欢艺术这件事情洛家人的态度十分微妙,洛齐楠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作为洛家上一代掌权人的独子,如若他真的选择这条路,那么从他踏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了在这个家庭内部立足的可能性,洛齐楠的妈妈赵蕊是心疼儿子的,这天下没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开心快乐,但是在满是权力与金钱笼罩下的家庭里,追逐自己的爱好就等同于放弃了这华美权杖的使用权,赵蕊不是个无私的人,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拼死生下来的,在洛家的立足工具,离这权力中心越走越远,因为这等同于让她手里的权力也逐渐名存实亡。
洛齐楠的父亲洛熙大母亲15岁,生下洛齐楠也是老来得子,作为自己的独子,他也给予了极高的期望,而洛齐楠也不负众望,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聪慧,这让整个家庭都觉得这位来的集团少主必然能撑起整个洛家家业。洛熙也自然是希望未来掌控整个家族走向的权力可以顺利的下移到洛齐楠手里,所以洛齐楠势必要足够优秀与完美,以杜绝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
而当他们发现了洛齐楠的艺术天赋后,他们从未给予过洛齐楠任何帮助,专业的老师,专业的指导,他们从未给他提供过。但是也没有给予过任何的打压,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洛齐楠不会走上这条路,他没有那个自由。
因为这些身处权力巅峰中的人,一个个都不是在活自己,包括洛齐楠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他对艺术的的热爱已经到了浸入骨血的地步,甚至感觉只有在拿起画笔的时候他整个人才是活着的。于是他瞒着家里人拜托程木白用假名字“陆笙”偷偷报名了欧洲赛区的服装设计比赛,竟然在一众成年人里夺得了头筹,从那之后“陆笙”的名字便开始在圈子里声名大噪。很多人想要打听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陆笙”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陆笙”却像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不存在的人一样,不论通过什么途径,都没有人真正见过他是谁。而在那之后这个人却像是忽然消失在大众视野之中一样,近几年的展都没有出现过“陆笙”这个名字。
现如今这个名字重出江湖,势必会引来很多的流量与曝光度。
她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但是紧接着取而代之的就是心疼,程木白太心疼洛齐楠身上的担子,洛家绝不会要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主,所以洛齐楠要去抢,要去争,要去大权在握。
而她更清楚知道,自己这个画展准备了一年多,需要一些流量和曝光度,洛齐楠也是为程木白着想,而同时,这个名字也不会引起洛家的矛盾,更重要的是,程木白清楚,洛齐楠是在赌,赌他曾经偶然提起过一句的事情,李恒桉到底还记不记得。
程木白看向窗外,像是钻石的表面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弱的缝,却得以窥见洛齐楠运筹帷幄的坚硬外表之下的那些纯良与真诚,程木白太过于清楚其中厉害与弥足珍贵,所以她的心口不自觉的绞痛了起来,洛齐楠的精神状况仿佛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她真的很担心,当心里这跟一直紧绷的弦断掉的时候,洛齐楠会怎么样,可是不管怎么样,她都只能旁观,因为洛齐楠的选择和决定,旁人根本无法干涉。
她只希望那个时候,李恒桉能在他身侧,毕竟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拉住洛齐楠的人
“你别担心,也别多想,我知道我自己。”看出了程木白的担忧,洛齐楠安慰道。
程木白没有搭话。
外面汽车的轰鸣,在瑞士夜晚的街头回响着,不比霓虹交错的城市,远远望去,零零散散的灯光将晚夜装扮得更加美丽,两旁的路灯闪烁,将道路变成一道卧在水中的彩虹桥。
桥上星星点点的光,为桥上的人照亮前方的路,闭上眼睛,风夹带着夜色,荡漾在路上。像有什么在平静无声,无声无息的流动着。
“李总在与设计师交涉”
李恒桉的助理站在办公室外接待着下来视察的李言清。
“这是第几批了?”李言清问到。
她穿着暗色的高跟鞋与通身的裁制西装坐在沙发上,亮黑色的齐肩短发,一边被掖到了耳后,戴了一颗精致而不夸张的单色耳饰,已近中年的年纪却仍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独有的强大气场总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冲击感。
“第六批了李董。”
助理强装镇定的看着手里的文件回答道。
李言清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秘书发来的画展宣传和调查报告,嘴角微微动了动。
她程木白是洛齐楠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这一点她们一早便知道,这次程木白重磅企划的画展里出现了许多新面孔,她已经吩咐秘书一个个都核对过信息,但唯独这个“陆笙”,背景奇特,而且这个名字一经发出就在整个欧洲掀起了一阵风浪,但是这个人除了多年前的一次获奖之外,再无其他信息,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简直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李言清联想到偶然间见过洛齐楠几次,那人都在家里的画室,结合洛家的情况,以及洛熙的为人,李言清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而且算着时间,洛齐楠大概率会在最近放出消息,因为郑老爷子去世,洛家也已经进入了一个权力摇摆的阶段,李言清不清楚洛齐楠在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在这个时候,那个负责任的小孩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我进去了。”
在看到设计师出来后,李言清便快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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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桉,还没有确定人选吗?”
