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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着他

 

顾长野如遭雷劈,“你……你在胡说什么?”

苏兰基没理会他,继续跟林夜柔说:“我们陛下乃至我国君臣上下,对林怀安元帅都十分敬佩,他曾率兵与我西京开战,但是他严格遵守两国协定,并未伤害过我国百姓一条性命,每一次开战,他攻至你们所制定的边线之后就退兵,对于林家被灭门的惨状,我深感愧疚,这也是我们西京欠你们林家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只欠你们林家。”

他依旧是没有说出西京太子受辱自尽的事。

只以娇焓屠村作为声讨的理由。

西京人没有欠商国,只欠林家。

娇焓作为武将,作为士兵,她对鹿奔儿城的百姓犯下了罪行。

但林家满门,已是老弱妇孺,他们一家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苏兰基没有办法接受西京太子被娇焓如此残忍虐待,同样接受林家满门妇孺被西京探子屠杀殆尽。

他对林夜柔道歉了,但是,他们的太子等不来娇焓的道歉。

至于在南疆战场上,他们的男儿杀了商国士兵也算是复仇了,虽然,西京士兵被杀的更多。

可事情总要解决,两国不能永远敌对,他们是相邻的国家,也都是大国,他们需要经贸互市,文化和技术的交流。

这是苏兰基的格局。

也是谢如墨的格局,否则就没有苏兰基与林夜柔的这一场会面。

林夜柔在沉默许久之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很红,泪水忍得艰难,才不至于滑落,“娇焓在内的几百士兵,相信要么被杀,要么重伤受辱,你们的仇已经报了,但是,我知道有屠杀我满门的西京探子回了你们国家,我的仇还没报完,欠我的,拿他们的命来还。”

苏兰基望着她,眸光哀痛且复杂,“如是这样的话,不欠了,回去的西京探子已经悉数被我杀了,林将军,你可以节哀了,但我西京的哀痛节不了,那是一份永远的耻辱,永远的痛,就算杀了娇焓和那些士兵,都永远抹不去。”

林夜柔默然点头,知道他说的意思。

“我没资格代替谁去给他道歉,但这件事情,相信也是我们商国知情之人心中的痛与耻辱。”

苏兰基听了这句话,眼底被风吹得很红很红。

他的肩膀,缓缓地放下了,“林将军这句话,对我,对他,对我们商国皇室,都有很大的意义。”

苏兰基身边的一名年轻将士忽然掩面哭了,他刚才站在这里,眼底充满了恨与愤怒,但是,林夜柔这句话确实也安抚到了他,才让他失控掩面落泪。

苏兰基,三皇子,林夜柔,他们都有不能和解的痛,但为大局着想,也只能大局式地和解。

苏兰基这才转头看着得满脸惨白的顾长野说:“想知道你的夫人都做过什么吗?上山去,他们如今的现状,便是他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苏兰基和三皇子带着十万西京士兵离开,林夜柔对顾长野道:“你要救娇焓,带你的心腹上山即可。”

林夜柔这样说,其实多少给顾长野和娇焓保留了颜面。

西京太子遭受的耻辱,如果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一次,那么他们上去所见到的一定不堪入目。

但顾长野却担心山上还有西京兵马不曾退下,所以,请求林夜柔借出玄甲军一同上山。

林夜柔看着他片刻之后,“你确定吗?”

顾长野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心头莫名地颤抖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娇焓屠村是否真的?”

“你刚才应该问苏兰基。”林夜柔淡淡地道,“又或者,见了娇焓你亲自问她,苏兰基应该不会杀她的。”

顾长野不敢相信娇焓会做出那样的事。

他回想方才苏兰基的话,说得极其隐晦,屠村的事情那么大反而是三两句带过,却着重于给林夜柔道歉。

如果娇焓屠村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林家灭门就间接是娇焓导致的。

娇焓害死了林夜柔的家人,而他,则求娶了娇焓,抛弃了林夜柔。

顾长野只这么一想,各种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心头也仿佛压着一块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愿意相信,娇焓不会这样做的,他要亲口问娇焓。

顾长野陡然抬起头,“苏兰基之言不可尽信,林将军与我一同上山,我们一同问个明白,如果娇焓在你面前承认了,那么……”

他脸色变得有些可怕,如果娇焓承认了,那么他该如何做?他能如何做?

那都是不能弥补的错,那都是不可挽回的性命。

林夜柔在沉默片刻之后,同意和他上山。

顾长野信不过苏兰基,怕山上有西京人埋伏,也要求玄甲军一同上山。

他不知道那些虐待战俘具体是怎么样,他认为虐待战俘顶多是用刑。

所以,他不知道带着玄甲军上山,会看到怎样的一幕。

林夜柔很清楚,但这样也是苏兰基的目的。

娇焓没有杀西京太子,西京太子是被释之后自尽的,因为他被摧折了尊严名誉以及身体上的摧残。

苏兰基也不会杀娇焓,他也要摧折娇焓的尊严名誉,端看娇焓会自尽还是能顽强地活下去。

苏兰基知道会有很多人上去营救,十万将士从山上下来,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十万在山上?

至少他笃定顾长野会这么认为,因为顾长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西京。

副将命人举着火把,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地上山去。

沈万紫等人没有任何异议就跟着上去了,因为他们很明白接下来大概会看到什么。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路途弯弯曲曲,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处平整的地方。

这平整的地方是临时开垦出来的,能屯兵十万人,中间有一间木屋,惨叫声从木屋里传了出来。

顾长野听得这些惨叫声,飞快地跑了过去,一脚把木屋的门踹开。

但木屋是一片漆黑,他忙叫人持火把上前。

火把手上前一照,顾长野的眸光落在了木屋内的十九个人身上。

他的脸瞬间像雪一样惨白。

所有人片缕不着,身上明显看到很多伤痕刀痕,还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是在……

他们竟然全部都被割了!

整间木屋充斥着屎尿的臭味,明显能看到他们都被尿淋过,脸上身上嘴里都有屎,包括娇焓。

木屋里唯一一个人穿着上衣,但双腿没有裤子,红色的血液浸在她的腿下,她那一处也露了出来。

顾长野回过神来,陡然大吼,“全部滚出去,滚出去!”

