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公死了
滴答,滴答。
雨水接连不断打向黑色伞面,蜿蜒成一道道扭曲的水迹。
洛愉一手提着蛋糕盒子,一手举着伞行走在灯光昏暗的小巷里。
今晚是平安夜,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悬挂着圣诞节彩灯,熟悉的歌谣欢快地重复着。纵使风冷雨寒也难掩年轻人玩乐的心情,道路甚至出现了拥堵。
外卖员在巷子里迷了路,催单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洛愉匆匆忙忙拿着伞到街边与他会和,拿了东西就猛往回跑。这天气冷得人直哆嗦。
好不容易跑回出租屋前,洛愉单手收伞,两只手指艰难地从口袋里夹起钥匙,开门。
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消去了寒意。一门之隔,如同两个世界。
嗡——
手机震动了一声,是一条新信息。
“尊敬的洛愉先生:今天是公元2039年12月24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惠丰市婚姻登记处祝您与商意游先生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洛愉勾起唇角,心情不错地回了一句谢谢。
蛋糕要拿去冷冻,不然冰激凌会融化。墙上贴着的圣诞驯鹿图案从中间断开,头与脚垂向两边,洛愉顺手把它取下来。许是胶水黏性不好,它今天总是这样,有些惊悚,不如不要。
洛愉开冰箱时,不小心碰到了塑料圣诞树。树枝摇动,上面挂着的金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彩色小礼物盒轻轻晃了几下。不管选择哪个礼物,洛愉相信今天都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纪念日一切准备就绪,只剩和他一起庆祝的对象。
“咚咚咚。”
猛烈的敲门声如同一把尖刀划破宁静,窝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洛愉看了一眼时间,没有立刻起身。
或许是有人走错了,商意游的日程极其规律,每天21点下班,地铁40分钟,步行5分钟,21:45不多不少准时到家,而现在才刚过9点。
钥匙与锁孔碰撞,一次、两次,终于对接成功,门开了。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雨点冲进屋内,洛愉赶紧穿上拖鞋跑去门口,动作太急差点把自己绊倒。
竟然真的是商意游。他全身被雨淋透了,略长的头发糊在一起盖住眼睛,皮肤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黑色冲锋衣角滴水连成线,落在地上成了小小一滩。
洛愉来不及多问,跑去洗手间拿了干净毛巾:“没带伞怎么不和我说一声,都淋成什么样子了。”
商意游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洛愉拿着毛巾的手。
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洛愉眉头拧成结,问道:“你掉水里了?什么味道?”
商意游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洛愉的两只手臂,用力到洛愉以为自己的手臂要被硬生生捏断。
“哥哥,疼。”
商意游如梦初醒般松手,他抬起头,雨水从头发落到脸颊,一路滑下,像是止不住的眼泪。他一直有张足够出众的脸,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醒目的人,以至于现在他如此狼狈,依旧只会惹人心疼。
“怎么了,哥哥?”毛巾掉在了地上,洛愉用手擦掉他脸上的水迹,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
商意游的瞳仁颜色很深,平时就像一座无波的深井,此刻他的眼神让人陌生,如噩梦惊醒,又似是灾难将至。洛愉从未见过他这样。
“小愉。”商意游终于松开了手,转而紧紧抱住洛愉。刺鼻的鱼腥味让洛愉反胃,但他只是屏住呼吸,轻轻拍了拍商意游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拥抱很短暂,商意游苍白的嘴唇启张,但是没能发出声响。他又尝试了一次,依旧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什么……我?”洛愉问,他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字。
商意游猛地把洛愉推开,捂住自己的头。
洛愉撞上一旁的衣架,连忙拽住上面挂的大衣稳住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席卷而来,洛愉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声音被吞噬,商意游如同水球一般无声炸开,血液溅射,衣服和碎肉黏连。天花板、门上、鞋柜上、地板上,哪里都没有商意游,却哪里都是商意游。
洛愉的心脏忘记了跳动,眼前的画面不停闪回,重复着爱人在眼前碎裂的瞬间。伸出的手什么也没碰到,僵硬地举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低下头,看那铺成一地的断骨与碎肉——腥红的血液是它们的背景。
一片血肉模糊中,他看到了闪闪发亮的东西。
洛愉颤抖着手伸向那里,温热的是血,滑腻的是肉,亮着的是半截手指上带的戒指。戒指与手指脱离,外圈溅了血,内圈刻了字:ly。直到此刻,洛愉才能把这一摊恶心的东西与他的爱人商意游联系起来,即使他亲眼目睹了全部。
疯了吧。
这个世界。
一定有哪里不对。
洛愉狠狠地咬自己一口,逐渐冷静下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商意游大多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经常一本正经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偏偏能唬住不少人。单位里对他的评价一直都是冷酷、冰山帅哥之类的词语,与其说他没有情绪,不如说他是个面瘫。洛愉很难想象会在他的脸上看到急迫、绝望之类超出表情肌能力范围的样子。
种种荒诞离奇之下,洛愉甚至怀疑这只是一个梦,又或许他压力过大精神失常。
“哥哥,你在哪?”洛愉轻声问道。
地上的血肉齐声说道:“我在。”每一块肉都是商意游的声音,就像有无数个他环绕在洛愉左右。
曾经带着戒指的那根断指摇晃,轻轻抚摸洛愉光着的脚,沾着的血迹也留在了洛愉的皮肤上,“小愉,我很想你。”
这是商意游最常说的话,他们每次见面他都这样说,哪怕只分开五分钟,商意游都会恋恋不舍地抱着他,在他耳边说我很想你。
“商意游,这是怎么回事?”洛愉蹲下来,对着一滩血肉认真地发出疑问,“是你死了,还是我疯了?或者二者都有?”