进了办公室的李言清问道。
“母亲,”
看到李言清进来,李恒桉忙起身,给她端了一杯泡好的滇红。
“还在确定中,就是还没有找到与观念特别匹配的设计师。”李恒桉坐在李言清对面的沙发上,倒也不是真的没有观念匹配的设计师,只是李恒桉想要的只是那个人的设计而已。
看着儿子略微发青的眼圈,李言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段时间是不是没睡好?不舒服就歇一歇。”
自从洛齐楠走后,李恒桉就像发了疯一样工作,通宵都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连轴转,两天飞三个地方去跑生意。
她实在没什么能说的,她和时安的工作太忙,李恒桉从小几乎没有怎么享受过她们这两个母亲的关爱,李言清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人很多时候想要守住一些东西,就要舍弃一些东西,
只是她和时安不约而同的,都舍弃了她们孩子的成长过程,扪心自问,她无愧,因为那个时候她不得不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她们母子之间仿佛一直有着一道难以消除的疏离感,但这也怨不得李恒桉。
“母亲,我没事,就是最近要准备新产品,要考虑的事情多了点。”
李恒桉笑着回到,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有些疲惫。看着这张和时安无比相似的脸,李言清是心疼的。
“除了联系美妆系列的设计师这件事,其他的,你都不要管了,我来处理。”
李言清拿过李恒桉手里的报表,见李恒桉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接着说。
“我很信任你,你也一直都是家里很优秀且最重要的人。交给你的所有任务,你都完成得很出色。”
李言清摸了摸李恒桉的棕色的卷发,又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无论怎么样,母亲和妈妈都是爱你且信任你的。”
李恒桉闻言心里一颤。
“这几年,我们都看得出,也都明白。”
李言清直截了当地说。而后起身端着茶走到了窗边。
李恒桉静静地坐着,这四年来身体上的疲惫远比心理上的疲惫要大,他不敢停下,每每停下,涌现的就是曾经的梦一般的流光溢彩。
可每每面对现实,如同玻璃房子被打碎
那些流光溢彩,一瞬间落了满地狼藉
李言清低望着手里的茶,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背对着李恒桉开口。
“当年,我和你妈分开了整整七年。”
李恒桉闻言猛然抬起头,一脸的惊讶。他从来没听过关于母亲和妈妈之前的矛盾。
“那个时候啊,我们真的很相爱,那个年代,我们能守在彼此身边是多难的一件事情啊,但是就在我们马上就要彻底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你妈妈忽然间消失了。”
李言清断了断,
“整整七年,我也生气,所以我们都不和彼此联系,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我们是没有什么筹码去赌未来的。”
已过不惑之年的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年的两个人因为各自的原因被迫非开,这其实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七年时间,他们各自被时间洗刷,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在漫长的时光雨距离下,认清了真心。
“其实直至现在,我和你妈妈之间的问题也依旧存在,只是我们都清楚的明白,我们是无比深爱对方,也不再想要分离。”
李言清饮了口手里的滇红,她胃不好,却好喝茶。时安跑了很多地方才挑下的上等滇红。不会伤胃,反而养胃。
时安回来以后,她在公司的各处都能看到放好的滇红。