他夺了火把冲进去,但屋中根本没了他们的衣物,他们的衣物和战袍都被烧了。

他只能脱下自己的战袍,再脱下自己的外裳裹在了娇焓的腿上,穿回战袍把她抱了起来。

娇焓已经昏迷过去,她被苏兰基不断地掐脖子,在死亡和一息尚存间来回地撤换,还有刀子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的耳朵被割掉了一只。

所以,顾长野抱起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获救,依旧还在昏迷之中。

但是,他这样抱出去,大家都看到,也知道娇焓是没有穿裤子的。

而且,也有好些人看到她躺在那里的时候,腿下是一滩血迹。

很明显可以知道她遭遇了些什么。

顾长野一张脸铁青得可怕,他终于明白林夜柔为何叫他只带自己的心腹上山。

他狠狠地剜了林夜柔一眼,充满了愤恨,在娇焓没有亲口告诉他之前,他不会相信苏兰基的话。

所以,他不愿意相信是娇焓间接害死林夜柔满门。

林夜柔从他的眼神里,只看到懦夫两个字,不搭理他指吩咐进去救人。

有士兵进去把剩下的战俘抬出来,木屋里本身是有炭火的,但是西京人下山之前就熄灭了。

他们还能发出惨叫,还没被冻死,可见是屋中的余温,维持了他们的生命。

有人自发地脱下自己战衣里的棉服,给他们穿上然后下山去。

回到西蒙城,传了军医过来。

顾长野亲自给娇焓上药,清洗她身上的臭味,一点点地挖掉她嘴里的屎,好几次几乎呕吐出来。

对于她腿一间的伤,他不敢细看,只是胡乱地上了些药粉。

其余伤口都有细心处理,她的脸上被刺了一个贱字,顾长野一狠心,用烧着的铁烙在她的脸上。

宁可毁掉半边脸,也不能留这个字在脸上。

娇焓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便已经醒来了,她嘴里一直在咒骂,痛斥西京人的残毒。

直到顾长野用烧红的铁烙在她的脸上,她尖叫起来,浑身颤抖,才止住了那些恶毒的谩骂。

“顾哥,”她的声音嘶哑,眼神充满了痛苦,而出口的味道依旧熏得人几欲作呕,“为何毁我的脸?”

“脸上有一个贱字,你要带着这个字过一辈子吗?”顾长野眸光冰冷得有些可怕。

“那些禽兽不如的狗东西,”娇焓失声大骂,“苏兰基,我不杀你,誓不罢休。”

顾长野捏住她的下巴,俯头盯着她,“你告诉我,你在鹿奔儿城,是不是屠了村庄?杀了平民百姓?”

娇焓正悲愤难忍,听得他的质问,她歇斯底里大喊,“我后悔啊,我应该把所有的村庄都屠了,而不是只屠了他们三条村。”

顾长野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神可怖,“你真的做过?那虐待战俘呢?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去势,毒打?”

“岂止?”娇焓眼神恶狠狠,几欲疯狂,“我让人一刀一刀地划他的脸,让人给他淋尿,灌屎,我用尽一切办法去折磨他,让他说出他的身份,我现在就后悔,我下手太轻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人,苏兰基快速地和你制定了边线,签订了和约。”顾长野浑身冰冷,冷入骨髓。

他再愚蠢,也能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了。

能让苏兰基不惜一切地退步让步,迫不及待地与娇焓签订和约,甚至没回成凌关同萧大将军谈判,这个人,只怕是苏兰基的外甥,也是西京当今太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上南疆战场。

这一切都解释都通了。

这么大的事情,争持了多年的边线问题,苏兰基草草与她签订了,他应该给早就想到有问题的。

当时他在鹿奔儿城烧粮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签完,可见苏兰基有多急切。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娇焓。

眼前这个人,和他所爱的娇焓完全不一样,她像恶鬼一样残忍冷毒。

他为了这个人,奉出了所有的战功,辜负了林夜柔。

他是天下间头一号的蠢货。

可她说过的那些满嘴忠义,女子不该困于内宅,而该肩负保家卫国的责任,如此的大义凛然,那时候她满眼都是热烈的明媚。

顾长野跌坐在地上,脸上似哭似笑,随即,爆发出狂笑,似疯癫的狂笑。

这狂笑把娇焓给吓住了,她忍着痛疼撑起身子吃惊地看着他,“顾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顾长野笑得眼泪跌出,双手捂住脸,肩膀抽搐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

猛地,他放开捂住脸的双手,恶狠狠地瞪着娇焓,“是你,害死了夜柔全家,夜柔全家惨遭灭门,全因你虐待战俘屠戮百姓。”

娇焓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是西京人杀的,和我没有关系。”

顾长野眼神痛苦,“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的手段为什么会这么残忍?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娇焓依旧没有觉得她有错,“他们窝藏西京武将,我命人屠村,只是为了逼出那小将……顾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残忍,我是屠村了,但那些都是西京人,就算是百姓,也是西京的百姓。”

“两国交战,不伤平民,不杀战俘,”顾长野眼底猩红,咬得牙龈生痛,“这是我国与西京的协定,上成凌关战场之前,我与你说过无数遍,你说你都记住了。”

他狂吼,额头青筋爆显,“现在你告诉我,你都记住了什么?你不止虐杀战俘,你还屠村,你是不是人啊?你是不是人啊?”

娇焓被他狰狞的样子吓住了。

她泪水夺眶而出,“可我不是已经签订了和约定了边线吗?这个结果皇上很高兴,满朝文武都很高兴,以后不用兴兵打仗了,死一千几百的西京百姓,我真的罪大恶极吗?”

她擦去泪水,自觉占理声音便大了些,“你去成凌关问问,问问我们商国的百姓,是否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商国坚持的边线且再无战事?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

顾长野听了这番话,竟是笑了,凌乱的头发往上一拨,露出青肿的脸显得尤其狼狈与疯癫,声音却是极轻极狠,“那你呢?你愿意吗?你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和平吗?”

“你如果愿意,那你方才咒骂什么?那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吗?他们都死了,你不愿意死吗?你去死啊!”

“我……”娇焓顿时语塞。

顾长野再继续逼问,“你问过被屠杀的百姓了吗?你问过成凌关的百姓了吗?他们都同意吗?啊?”

