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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爱中文 > 【星穹铁道】拂晓(枫/恒景)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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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云骑击溃了步离人的舰队。

在短暂的休养过后,罗浮重新启航,踏上原本预定的商路。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时候,白珩和应星带领的商队突然遭到了丰饶孽物的袭击。镜流,还带着点青涩地撸动着丹枫露在外面的大半截阴茎,上面有些湿滑,除了沾了点他的精液怕是还有血。

他现在真真切切发觉自己托大了,如果自己是女人或许还好一点,可惜他不是,眼下无论水还是血都很难用来做扩张。

只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放着丹枫不管。持明没有父母手足,但是失去至亲的痛彻心扉是一样的,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他都想留在丹枫身边,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

又继续套弄了几下,景元意识到眼下的痛感并不仅仅来自刚才那一下,现在丹枫的龟头还在里面,一动就会戳着伤处。

他舔了舔嘴唇,放低声音在丹枫耳边用自己从未设想过的柔软声线叫他的名字:“丹枫哥,好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

丹枫的回应是吻住他的嘴唇,用法术替他疗伤,然后抱着他翻进了波月古海。

景元下意识抱紧丹枫,然后有些惊恐地发现丹枫又化为了龙形。

持明族内部也讨论过关于龙到底是不是长了两根性器,反正普通持明没有也不好意思去问龙尊大人这个问题。他可能要成为除了历任龙尊以外第一个搞清这件事的人了。

他几乎是视死如归地任龙的爪子抓住他的肩膀、尾巴缠住自己的腰身,带他浮上水面。

丹枫——青龙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颈侧,细长的舌在脸上舔舐的触感竟然与平时无甚区别。

然而景元很快也没力气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青龙试探着在他穴口蹭了几下,发现还是进不去之后转而用上了尾巴。

相比之下尾尖是要更细一些,也要更滑,但是上面的鳞片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景元努力放松着身体,一开始还能勉强忍受尾尖鬃毛的触感,但是那些细小的鳞片完全不像摸起来那么无害,划过内壁的时候说不清是痒还是痛。随着尾巴的深入,下面的每一条褶皱仿佛都被撑开,酸胀逐渐压过了异物感。

层叠的鳞片越来越大,被撑开的穴口挨着擦过每一条鳞片的缝隙,如同被千万张小嘴同时噬咬着,钻心的痒。

感觉到景元又在情不自禁夹紧屁股,青龙爪子在他臀瓣上轻轻抽打了一下,得到了一声混着呻吟的抽气声。

青龙没给他更多的适应时间,看他差不多吃下了足够的长度便开始抽插起来。龙身也没闲着,用阴茎在他腿间来回摩擦,景元一时没感觉出来到底是有几根,但是阴茎表面粗糙,上面的刺划在腿根,几次下来就堆叠成了痛,他有些分不清到底被用哪操弄会不那么难受,先前的好奇和期待已经尽数化为恐惧。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主动吻丹枫的,至少以前都是他主动了丹枫才会把注意力从他的泪痣转移到他的嘴唇,或者脖子胸口等地方,他不动丹枫就绝不会主动试图脱他的衣服。

他有些委屈地想既然他们两个心里都有预感迟早有这么一天,丹枫还不如清醒地答应同他做爱,起码那时候丹枫肯定不会这么粗暴,更不会失控变成龙形。就算他完全放松不下来也可以用手或者嘴让丹枫射精。

尾巴的动作停了下来,逐渐抽出身体,被那根带刺的阴茎顶住的时候景元脸色瞬间白了,他颤抖着曲起身体,在被整根没入的时候带着哭腔喊出了他的名字:“枫哥…”

他觉得自己被钉在了青龙身上,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穿透腹腔,青龙摆动着躯体,在他体内进出。无法收回的尖锐鳞爪收紧,在他身上留下数十道划痕。

紧紧缠着他的青龙扬起脖颈,悠长龙吟回荡在古海之上。

丹枫首先感觉到的是水。如同回到了持明卵内,被无边海水包裹。而后是海潮的声音,舒缓而平静,带着亘古不变的韵律。

他试图舒展身体,这才注意到自己怀里有什么东西。低头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惊惶瞬间席卷了他,原本柔滑如瀑的白色发丝散乱在他的胸前,这个角度他看不清景元的脸,但是能看到他赤裸的肩膀、后背乃至腰臀部位遍布着海水洗不去的淤痕和爪印。

丹枫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他想去搂景元,姿势变化的瞬间才意识到他们甚至现在还连在一起。他小心地抽出阴茎,却依旧带出了景元的一声呜咽,他能闻到精液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在海水中扩散开来。

但是景元并没有恢复意识,丹枫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用水托起景元的身体,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脱下外套盖在景元腰腹,然后试图将他抱在怀里,可是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避开所有伤口的姿势,最后只寻了大腿和背上相对没那么严重的地方。手碰到景元皮肤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

把人抱起来以后,丹枫四下打量,认出来自己竟然在鳞渊境里面。这里没有人,却也没有适合安置景元的地方。岸上有一只玉兆尸体和景元的腰带,别无其他可以蔽体的衣物。

丹枫咬牙,用云吟术隐去身形,带着景元飞出了鳞渊境的封印范围。他自己的卧房定然是不能去了,景元那边恐怕也会碰见熟人,几个选项在心里过了一遍,丹枫最终抱着景元来到了丹鼎司,他在这里有单独的诊室,向来是不许无关人等出入的。

等到把景元放下,丹枫才有空好好看一眼他身上的伤——爪痕不用想,肯定是他的龙身抓的;淤痕像是尾巴,在胸腹之间盘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完全看不出走向;后穴红肿,此时正有血混着精液向外渗。

丹枫转身拿起刀在自己小臂不碍事的地方划了一刀。他需要疼痛帮自己集中注意力,停下颤抖。他压抑着呼了口气,开始御水为景元清理伤口。

景元醒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不怎么痛了,他在身边摸索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丹枫的痕迹。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丹枫的背影已经大半消失在了门外。

“丹枫?”