“我死了,这些是我的尸体。洛愉,和我一起死吧。”破碎的心脏跳动,泵出深色的血凝块。
和我……一起死吧。
恍惚间,洛愉想起了他们登记结婚时发生的事。
结婚这件事早就决定了,但他们完全没有关于具体日期的安排。计划这种东西在他们的生活中基本不存在,诸事推进全靠心血来潮。去年圣诞节前夕,他们约会的餐厅凭结婚证明打八折,洛愉二话没说在手机上填好两人的资料,拉着商意游做人脸识别证明。多亏现代科技的进步,事务处理流程变得迅速且简捷,以至于他们在结账前就收到了电子证明。
吃饱喝足的洛愉缓慢地啃着冰激凌蛋筒,半开玩笑地指着婚姻有效期问:“哥哥,这里填了永久以后可不能改了。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没办法再去找别人。”
商意游瞥了一眼,说道:“我会和你一起死。如果我死了,你也和我一起死吧。”
洛愉笑得没心没肺,抬手让两支冰激凌轻轻撞了一下。商意游不喜欢吃甜的,但是他喜欢陪着洛愉做一样的事情。
“好呀,那我们做一对殉情爱人。”
一语成谶。
洛愉猛然睁开眼睛,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半边脸上沾满了血,就连唇角也是,他伸舌舔了一下,血的味道。
商意游的血。
洛愉伸手抚摸面前的碎肉,每一块都来自他爱人的身体,每一块都属于他。
我们要做一对殉情爱人,对吧。
无人应答。
空气凝固,呼吸变得艰难。
记忆里的声音依旧清晰,无论这是不是真实都无所谓了。洛愉突然不想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是梦还是解脱都即将迎来答案。
洛愉捧起破碎的心脏,血液凝固在其中,沉甸甸的。牙齿与肌肉组织碰撞,吞咽,融合。剧烈的疼痛沿着食管一路下坠,在胃里翻涌,他吞下爱人的心,如喝下滚烫的毒药。地上鲜红的不再是血,是灵魂流下的泪。
世界的颜色缓缓褪去,如一张失色的旧照片。作为背景的一切事物消失,巨大的黑色球体缓缓落下,垂在半空中,在地上投射出阴影。
“洛愉。”它发出生涩的机械音,“偷渡者。”
“商意游在哪?”洛愉并不关心其他。
“你!”阴影因为自己被打断而愤怒,“蠢货,谁允许你向我提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洛愉皱眉再次问道,有些不耐烦,“他在哪?别说废话。”
“他死了,死在我的血肉游戏之中。这就是愚弄主宰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哈。”机械笑声听起来让人发毛。
“主宰,谁给你起了这样幼稚的称号。”洛愉嘲讽道,“笑得很难听,不会笑就别勉强。”
“你果然和他一样让人讨厌。”阴影周围的黑雾滚动起来,似乎能闻到滚烫的油墨味,“我可以让你也进入血肉游戏。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游戏失败,你的灵魂会成为我的口粮。你敢吗?”
游戏?
恐怕没有阴影说得那样简单,洛愉隐隐能够猜到商意游想让他做什么。如果说他是个不考虑后果的疯子,那商意游一定是个冷静的疯子。
既然商意游在游戏中,那洛愉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加入。
“失败了会死,那成功了会怎样?”洛愉问道。
“没有人能成功。”阴影大笑着说道:“若你能成功,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洛愉看了一眼手上带着的戒指,“不,商意游已经成功了,不是吗?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可是口口声声叫我偷渡者。”
漆黑的球体膨胀了一倍大小,发出尖锐的机械音,“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声音越发高昂,语速一遍遍加快,如同失控一般。
洛愉脚下站立之处凭空消失,突然出现一个狭窄的洞口,下方连接着未知空间。巨大的吸引力把他向下拉拽,可洞口太窄,他整个人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洛愉双手撑在洞口,人类的力量无法阻挡向下的拉力,他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辛苦你带我去找他。”
“偷渡者不配享有姓名,我要你的灵魂彻底粉碎。”阴影尖叫着吼道。
洛愉整个人被生拉硬拽着缓缓向下,髋骨被直接碾碎,随后是肋骨一根根折断,剧烈的疼痛与严重缺氧让洛愉意识逐渐模糊,死亡前的瞬间,似乎有一道来自阴影之外的视线投下,可他已经无法分辨真实亦或幻觉。
“信息已经录好了,这是你们的校园卡,拿好后去各自班里报到吧。”坐在电脑后面的女人温柔又客气地说道。
洛愉睁开眼睛,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是一间装修简约的办公室,四面白墙贴着五六张通知单,一张短沙发,一张书桌,书桌上有台电脑,女人手边放着成摞的文件。她身后有两个一人高的透明柜子,里面放满了蓝色的文件夹。
洛愉低头,看到自己身穿深蓝校服,胸口写着恒理中学。他前面还有六个人,三男三女,穿着也是如此。他们明显不是中学生,哪怕最年轻的那个女孩看起来也有十七八岁了。
洛愉没有说话,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最前方的高个子女人说道:“好的,谢谢老师。”说罢,拿起最上层的校园卡转身离开。
最年轻的女孩没弄懂情况,想开口发问。
后面的男人低声说道:“别说话,照做。”
女孩抖了一下,乖乖拿起校园卡,小跑出房间。
洛愉是最后一个,到他时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一共有七个人,她只给了六张校园卡。他在这里没有身份,因为他是偷渡者。
洛愉沉默地看着她,温柔的女老师微微一笑,露出十六颗尖锐的牙齿。
“去死!”她说道。
洛愉笑了一下,“老师,你脾气有点差,大概会死得比我早。”
女老师嘴巴合上,小巧精致的脸上逐渐出现了阴影。阴影扩大,成了两只新的眼睛。光洁的墙壁凭空出现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眼睛,它们都有着蛇一般的竖瞳,以同样的频率眨动,一同注视着洛愉。
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洛愉却似乎能够听到它们低声吟唱。莫名其妙的思维试图侵入洛愉的大脑。他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洛愉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女老师的声音变成了和阴影一模一样的机械音。
“洛愉,欢迎来到血肉游戏,请你愉快地去死吧。”
办公室外是露天走廊。
“真的是学校!”年纪最小的女孩扶着栏杆,指着楼下惊讶地说道:“那里还有操场。”