他双手撑在床前,整个人已崩溃。

娇焓哭了出来,“顾哥,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我遭了那么大的罪,你不仅没安慰我,还一直骂我,就算我有错,可我也是立了大功。”

顾长野看着她的泪水滑落在脸上的火烙上,混做了血水往下滴,确是可怜凄惨。

但是,顾长野半点怜悯都没有,更没有心疼。

“你可知,你麾下所有的士兵,除了被俘虏的那十几个,全部都死了?没死的那些,也都被去势,而你……”

他没说下去,但是脸上的表情既屈辱又复杂。

娇焓止住了哭,怔愣之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急道:“你以为我被他们……我没有,顾哥,他们没碰我。”

看到顾长野不说话,娇焓急了,她不顾身上的伤愤怒地道:“他们是伤了我,但是绝对没有强辱我,我说的是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们。”

顾长野神色阴郁,“有什么好问?还嫌不够丢人吗?”

娇焓听得这话心都寒了,大受打击,“你不信我?”

顾长野凄惶一笑,“信你?你对我说过半句真话吗?我问你成凌关的事,你每一次都以北冥王即将上战场为由,所以苏兰基退兵回去和你签订条约,你连这么大的事都隐瞒我,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你一路上,”娇焓显得很暴躁,整个人都抓狂了,“你一路上一直跟我说不伤两国百姓,但是我分明看到他们是躲进了民居,我们既然攻入了鹿奔儿城,就一定要有所收获,我不过是杀了些村民,可西京人杀了我们多少士兵?”

顾长野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我们进鹿奔儿城的目的是什么?”

“烧粮仓。”娇焓脱口而出。

“我去烧粮仓,让你负责后援,但你却去追那什么小将,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们烧粮仓的时候,有西京士兵赶来,而你没有能及时通知我,后果将是如何?”

“但事实上,我就是立了功。”娇焓摇头,觉得脸很痛很痛,不想再和他争吵,“算了,我和你想法不一致,你不认同我,我也不认同你,这件事情再争执下去只会伤感情,何必为了几个西京百姓伤害我们的夫妻感情?不说了,好吗?”

顾长野满心的失望,说了这么多,她始终认为那只是几条西京平民的性命,在她眼里,那只是蝼蚁而已。

他亦不想说。

在转身出去之前,他苦笑,缓缓地说:“真可笑,为了你,我抛弃了夜柔,我真的很后悔。”

娇焓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后悔了?”

顾长野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外边的天被篝火照得通亮,又下雪了,但天气再冷,冷不过他的心。

彼时,林夜柔在帅营里坐着。

热茶奉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条什么都不加,连个鸡蛋都没有。

却是林夜柔上战场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以前从来不觉得面条这么好吃。

谢如墨见她吃得香,不禁问道:“一碗够不够?”

“不够,还有吗?”林夜柔边吃边抬头问。

“没有!”

“……”那不多余问吗?

谢如墨笑了,凝眸看着她,这狼吞虎咽的,哪里还有贵家小姐的风范?

等她吃完,谢如墨才告知她,其实他和苏兰基在战前就已经互通了信。

“他的目的是娇焓和那些曾经参与屠杀的士兵,本帅早就知道,本帅曾试过安排她在后方,但她自己攻了上去。”

林夜柔道:“元帅算是护过娇焓了。”

“架不住她自己想死。”谢如墨俊美拢起,给她取了一方手帕擦嘴,“娇焓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苏兰基对她没下死手,是觉得她会不堪受辱自尽,你觉得娇焓会自尽吗?”

林夜柔接过手帕,手帕上的刺绣东倒西歪,绣工真差,但还挺干净的,元帅竟然会藏着一方这么丑的手帕。

在军中也没那么讲究,林夜柔用手帕擦了嘴唇,道:“难说,她此番受辱,嗯……”

屎尿之类就不说了,因为她还想要把面汤喝了,“而且这么多人看见她没穿裤子,这事在军中也遮瞒不住,军中瞒不住,那么京城想来也会知道,就看她扛不扛得住了。”

她说着,便端起了碗把面汤一饮而尽。

这豪迈劲,谢如墨看得眉眼都染了笑意。

“话说,那西京太子为何会出现在鹿奔儿城?”锦书始终不大明白,以前就听闻这位太子在西京深得民心,贤能英明,为何却在鹿奔儿城出现?

他本也不是武将啊。

“西京皇室的内斗,他是被二皇子设计,被迫上了战场,苏兰基知道他不能战,所以只让他躲在鹿奔儿城,因为战场不在鹿奔儿城,谁知道,他遇上了娇焓。”

“二皇子?”林夜柔微微蹙眉,“那西京太子一死,几位皇子便要争夺太子之位了,如果这个二皇子当了太子,对我们商国可不友好啊。”

二皇子对商国,那是仇视敌视,充满了恶意。

“嗯,但苏兰基有心扶持三皇子上位,三皇子与西京太子乃是一母同胞,只是三皇子还未成器侯,苏兰基面对的困局很多,西京陛下已经百病缠身,怕是熬不了多长日子。”

林夜柔明白了,“所以西京这一次讨回点颜面,报了仇,然后便迅速撤离回去应付内乱,现在他们瞒着西京太子的死因,但一旦来日被人揭穿,也可以昭告西京百姓,已为太子复仇。”

“算是原因之一,但其中复杂,实非我们所能全然知晓的,一个大国,有他自己的考量。”

林夜柔点头,“是的。”

谢如墨望着她,郑重地道:“夜柔,南疆收复了,有你们林家的功劳,可告慰你父兄了。”

林夜柔眼圈微红,声音已然哽咽,“嗯!”

谢如墨深深地注视她,道:“你父亲一生未竟之大业,你帮助着完成了,伊力和西蒙的城门,是你带兵攻破的,也是你带兵浴血奋战,来日史书工笔,必定有你们林家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夜柔到如今才明白,为何元帅这么多名将不选,却选了她带领玄甲军,而且在战时便送奏本回京定下她武将品阶,这是元帅给她的机会,没有将军之衔,她率领这么多兵马,名不正言不顺。

她站起来,拱手拜下,“元帅抬爱提携之恩,末将无以为报。”

谢如墨眸光微闪,“无以为报?言下之意你是想报恩吗?”

林夜柔微怔,这……只是客套恭维之辞,攻城与杀敌,她都不遗余力,也算是报了提携之情吧?

“呃,元帅是有吩咐?”