丹枫在原地停住了,过了几秒终于又抬起脚——却是还要往外走。

“枫哥…丹枫你给我站住!”景元几乎要被他气死。

丹枫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景元看着他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睛,又忍不住心软起来。他极力压抑着跳下床扑进他怀里的冲动,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玉兆和通讯器被你弄坏了,告诉我现在怎么样了。”

丹枫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定了定心神,回答:“无事,此次孽物虽看起来计划周详,实则一触即溃。白珩应星的商队无甚大碍,剑首将军所率云骑也只是略有伤亡。”

“他们是冲你来的。”

“是建木。”丹枫纠正他的措辞。

“我知道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平时绝不会失控到这种程度。”

“没有。”

景元用力闭了闭眼睛,“你希望我瞒报军情吗,丹枫?”

“不…如实汇报就好。”

“我只是…不记得了,”丹枫移开视线,“景元,抱——”

景元立刻出声打断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然你不记得,那就把玉兆给我,我来向将军说明发生了什么。”

丹枫站在原地,没动。

景元掀了毯子就要往地上站,被大步走过来的丹枫按住,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后穴残留的隐痛让他没能立时稳住重心,重新栽回了床榻上。

丹枫的手僵在了空气中。

景元抓住机会抱住他的腰,从他身上拿出玉兆眼疾手快地给腾骁拨了个电话。

丹枫一时阻拦不及,伸手去抢的时候景元手一抖,直接把玉兆扔了出去。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但他也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化出尾巴把玉兆卷了个结实然后捞回来挂掉。再然后一抬头对上了面无表情的景元,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条青色尾巴已经自主自发自动缠上了景元的腰。

景元浑身一震,脸瞬间黑了,他也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玉兆的铃声打破了寂静,丹枫看了一眼,果然是腾骁。虽说他已经报过平安,但是目前他们二人还属于行踪不明的状态,接到龙尊的通信哪怕立刻就挂了将军也不可能不重视。既然刚刚已经打通了……

“不接吗?我帮你接?”

丹枫继续沉默。景元这会儿也不急了,施施然斜倚在床头,在那条尾巴上拍了拍,手动把它撕了下去,看它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等到通讯自动挂断,丹枫才终于开了口:“我并非在欺瞒于你……”

铃声又响了。

景元伸出手,示意丹枫把玉兆给自己。

丹枫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服了软。

“将军,是我,景元。我和饮月君在丹鼎司。嗯……没事,我只是受了点伤,他没事,就是这次护珠人很多连卵都没有留下,有些悲伤过度……我会陪着他……想必您也注意到了,这次的袭击有古怪,我认为孽物是冲着建木来的,幸好他发现的及时。只是没想到竟然有龙师勾结孽物,险些酿成大祸,最后被孽物毁去卵壳也是因果报应……是啊,往日里不敢和他多嘴,却暗地里做出这种事。对,是该敲打一下了,他正因为这事生气呢……我劝他什么时候管用了……我会试试的。晚些时候我会把报告递上去……我真的没事,全须全尾。”

景元挂了电话,瞥了一眼丹枫的表情,笑了:“怎么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告你状?”

丹枫叹了口气:“景元。”

景元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他往前一扑,抱住丹枫的腰:“枫哥我腰疼……屁股也疼。”

丹枫揉了揉他后脑散下来的头发,“景元,到此为止吧。”

景元眼眶一热,将自己的脸死死埋进丹枫胸前。他吸了一下鼻子,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委屈更多还是生气更多,“到底是谁该到此为止,我吗?我倒要看看什么能拴住龙尊大人让你不爬上我的床,看看纠缠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是我,丹枫想。只可惜世上没什么未卜先知,否则他定然不会和景元走这么近。原本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命数,如今把景元牵扯进来是情非得已,所以他才更不能看景元陷进去。

只是……他抱着在自己怀里抖成一团的景元,恐怕为时已晚。

他想起来镜流第一次领着人和他们见面,那时身量还没拔高的小骁卫看上去又瘦又小,一头不听话的白毛支棱着,还是他用水帮忙打湿了头发,应星帮着扎好了头。

想起来他小小年纪不去抓鱼摸鸟,非要自己教他下棋,初时总是被他杀得片甲不留,就要扑过来把棋盘弄得一团糟,仰着头撒娇说饮月君你怎么不让让我。后来他大了,再对弈时胜负总在五五之数,又要说怎么都下不过丹枫哥,自己笑了笑并未戳穿他,哪有艺不如人的能算棋算那么准。

他其实还能记起自己最开始混淆记忆的时候在想什么。无论白珩、应星、镜流还是腾骁,只要念着他们的名字就能感觉到自己从未迷失。也是那时候他疏远了阿璃,他会看见太多太多的过去,除了他谁也不记得的过去。不过现在……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后来错乱的症状更严重了,手染鲜血的剑首,面目不清的狐人,矗立的高大金人,旧日的阴霾挥之不去。但是在小骁卫身边不一样,他从没养过孩子,仙舟人讲究君子之交讲究察言观色点到即止,他从来没有和外族这么亲近过,那个入侵了他全部生活的小太阳总能将他拉出泥沼。

他自然联络过冱渊君,只是谁都没有确定的答案。持明就像已经燃尽的太阳,不朽的遗族日薄西山,就连维持现状都是奢求。他不能带着别人一起沉没。

只要景元没事,他这么想着,“我宁愿你恨我。”

“枫哥……?”景元突然僵住了,丹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说出了声。

“你就是这么想的?”景元松开他,直起腰来,澄明的金瞳蓄满了泪水,“我确实恨你。我恨你自私固执,恨你自我感动,恨你从来不把我当回事,恨你要是真下决定当然不会考虑我的心情。”

“景元……”

“那你跑一个试试?你听过持明调看过很多话本,求不得才会让人惦记一辈子。云骑向来寿数不长,我还能碰到几个龙尊?能看到几个‘云上五骁’?还是你觉得我见了谁都会喜欢?我只会在他弹琴的时候想‘弹得不如丹枫’,在下棋的时候想‘如果是丹枫会怎么走’,在出征的时候想‘如果是丹枫在就好了,他不用我说就明白我在想什么’,还有受伤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如果你在就好了。”

“来不及了丹枫,早就来不及了。”景元努力瞪大眼睛,希望眼泪不要这么不听话,“但是你也知道年轻人向来是没个定性的,说不定睡到龙尊大人过两个月我就腻了呢。你脾气这么倔,我才忍不了你。等我当了将军你也肯定不愿意我天天指挥你,说不定过两年就闹分手……”

景元说不下去了,他甚至恨曾经的自己为什么想那么多,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会痛到无法呼吸。他用额头抵住丹枫的胸膛,感觉到丹枫拉起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缓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希望我恨你然后你就能没有牵挂的去死?”

