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玄怀疑自己在做梦,周遭的一切都有一种不实在的感觉。是梦。是梦。他醒了之后,师姑师叔都还在山上等他,不、不,他醒了之后……他希望他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还留在隆正十五年,他没有遇见所有后来他遇见的人,母亲和阿翁都活在世上,内傅母季康子会为他穿衣服,这世上没有出现过尸疫,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病中的噩梦。
幻觉里的敲门声一直没有停止……
店小二不停地敲门,最后端着水盆撞门冲了进来——他在巡夜时看见了火光,想敲门提醒住在屋中的客人小心火烛,可是他敲不开屋门。火光越来越大,他打了水之后急匆匆跑回来,撞开了屋门,屋中果然着了火,隔着火光,他看见了血迹,吓得扔了盆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我操!!哥,出事了!!有人死了,都他娘的快醒醒,别睡啦!”
奉玄再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内傅母季康子,也没看见阿翁。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很短的一觉,短到似乎只是眨了眨眼……床顶的帐子上绣着梅花,绣得很粗糙。他闻到了药味,侧头看见了给他包扎过肩上伤口的郎中。
郎中说:“醒了?”
醒了。
没醒,还在梦里。奉玄在心里想。
郎中说:“郎君呀,你在我家。你还有家人吗?可是南下逃难的?你急火攻心又失血过多,晕晕醒醒,睡了三天了。”
奉玄说:“不对。”
他说得很艰难,嗓中一片刺痛,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被刀割过。
不对,他只是睡了一个片刻。
“今天是二月二了。”
奉玄否认,说:“不是。”
那老郎中叹了一声,说:“我骗你做什么呢。你在客店里晕过去了,店老板看你一身血,以为店里进贼,你被抢了,他怕吃官司,背着你就冲到了我家,大半夜的,真是吓我一跳。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人背你来的?这几天里,我还和你说过话,你说琵琶丢了,我问你什么琵琶,你说宝象,我说我可不知道什么是宝象,你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睡了。”
奉玄闭上眼睛,觉得眼里好像有水。他眨了一下眼睛,水就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他想来了一些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过的话,那时他觉得自己听不懂,现在他懂了。他曾听到有人在交谈,说朔州也失守了,说昌明驿戒严不再放人进入了,说下雪之后城外冻死了好几个南下逃命的人……
他说:“是不是……朔州失守了。”
老郎中说:“是。整个东北都乱起来了。”
是。许朝整个东北都乱起来了。浩劫将至,二月二本是龙抬头之日,许朝东北自卢州龙海镇军府到朔州松漠镇军府,全部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