她不禁笑了笑,转头坐回了沙发上。
“母亲,我”
李恒桉顿了顿,他没有见过母亲细腻的一面,更多的时候,他看到的都是雷厉风行的母亲,直率,干练,仿佛从不会低头与认输。
李言清看着手中的茶说到。
“恒桉,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把情绪示于人前过,是因为我觉得非理性的情感会影响人的判断,可我现在明白了,人其实都是情绪动物,一味的压制是有违常理的。所以你想他,你爱他,都不会影响到你做出判断,因为人永远无法预知到底哪条路是对的,有的时候抛硬币的落脚点比精打细算推敲出来的落脚点还要完美,所以很难去说到底什么是正确的。”
“母亲,那我该怎么办,我很爱他,可是我无路可走,我都不知道该向哪里使劲,我找不到他”
李恒桉满脸无奈的说到,然后慢慢的,眼神中的空洞,转变成了无望,甚至是绝望。
他未曾停下一刻的寻找,只是每次都像大海捞针一般,他寻不到。渐渐的,他也不想再低头去寻找了,多次寻觅无果后,也怀疑过,洛齐楠的离开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想要甩掉他,可他不甘心。
那三年有洛齐楠的日子,美好的太过惊艳了。他放不下,也不想放。
想到这,李恒桉摇了摇头,他不清楚洛齐楠到底为什么要将他抛下,但是在洛齐楠的事情上,他不想恨他,他真的不想。因为他坚信着,洛齐楠有苦衷,他比谁都愿意相信洛齐楠。
在被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后,仍然坚信。
“你找不到他,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找到,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李言清轻抿了一口红茶,将黝黑的头发拢到耳后。“不要太过于忧虑,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李恒桉些许迷茫的抬眸,走过去接过了母亲手里的文件。
“我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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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的那一瞬间,文件中的一切像是穿越重重光阴向李恒桉发射了一颗炫目的彩色炮弹。砰的一声在他的视线中炸开,将他的世界摧残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废墟。
【木白cypress当代艺术展览】
主办方:木白设计团队”
李恒桉向下看去,顺着李言清的手,在参展的名单里看到了一个名字
“陆笙”
---轰---
一瞬间,万物倾塌,掀起一阵狂风,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刮来。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命运之神,那么李恒桉想,现在他应该也来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他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那个近乎寂灭的地方,传来齿轮般的刺耳声响,将他引导着从他的世界坠落。
”是是齐楠用过的一个名字。”李恒桉的声音近乎微弱,他双眼通红的盯着画展的宣传单,周围的一切,声音、气味,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世界猛烈膨胀又骤然收缩。
“我就知道。”李言清温柔的笑了笑,“护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在你书房的桌子上。”
“我可以去找他了?”李恒桉闻言震惊地抬起头。“可是他在欧洲啊!”