他等了一会,丹枫果然没有回答。他就这么听着丹枫并不安稳的呼吸和心跳,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是唯一一个挣扎的人。如果丹枫不逼他,他当然也不想逼丹枫。

“如果不是,我很不恨你有什么关系。冱渊君天风君你都问过了,但凡有一丝转机,你也不会这么说是不是?”景元抓住他的衣襟,胡乱在脸上蹭了几下,“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

景元再次吸了吸鼻子,抽回自己的手开始扒丹枫的腰带,从脸到脖子红成一片。

“再做一次。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完全变成龙,还用尾巴扩张你怎么想的?不赶快把记忆覆盖掉我这辈子都有阴影。你不会希望我日后要是成婚硬不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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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再一次见识到了丹枫的的确确是一个言出必行、一旦做了决定就丝毫不会扭扭捏捏的龙——虽然还是拒绝了白日宣y。但是他晚上翻进饮月君的院子以后发现他真的没有躲起来甚至还有留一盏灯,他直接扑上去来个shen/wen/顺便发生点什么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当然目的太明确总不那么仙舟,也不那么持明,所以他是拎了酒来的,公司的舶来品,深受年轻人的喜欢。只不过他怎么喝都一股葡萄汁的味道。丹枫想必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太好意思直接指出来,景元便猜测他今日份的愧疚buff还在。

于是他借口自己的酒不好喝,非要尝一尝丹枫杯子里的。丹枫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他,景元拿起来倒进嘴里,起身绕过去坐在了丹枫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将酒液du了过去。

不过景元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没办法面对丹枫的角和尾巴,尤其是被尾巴紧紧缠住的时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幸好丹枫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收回尾巴,用嘴唇拂过留下红印的地方。

景元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吵。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粘腻水声混杂着拍击声,还有从喉间逸散的呻吟……

“呜……”他呜咽着去咬自己的手臂,却被丹枫温柔坚定地撬开牙关。他记得自己咬住了什么,但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

他看到丹枫俯下身,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然而喘息的声音遮住了一切。

醒来的时候景元只觉得疲惫,四肢沉重地像是依旧浸泡在水中。他将眼睛挣开了一条缝,确认窗外夜色浓重,距离拂晓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他不太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厮混到什么时候,但总之不该这个时候醒来。

他难得放空了大脑,任自己沉浸在莲花清浅的香气之中。

直到丹枫的声音划破满室寂静,景元猛然从半梦半醒间挣脱出来,浑浑噩噩地意识到刚才耳边的声音是丹枫急促的呼吸。

他想要转过身去,然而被尾巴缠了个死紧,后背也被从背后抵着,一时动弹不得。景元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鳞渊境的海水当中。

他使劲咬了一口嘴唇,抓住丹枫搂住他肩膀的手晃了晃,“丹枫?丹枫你醒醒。”

回应他的是丹枫混乱而细碎的的呢喃,听起来像谁的名字,他听不清也不认识。他继续喊着丹枫的名字,抬起酸软的腿作为支点,总算是给自己翻了个面。

向来浅眠的丹枫还没有醒,只是尾巴和手又收紧了些。景元掐着丹枫的手臂狠狠一拧,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被听到,在他耳边大吼:“丹枫!我是景元,枫哥!”

在他下手去撕丹枫尾巴上的鳞片的时候,丹枫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青色的眼眸空茫一片毫无焦距。

景元终于听清了丹枫在说什么:“……别走。阿璃,别走。”

他牵着丹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掐住丹枫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我不是阿璃,丹枫,看清楚,我是景元。”

他听到丹枫声音沙哑地小声跟着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景元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如果这是话本,听到心悦之人在这种时候喊别人的名字,怕是要当场摔门而去,上演一些“你爱我还是爱他“的戏码。尤其丹枫甚至念了不止一个人的名字。

景元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他本以为至少今晚丹枫能睡得好些,结果现在看来不能说毫无作用,但是收效甚微。

丹枫花了一会儿找回神志,他收回尾巴,将头埋进景元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点了吗?”

“嗯。”

“可以和我讲讲她吗?”

丹枫又往前蹭了点,额头贴着他的下颌,景元一时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摇头。

“我……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哪个是她。”

“没有关系,是谁都可以。总会想起来的。”

“好,不过等一下。”丹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景元的手,“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景元瞬间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完全不敢想几个时辰以前自己拉着丹枫非要……

“啊……我,没事,我睡的挺好的。”

“我并非有意放出尾巴,”丹枫忽然说,“我对鳞渊境内的记忆并不是很完整,抱歉,那时候,我不应该那么轻易被龙心——”

“不要道歉,我知道,你尽力了。你阻止不了龙心,还有我,能拉住你我很高兴。”

“下次还是当离我远些,你拦住我的时候,龙心确实动了杀意。对它来说不论谁拦在前面,只要杀了便是。”

“不要,”景元捏了捏他的指头,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打转,“我不可能丢下你。先不说别的,难道作为骁卫我能对龙尊置之不理吗?当时我们抓到了混进来的奸细,他说专门有人来对付你,建木干系重大,我不可能装没听见。”

“至少我对你出手,你要还手。我不想回忆起掐住你的脖子是什么感觉。”

“下次一定。”