洛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楼下就是塑胶跑道,看上去比标准跑道小一些。再远些是篮球场,后面还有一栋两层高的建筑。操场右侧是围墙,左侧是一栋五层建筑,应该是教学楼。教学楼和这栋楼中间有条长通道相连。
高个子的女人一言不发走到楼梯口,盯着墙上的消防示意图看了七八秒。
“有谁是新人?”她转身问道。
女孩举起右手:“我,我叫安安。”说完,手飞快放下,手指绞在一起。
一个身形壮硕的胖子问道:“妹子,这是啥意思?我刚才还在工地,这怎么跑学校里了。”
高个子女人表情严肃,说道:“我叫李航,已经来过三次了。你们可以把它视为生存游戏,完成任务才能回去。任务失败,直接死亡。”
两个新人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啊?什么东西。妹子你别是在逗我吧。”胖子问道。
“信不信由你。在这里每个人只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我不会干涉你。”李飞说完准备离开,“我要去教学楼,先走了。”
“既然这里有危险为什么不大家一起行动?”安安不解地问。
“有些危险来自同类。”李飞顿了一下:“你要是相信我,可以和我一起。”
安安立刻跟了过去,毕竟她年纪最小,又是个新人,跟着同性别的李飞更有安全感。
长相帅气的年轻男人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轻蔑,随后理了理衣领,说道:“我上个世界就是和她一起,是有些本事。我叫杨鹏,也经历过不少次游戏了。”
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什么也没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大佬,我叫小清。人家是。试卷从中间裂开,一张大嘴凭空出现,尖锐的牙齿狠狠咬上胖子的左手。
“啊!”胖子哀嚎让人莫名想到新手杀猪时它那垂死哀嚎的声音。
他的手被大嘴直接咬断,鲜红的血喷溅在试卷上。锋利的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骨头,咽下,舌头舔掉嘴唇上的血迹。
男老师意犹未尽地笑了,视线移向洛愉,眼里满是贪婪。
“下课。亲爱的同学们下次再见。我会非常、非常想念大家。”
“1米81,80分。”拿着名单的体育老师边说边记录。
小清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着说:“谢谢老师。”
“去后面。下一个。”体育老师手向内倾斜,挡住掌心张开的嘴。
小清的第一节课是体测,除跑步还没开始,她的每一项都及格了,这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这个学校有着说不出的古怪,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她一直感觉非常不安。她曾经历过最危险的那个世界,每一步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而她凭借自己惊人的直觉活了下来。小清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个叫杨鹏的男人在操场另一边体测,他的头上顶着35分的数字。这个数字是在他们到教学楼后突然出现的,最开始是20,在他引体向上一个也做不出,只能挂在单杠上时涨到了35。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一应该就是控制自己的分数,一旦不及格就会扣掉分数。
小清摸了一下口袋里装着的校园卡,身份卡作用不止是提供身份证明和主线线索,她在一次意外中发现了它的隐藏功能。
杨鹏已经扣了35分,虽然不知道满分是多少,但留给他的余地应该不大了。小清一眼就能看出,杨鹏是这次游戏的7个人里最好糊弄的,这次就拿他先下手吧。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示意大家集合。“两分钟后测800米,现在做热身。”
小清原本阴暗的表情转瞬消失,露出天真活泼的模样。她举起手,问道:“老师,这个操场这么小,隔壁班在跑50米,万一撞到了怎么办?”
体育老师笑笑,说道:“800米在内圈,50米在外圈,如果真撞到了,当然爬起来继续。只有一次机会,不及格可不是好学生。”
不是好学生,意思不就是任务失败吗?
发令枪响彻天际,小清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杨鹏的队伍在跑道另一侧,小清必须抓紧时间才能正好和他凑到一起。
杨鹏低着头系鞋带,心情相当糟糕。他别的运动都算不错,只有引体向上没有刻意练过。班里其他瘦不拉几的男生都能做上几个,唯独他一个都举不起来,丢死人了。而且从单杠下来之后,他的十个指头感觉怪怪的,明明看着没有问题,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50米的测试即将开始,杨鹏来不及想太多。他站在起跑线上,摆出冲刺的姿势。周围的一切他都没有注意,只看着最后的终点线。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咚!
一个人突然从侧面冲出来和他撞在一起。
“啊,好痛。”小清坐在地上捂着脸。
杨鹏则重重地摔在地上,脚腕、膝盖全都疼得要死。
“你干什么?”他愤怒地吼着。
“我鞋带开了,来系鞋带。”小清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笑意,“3。”
“什么3?”杨鹏试图站起来。
“2,1。”小清抬起头,看着杨鹏头顶的数字由35变为50,站起身拍拍屁股,“我要继续跑步了,再见。”
伴随着小清的倒计时结束,杨鹏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失去知觉了。明明刚才还很痛,现在却不像是他的腿一样。
“贱人!该死的贱人!”杨鹏拍着塑胶跑道大喊。
“不及格。快点让开,别耽误其他人。”体育老师冷漠地说道。
“老师,是她故意撞我……”
“没有理由。”
下一秒,杨鹏就被人拽起,拖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小清心情不错地跑完了800米,成绩正好卡在及格线之上。和她想的没错,她可以故意导致别人的考试失败。只是耍点小心机就可以搞死别人,这可比真刀真枪上去拼轻松太多了。希望这次能顺利结束,她只想快点回到妹妹身边。
杨鹏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样子他直接放弃后面的800米测试了,头上的数字变成了65。
“你为什么要故意撞我?”他恶狠狠地说。
“我没有故意,我只是不小心。”小清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忘了告诉你,这个游戏里不及格太多可是会死的,让我看看你现在已经多少分了?”
