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皇位,困住了当今的陛下。
当今的陛下叫荀崇煦,很少有人敢提起他的名字,人们只敢称这个名字的主人为“陛下”。历代皇帝都被称为“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被允许有太多个性——否则不是皇位把他毁了,就是他把皇位毁了。
高坐在龙椅之上,崇煦有自己的痛苦。他也曾想有所作为,可是动辄掣肘……他做不到很多事情。
他回不到北方。
和庆大长公主去世前,回光返照之时,曾向自己的侄子崇煦请求,请崇煦在许朝北还之后,不要忘记自己,将自己迁葬到北方,她说自己不想独自留在建业。崇煦点头应允。大长公主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对他说:“阿煦莫忘乃父、乃祖。吾家北人,不当长在南住。”
吾家北人。崇煦同样怀念北方的故土。
年少之时,他被封为齐王,他的封地位于北方,他曾在齐地为自己修建陵墓。他出生在洛阳,在长安长成了青年人,他的父亲是北人、他的祖父是北人——他是个北人。
三月初八,和庆大长公主下葬,葬在了钟山东南方。
崇煦送和庆大长公主的灵柩入葬,宫人抬着灵柩走下神道,神道尽头,墓门之上的墙壁上画着一只巨大的朱雀。
崇煦站在地面上,望着略显黑暗的地下,那只朱雀张开双翅,似乎要破壁而出……朱雀神鸟,接引死者之魂,引向天际。
贵重的随葬品被运入无边黑暗之中,器物表面的鎏金最后一次在阳光中反射出亮光。
许朝废除了殉葬制。面无表情的桐木偶人代替了殉葬之人,长留在地下,自此它们被封禁于一座大墓中,与永恒的沉沉死气作伴。
吾家北人……和庆大长公主是南渡后第一个寿终正寝的天家人。钟山脚下埋着南朝诸位皇帝的尸骨,埋下了他早夭的子嗣,如今又埋下了一位北方皇女的尸骨,以后这里是否会埋下更多荀家子孙的尸骨?
崇煦怎么可能不想回到北方?
他抬头望向北方,视线被钟山阻碍。钟山之上,绿意盎然,云雾缓缓西行。浓绿意味着勃发的生命,可是崇煦感受到了沉沉死气。录公与门阀朝臣不愿意北还,北方不是他们的故土。
作为统一了天下的庄宗的儿子,难道他就从没有过一点点野心吗?他怎么可能从未有过凌云壮志。如今,现实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是否还要继续忍让。距上次北伐,已有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