“景元。”丹枫沉下嗓音。

“我知道了,我会的。”景元侧过脑袋,蹭了蹭丹枫的头发。

“又撒娇。你可能不记得了,刚才你昏睡过去,我用云吟术给你清理,你一直哼哼着往我怀里钻,我就用了尾巴,结果适得其反。我本想着收了尾巴,结果还是没控制住。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等你睡了去外间休息。”

原来那不是噩梦。景元面无表情地想。

“想都别想。要是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摸不着你,我睡得再好也要被吓醒。我会习惯的,你等等我。”

“好,”丹枫伸手拦住景元的腰,“再睡会儿罢。”

死了一个龙师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这位龙师被处死的罪名是对建木图谋不轨,问题就大了。

景元原本只觉得勾结孽物不可能是龙师的集体行为,着实没想到这群蠢货因为害怕丹枫要清算他们,第二天大清早就“先下手为强”兴师问罪来了。

近卫来通报的时候他们两个折腾了半朽都还没睡醒,丹枫抬手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让他们滚。”

近卫早就看惯了丹枫面对龙师的坏脾气,完全没被吓到:“丹枫大人,他们已经在前厅落座了,说是定要有个说法才行。”

景元忍了半天,在看到丹枫伸手准备扔枕头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终于还是轻轻笑出了声,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枫哥,我说你怎么用尾巴扔我东西这么熟练呢。”

丹枫揉了揉耳朵,在他促狭地笑里坐直身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景元。”

“啊,我知道,我再睡一觉,就在这里等你。”

丹枫这才对着门外朗声道:“让他们等着。”

景元听着他穿衣洗漱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困了,只是等到丹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他翻到丹枫刚刚躺过的地方,暗自庆幸被子里还有些余温。他伸了个懒腰,手软腿软地想着哪怕闭着眼睛躺一会儿也好。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个小首饰盒,上面精细地雕了龙和莲花的纹饰,边缘已经隐约有些褪色,应该是放了很久。

他纠结了一会儿,脑袋里全是上次看过的话本的剧情,干脆将脑袋埋进了枕头,深深吸了一口与丹枫身上相似的味道。过了片刻,景元抬起头,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白色绒布边缘整齐地叠着一条红色的发绳,而绒布中间是两枚玉。一枚是青色平安扣的形状,暗淡的绳结上隐约还有血渍,另一枚是红玉。

景元瞬间就明白了那枚平安扣的主人是谁。

白珩自打那天手快伸了那一爪子之后就迅速躲回了训练营,观察了两天倒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于是悄悄又回了自己住处。她没打算直接去问镜流,而是大晚上跑到景元那边准备逮人,结果直到半夜都没见到人。

白珩发了十几条消息给正在打铁的应星都没得到回应,干脆拨了电话过去,应星听了以后一脸“你就因为这个打扰我”的表情,让他去龙尊屋里蹲着,肯定能蹲到。然后没理她满脸的懵逼直接挂了电话。

胆儿真是肥了啊,她想。这小兔崽子不声不响的,就敢夜不归宿。更别说那条老龙,活了两百多年就学会啃嫩草了,对未成年人怎么下得去口的?

还不告诉她一声,搞得她弄出这么尴尬的场面。白珩越想越气,干脆恶向胆边生,一个电话给丹枫拨过去了。

铃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白珩的勇气一点一点消失,就在她胡思乱想到拨通了以后自己会不会因为打断了什么被恶龙片成狐狸片的时候,丹枫那边终于接通了。

是景元。

“白珩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他笑的一脸坦荡。

白珩确定他头发没乱,扣子扣的好好的,脸上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在室内,这才……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光线不好应该看不出来。她清了清嗓子,说:“这不是好久没留在罗浮这么久,有点不习惯,想来撸撸猫。”

景元“哦”了一声说自己今天没洗头。

白珩半开玩笑地问他自己是不是还要预约个时间,景元笑了笑说:“白珩姐你明天直接来枫哥这里吧。”

白珩差点被他这一个回马枪呛死,挂了电话才回过味儿来这心肠九转十八弯的小子定是在报复自己。一气之下决定打道回镜流府上告状。

另一边景元挂了电话直接软倒进丹枫怀里,被捞起来qwen汗湿的鬓角。

“差点被白珩逮着的感觉如何?”

“还…挺爽的。”景元喘着气说。

丹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无奈地说:“不知悔改。”

景元以养伤为借口在丹枫这里待了好几天,不仅今年的假期消耗殆尽,甚至开始预支起了下年的假期。

丹枫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镜流给他发了一串请假条,他才想起来景元作为现骁卫和将军继承人当然不可能像他一样拥有最大程度的自主权。于是当下就收拾起了景元的东西,准备等人醒了就立刻让他提着包袱走人,丹枫冷着脸想。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刚指挥亲卫叠好景元的换洗衣物,便模模糊糊听到景元在叫自己的名字。

丹枫在亲卫挤眉弄眼的调侃目光里推开门回到内室,发现景元被子团成了一团缩在里面,困得睁不开眼睛但是还要伸着胳膊到处找他。

为了不吵醒景元,他干脆飞了过去,抓住景元的手塞回被子里,“我没走,再睡一会儿?”

景元皱眉嘟囔了不知道什么,他俯下身试图听清楚,却被他扯着胳膊翻身压回了g铺。

“多陪我一会儿……那群糟老头子哪里有我好看。”

丹枫哭笑不得:“龙师并不都是男性老年持明。”

景元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更深地钻了钻。

此时距离景元一脸崩溃试图钻回被子里重睡还有两个时辰。

“所以说,这些都是你叠的…?”景元的声音在颤抖,只觉得泰山崩于前也不过如此,“甚至前几日也是你收拾的还拿去洗了?”