“贱人,我要杀了你!”杨鹏扑过来,双手像钳子一样死命地掐着小清的脖子。
小清笑着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浪费掉第一条命的准备。
下一秒,窒息感消失。杨鹏被人拉开,小清咳嗽着睁开眼睛,那个卷毛帅哥就站在她的身旁,向她伸出手。
“你干啥呢?还想杀人?”胖子用身体压着杨鹏,不让他移动。
“她故意害我,我要杀了她!”杨鹏还在不停地挣扎,他头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100。
“没事吧?”卷毛帅哥问道。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在阳光下像是澄净的宝石,有种无机质的美,不含一丝感情。
小清借着他的手站起来,摇摇头。胖子的头上是15分,卷毛帅哥的头上是5分。
“谢谢你们。”小清哽咽着说道,开始酝酿情绪,让自己的眼眶湿润,“我……”
她一抬头,发现卷毛帅哥根本没看她,早就看向其他地方了。她瞥了下嘴,把眼泪收回去。
洛愉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不远处一个人身上。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校服,却像与其他人处在两个世界,一眼就能看到。微分细碎发,带着黑色半框眼镜,脸没有后来那么棱角分明,带着点青春期特有的肉感,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高中生身体已经开始拔节,如挺拔的竹子一般。
商意游。一个高中生版的商意游缓缓向他走来。
他果然在游戏里。
“哥哥。”洛愉几乎是跑着迎了过去,嘴角的弧度要咧到天上去。
商意游没有看他,侧身与他擦肩而过。
洛愉愣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第一次,商意游忽视了他。
商意游在胖子面前停下,微扬下巴,面无表情说道:“让开。”他强大的气场让人害怕,胖子二话没说立刻从杨鹏身上弹射一般逃开。
“失去资格。”他垂下眼睛,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宣判一般庄严说道。
“什么啊?你又是谁?”杨鹏撑着地想站起来,下一秒惊声叫喊:“我的手,我的身体,怎么没有感觉了。我,我……”
他呆滞地摸着自己的脸,两只眼珠上翻,随后不听使唤一般疯狂旋转。旋转到最后,他的黑眼珠已经看不见了,只有白色巩膜,两行血泪缓缓流下。
“这是哪?”杨鹏迷惑地看着四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还能看见什么。
“你们怎么在这儿?不去上课了?要好好上课,做好学生啊。”杨鹏跳起来,惊慌失措地向远方跑去,边跑边喊:“我是好学生!我是好学生!”
胖子和小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商意游没有看他们两个,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商意游。”洛愉一个跨步挡在他的面前,重逢的欣喜尽数消失,只剩下竭力压抑的躁动,“你是……”
“我是1。”商意游对上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
洛愉一时噎住,他销售部王牌早已练就的厚脸皮也有些扛不住,赶忙压低了声音说:“我当然知道你是1,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调吧。商1游哥哥。”
商意游有些疑惑。当然他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洛愉实在是太了解他,能够看出他微弱的表情差异。
“我说,我的编号是1。”他打了个响指,手中出现一张校园卡,上面写着风纪员,“我不是商意游,你认错了。”
“不可能,咱们睡了那么多次,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你。”洛愉恨不得把他衣服扒了,指认他身上的标记作为证明。
“冷静!洛哥冷静!”胖子冲了过来,抱着洛愉的腰向后拉,“你可千万不能动手,动手扣大分。咱们要上课了。”
洛愉深吸气,把自己暴躁的情绪压下去,说道:“好。等我下课,我们再慢慢说。”
商意游没有理会,留下一个背影径自离开。
“商意游!”洛愉在他身后大喊。
“哥,我的亲哥,你还要干啥。”胖子有些绝望。
“我很想你。”他真的很想念商意游,哪怕在这里商意游已经不认识他了,他也想大声告诉他。
他知道商意游听到了,即使他没有回头。只是这远远不够。
夜晚的学校万籁俱寂,停车棚里一片漆黑。如果胖子刚才再往里走一些,就会发现停车棚挡板后面还有一座小亭子。有个人坐在亭子里。
整个学校,1最喜欢来这里,因为这是离它最远的地方。
天空之上,六只沐浴圣洁光辉的翅膀徐徐扇动,羽毛下是满布的血管。翅膀交汇之处是一颗巨大的眼球。那眼球缓慢地眨动,注视着整个学校。除了中央的眼球外,每个翅膀上缘也有一颗眼球,略小一些。
它很吵,每时每刻都在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像是濒临饿死的野兽在愤怒地求食。每隔七天就有一批新的学生来到这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成为它的食物。它已经吃了太多灵魂,却还是不满足。
在1的记忆中,他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学校的。他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他的身上只有一张校园卡,上面写着1号。他独自一人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第一次看见这个漂浮在天空中的诡异存在。它的声音直接传到了他的脑子里,从此再无停歇。
1非常讨厌它,讨厌它的丑陋与聒噪,讨厌它的傲慢和贪婪。可是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它,也没有人能听到它的声音。它像是只为了折磨他一个人而存在。
只有当他把收来的灵魂交出时,它的嚎叫声才会略微减小。他无法离开学校,也无法违抗规则,只能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离开或是死亡,什么也做不了。
他翻动手掌,掌心里飘着一个彩色的泡泡,一个新鲜的灵魂。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把灵魂交出去。
1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好看的男人。他有着一头醒目的卷发,每一个卷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弧度各异,方向不同,看起来很不乖。人也是这样。哪怕他的笑容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在发射爱心。其他人都害怕自己,只有那个男人会对他笑,还主动靠近他。
他叫我商意游,这是我的名字吗?还是说他认错了?应该不会,毕竟他看起来很喜欢我。可是,他可能会死,即便没有死也会离开。1想到这里有点不爽,手里的泡泡啪嗒一下碎了,转瞬间又恢复原状。
1装作无事发生,把灵魂收了起来。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障碍物,他看到飘浮在天空中的怪物。它不重要,不必理会。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个卷发男人在自习课上离开教室,在走廊里绕着圈走过每一层,路过每一个教室都要探头往里看。在1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朝着那里走去。