谢如墨笑容扬起,“现在没有,但保不准以后会有事情需要林将军帮忙。”

林夜柔想着元帅也是随意之言,毕竟他贵为亲王,怎需要她帮忙,便也再客套一句,"哦,那就来日再报。"

谢如墨眸光意味不明,“嗯,这句话本王记住了,你先下去休息休息。”

林夜柔站起身,“是,末将告退。”

回去营内,沈万紫和辰辰已经睡死过去了,林夜柔鞋子都不脱,直接躺下。

这一躺,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疲惫在四肢百骸浸出来,困意如山倾倒,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明日傍晚才醒来。

他们几个都是修习内功心法的,睡觉时最好的休养方式,这一觉醒来,顿觉精神奕奕。

大家也都陆续地醒来了,别的话没多说,自动自觉地出去帮忙清理战场,安抚百姓。

收复南疆的捷报传回京城,皇帝看着捷报,泪流满面,早朝上满朝文武跪地三呼万岁。

天大的喜讯像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一开始是官宦人家知道,后来是满京城都知道,再后来,各地州府都知道。

举国欢腾。

说书先生到处都有些人脉,官宦家里头的小厮丫鬟,总能收到些消息卖给说书先生。

于是,大家都知道立了头功的自然是北冥王,但是连续破了伊力城和西蒙城的是一名女将,是她率领玄甲军势如破竹,把沙国人打得屁滚尿流。

说书先生最是擅长制造英雄,经他慷慨激动的宣传之下,那位女将简直被描绘成了天上的女战神。

战事也被完全扭曲成各种艰辛,在艰辛当中,元帅麾下的这位女将如何骁勇善战,如何智取敌军将领。

有多玄乎,说得多玄乎。

百姓平凡普通的日子里,太需要英雄了,因此不管是茶肆酒馆,还是市井街头,抑或是百姓家里聚会宴席,都少不了提一下这位女将。

但是这女将的身份大家却不知,可还有谁呢?自然是娇焓将军啊,她曾经在成凌关立功,也是她和顾长野将军带着援军上战场的。

援军里头,就有玄甲军。

所以,带领玄甲军破城的女将,非她莫属了。

这只是流传在百姓里的一场狂欢。

世家大族甚至是五六品以上的官员,都不会将民间传言当真。

那都是茶馆酒肆里的胡乱揣测,或许有那么一两分是事实,但其余多半夸大或是失真。

可偏偏,将军府的人却信了,以为是娇焓立下了大功。

顾老夫人自从他们出征之后,一直茹素念佛,求他们立得军功归来,如今果然成了,顾老夫人一开心一激动,病都好了很多。

她当即命人下去准备,要大张旗鼓地去白灵寺酬谢神恩。

将军府的人抬着牲畜与祭品,风风光光地穿街过市,一路还放着炮仗庆贺,让百姓更加相信那位女将就是娇焓将军。

顾老夫人坐在轿子里头,掀开帘子看外头百姓,看到他们鼓掌,欢庆,顾老夫人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酬谢神恩之后,她再让大儿媳闵氏筹办一个茶宴,宴请朝中官员的家眷们过来聚一聚,提前打好了关系,等他们回朝之后,得了实职,在官场上也可一帆风顺。

她认为,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再一次立功,眼看便是朝廷新贵,各家都一定争先登门拜访。

所以,这茶宴她下令要办得体面风光,就连她当初陪嫁过来的一套白釉粉胎茶具都拿出来,准备招呼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

至于茶点,府里头的厨子做得不精美,都是在聚德惠买的,聚德惠做的点心最是有名,美味好吃,除了贵没任何缺点。

因为宴请的宾客多,所以,光是这点心,就买了三百多两银子的,聚德惠的人亲自送来,且帮他们摆放整齐,装点心的碟子,都是极为精美。

除了点心,也买了金丝燕窝炖下,起码要每人一盅,按照她的名单这也过千两银子了。

闵氏暗暗叫苦,将军府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办这么上规格的茶会,哪里来的银子?

只能拿着府中还值钱的东西去典当,但再这么下去,将军府迟早是要被掏空的。

顾老夫人给兵部两位侍郎夫人下了帖子,连兵部尚书夫人她都送了帖子,不过,她想着兵部尚书夫人应该是不会来的。

倒是侍郎夫人是指定要来的吧,顾老夫人打算等她们一来,便问问这场战事的大概情况,以及兵部如何论功行赏。

殊不知,到了时间,兵部左右侍郎两位夫人都没有来,甚至品阶高一点的官员夫人也没来,只来了些五六品,七八品的夫人带着家眷前来。

有些还没有在受邀名单上,这让顾老夫人又生气又心疼。

这场茶会,砸了这么多银子下去,就是想着先扬其名,好给自己的儿子儿媳造势,等他们凯旋,皇上以及兵部论功行赏,也会听听百姓的呼声。

现在关于女将的传闻已经是街知巷闻,赞誉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顾老夫人之前心里还有点不平衡的,觉得林夜柔和离之后反而成了国公府小姐,但现在娇焓和长野立功了,将军府的前程指日可待。

一个只有孤女的国公府,和有实权的将军府,任谁也知道该亲近哪边。

可看着这茶会,净被些低三下四的人来蹭,她就气得肋间发痛,也不愿意陪着她们,借着身子不适,让闵氏去招待。

她就不明白了,外边都传开了,怎么还请不动那些夫人?

这场闹剧,叫二老夫人看了一场笑话,什么身份就想请二品的尚书夫人来吃茶点?

就算顾长野和娇焓真的立功了,但南疆战事打了这么多年,立下功劳的人何其多,要论功行赏,他们得排在后面呢。

不过,若外边传言是真的,娇焓带兵连攻两座城,这功劳确实很大,只是兵部尚书和侍郎的夫人都不来,显然,这位女将不是娇焓。

半夜,顾老夫人心口痛得厉害,叫人请了大夫。

丹神医虽然还卖着药给她,却也不来给她看诊,所以她只能请别的大夫。

如今的将军府,府医是养不起的。

闵氏伺候了大半夜,实在困乏得厉害,便叫下人照料着,她回去休息了。

二日,顾老夫人见大儿媳没在跟前伺候,大发雷霆,命人把闵氏传来,但闵氏没来,说是感染了风寒。

二老夫人过来看望她,见她发着脾气,便劝说:“你跟谁置气都是损了自己的身体,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必要?你说你真是,以前夜柔在的时候,伺候得你舒舒服服,有个头痛发昏的,不用你吱声,她便把丹神医请来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你不懂得珍惜,偏拿一根草当宝贝,福气你不要,那就只能受气了。”

顾老夫人铁青着脸,想起以前她病的时候林夜柔衣不解带地伺候在旁,没喊过一句苦,如今叫她伺候一晚,便受不得了。

再想起之前娇焓不曾出征时,在府中也是如此,嘴里一口一句母亲地喊,但真叫她伺候,也是撒手不管的。

可在自己的妯娌面前,她是要面子的,冷冷地道:“你说得林夜柔这么好,你二房不是有适婚的么?娶了她一家子过去入赘,继承爵位吃软饭去啊。”

二老夫人也不生气,“我二房的那些个小子,可配不上夜柔,她值得更好,至少要比长野好。”

“你……”顾老夫人捂住胸口,横眉冷睨,“你是专门来气我的!”

