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地上融化了的雪水结成了冰。镜泊的水面中也渐渐凝结起一层薄冰,烛光倒映在水上和冰面上,随着风不停地吹过,光点越来越少。
佛子说:“我去找看守的僧人问一问。”
奉玄抬头看向漆黑的山壁,说:“不必了。我猜蝉冠菩萨像就在这里。”
山壁上搭着高大的木架,底层的木架上带着血腥味。当尸疫发生后,有人逃到了长悲山下的佛窟附近,或许那些人本来就是修缮佛像的匠人,想要顺着修缮佛像的木架向上攀爬,但是死在了架下。
奉玄说:“这里应该死过人,石像也还没修好,所以没有点灯。”
佛子握住木架,使力拽了一下,发现木架立得很稳。他说:“我们上去看看。”
奉玄向上看,黑漆漆的石壁之上,一弯纤细的新月挂在空中。
“好,我们上去。”他将灯笼的手柄插在腰后的绦子中,随佛子爬了上去。
夜半风凉,奉玄和佛子爬过一层一层石刻衣褶,衣褶的线条流畅,似乎正要飘起。爬到佛像肩部时,奉玄的手已经被夜风吹凉了,身后灯笼中蜡烛的光随着风吹不停摇曳。佛子站在一层竹木板上,站稳之后等奉玄爬上来,接过灯笼向上照去。
石像的头部几乎与佛子等高,当火光照过去时,菩萨的脸亮了起来。双眉弯如新月,一尊巨大的神像正垂着双目俯瞰世间——雕像过于巨大,当黑暗中的灰石被照亮后,巨物的压迫感逼得奉玄和佛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就处在菩萨眼皮底下。
奉玄定了定神,借着烛光,看清了石壁上雕刻的繁复火焰圆光、菩萨像的厚大耳垂——石壁前架起高架,是为了修复菩萨像断掉的左耳垂。这是一尊很美的石像,石像经受了多年的风雨侵蚀,脸上近看凹凸不平,嘴角翘起,似笑非笑。奉玄再向上看,菩萨的一头长发被一只宝冠束起,宝冠被修补过,后补上的石头的颜色有些淡……
一只精致的蝉刻在宝冠正中。
灯笼中的烛光跳了几下后熄灭了。
在黑暗之中,高居半空,奉玄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受,他不知自己现在是否正身在一场梦中,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现实与梦魇的交界混沌模糊,在神佛慈悲的目光下,肉身的疲惫感一点一点漫了上来,坠着人的魂魄,让人无法飞升,让人长久地停留在一场幻觉中。
宝冠上的蝉的影像随着烛光的消灭而消失。那轮廓似乎还停留在奉玄的眼中,让他闭上眼也能看见那只蝉的样子。风吹起母亲的袖子,母亲的身上有瑞龙脑的香气,烛光似乎又隐隐亮了起来,亮在奉玄的意识深处,在管弦声里,奉玄看见了哥哥和阿翁,他看到哥哥时吓了一跳,原来人可以长得那么像么。
他们长得像一个人。如果他们有同一张脸,那他到底是谁?
佛子叫奉玄:“奉玄,你还好吗?”
奉玄回过神,“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