晚自习,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没有人缺席。
“老师,我要去上厕所。”洛愉举手。
“自习期间不允许去。”老师拒绝了。
“老师我肠胃炎,拉肚子。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只能拉在班里。”洛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学校确实没有规定学生不能在教室里方便,因为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老师只能按照已有规定约束学生,无法自行添加规定。
“你只能去厕所,不能去别的地方。”老师瞪着他说:“如果你去了,我就把你吃掉。”
洛愉飞快离开座位,无视胖子祈求的眼神,冲出教室。
他当然没有直接去厕所。为了避开扣分,他一直小声念着:“厕所在哪?我要去厕所,但是我迷路了。”违背规则会扣分,但只要是规则就能找到漏洞。他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不想拉着胖子一起冒险,只能自己先行试探。幸好,他头顶的分数没有改变。
洛愉走马观花一般把教学楼所有的班级看了一遍。李航头顶是15分,安安30分,中年男人15分,小清则还是0分。按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七天后没几个人能活着通关。
主宰想要吃掉他们的灵魂,洛愉就偏不让它得逞。比起它难听的笑声,洛愉更想听到它愤怒的咒骂。
按照计划,洛愉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锅炉房。但是,他在楼梯口看到了商意游,一切计划都失去意义了。
“嗨,老公。”洛愉笑眯眯地走过去。
商意游没有回答。
“更喜欢听我喊哥哥是吗?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只有15岁,我实在喊不出来。”洛愉自顾自地解释,“下午那次不算。”
“自习课不能外出,你不知道吗?”商意游并不接腔。
“我要上厕所。”洛愉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迷路了。”
“我带你去。”商意游转身。
“老公你人真好。”洛愉开开心心地跟上去,原本的计划抛到脑后,“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商意游脚步顿了一下,有点无奈地说:“别这么叫我。学校里不允许恋爱,会扣分。”
洛愉小声嘟哝,“你又不爱我,暗恋还不允许吗?”
“什么?”
“没有。我说好的,商意游。”洛愉走到他的身边,习惯性地想要牵手。
商意游躲开了。
洛愉自然地把手收回来,双手插兜,插科打诨缓解气氛,“我还没见过你高中时候的样子,原来你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而且现在你比我矮哈哈哈……”
洛愉嘴上在笑,脸上也带着笑容,眼睛里一片冰冷。他明明没有哭,商意游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哭声。
他很痛苦。
商意游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与自己息息相关。
一个陌生的、好看的男人,像是迎着风浪的叛逆飞鸟,让他忍不住驻足遥望。可再一看,飞鸟成了风筝,无形的线牵在他的手上,一拉紧,风筝就往回飞。他觉得很高兴,但又有些愧疚。
“对不起。”商意游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洛愉愣了一下,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说道:“能见到你就已经很好了。”
篮球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学校安静到了极点。
路灯照在洛愉的浅色头发上,镀了一层金。他跳到一步之外的地方,张开双手,带着满腔赤诚的爱意看着他的爱人。
“重新认识一下。商意游你好,我叫洛愉。”
“重新认识一下。商意游你好,我叫洛愉。”
“洛愉。”商意游轻轻念道。他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像是每天都要念无数次。可记忆是一片迷雾,他什么也看不到。
“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按照洛愉原本的计划,现在两个人应该在开了暖气的卧室里尽情做爱,在这游戏里显然是不可能了。
如果不能做爱,那就简单吻一下吧。
“现在我要收取礼物了,不可以躲。”洛愉有点紧张得抿了下嘴唇,缓缓靠近。
洛愉看着高中模样的商意游,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空无一人的学校里,其他人都在上晚自习,只有他们偷偷在操场约会。二十六岁的洛愉像十六岁那样紧张,有些青涩地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贴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脑子有点晕乎乎。
商意游惊讶极了,但他想到洛愉的话,竟真的没有躲开。嘴唇上的感觉很陌生,轻柔地像一片云朵落下,柔软温热像是要把他融化在爱意里。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去触碰洛愉,皮肤的接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洛愉闭着眼睛,全心投入这个吻中,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如蝴蝶振翅,落下一滴眼泪。
商意游的心像是被刀刺入一般,明明不想让洛愉痛苦,可他还是哭了。
为什么要哭?商意游很想问,可是他的舌尖被洛愉缠着。他只能用手指擦去那滴泪,很烫,那是洛愉的温度。
商意游有些恍惚,他不该在对洛愉毫无了解的时候和他接吻,更不应该把肉体的感受与感情混淆。不安、愧疚和本能的渴望混杂在一起,他非但没有推开,反而更加用力。他不再被动地被亲吻,而是把种种顾虑抛之脑后,只在意这一瞬的拥吻。津液交融,舌尖相缠,吮吸与挑逗,吻地像是末日前的最后一秒。
“咳咳。”
阴影中走出一个女人,她有些尴尬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只是二位能不能不要在厕所前面接吻。”
两人迅速飞开,洛愉抹了一把嘴唇,上面还带着水迹。
洛愉并不觉得尴尬,只是因为被打断而非常不爽,眼睛里的温度一下子降至冰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航耸肩,“和你一样,来上厕所呗。”
洛愉当然不信。
“骗你能有什么好处?”李航从洛愉身边走过,说道:“想用作弊的方式通关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是说你对一个npc动了真感情?”
洛愉看着李航离去的背影,心中相当不快。这个女人说谎了,她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像只经历过三次游戏。她应该已经发现一些端倪了。
不过那不重要。
洛愉很快调整好情绪,也不是他非要选择厕所门口,而是只有这里有灯,并且这个角度的灯光照下来他的脸才最好看。
“你该回去了。”商意游打断了他。
洛愉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声音里全是委屈:“可是我们才亲到一半,继续好不好?”