二老夫人笑了笑,“忠言逆耳,随你怎么说吧。”

说完,她起身便走了。

本来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女将是娇焓,但是经过顾老夫人的这一次茶会,有些人却看出了端倪。

说书先生自然是先吊着了胃口,然后才跟诸位茶客神秘地说:“将军府老夫人的茶会,兵部两位侍郎的夫人都没有出席,莫说侍郎夫人,就是兵部郎中哪怕是任何一个兵部官员的家眷都没有出席,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那位女将只怕不是娇焓将军了。”

茶客哗然,随即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不是娇焓将军,会是谁?本朝也没二位女将啊。

过了几日,各路人马算是打探出了点门道来,说顾长野那位和离出门的夫人上了战场。

对于和离的这件事情,京城的百姓还记忆犹新。

那位和离的夫人,不就是牺牲在南疆的镇国公林怀安之女,林夜柔吗?

说起林夜柔,许多人或许还抱着看戏的心态,但是说到镇国公林怀安一门,百姓多是唏嘘叹息,甚至有些家国情怀深重的百姓,潸然泪下啊。

男儿们都牺牲在了南疆战场,满门孤寡老弱妇孺全部被屠,这样的惨况说起来怎不叫人心酸难过?

于是,对这位镇国公府唯一还活着的林夜柔,开始了一轮的深扒,得知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送到梅山的万宗门学武。

她的夫婿是被娇焓将军抢了的,她如果真有武功在身,加上她本来就是武将出身,父兄牺牲在南疆战场,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会上南疆战场谋个军功,一则报父仇,二则证明自己比娇焓更出色。

关于这个论调甚嚣尘上,也传到了将军府里。

顾老夫人听得这些,都气笑了,冷嘲热讽地道:“林夜柔还能上战场立功?她真有这本事,早就上战场去了,还用得着嫁入我们将军府,伺候我这个老太婆吗?”

闵氏管不住家奴,所以,老夫人这话自然也传了出去。

有些人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是啊,要是真有这本事,何苦低嫁去伺候一个病恹恹的婆母呢?听闻林夜柔在将军府的时候,连睡觉都在老夫人的房中,时刻照料。

但也有些人会深思,这不就证明镇国公教女有方吗?既嫁了人,自然是要遵循孝道侍奉公婆的,林夜柔能做到睡觉都陪伴在侧,可见她极重孝义,实在难得。

之前成凌关大捷,娇焓和顾长野立功,回来以战功求赐婚,大家觉得是美谈。

可现在南疆收复,成凌关大捷的喜悦就被冲淡了,相比之下,自然是收复南疆才是万世大业。

因此再细细一回味顾长野以战功求赐婚的事,就觉得有些膈应了。

没了英雄的光环,顾长野是抛弃正妻,娇焓是抢人夫婿的一对“璧人”,怎可歌颂他们?

外边传言越来越多,各种猜测各种版本都有,将军府干脆便关起了大门,不管外边说什么,反正他们坚信娇焓和顾长野都能立功。

到了四月初三,朝廷终于宣布,北冥王会率领援军回朝。

兵部也公布了这一次立功的将士名单。

立功的女将共有三名,连破两座城池的首功女将正是林夜柔,另外两位分别是沈万紫和凌辰辰。

至于立功的将军里也有顾长野的名字,但是排到了很后,前面基本都是这几年一直浸在南疆战场的老将,他们也大部分是林怀安的旧部。

立功名单上没有娇焓。

兵部这一公布,将军府里的人都傻眼了。

简直不敢相信娇焓没有立功。

她在严寒冬日带领援军奔赴战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吧?为何名单上连提都不提一下?

顾老夫人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京中各处茶馆的说书先生使出了浑身解数,把林夜柔带兵攻破城池的事迹渲染得十分精彩。

百姓对林夜柔也无比的崇拜,浑然忘记了他们曾经在她和离之后说的句句恶言。

而淮王妃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被禁足了。

当初她的女儿出嫁,林夜柔曾命人来添妆,她婉拒了。

当时还跟身边的人埋怨,说林夜柔不懂事,她是个和离妇,怎么能来添妆?这不晦气吗?

淮王听得此事,气得打了她一巴掌,“那是你的外甥女,你姐姐在天之灵若有知,会怨你无情吗?旁人给她脸色看就罢了,你这个亲姨母,你真是……”

淮王本是个闲散亲王,懦弱且无实职,所以才得以留在京城长居。

对于林夜柔和顾长野和离的事,他不过问,也不敢多事,因为不管是赐婚还是和离,都有圣旨,他也说不上话。

他不知道林夜柔曾经派人上门给自己的女儿添妆,如果知道,他也肯定不敢得罪林夜柔,会选择把礼物收下,顶多不给女儿带过去便是。

淮王妃被打了一巴掌,心里头急也懊恼,哭着说:“我不是嫌她,我是怕王爷嫌她,怕姑爷家嫌她,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你连她上战场都不知道,可见你没派人去看望过她,还说糊涂,分明是无情。”

淮王妃委屈地道:“咱们不是被禁足了嘛。”

“你可以派人去啊,府中又不是人人禁足。”淮王气得脸色铁青,“以前你姐姐待你多好啊,你们姐妹感情亲厚,人人羡慕,现在你做出这样绝情的事,等夜柔回来,她还会认你这个姨母吗?”