“是的,景元大人。”亲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景元发誓眼前这人分明嘴角反复上扬。

“丹枫他……他怎么能……不,我当然没有在指望他会亲自洗衣服但是……他……”真是那啥一时爽,事后火葬场。被师父和白珩姐知道已经足够刺激了,现在要是转头发现全体持明都知道了……景元眼前一黑,默默思考自己回去重睡一遍起床是不是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比起鳞渊境,工坊总是热闹的,人来人往机器锅炉响成一片。自离开军营,丹枫已经很长时间没到过这么有人气的地方了,他站在工造司门口,花了一段时间习惯。

工造司的人大多都没有停下来与他打招呼,多数低头念念有词或者云游天外从旁边飘过。倒是有持明抱着东西从他旁边路过,然后惊得目瞪口呆连声向他打招呼。

丹枫记得他,他是——

再睁开眼的时候持明已经吓得耳朵都向后收了起来,满脸惊恐藏都藏不住。

“无事……你且去罢。”丹枫不再驻足,向着应星的工坊而去。

“稀客啊,”应星从图纸里面抬起头,看样子是没有在工作,“你有多久没来过了,景元倒是还经常往这边跑。他们都说唯有你与我关系最好,我看未必,你就是喜欢这边的热闹,但又没什么人会围着你吵嚷。”

“或许吧。”

“你一个人?景元没闹着一起过来?”应星夸张地往他身后看了看。

“是白珩告诉你的?”

应星哂笑:“她是和我提过,还骂你老龙吃嫩草来着,不过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就景元那个眼神、成天那个黏糊劲儿,谁看不出来。你们这些长生种,成天仗着时间多净喜欢磨磨唧唧的。”

“那你怎么不去把那东西送了。”

“……我就是没想到你还真敢。怎么样,镜流的剑好接吗?”

“我不敢,但是景元自然是敢的。此外镜流并未与我一战。”

“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凑上去的,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破局的那一个。”

丹枫沉默了,片刻后转移了话题,“应星,对你们来说,死是什么样的?爱又是什么?”

应星有些疑惑,丹枫看起来并不像对这些感兴趣的人,然而丹枫面对他的追问并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催他快说。

“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有人讲究事死如事生,我是不信的,不过是人死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说到死,还是不得不提生,老天就给了我们这短短数十年,爱也好恨也好,都要尽管去做,你们眼中短暂的蹉跎可能就是我们的一辈子了。”

“如果有一法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呢?”

应星定定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还要问我。”

“不,多谢你的回答。”

应星这才“呵”了一声,开口:“如果是真的,那倒是有意思。当然仅限于技术层面。如果我死了,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可不想死了还要被拉回来。不过持明的问题,想必不是这个。有什么新想法了?你若是真想与天争命,我同你一起走这一遭便是。”

“你甚至不问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总之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

丹枫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算不算鲁莽草率。只是我不喜欢坐以待毙,这些想法近日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应星,明日陪我去趟鳞渊境。我需要验证我的一个想法。”

丹枫回去的时候景元还没走,把自己围进被子缩成了一个团,只有一头白毛露在外面。他走过去扯了一下被子边缘,景元从里面钻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将被角拽了回去。

“怎么了?”

景元在里面拱了两下,朝着丹枫声音的方向歪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回去不会被师父一剑劈了吧?”

丹枫失笑,“要劈也是先劈我。”

景元忽然坐起来,三两下扒开被子,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被捂的通红:“师父没怎样你吧?”

“她能怎么样我,镜流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前几天不还说没事,怎么今天突然想这些?”

景元有些心虚,但是一想又不是自己捅出去的心虚什么,反倒是枫哥这边……

“枫哥你怎么不早说是亲卫在帮你打理啊。”

丹枫看着他,半晌,歪了歪头。

景元咬住嘴唇,试图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要被他这一个动作戳爆。

“就……那些衣服,床单……”见丹枫还是没反应过来,景元干脆放弃了,这位爷从小娇生惯养有侍女有亲卫,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只要会云吟术和封印建木,还不是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只怕龙师巴不得饮月君被宠坏才好。

想到这里,景元觉得果然自己干脆装不知道得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于是又歪过去身子,靠在丹枫怀里。

“枫哥我腰疼,今天先不回去了嘛。”

“不行。你早就没事了。”

“我腰疼不疼我不知道你知道啊,昨天又不是你被……唔,你干嘛?”景元被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当他发现丹枫竟然在向外走的时候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都成了惊恐,“枫哥!你放我下来!我,我走,你让我自己走!”

后来景元回去以后,丹枫收拾东西,偶然发现床头的首饰盒被放在了枕头外侧。他打开盒子,发现那条发带被动过了,一黑一白两缕头发交错绾成节,末端被红色发绳系好,熨帖地放在了平安扣旁边。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发绳,而后缩回手,不再动了。

“景元……”

青年的一颗真心,炽烈而滚烫,让他几乎不敢触碰。

……

“丹枫啊丹枫,你带我来这儿,教你的族人知道,就麻烦大了。”

“他们不会知道。闭嘴,应星,现在你我扯平了。给你一个时辰,尽你所能地研究吧。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我可是短生种啊,你觉得一个时辰很少?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罗浮遇袭后不久,孽物突然率军围困玉阙仙舟,玉阙告急,向联盟诸舰求援。

云骑元帅华正随曜青出征,方壶、朱明与玉阙相去甚远,唯有罗浮能够驰援玉阙。

腾骁当即命罗浮改变航路,召来将士共商对敌之计。

前几个月为了孽物潜进罗浮的事他们没少开会折腾,是以一开始就连景元都觉得罗浮派出部分兵力就行了,没必要改变航线。直到看了战报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参与进攻玉阙的敌方不仅有步离人,还有其他几个部族。玉阙昆冈君年幼,将军剑首与敌鏖战暂时击退敌军,剑首被偷袭负伤,敌军则趁机围困玉阙。将军数次率兵试图突围无果,反而持续损兵折将。

尽管所有人都不想承认,但是也无法阻止一个相同的猜测浮现在众人脑海:丰饶孽物们再度组成了联军。

镜流面若寒霜,冷冷地说:“我会去。”

白珩理所当然截了她的话头:“当然是一起。”

腾骁郑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都知道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结论:“此战罗浮会全力支援玉阙,以往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策士长也适时抓住话头,补充,“只是近日罗浮也不太平,前时间孽物刚刚滋扰过建木,尚不知是否有其他图谋。罗浮一旦主力尽出,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偷袭,是以不如将玉阙罗浮结合起来,共商对敌之计。”