“我是……npc,你靠近我会不安全。”商意游顿了一下,并不是很习惯用这个词称呼自己。
有一瞬的杀意释放,洛愉愤恨地在心里痛骂李航多嘴。与此同时,他心疼地上前一步抱住商意游。
“别听她胡说,你不是npc。你不属于这里,你是我的爱人,只属于我。”洛愉温柔地拍着商意游的背,亲了一下他的耳朵,“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所以别害怕,我们都会好好的。”
商意游没有说话,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他的呼吸急促地吹在洛愉的脖子上,那是属于他的温度。一个完整的他,不是什么炸了一地的碎肉。
“我要做什么?”商意游轻声问道,像是怕打破这样温馨的氛围。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洛愉的拥抱让他觉得安心。
“什么都不用做。”洛愉的声音甜得发腻,“除了爱我。”
另一边,胖子在教室里如坐针毡。
其他学生手里多少都有点东西,不管学没学至少样子是有的。胖子手上什么都没有,只能顶着老师锐利的目光来一场刺激的无实物表演。
洛哥怎么还不回来。胖子的内心在流泪。
晚上九点的铃声响起,低着头发呆一个小时的胖子深深吐出一口气。这难熬的晚自习终于结束了。
没有抓到违规的老师遗憾地把刀叉收进包里,扭着胯离开教室。
或许是因为放学了,神经紧绷了一天的学生开始放松下来,有几个人小声交流着。
“你好,我……”胖子试探着对旁边的男生说。
男生像生锈的机器一样缓缓转头,脖子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没,没有,我在自言自语。”胖子本能地做出防卫姿势。
“我要举报你!”他突然欣喜若狂地笑了,“老师,我要举报他,他和我说话了。”
一时间,班里所有学生都断电一般停下原有的动作,随后同时把头转过来。四五十个人,九十多只眼睛,一下也不眨同时直勾勾地盯着他。
胖子看了眼被插上门栓的后门,浑身的肉都在颤动。完了完了,谁能想到他会因为说了一句话而死在游戏里。如果能给他一个留遗言的机会,他一定要告诫后人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讪。
洛愉不知道在哪,胖子揣着最后的希望大喊道:“洛哥救命啊,你再不来我真要死了。”
哐当!
后门被一脚踹开。
“喊什么喊,这不是来了。”洛愉一脚踩在凳子上,手上还拿着根旧水管,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侠客,“各位让一让,我夜盲,要是不小心打到谁可不怪我。”
没有人退后,他们狞笑着逐渐包围洛愉。
还真有上赶着找打的人存在,洛愉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配合地假装盲人,狠狠举起手中的水管砸向距离最近的男生。
嗷的一声惨叫,男生的手臂迅速红肿发紫,动弹不得。
“你能打到我们?”人群中有个惊恐的声音。
“哪有,是不小心碰到了。”洛愉露出温和的笑容,“都说了让一让。”
瞬间,围堵的学生如鸟兽散,露出人群中心的胖子。
胖子感动到想要立刻扑上来,“洛哥,呜呜呜……”
洛愉嫌弃地阻止他,“别过来,不要恩将仇报。”
他拿着水管,大步走向讲台。
“你要干啥?”胖子凑过去,好奇地看着洛愉在一堆纸里面扒拉。
“找住宿分配。”洛愉把一张纸抽出来扔给他,“看看晚上睡哪。”
“对哦。”胖子迅速浏览纸条。
住宿表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但219寝室只住了7个人,多出来的那个空位应该就是留给他们的。
“洛哥,这只有一个位置,咱俩一起睡吗?”胖子略羞涩地问,“挤一挤更安全。”
洛愉撇嘴:“想得美。我去睡杨鹏的床位,反正他已经死了,应该用不着睡觉。”
“抢死人的位置,你可真够变态的。”胖子咂舌。
“走吧,一个小时之后查寝,还有时间可以四处找找线索”。
“你怎么知道的?”胖子随口问道。
洛愉笑着看向他,并没有回答。
胖子看着洛愉有些红肿的嘴唇,吓得一哆嗦,没敢多问。毕竟他在这里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挂了,而大佬却还能在推进任务的同时去找npc调情,原是他不配了。
锅炉房那边刚才洛愉回来的时候已经顺便看过了,他拿着的那个旧水管就是全部收获。今天晚上还可以把停车棚检查一遍,至于花坛,要留到明天了。
胖子自然地扶起洛愉的手,态度殷勤如同宫斗剧里扶着娘娘的大太监。
“你脑子坏掉了?”洛愉把手抽出来。
“你不是说你夜盲吗?”胖子有些疑惑。
洛愉忍了一下,这时候要是承认自己撒谎可能会扣分。他一巴掌拍在胖子的背上,说道:“你长脑子该不会是为了给别人加菜吧?”
两人摸黑走进停车棚,一进来就被灰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个地方有些许年头没打扫过,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车棚左边是自行车,右边是电动车,停放整齐,无一出错。
“洛哥,你说又没人能出去,弄这么多车停着干什么。看这车锈成这样,卖废品都不值钱了。”胖子心疼地看着一辆死飞。
“如果这并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的学校呢?”洛愉缓缓说道,“它1:1复刻了某个真实存在的学校,也有可能是直接侵占,把整个学校改造成副本,原有的学生变为npc。”
胖子听得一哆嗦,不是很敢想象。如果它真有这么大的能力,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都杀了,还要设置一个生存游戏让他们挣扎求生呢?
洛愉停在了一辆电动车前。
胖子也围着这个车转,认真地盯着它看。
“看出来了吗?”