淮王倒也不是真在乎王妃念不念亲情,只是林夜柔立下大功,有了武职在身,有实权。

他不要跟一切有实职的官员结怨。

尤其林夜柔和离也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林怀安更追封镇国公,这个镇国公还能世袭,来日国公府有了家主,定是要兴旺起来的。

淮王妃没想到林夜柔还能上战场立功,之前想着皇上追封国公之位,只不过是弥补赐婚顾长野和娇焓,名头大于实际。

如今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连忙找补,“幸好澜儿不知道此事,等夜柔凯旋,叫澜儿去拜访她,她们表姐妹小时候感情特别好,否则她也不对在澜儿出嫁的时候来添妆。”

淮王怒道:“即便能修补,也不如从前了,而且因为此事我们被禁足,连团年都不能进宫,可见皇上心里已经起了芥蒂,以后你就看着吧。”

说完,淮王便拂袖而去了。

淮王妃捂着脸垂泪,夫妻多年,他还没有打过她一下。

她确是一时糊涂的,她没有这么嫌夜柔,都是亲戚,感情肯定是有的,只是不想多事罢了。

“蓝嬷嬷,你说我做错了吗?”她拭泪,问正在给她涂抹药膏的陪嫁嬷嬷。

蓝嬷嬷叹气,“三小姐,当初您和大小姐感情多好啊,其实顾长野请旨娶娇焓的时候,您当姨母的该去将军府给她撑腰,老奴也劝过您,您不听。”

淮王妃抽泣着,“那是皇上赐婚的,我能去撑腰吗?这不是明摆着跟皇上作对?”

蓝妈妈揉着她的脸,“您自是阻止不了赐婚,但您这位当姨母的站出来了,将军府也不至于欺人太甚,多少也顾着点您亲王妃的面子。”

淮王妃擤了鼻涕,叫人传热水上来洗脸,“更衣,我去一趟国公府,做做样子也是要的,等她回来,至少她的家奴也会告诉她,我有去探望过。”

蓝嬷嬷知道如今去也不好,有点上赶着巴结,可王妃做事素来如此,劝不住,她说要去就让她去吧。

京中的事,林夜柔远在南疆全然不知。

战事已经结束很久,但是军队还不能完全撤离。

一则严寒,不好行军。

二则,经过多年战火的摧残,南疆许多地方都需要重建,兵士们正好可以帮帮忙。

自从战后,军中关于娇焓被俘虏,被污一辱的事便在军中传遍了。

不管她如何否认,但是那日冲进去看到的士兵实在不少。

这不是秘密,藏不住的。

娇焓找易天明他们出来作证,但是易天明他们能做什么证呢?他们受尽了毒打虐待,还被去势,痛得死去活来,哪里知道娇焓有无被人污了?

而且,易天明已经恼极娇焓,连与她说话都不愿意。

其他十几名士兵也是,他们得了赏赐的时候感激娇焓,但被俘虏之后遭受了一切,便恨娇焓。

娇焓很顽强地活着,她甚至无惧任何人的眼光,养好伤之后,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种心理素质之强大,也挺让人佩服的。

苏兰基本以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会自尽,看来苏兰基还是低估了娇焓。

只是,苏兰基如果知道娇焓没有自尽,只怕要气死,他们的太子因受辱而自尽了,娇焓却有脸活着。

军中关于这样的议论也没有停止过,甚至有时候当着她的面也说。

娇焓一开始会冲上去辩白,说她没有被玷污,她是清白的,只是遭了毒打和毁容。

但渐渐地她也不解释了,因为实在解释不过来,加上顾长野一直对她冷暴力,她已经疲于解释。

不过,她却找到了林夜柔,用讥讽的语气对她说:“我听说了,你们都到了山下却不上去救我,你巴不得我死,你真狠毒,你以为我会自尽吗?我不会,我要活得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好。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林夜柔看着她,似笑非笑,“你错了,我想让你死很容易,半夜把你拖到山上去,从悬崖扔到崖底,野狗会吞噬了你的尸骨,让你尸骨无存。”

娇焓脸色变了变。

“又或者,在你的茶水里下牵机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娇焓伸手便要打过去,“你敢?”

林夜柔抓住她的手腕,一推她,她便摔在了地上。

林夜柔冷冷地道:“我还记得你一次来与我说话时候的傲气,现在,你傲给我看看。”

娇焓气得七窍生烟,却拿林夜柔无可奈何。

“好好养着吧,你的军棍还没打呢。”林夜柔冷笑。

娇焓慢慢地站起来,眼底桀骜冰冷,“你以为我会怕吗?林夜柔,就算你立了大功,你终究是输给了我,现在的顾长野夫人是我,而不是你。”

她又恢复傲然,仿佛提到顾长野,就能看到林夜柔脸上露出痛苦。

但林夜柔只是嗤笑了一声,“那恭喜你。”

她一副毫不在乎,丝毫不稀罕的样子,让娇焓瞬间破防,“你嫉妒,你只是不承认。”

“是是是,我嫉妒,我很嫉妒你成为顾长野夫人,嫉妒你成为将军府的主母,嫉妒你以后要夙夜不眠地照顾那位事儿精婆母。”

林夜柔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和沈万紫他们一起,帮着重建南疆,每天虽然累但是渐渐地学会了把心底的痛苦折叠起来。

偶尔,会和与元帅他们一起喝顿酒,畅谈南疆的未来。

元帅现在不再是胡子拉碴的,瞧着还挺养眼,怪道说他是商国一美男子,原来竟是真的。

春来冰雪消融,留下镇守西蒙的将士,便可归朝了。

沈万紫他们对于跟着他们回京还是回梅山纠结了好一会儿。

棍儿说:“梅山时常可回,但凯旋此生只一次,怎么也要回去接受百姓的鼓掌。”

他们没什么大志,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练好一身武功,不求天下无敌,只求能遇到的对手,都可以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

忽然成了收复南疆的英雄,这高度一下子上去了,还不大适应呢。

娇焓的伤养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接受军棍了。

在南疆的这段日子,她和顾长野的夫妻关系一直处于奇怪的境况里。

顾长野似乎总是躲着她,但是真遇到点什么事,也会帮着她。

例如她要被打军棍,顾长野找谢如墨求情,谢如墨见都没见他。

讨了个没趣之后,他便找到林夜柔,希望林夜柔能帮娇焓在元帅面前求情。

“我知道很冒昧,但马上便要回京了,她这个时候挨了军棍,定是熬不过路上行军的艰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林夜柔冷冷打断他的话,“既然知道冒昧也知自己有错,那你是怎么有脸来求我为她说情的?再说,你不知道我林家满门被灭,与她脱不了干系吗?我是天下间最盼着她死的人,你来找我为她求情,你脑子没问题吧?”