李恒桉从小就知道家里有一条铁讯,不涉外,甚至连出国旅行都是能少就少,尤其是欧洲地区,这也就是为什么李恒桉的护照一直都是由他母亲保管的。
“我给你打点好了,你只要记住,不多问,不多和人交涉,除了相熟的人,早去早回,尽快回来,不要在欧洲逗留太久。”李言清略带威胁性的声音传来,不容置疑。
“好的母亲,我会的。”李恒桉用力的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李言清深吸了一口气,面露难色,她漂亮的桃花眼转了转,随即又释然的一笑。
“算了,没什么,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洛齐楠这几天都没怎么去过店里。
“再看看这幅?”见洛齐楠紧皱眉头端详画作的样子,一旁的人说到。
那天参展的决定让洛齐楠有些着急,为了准备画展,他去了同在瑞士的表哥家,试图从他的藏画中找寻些灵感,然而看的越多却越摸不着方向。
“还有吗赵起禾?”洛齐楠埋在一堆画里,并没有抬头。
表哥一头棕色的头发,戴了一副金丝眼睛,一身白衣勾勒出肌肉的线条,与洛齐楠比起来,他的皮肤暗了许多,想必是常运动的原因。五官虽与洛齐楠些许的相似,风格却是截然相反的。
他手里正展示着一幅新收到的人物画,身旁的桌子上堆积着零零散散的画纸,那些痊愈的病人在知道自己爱画后,常会送些画以示感谢,大多都是上品,他看入眼的才会留下。
“都在这里了。”赵起禾无奈的扶了下眼镜。
洛齐楠的神情很是焦虑,看来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
他们哥俩虽说都在瑞士,住的不远,但是平日里都只有赵起禾上门拜访洛齐楠的份,今天洛齐楠突然到来,到让赵起禾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禁撇了撇嘴,仔细算起来,他已经几乎四五年没有画过画了。
“你以前都很喜欢从我这些藏画里”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进屋里,翻箱倒柜之后终于在书桌夹层里翻出来一副几年前洛齐楠的手稿。
“看看这个?这是以前你给我的。”
洛齐楠转过头,长长的头发已经在翻找中散乱,沾上了些许汗水,几缕较短的懒散的搭在额前,眼神显出些许疲惫。
他伸手接过画稿,是他在离开之前的一副未完成的画作
那个时候,整个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他做自己的就是赵起禾了,所以洛齐楠会偷偷的给他一些自己没时间完成的初稿,让他帮忙保管。
意识有些散,画面上并不规整的的线条,逐渐勾勒出的山川雏形,仿佛过往的色彩缓缓地盛开,在视野中凝固分裂成几多汹涌的思绪。
曾经出现在记忆中的景象,严寒之下,极高的海拔之上,游走在他心间的一切慢慢地汇成一个地点。
“你当时一直说想去这写真来着”赵起禾话音未落。
“是雪朗峰。”洛齐楠斩钉截铁的说。
“你还记得?”赵起禾有些惊讶。
“那是自然,以前看电影的时候就想去了。”洛齐楠露出些许期待的神情。他仔仔细细的捧着手稿,眼神明亮了起来。
他一直都有很多的想要与期盼,他想要去很多地方,他想要做很多事情,只是放眼望去,漫漫前路一直是鲜明的黑白色,没有颜色的缤纷,没有靓丽的点缀,像是在阴雨之下的,但洛齐楠清楚,穿过这些,就是他想要的那些涂满了光鲜亮丽的色彩的画。
赵起禾呆愣了下,随即取下了眼镜,以往的洛齐楠可没有这么鲜活。
站在医生角度来看,这样的反常对于洛齐楠而言,往往预示着过度的耗散,偏离他们理想的状态。
“你最近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赵起禾盯着洛齐楠问道。
那人极其轻微的眨了下眼:“23天前。”
他停顿了下,“夜里睡觉的时候。”
“其实那天我挺坦然的。“洛齐楠抱着手里的画站了起来。
“哥,或许我一辈子都会复发,一辈子都会与之相伴。那为什么我还要心力交瘁的担忧着下一次的到来呢?它不会停止,它迟早会来。”
洛齐楠的眼神是空洞的,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一样,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渊,又像是一尘不染的光。
“不论我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积极的,消极的,我都不会摆脱它。”
微风过境,从窗户吹进阁楼,将洛齐楠的衬衣带起,一阵凉意从领口灌入,他不禁微展双臂,与风拥了满怀。
“而且,我必须回到正轨了,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无解,我就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洛齐楠转过身看着背后的赵起禾,阳光从窗外射进,打在洛齐楠的背上,他看起来那样熠熠生辉,却又阴郁不已。