景元忽然从战报中抬起头,“再或者玉阙是又一出诱敌之计。玉阙孤掌难鸣不敌孽物联军并不意外,只是几日来孽物只是围困,消耗玉阙战力而不是全军出击,倘若是诱敌之计便说得通了。罗浮不能对玉阙坐视不理,孽物只需拖延几日待玉阙向联盟求援,而后一鼓作气打上玉阙、截断通讯,在罗浮赶往玉阙的路上设伏,说不准便能重创罗浮。”

是战是逃对于罗浮不是个选择题。于是问题成了罗浮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战场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冲出埋伏、打开包围圈同玉阙云骑会师,以及如何奇兵突降最大程度上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腾骁和丹枫是对战时最适合打开局面的人,镜流自然也可以,只是更适合做尖刀。景元知道丹枫的性格不会允许自己在如此时刻裹足不前,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最大程度施展龙尊的能力意味着丹枫需要变回龙身,而那是龙心对他的控制最强的时候。他前一段时间刚缠着丹枫答应他会控制龙化,角和尾巴最好都不要放出来,没曾想今天就要双双食言。

作为指挥,景元必然会要求丹枫全力出战,而饮月君也定然不会弃罗浮与玉阙于不顾。

景元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怔了一下,扭头望向身侧的丹枫。

丹枫没看他,只是微垂着眼睫,鸦色发丝遮住了半张脸,耳畔红色坠饰轻轻摇晃着。

于是景元纷杂的心绪也定了下来。

我会陪着他的,他想,无论发生什么。

景元松开丹枫的手,站起身,朗声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腾骁骂他怎么这时候知道谦虚了,某位百治说你要是觉得不可行趁早别说,被白珩锤了一拳,镜流看着他点了点头。

而丹枫半仰着头,带着笑意与他对视。景元的视线流连过他颜色清浅的眸子,到眼尾艳丽的红,再到那双开合的薄唇。

“我信你,景元。”

最终商议的结果基本都按照景元的计划走了。果然孽物们对罗浮会来支援早有预料,罗浮也做好了一头撞进埋伏圈的准备,两方对彼此的战略目标都心知肚明,全看到底谁的后招更胜一筹。

只是罗浮到底还是低估了这次孽物联军的战力,景元当然想过能做出如此筹划的敌人会留一手,只是如果袭击玉阙的同时还能留有余力对付准备万全的罗浮云骑,除了拿命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罗浮必须要撕开包围圈。

缀在末尾离开会议室以后,景元拉着丹枫扭头进了旁边的门,关上门的瞬间他抱紧了丹枫。贪婪地嗅着恋人身上浅浅的莲花气息。

丹枫回抱住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玉阙的情况很不乐观,但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景元被两边的将军强行按在了将军府统筹大局,他对罗浮的情况比较了解,但是对玉阙完全是从零开始,再加上遇袭后玉阙仙舟诸多地方受损,情报更新不及,以前的资料就是作参考也难。

不过相比起来,医馆也不是什么令人轻松的地方。这些日子丹枫下了战场以后总会先去医馆,景元不止一次在对着战报困到栽头的时候被丹枫捞起来放到里间的小榻上去,在半夜被睡不安稳的丹枫的尾巴吵醒,又或者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被丹枫抱在怀里哄。

他们并没有问对方发生了什么。

景元看着每日案头报上来的数字就可以猜到丹枫在面临什么样的场面:虽然饮月君在医术上颇有些心得,云吟术也可以帮着处理多种伤痛,终归还是有不少云骑挺不过这一关。如果说战场上还能为战友复仇,面对伤势过重的云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而丹枫想必也能反推出战况,人员伤亡和案牍数量他也都看在眼里。如果自己一直开会到晚上就说明前线暂时不吃紧,假如到了深夜他还抱着通讯和玉兆不撒手就是正在交战。

昨天夜里丹枫坐在他旁边喂他吃完了晚饭,而他直到拂晓时才终于放下通讯器,这才品出来嘴里甜甜的像是吃过什么糕点。

他悄悄走到床榻边缘,准备看一眼自己的恋人就去洗漱,到了将军府还能假装是起太早了。结果丹枫眼睛都没睁直接拽着他倒进被窝,他原本还想挣扎一下,谁知道沾上枕头一分钟没有就跟失去意识了一样。

丹枫睁开眼睛,熟练地给自己尾巴打了个结丢到身后,竖瞳盯着景元泛青的眼圈眨也不眨地看了半晌,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龙狂。

景元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正在将军府,眼前屏幕上是五份战报简讯,手边放着三个通讯器。策士喊了他不知道第几遍,最终干脆伸手拦住他的视线,点开了一段录像。

第一声龙吟从玉兆里传出来以后,景元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他猛地站起身劈手将玉兆夺过来。他看到青龙从云层里钻出来,看到雷光劈在战场之上,一道两道三道,而后光芒大盛。紧接着是水,波涛汹涌化为龙形冲入敌阵,撕开了孽物的防线,然而水龙并没有就此停下,录像里不知道谁的的声音从兴奋变为犹疑然后是惊恐,直到最后一切都被淹没。

景元捧着玉兆僵在了原地,他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战报,想问是谁在负责饮月君那条战线的指挥。

然后他想起来指挥当然是丹枫,而负责和丹枫对接的当然是自己。景元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被策士们七手八脚地拦在了门口,他甩手将不知道谁掀翻在地,然后召出石火梦身——一把弓挡在了阵刀前面,它本该被一刀劈开两半,然而上面熟悉至极的花纹让景元下意识停了手,他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白珩面无表情地擦去额角的血污,她问:

“景元,你在干什么?”

景元想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唤醒他。然而在狐人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

白珩用弓将他的刀尖移开,踮着脚抱住景元,在他的头顶揉了揉:“辛苦了,景元,我回来了。”

血与硝烟的味道在他身边弥散开来,景元眼眶一热,几乎说不出话。

“白珩姐……我……”

“没关系,我去,最好的飞行士在这呢。我会带他、带他们回来。”

景元用力闭了闭眼睛,阵刀消失在掌心,他在白珩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松开她。

“要让他看到你,他会想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在他清醒过来以前……”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他机会伤到我的。坐标c23区域清扫作战刚刚结束,接下来的安排交给你,我去丹枫那边。你就在这里,帮我们看好后背,能做到吗,景元?”