一番话,堵得顾长野半句说不出。

他哑口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冰冷的女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新婚夜他掀开红盖头,那张被龙凤烛映照得如桃花一般灼灼明媚的脸。

他心头苦涩,“我知道是我错了,只是我已辜负了你,不能再辜负她。”

林夜柔觉得实在可笑,“既然如此,你替她受了这军棍不就行了吗?父代妻过,天经地义。”

不想看他在这里表演愧疚与深情,她转身离开。

她去了帅营求见元帅,谢如墨正在雕刻着什么,听得她来求见,便用锦布蒙住了雕刻的东西,对副将张大壮说:“让她进来。”

张大壮犹豫了一下,“刚才,末将看见战将军去找林将军了,林将军这一次来,怕是要替娇焓求情?”

谢如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觉得林将军会替娇焓求情?”

张大壮耸耸肩,年轻的脸庞充满了对爱情的无知,“可能觉得以此能挽回顾长野?”

谢如墨顿了顿,招招手,“你来一下。”

张大壮哦了一声,上前了两步。

谢如墨眉目淡笑,继续招手,“靠近些,蹲下来,本王瞧你脸上有些东西。”

张大壮伸手摸了摸脸,没摸着什么,但还是靠近蹲下,“好久没洗脸……”

谢如墨眉眼的笑意收敛,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肮脏。”

张大壮被扇了巴掌,瞪大了眼睛,“末将说错了什么?”

谢如墨拿起雕刻刀在他脑壳上敲了两下,“林将军如今瞧得上顾长野吗?胡言乱语,请她进来吧。”

“哦。”张大壮摸着脑袋起身。

谢如墨凤眸挑起,警告道:“你方才的话,不许出去乱讲,否则把你头皮剥掉。”

张大壮头皮一阵发紧,“知道了。”

看来,王爷还没忘记出征之前对林夫人说的话呢,但是,那个时候和如今不一样了啊,林将军她嫁过人,她不清白了。

如果王爷还没歇了那心思,回头被太妃知晓,太妃不得气炸啊。

而且,林将军肯定是来求情的,他都看见她和顾长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林夜柔大步进来,行礼之后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张副将怎么了?看她的眼光奇奇怪怪的。

谢如墨眸光冰冷地在张大壮的脸上转了一圈,张大壮嘿嘿笑了一声,“那末将就先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也没走远,躲在外头听着。

“坐啊!”谢如墨对林夜柔道,眸光淡淡地瞧了一眼门口,那气息粗得跟谁听不出来似的,要偷听也不知道藏好些。

林夜柔也知道张大壮在外头,坐下来之后用眼神询问,再用手指了指门口,他干嘛?

谢如墨笑着摇头,“别管他,你找本王什么事?”

林夜柔立刻危坐正襟,问道:“元帅,眼看着就要班师回朝了,我能否去一趟我父兄牺牲的地方?我想喊他们一声,让他们随同我们一同归京。”

父兄的遗骸已经在他们牺牲之后,被送回了京城。

但是,如果他们在天有灵,魂魄也定会守在这片土地上,直到亲眼看见南疆被收复。

谢如墨微微颌首,“嗯,应该的,但是你不用去了,我已经替你去过,而且从那个地方伐下了一株大树,给他们雕刻了牌位,到时候就带着他们牌位回去。”

谢如墨一掀锦布,底下摆放着一个个牌位,已经雕刻好了一个,正是她父亲林怀安的牌位。

林夜柔一抿唇,眼泪就夺眶而出。

林家的神楼上,也供奉着父兄的牌位,她回去祭拜的时候,总是不敢看,仿佛不看,父兄就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方一方冰冷的牌位。

泪水滑落,她拿出手绢擦去,才想起这手绢是之前元帅给她的,便连忙还了回去,声音哽咽地说了句,“谢谢!”

谢如墨眸光落在手绢上,定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了回来,说了句,“我该做的,我一次上战场,是你父亲带着我。”

林夜柔默默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道:“那既然元帅都安排好了,我就不跑那一趟了。”

她不是不想去,是很怕很怕。

自从回家得知父兄牺牲,看到母亲哭瞎了眼睛,看着满门的孤寡,她就把痛楚藏在心底,不敢轻易碰触。

“回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想谋个武职,还是……”他重新拿起雕刻刀,慢慢地雕刻着林夜柔大哥的牌位,不甚经意地道:“还是说,想再找个人嫁了?”

林夜柔道:“我母亲不希望我走武将的路子。”

他抬头,“你母亲是希望你找个人嫁了,过安稳日子。”

林夜柔道:“遵母命,嫁过了。”

谢如墨眸光里是有些东西的,只是极为隐晦,“嫁得不好,作废,再找个好的。”

林夜柔红着眼睛笑了,“嫁过便是嫁过,如何作废?至于好不好,总归是要相处过才能知道,女子嫁人像是一场豪赌,刚输了一场,所以我也没打算再赌。”

谢如墨笑得如沐春风,“这想法是好的,千万不可胡乱找个人嫁了,遵母命这种事,遵一次便够,再说成亲有什么好的?本王便没打算成亲。”

林夜柔不敢妄议他的婚事,只是他这句话说得奇怪,想来是希望她继续为将,如今朝中无太多可用的年轻武将,皇上为此也苦恼。

只是南疆收回来了,和西京的恩怨虽说牵扯不清,可也让他们出了一口气,报了个仇,他们如今国内要面临夺嫡之争,想来不会希望有外战影响。

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培养年轻的武将。

二天,顾长野代替娇焓受军棍的事便传遍了整个营区。

自从娇焓被俘虏,关于他们俩的事在营区里就传遍了,也几乎整个南疆的百姓都知道。

一开始娇焓还做出不予理会的样子,养好伤之后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仿佛想用这种态度平息所有的非议。

但随着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她受不了便借口伤势还没好全,躲了起来。

顾长野则默默地承受了一切,那些声音不是没传到他的耳中,只是他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和解释。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还牵扯到成凌关战事,牵扯到被娇焓屠杀的西京百姓以及……

这些都是不能解释,解释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严重。

可士兵们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认为易将军不遵守军令,私自脱离主力部队,才会导致被敌军俘虏。

而且,攻城的时候,她带人冲上来,把玄甲军的阵法打乱,差点导致林将军无法破城。

因此,士兵们都没瞧得起她,抢功,抢的手段也太脏了,导致了自食恶果,谁会可怜她?

倒是顾长野代妻受过,挨了军棍,稳住了他麾下士兵的心。

只不过,北冥军和原先在南疆的将士也无一人待见他,男儿郎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大义凛然对人说的自然是护着国家护着疆土,但谁不是先以自己的小家为重?