“没有,给点提示。”
洛愉指着车把上的灰尘:“这里灰尘明显比其他车少,但是车座、车身灰尘又和其他车一样。”
“啥意思?”胖子疑惑地问。
“游戏在任务者离开后没有重置,这是之前任务者留下的痕迹。”洛愉说道,“有人移动过它。这可能是他好心提醒,也可能是陷阱。”
“他怎么不把话说明白些,移动个车能看出什么来?”胖子皱着眉念,“a06503。a开头的,这得两年前的车。”
“他不能说。”洛愉又看了一次这辆车,记住它的每一个细节。
洛愉把胖子送到219寝室门口,无视胖子恋恋不舍的目光,施施然离去。
杨鹏的宿舍在三楼,洛愉进门的时候其他七个室友都已经躺下了。他们每个人都蒙着头,全身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睡这么早吗?年轻人睡眠质量真好。”洛愉小声感叹。
被子轻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抗议。
洛愉假装没看见,走到唯一空着的那张床前。蓝白条纹的床上用品,看着像是某家精神病院同款。床上还放着一个小熊布娃娃,一颗眼珠子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送你了。”洛愉抓着娃娃手臂扔向上铺。
啪嗒,娃娃落在上铺床上。
“我不要。”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别客气,大家同学一场,送你个礼物很正常。”洛愉边说边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套未开封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这是谁的,借我用一下。”
没人回应,洛愉就当他默认了。
洗手池在每一层楼的最边上,三排水龙头,一排垃圾桶,中间是晾衣区。
洛愉拧开水龙头,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出,黑色长发如水藻般缠成一团,堵在出水口。
“看来不是这个。”洛愉一连换了两三个,终于找到一个能够正常出水的水龙头。
洛愉洗完脸睁开眼睛,镜子里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更合适。
已经死去的杨鹏如充气气球一般膨胀到原来的两倍,胸腔和腹腔鼓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衣服只剩下几根布条,露出脏兮兮的深绿色皮肤,不知道在污水里泡了多久。眼球外凸,依旧只有眼白,嘴唇外翻,露出不整齐的牙齿。
“杀了你。”它的声音含糊不清,恶臭扑面而来。
洛愉右手一撑,侧身跳到洗手池上,与它拉开距离。
“尸体在说话。”
下一秒,洛愉踩着晾衣架跳到它身后,随便抓起一件衣服盖住它,内侧上步,拽着它的肢体一个过肩摔扔了出去。
一大团脏东西直接飞进大垃圾桶,在里面炸了个满满当当。
“糟了,扔错垃圾桶了。”洛愉看着面前的可回收垃圾桶,想象了一下里面糟糕的尸体,放弃移动它。
虽然刚才没有碰到杨鹏,但洛愉还是心里觉得膈应。用洗手液搓了两分钟,他满意地甩甩水,走出洗手间,头上的数字加了10分。
室友都很安静,像是死了一样。洛愉猜测他们对自己应该挺满意的,毕竟住进来如果是杨鹏,整个宿舍都很难再住人了。
洛愉躺在床上,来回翻身,怎么都感觉很不舒服。床又小又窄,伸展不开,最关键的是身边没有商意游。他直愣愣地看着黑暗,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再次翻身,陈旧的床铺咯吱作响,上铺木板缝隙里飘下一张便利贴,字迹混乱,难以辨认。
“我要举报**,我**好学生”
举报?这个词有点熟悉。
胖子好像提过,他说那些学生突然像发疯一样围着他高喊举报。
好学生,遵守规则,举报。洛愉心中默念。
教室里倒计时7天应该就是这场游戏的最终期限。洛愉之前想过,按照这样扣分的速度,他们很难撑过去。也就是说,存在提前完成任务的方法。
这是提示我把他们全举报了吗?洛愉把便利贴揉成一团塞在枕头下面。
可他进入这个游戏不是为了顺应主宰的心意,怎么会愿意按照固定玩法结束游戏。既然商意游已经找到了,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不如把它整个毁灭掉。
这时,门外传来物体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慢且重。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洛愉没有理会。
敲门声一直持续,洛愉本就因为失眠心情糟糕,这下更是被烦得要命。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其他室友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死。
寝室门上有一块玻璃,从里面可以隐约看到外面。果然是巨人观杨鹏,它本就破破烂烂的身体更加糟糕了,左手不见了,肚子上有两个大缺口。即使这样,它依旧坚持不懈地敲着门,想要回到它的寝室。
洛愉犹豫要不要开门再把它揍一顿,又怕它直接炸开,腐肉溅到自己身上。另一道脚步声响起,洛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商意游来了。
他停在了洛愉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简单比了个手势。
杨鹏哪怕死了,对商意游的恐惧依旧存在,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离开。
洛愉立刻打开门锁,准备推开门。商意游的手挡住门,不让他出来。
“哥哥,我知道是你,你让我出去。”洛愉小声说道。
商意游一直抵着门,怎么都不松手。
“好,我不出去了,你让我看你一眼,就一眼。”洛愉小声哀求。
商意游犹豫了一下,抵门的力度松了,走到玻璃后面。
走廊里没有灯,可洛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商意游下巴上未干涸的血迹。他们才分开没几个小时,商意游脸上怎么会有血迹。
“你受伤了。”洛愉伸出手,却只能隔着玻璃,无法触碰他。
商意游飞快地抹了一下,摇摇头,用口型安慰他:“我没事,别出来。”
“好。”洛愉有点想哭,但是他忍住了。他不能每次见到商意游都哭,自己痛苦就够了,何必让这情绪再去影响商意游。
“晚安。”商意游隔着玻璃亲了洛愉一下。很凉,感觉一点也不好,但是他知道这样能让洛愉高兴几分。
洛愉果然笑了,哪怕底色还是一片落寞,至少嘴角挂着几分笑意。他看着商意游消失在漆黑的走廊里,笑意即刻消失。
洛愉连着做了很多梦,醒来的时候头上全是汗。天蒙蒙亮,室友都还没醒。洛愉没有继续睡的心思,干脆就此起床。
昨晚有个很在意的事情需要验证,洛愉蹲在寝室门外的地上仔细检查,终于发现了一丝异常的痕迹。商意游昨晚躲起来的地方有薄薄的血,应该是不小心落在地上后被刻意抹开,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
他真的受伤了。
是谁干的?
洛愉咬着下唇,有个不好的念头浮了上来。难道是因为帮他驱赶了怪物,商意游才会受到惩罚?洛愉捏着拳头走向洗手池,心中的破坏欲越发浓烈。
“洛哥。”胖子在宿舍楼下热情打招呼,“诶,你怎么多了10分?”