赵起禾看着洛齐楠,眼神不由得飘忽了一下,洛齐楠的话让他有些心惊,也有些心疼,他假装低头扶了一下眼镜,再抬头,情绪已经被压了下去,嘴角换上笑容。
他抿了抿唇,走上前搂过他的肩膀。
“不说这些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掩饰一些什么,避开了话题。
他看着身旁,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弟弟,从小到大,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踽踽独行的穿过那些繁花似锦或是死里逃生,到最终,洛齐楠还是只能自己坚强的用病躯拥抱深深的绝望。
他不可能张口劝洛齐楠停下,也没有办法推着他前进,属于洛齐楠的舞台,终究只能他一个人演完这场独角戏。
他作为哥哥,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自觉的咬了咬牙,无限的自责与难过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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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齐楠在这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就打算出发去雪朗峰。
“去雪朗峰的话,需不需要我陪你?”赵起禾换过西装后下楼,洛齐楠正坐在沙发上起着底稿。
“你不要去授课吗?装什么?”洛齐楠并未停笔,边画边说到,他偏长的头发随意的搭在额前,慵懒而魅惑。
赵起禾看了看手表,这个点,他的学生应该已经过来接他了,他的车坏了,便麻烦了课上一位新来的交换生。思此,深邃的眼神中多了些特别的意味,随即戴上了眼镜。
“那你画完自己去吧,记得多穿点。”说罢便出了门。
洛齐楠在完稿后,就着窗外的柔光端详了一阵,又填填改改了几处,
小心的将底稿夹入书中,这是他热爱的,炽热的,许久未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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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这天地间的冰峰在阳光下十分耀眼,是人世间的高山齐天际屹立着。
冰峰的模样十分壮观,是独属于他的皑皑之巅。
洛齐楠提前下了火车,在山脚的米伦小镇徘徊着,这儿的每幢木屋都美得有资格出现在明信片上,一排排一座座以雪山为背景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
洛齐楠静静地走在小路上,此处的海拔较高,凉气让他不住的打了冷颤。相遇的陌生人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在这座与世隔绝,却文明宁和的小镇,保存着阿尔卑斯最朴素的山村氛围。
随着路边的路标,寻到了一处被不同种鲜花簇拥着的木屋,他预定的那家旅馆。
“你好,我刚刚有在网址上预约。”
洛齐楠推门进入。
他将画包放在玄关处,扎起头发。室内的温度让洛齐楠的身体渐渐回暖,脸颊被暖的泛起红晕。
“是洛吗?”
老板从柜台里探过头来,是一位慈祥的白人妇女,看年纪已是年过半百,灰白的头发微卷,却依旧画着精致的淡妆。
“是的。”洛齐楠微笑着答到。
“你是中国人啊。”老板看着洛齐楠的面孔说到。
“最近还不少中国人来呢,镇上就有个剧组在拍戏。”
民宿的老板办理着手续,洛齐楠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旁的留言墙上,与普通的留言墙不同,上面贴着的都是色彩斑斓的长纸条。
“这是我们的许愿墙,都是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客人许下的愿望。”老板慈笑着说着。“你也可以写哦,这里是离上帝很近的位置,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他随手从桌子上挑了一张蓝色的纸条,写下了一句话。
随后,洛齐楠跟着老板上楼,
“楼下就是餐厅了,我们会准备餐食的”
“谢谢”
他进了房间,支起了画板,专门定了这个正对着雪山的房间,一推开窗户,外面的清新与通透便涌进人的视野。
他深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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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那么喜欢看这部剧啊?”