“我能。”

白珩深深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景元这才觉得时间终于重新流动起来,通讯的声音机器的响声还有人声涌入耳膜,他道歉的话只说了一半,来自腾骁的通讯就接了进来,西线d区请求支援。

景元瞄了一眼玉兆,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不知道是谁自作主张把通讯投到了大屏幕上,景元扫了一眼策士们,朗声道:“命令d区撤退,其余诸军收缩防线!联络玉阙将军和镜流前往支援!”

腾骁被计都蜃楼所伤的消息被瞒了下来。能伤到令使的存在并不罕见,但不能是活体行星计都蜃楼。苍城一役距今不过一二代人的时间,如果不加以控制,只是恐惧便能压垮人心。

时至此刻众人终于摸清了敌人的意图,显然是孽物联军计划已久,趁着其余仙舟无法立刻支援,又仗着计都蜃楼这一奇兵,不仅对玉阙有所图谋,还希望借此引来罗浮,将两艘仙舟一齐毁去。

先是大军压境迫使仙舟精锐尽出,而后各自击破。只是活体行星体量巨大,不知孽物们用了什么办法将其隐藏。

腾骁传回战报时景元刚收到饮月君那边的消息,前线军情紧急他也等不得回复,第一时间选择迎战。只是没想到离得最近的饮月君先出了事,白珩与手下飞行士也被绊住,虽然景元第一时间派出援军,最终援军还是比预期到的晚了一些也少了一些。

孽物联军那边见伤到罗浮将军,对云骑更不留手,直到收到仙舟的援军动向立刻又带着计都蜃楼消失,同时原本与玉阙将军、罗浮剑首对阵的孽物等他们离开后加紧进攻。

仙舟联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动之下又是伤亡惨重,玉阙将军差点拿下敌军将领,只是活体行星出现立刻占据第一优先级,只得先行放弃,最终唯有饮月君同白珩反戈一击,将敌军一位头目击杀。

腾骁借口与景元轮换,回来坐镇中枢,连重伤的玉阙剑首也一并顶上,两艘仙舟一时转攻为守。景元本想让丹枫留守,但是少了一位将军战力已经打了折扣,战况实在不允许饮月君再休息。

应星带着工造司最新型号的金人也重新加入战局,云上五骁再度战场聚首,只是一边与孽物联军大战一边还要提防活体行星,谁都没了感慨的心思。

幸好仙舟之上太卜司和工造司全力算出了计都蜃楼的轨迹与隐匿的方法。腾骁休息了一日带着策士们的计划奔赴前线,最终商议的结果参照景元的意见,由他和玉阙两位将军率兵拖住孽物联军,云上五骁几人目标没有两位将军那么明显,又有应星这个工造司的人在,负责携精锐直取计都蜃楼。

这一手总算将孽物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计都蜃楼因其自身特性一直游离于孽物大军之外,众人袭杀负责看顾活体行星的孽物军队以后,计都蜃楼和孽物联军便失去了联系。几人引着它一路远离仙舟,得以专心对付这颗活体行星。好在腾骁那一战削弱了计都蜃楼,经过一番血战罗浮诸人最终拿下了它。

短暂休整以后云上五骁几人率军回程,在腾骁二人的全力反攻配合之下,终于击溃了孽物联盟,只是无论罗浮还是玉阙都并未追击,各自下令重整防线以防有别的势力趁虚而入。

战后尽管景元有伤,作为少有的内务军务一把抓的人才还是被按在了将军府——反正又没有伤到脑子,而腾骁本人终于有时间好好养伤。

景元只好拜托相对受伤较轻也不那么忙碌的应星照顾丹枫,只是丹枫本来就是医者,应星也拉不住他住在丹鼎司。后来白珩好点了,便也不时往丹鼎司那里跑。

处理完军务,恢复得差不多的镜流向腾骁透露了引退的意向,只是她的剑虽愿意教,终究也没几个人学的来,仍旧稳坐剑首之位。这下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的又成了白珩。

景元忙了月余,终于得了休息,跑到丹枫房里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龙尾巴缠了个严实,而自己居然没醒,想来是没什么事了,于是缠着丹枫又厮混了良久,直到应星过来差点踹门。

只是猛然放松下来,景元还真病了,丹枫黑着脸拎了拎景元的体重,给他计划了半个月的药膳。景元闻着药味转头就往将军府跑,被抓着强行灌了一大碗以后答应了一些列不平等条约。

他本来还有些不服,想着明日再撒娇耍赖,这半个月药膳要是吃了才真完蛋,结果一上称发现竟然真的瘦了十几斤才作罢。

大概是这次狠挫了孽物的气焰,接下来一段时间难得安稳。景元假期用了半旬,突然又往将军府跑了一趟,丹枫先去找了应星,回来泡了壶茶等他,等到全喝完也没见人,干脆亲自去捉人。

到了将军府一问,腾骁干笑几声说景元在演武场,等丹枫走到门边又加了一句镜流也在,丹枫老神在在回了个知道了,脚下步子加快了三分。

远远看着演武场已经不太对劲,门口的旗帜都被冻上了,丹枫走进去差点被景元撞了个正着,他向前飞了几步,把人接住了。

景元也没余力同他说话,用刀撑在地上止不住地喘,从头到脚不是冰碴子就是尘土,狼狈得像是刚从战场回来。

镜流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丹枫,面如寒霜地看着景元,收了剑,“力劲松懈,下盘不稳,到此为止吧,景元。”

“师父,我还……”

“等确定答案了再来见我。正好丹枫到了,你怎么不问问他?”说完扭头就走。

丹枫看向景元,景元没抬头,也没吭声,额前因为战事疏于打理的白发遮住了眼睛。

丹枫伸手拢了一下他散乱在背后的头发,捏着他的手腕让他收了刀。

“腾骁的状态似乎还不如上月。”他说,听见景元逐渐平复的呼吸又乱了。丹枫看着景元晃了晃,直觉有一瞬间他应该是想扑进自己怀里。

然而景元只是哑着嗓子说回去吧。

丹枫让亲卫到金人巷买零食去了,拉着景元先回去洗了个澡。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被摆满了,景元坐在旁边一口没吃,落水的猫似的无精打采。

“将军他……”景元说到一半,停了。

“你们通知十王司了?”