“乱扔垃圾。”洛愉心情不好。
胖子:“……”
胖子:“先吃饭吧。”
一路上,胖子都在担心今天的早餐如何,毕竟昨晚供应的东西“堪称一绝”。两人走到食堂门口,正好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小清。
她面色苍白,双眼无神,马尾也不扎了,乱糟糟的头发团成一团。
“不要去吃早餐……”小清恍恍惚惚地走来,捂着胸口,“哕。”摇摇晃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还去吗?”胖子眼带泪光地问。
“不去了。”洛愉叹了一声。
食堂故意不提供正常食物,这也是一种逼迫他们的手段。就算没有其他危险,单单是挨饿七天这一项,没几个人能够承受。
学校在逼着他们互相举报。这或许是一线生机,也可能是更深的地狱。没有人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李航那个女人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她是个聪明人,必然不会贸然尝试。
剩下几人中,小清是个胆子大的,而且她有保命机会,很有可能第一个尝试。至于安安和那个中年男人,洛愉尚不能判断他们会如何选择。
洛愉正思考着举报的事情,小清的尖叫声把他拉了回来。
五十米外的距离,小清正边跑边叫,在她的身后是一身烂肉拿着大剪刀的杨鹏。小清不怕死,但是任谁看到被自己害死的人追着报仇都会害怕,更何况杨鹏现在是腐烂到极致的巨人观。
杨鹏手里拿的剪刀估计是从花坛捡来的,他没有左手,只能举着剪刀挥舞,带着泥巴的剪刀尖差点就戳到小清。
“救命,救命!”小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不知道往哪逃。
其他学生站在一旁围观好戏,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她被杀死。
胖子吓得有些站不稳,“那,那是什么东西?”
洛愉抄起路边花坛里的一个铁锹,赶在他的气头上出现,那就都别想好过了。
“让开。”洛愉迎着他们跑过去喊。
小清赶忙向一侧歪去,下一秒,铁锹重重地落在杨鹏头上,砸出一个凹陷。杨鹏停了一下,然后举起剪刀向前甩。
洛愉躲闪,但肩膀处还是被划了一下。
失去了武器的杨鹏根本不是洛愉对手,被铁锹砸成稀巴烂。
“你,这个学校,还有主宰,都去死吧。”洛愉烦透了他,死了还不安生的东西。
剧烈的腐肉味熏得已经吐过一次的小清又吐了起来。
“别吐了,去给我找个容器装它。”洛愉对着小清说。
小清捂着嘴,从厕所里找来一个涮拖把的水桶。
洛愉把满地的污秽铲起来扔进桶里,装了一整桶烂肉。“归你了,处理不好他还会回来,我只管你这一次。”说罢,洛愉把铁锹扔给小清,跑去二楼厕所洗手。
下来时,小清和水桶都不见了。眼看时间不早,再拖延一会上课可能会迟到,洛愉打算直接回教学楼。走到一半,洛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
愤怒的情绪掩盖了受伤的疼痛,洛愉侧头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个小口。是一个不大但是很深的伤口,这种伤口不好处理,尤其是杨鹏拿的那把剪刀是用来修理灌木的,上面沾了不少泥巴,简直就是破伤风传播利器。
洛愉整理好衣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他还未走到教学楼,远远地就看见胖子站在走廊上对着他拼命挥手。胖子看起来很着急,似乎想要说什么。
再走近一些,一位身着西装的女老师站在教学楼通道微笑着等待他,身边站着泪眼汪汪的安安。
“这位同学,请把你要说的再说一遍。”女老师笑容温和,眼睛里却满是迫不及待。
“我……”安安嗫嚅道。
“大声点。”女老师声音猛然提高,吓了安安一跳。
安安眼睛一闭,梗着脖子说道:“我要举报他。他,他,他打人!”
女老师满意地转过身来,双目锁定洛愉,问道:“是真的吗?”
洛愉没有理会女老师,而是走到安安面前,问:“是你自己想举报我吗?还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可是如果我不举报你,我会死。”安安一下子哭了,她头顶的数字已经到了一个比较高的程度,用不了两天就会爆掉。
“你举报我,有证据吗?”洛愉问道。
“你根本就没有夜盲,你还撒谎了。”安安破罐子破摔。
“谁告诉你的?”洛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是李航对不对?她告诉你这些,让你举报我。”
安安头上的数字下降了20分。想要活下去就去举报别人,这是这个游戏给玩家留的生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洛愉没猜错的话,安安已经失去了离开游戏的资格,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女老师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天使知道一切真相,它说:我可以吃了你。”
她的脖子逐渐拉长,身子不动,头却像剑一般冲过来,牙齿就是她的武器。
“很丑。”洛愉迅速躲开她的攻击,来到她的背后。
女老师的脖子异常灵活,扭了一百八十度把头转了回来,“吃了你。”
洛愉再一次躲开她的攻击。
女老师两次攻击未得手,不由得愤怒起来。她的头发也开始暴涨,如同水草一般柔软坚韧,缠住洛愉。
“这一次看你怎么躲。”女老师咯咯地笑着,“放心,我不会一次把你吃完。先吃哪呢,左手,还是右手?”
洛愉一只手被控制,干脆向前一个飞踢,重重地踢在了她身上。
“啊!”女老师尖叫着后退,无数头发拧成一根粗绳,紧紧地勒住洛愉的脖子,“我要杀了你!”
洛愉伸手去拿口袋里的小刀,手指碰到刀片的瞬间,绳子断开了。
“别动他。”商意游不知何时出现在洛愉身后,淡淡说道。
“你敢抢我的食物!”女老师断掉的长发张牙舞爪悬在空中,长长的脖子带动头不停翻转,像是要把脑浆摇匀了,“他是我的!”
商意游语气里听不出来任何感情,就像在简单陈述:“你不能动他,要什么从我这里拿。”
女老师有些疑惑,旋转的头一下子停了,维持在一个倾斜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