时光闪回,洛齐楠续着短了些的头发,被一旁的人询问道。
外面的雪在放肆的下着,狂风呼啸,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噬。屋内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纱幔低垂,朦朦胧胧,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
“【女王密使】不是007系列里被骂得最惨的一部剧吗?”那人接着说。
“是啊,”他轻快的答道,“但那又怎样,不妨碍我喜欢。”
“为什么啊?”一头卷毛蹭过他的脖颈。
“”他愣了一阵。“因为邦德一直以来都是英雄一样的角色,完美,锋利,拯救世界,就像是很多人的一个梦,我总认为邦德是不会老的。”
他顿了顿,“但其实,邦德也是普通人,有自己的爱情、婚姻,他也要过着平凡的生活。小时候做的那些英雄的梦,终究会在现实面前醒来,他跟我们一样,也得面对生活的琐碎。”
那时的他,脸上多了些稚嫩,也稍显圆乎。
他一手蹂躏着身旁人的卷发,一手拨弄着他下巴上的小胡渣。
“我倒没想那么多,但这部剧的景色是真的美。”那人答道。“等我考完了,我们一定得去转转。”
“行啊,到时候租一间木屋,看看花吹吹风。”洛齐楠笑到。
“啊呀,那我不就可以,美人在怀,美景入眼,多快乐啊!”小卷毛故意打趣道。
“闭嘴吧你!咱俩这,你更应该是美人吧,卷发公主?”洛齐楠装模作样的弹了下他的脑袋,然后撩拨的攀上了那人的脖颈。
那时,一盏灯一个屋檐一张柔软的床,他便不再恐惧夜晚的降临。
他们相互取暖,总有甜甜的觉,做着美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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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光再次重叠,他们却终究与过往相隔,在时间两岸遥遥相望,泪流面满。
距离画展,还有着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这一切,面对李恒桉,但是他也并不急着去准备,又或许,根本没必要准备。
四年,早已是沧海桑田,他不知道当年他的离开给李恒桉带去的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他也没有估算过,离开的这四年,对自己究竟又是怎样的折麽,以至曾一度画地为牢再也不敢迈出一步,在虚空里寂静的辗转着,撕扯般思念着
门铃轻响,将他的思绪拉回,洛齐楠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去开门。
开门的那一瞬间,洛齐楠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
因为伴随着寒意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海洋的味道,一股熟悉而久远的陌生感
“真是好久不见啊。”来人说道。
这四年,是命定,是不得已,是一个轮回。仿佛他们不得不顺着时间的两端背道而驰,然后在筋疲力尽之后再次相逢
李恒桉的心情有些杂乱,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的人,是自己寻了整整四年的人,是他深爱的第一个人,也是抛弃他的第一个人。
他排练过无数次见面时的高傲,就算洛齐楠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也能笑的如往日一般骄傲,告诉他没有他的日子里,他活得有多好,过得有多精彩。
可当真的久别重逢,看着面前的洛齐楠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瘦的深深凹陷着,拉门的手骨节分明,甚至染上了过于苍白的颜色。
那些隐匿在心底的怨恨,曾以为难掩的恨,竟在对视的刹那间离散。
他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过得都不好】
李恒桉强装着镇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脸上挂起了排练好的神情,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面前略带诧异的人。
“不让我进去坐坐?”李恒桉戏谑的说到。
洛齐楠心中闪过无数的疑问,他也有些惊讶,李恒桉竟然真的因为“陆笙”这一个名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了过来。
听到头顶传来的略显轻蔑的声音,洛齐楠才缓缓回过神。
“进来吧”他握着门框的手不由收紧,目光在李恒桉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他们拥有过相伴的近三年,撕扯的四年,分离的时间多于陪伴的时间,所以洛齐楠不得已,在自己的泥潭里伶仃地挣扎着,多少次深陷其中,垂危之际,虽是李恒桉的笑颜支撑他不放弃,他却始终无法跨过心里那一道长河。
他并不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只是难以控制的,难免痛苦。
李恒桉跟着洛齐楠进门,看着他的背影,衬衫已被凸起的肩胛骨顶起,脊背也不及当年年那么有力,而是略显虚弱的微微弓着。
【他真他妈活该的】李恒桉内心吐槽到。
屋内的书桌旁,两人安静的对坐着,寂静的有些过分。
洛齐楠沾着些潮气的睫毛动了动,“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瑞士又不是你家的,是我不能来吗?”李恒桉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的答道。