“还没有,至少不是现在。”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景元攥紧了拳头,有些惊惶地抬头看他:“没有。”

“改主意了?”

“也不算改主意,只是从来没觉得你会同意。”

丹枫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景元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我想去找流光忆庭的忆者,你离不开罗浮,至少我现在可以。只是先不提是否找得到、何时能找到,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我能把他带回罗浮见你吗?你能见吗、你会见吗?就好像你和将军明明关系不错,却一年也不会进将军府几次。将军受伤也只会请丹鼎司的人,明明最好的医者是你。”

“浮羊奶要凉了。”

景元从他手里接过瓶子,猛喝了一大口。

丹枫这才开口,“仙舟普遍认为魔阴身由记忆和情绪的积攒引发,如果可以简单依靠消除记忆解决,仙舟现在应当已经是浮黎的势力了。”

“就是这样,所以我不能走。可是,枫哥,我的副官死了。将军他已经在等十王司的人,而师父将近千岁,白珩姐也有二百余岁了,应星哥更不用说,虽然我仔细算了算,他其实没比我大多少。而你……”景元摇摇头,说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现在看来,我一点都没有准备好,我什么都做不了……”

丹枫起身,揉了揉景元的脑袋。

“从来没有谁能真正准备好一切,也没有谁能轻易接受,我亦是如此。”

景元只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然而一个月以后再回想起来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宛如一场道别。

丹枫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他自己却不是。

倏忽来袭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令使级别的存在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太卜司提前虽然有预警,可到底没算出来敌人竟然是寿瘟祸祖的令使。

腾骁只来得及匆匆向策士长下了几条命令,提着刀便出了将军府。

白珩应星和景元与策士们碰头,第一时间组织军队,并向联盟求援,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援军一时是来不了了。

几人试图带着精锐助力将军,结果除了镜流和丹枫能帮上忙的实在少之又少。丰饶的令使并不是不会受伤,只是寻常士卒造成的伤害远远不及他恢复的速度。

不能说毫无作用,勉强算得上挠个痒痒。

景元压着兵力,按着飞行士和工造司的人待命。甚至还下令镜流带领支援的精锐后撤轮换。

白珩在他面前好像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尾巴在背后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景元不止一次再在这种时候伸出手去,然后在白珩警觉的眼神里一脸无辜地说是尾巴先动的手。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尾巴应该是怎么样的触感。

他太久没有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和他们相处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波动从他手中的信物溢散,景元猛地起身,石火梦身现于身侧,大步向将军府外走去。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仙舟之上巡猎的力量的剧烈震动,镇守仙舟玉界门外的巨大威灵如同一尊沙像突兀崩裂,金色的碎片如雨倾盆。

罗浮之上有一瞬间鸦雀无声。

而这时候想起来的通讯宛如丧钟,震彻云霄。

“将、将军…将军他…”有人颤抖着开腔。

“倏忽被将军重创。剑首已重整旗鼓,率兵乘胜追击。”景元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雄伟威灵拨开云雾,手中阵刀方向一转,直指前方。

“飞行士和工造司听令,随我开拔。最高指挥权即刻移交策士长,现在起罗浮进入全面接敌状态!”

罗浮不稳的人心稍定。

留守罗浮的兵力基本都集中在太卜司周边。看明白腾骁意图以后他一边调整前线布局,一边将太卜司的权限和优先级调到了最高。如果连长寿如天人都没有应对之法,那么可以倚仗的就只有卜者。

景元带着罗浮剩余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赶到的时候,倏忽还未恢复状态。景元驱动神君携巡猎之力降下神雷,暂时抑制了丰饶之力。

只是如今的罗浮谁也没有能力彻底杀死丰饶令使,腾骁身陷魔阴,而他只是以未来将军的身份强行驱使神君借用帝弓的神力,尚且无法发挥令使的力量。

神君的力量不断侵蚀着景元,一开始他尚有余力挥刀,随着倏忽逐渐恢复力量,他不得不将全部心神与神君相连,石火梦身在他手里重如千钧,最后他干脆收起了武器。

再往后的事他记不清楚了。不知道连续激战了多久,他最终脱力跪倒,被下属拉着躲开了倏忽正面一击,在恍惚中看到丹枫嘶吼着再度化为龙形,与那团无定变化的血肉之影纠缠角斗。看到应星亲自操作金人挡在他前面。看到有星槎如流星陨落,一位狐人挣扎着从废墟中艰难爬出,手中高举着一轮绝对黑暗的「太阳」……

景元失去了意识。

青龙凝固在了原地。在那快如永恒的瞬息里,他看着心爱的人倒下,看着战友的手消逝,看着她的面容消逝,他看着她消逝——那物什将周遭的一切碎为最细腻的齑粉,卷入力量的风暴里,连同女孩自己。

一缕碎发和几滴血落地。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只剩这些了。

丹枫猛地从桌案上抬起头,灯火通明的内室驱散了迷惘,他喘着气,扶着额角站起来。

玉兆还在响个不停,批文的进度从四分之一掉到了十分之一,且还在减少。身上几处伤口也还在痛,甚至接近心口的一处伤直到现在还在隐约渗血。

他又一次梦到血、战场、残肢、断刃,看不清面容的士兵问他在哪里,镜流的剑指着他问为什么他还活着但是她死了。

他又一次梦到景元。梦到自己抱着他,却摸不到他的脉搏,听不到他的呼吸,血从他胳膊一直流到他手上,流到地上,流到他的尾巴上,像是一汪湖泊,冰冷而黏腻。

然后他听到怀里的青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丹枫哥,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救救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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