“不过你也真可以,跑的够远”李恒桉抬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李恒桉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连夜订了机票飞到苏黎世,一路驱车到了米伦,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合眼了,就是为了迫切的看到这个让他魂牵梦绕整整四年的人。
洛齐楠低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不作声,他听着带刺的话,却丝毫不想回应。
二人的沉默凝固了空气
李恒桉没有了当年的稚气,曾经最朝气蓬勃的那张脸上挂上了些沧桑。
他听到李恒桉轻笑了一下,“不想说话?倒也是,洛先生是要全世界跑着享乐的贵公子,岂是我能揣摩的。”
他一把上前抓住洛齐楠的手臂,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洛齐楠感受着手臂上越来越大的力量,从见到李恒桉起便死死压抑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迸发了出来,他充斥着怒气的眼神正对上李恒桉的视线。
李恒桉捕捉到了洛齐楠满眼的愤恨,仿佛泛着失望与怒火的腥红的血气,如此混杂的,强烈的,思念,憎恶,怀疑,悲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与爱意。
他没见过洛齐楠如此的神态。
一瞬间,惊到了李恒桉,他眉头呼地舒展又皱起,松开了手,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坐回到沙发上,身体向后仰去,与洛齐楠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李恒桉很想心平气和的问问他这些年的事情,问问他这些年的经过,只是裂痕太大,他精疲力尽的沿着悬崖奔跑,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够通向对岸的桥梁。
他有些慌了。
今夕逢故人,难知悲与喜
洛齐楠转着被李恒桉捏红的手腕,叹了口气,他意识到刚刚的失控,调整了情绪,尽可能像曾经一样的温和。
“对不起。”
李恒桉侧过头静静地说道,神情有些无措。他回想刚刚的触感,洛齐楠的手腕什么时候变得那样纤细,一层薄薄的皮肤下甚至透着血丝,能清晰的看到血管,触感并不好,骨节突起,甚至有些硌手。
洛齐楠没有接李恒桉的话,他只是默默的垂眸,眼神是看不见底的深邃。
“李恒桉,你来,是想干嘛?”洛齐楠忍不住开口问,他知道刚刚的情绪失控,特意放缓了语气。
只是他话音刚落,李恒桉就委屈的撇了撇嘴。
洛齐楠的声音激起了他内心的涟漪,四年的分离让他快要忘记洛齐楠的声音了,他日思夜想的,无非是再听到他的一句话,听到他的声音,至少给他的世界里带来些色彩。
是和高中一样温文尔雅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当年就是被洛齐楠的声线勾了魂,如今一样,洛齐楠唤的一声“李恒桉”,就足以抚平他连夜赶来瑞士的疲惫。
“我我来看。”李恒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只觉得内心无比的波澜。
洛齐楠并没有理他,他翻涌而上的情绪已经占据了四肢与大脑,那种起死回生却又犹如晴天霹雳的痛与欣喜交织的感觉快要将他淹没的喘不过气来。他也不想与李恒桉在争论很多,他知道他赶不走他。
他默不作声,静静地走到刚刚装好的画架旁,将衬衫袖子掖了上去,白净而又显着肌肉线条的手臂微微露出,然后将手稿卡在展开的画布上
“你自便吧。”
他曾无数次的挣扎去痊愈自己,那些剧痛的,濒死的感受,让他一度放弃生的希望,为此,他自残似的在这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求的一丝生机,然而当他意识到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时候,他终于有空驻足下来,感受穿堂而过的微风,温暖的,柔和的,虽是伴着血气,却无比的令人动容。
所以他释然般接受了无法痊愈的现实,
所以他不再浪费时间与过去纠缠,
所以他睁开了眼睛开始向前方跑去…
因为岁月的年轮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对于洛齐楠也是一样的
再不拼了命的起飞,
他又要浪费自己多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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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下,窗外的红霞映在洛齐楠的脸上,李恒桉坐在沙发上,看着窗边安静画画的洛齐楠,他的目光从洛齐楠的头顶落下,微长的黑发有几根搭温柔的在眼前,额发轻掠,那双黑色的眼睛在发梢后隐约闪亮,高挺的鼻梁,衬衫扣子解开了两个,露出了一截白皙秀颀的脖子,李恒桉静静的看着,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这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好看的如美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