顾长野却在立下军功之后以战功请了赐婚旨意,把苦苦在家伺候他爹娘一年的妻子抛弃,但凡有血性的军中男儿,都瞧不起他。

更何况,南疆士兵多是昔日林元帅所领的兵,他们肯定偏心林夜柔将军。

直到五月初,谢如墨制定好戍边计划之后,留了几位将军带兵镇守于西蒙,便开始率领玄甲军和北冥军回朝。

至于原先从成凌关借调过来的兵马,则返回成凌关。

灵位已经雕刻好,谢如墨特意安排了人一路护送牌位,等回京入城的时候,再由他与林夜柔抱着进城。

京城距离南疆很遥远,所以回京的路很漫长。

军队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

让南疆回家,是商国人多年的心愿,终于,北冥王成功了。

北冥王是英雄,南疆战场上的所有士兵都是英雄,但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娇焓。

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女将,因贪功害死了几百士兵,导致连她在内十九人被俘,受尽折辱。

这些事情并非只有军中的人才知道,南疆许多百姓也知道,这自然是苏兰基安排的探子在南疆散播的,当然,这些探子后来全部被谢如墨清查出来,送回了沙国。

南疆收复之后,有很多客商到南疆去,便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早在他们班师回朝之前,这消息就已经在商国各地传开了,传到京城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直到六月中,大军终于抵达京城了。

皇帝率领百官在城门迎接,百姓也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城门位置安排了数十位乐师,有琵琶唢呐以及大鼓。

谢如墨翻身落马,手里捧着大元帅林怀安的牌位,林夜柔则捧着大公子的牌位,方将军吴将军等人则捧着其他几位少将军的牌位,肃穆站立。

顷刻间,满朝文武乃至迎接百姓纷纷落泪。

城门挂了一串很长的炮仗,在他们入城之前,皇帝下令点了炮仗。

噼噼啪啪,红纸飘满天,硝烟滚滚之后,意味着商国从此再无硝烟。

皇帝下了御辇,一扬手,便听得鼓声一同响起,同时,十余位乐师一同弹响了手中的琵琶。

琵琶奏响,鼓手们扬着系了红绸的鼓槌,跟随着磅礴大气的节奏敲下,唢呐起了个婉转的头随即琵琶鼓声齐起,如千军万马刀枪霍霍,如万人呐喊冲锋陷阵,一时,震撼人心的《将军令》自城门一直传到了御街。

一曲《将军令》,听得所有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眼底滚烫发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鼓声最后重重击落,一切归于肃静。

谢如墨抱着林怀安的牌位,即将入城的时候,他举起了牌位,等同是先让林怀安入城。

牌位一举,他再迈步入城,其他人跟随而入,所有手里捧着牌位的人全部沉默不语,神色肃穆。

入城之后,他们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谢如墨高声道:“臣谢如墨与林怀安率领将士凯旋,托我商国先祖与皇上洪福,臣谢如墨与林怀安与诸将诸兵幸不辱命,收回南疆疆土。”

他声音响亮,响彻整个城门,飘荡在京城的上空。

欢呼声如爆炸一般响起,欢呼声伴随着眼泪。

皇帝眼底发热,亲自上前扶起了谢如墨,再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林怀安的灵位,他喉头几度哽咽,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都起来,传朕旨意,犒赏三军!”

“臣替众将士谢主隆恩!”谢如墨道。

皇帝走到林夜柔的面前,林夜柔站姿挺拔,手里抱着兄长的牌位,垂眸不直视皇帝。

“林将军!”皇帝唤了一声。

“臣在!”林夜柔大声应道。

一路行军赶路,风尘仆仆,她那张绝美明妍的脸已是黑了几个度,但依旧好看,两颗眼眸像两枚黑珍珠,耀眼夺目。

皇帝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她入宫报信请求支援,他并不相信她,以为她是困于儿女私情。

但她用自己的实力,告诉了他与所有人,她是林怀安的女儿,有林家的坚毅与傲骨。

“林家好样的,你也好样的!”皇帝当着百官与百姓的面,道:“朕令你和北冥王及抱着牌位的将军一同上朕的御辇,绕城一圈,其余所有将士跟随,接受百姓的掌声,你们都是收复南疆的功臣,商国将永远铭记你们。”

林夜柔睫毛颤了颤,“是,谢皇上!”

皇帝语带赞赏,“小丫头长成女将了,朕心甚慰,想来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觉得安慰。”

林夜柔抱着牌位谢下。

皇帝并未跟随一同游街,而是乘坐另外一架龙辇由禁军护送回宫,宫里已经设下庆功宴,只等他们游街之后,便入宫庆功。

顾长野和娇焓也在游街的军中,但是他们都没能坐上御辇,甚至连马都不能骑,这倒不是因为顾长野不够骑马的资格,而是因为他代娇焓受过,一路回京起码有半个月是趴在马背上的。

后来可以缓缓下地,也要由人搀扶着走,现在依旧不堪马背颠簸,只能任人扶着走。

战北卿带着家仆也在人群中,见顾长野丝毫受伤了,不禁担心,小心地跑到他的身边去问道:“二弟,你受伤了?要紧吗?”

“没事。”顾长野眸色复杂地看了兄长一眼,“你们先回去吧。”

“嗯,你们还要进宫庆功,我们就先回去禀报父母了。”

战北卿也看到娇焓了,她和顾长野没站在一个列队,而是落后了好几个位置。

战北卿眼底露出了厌恶之色,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传闻,如果传闻是真的,那将军府的脸面彻底被丢尽了。

幸亏那些传闻母亲还不知道,否则定必要被气得犯病。

与将军府不同的是,镇国公府的管事陈福带着两位嬷嬷和那几颗珠追着御辇,他们是追得开心,追得激动,也追着落泪。

他们家姑娘立功回来了,而且从南疆带回了国公爷和几位少将军们的牌位。

虽然国公府里也供着他们的牌位,但这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灵魂也一定会依附在牌位上,跟着凯旋回京。

宝珠笑得最开心,也哭得最厉害,一双腿飞快地追着,嘴里喊道:“姑娘,姑娘……”

林夜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又笑又哭的,真是半点矜持都没了。

谢如墨与林夜柔坐在一起,他瞧了一眼宝珠,想了一下,“她叫宝珠对不对?”

“王爷还记得她啊?”林夜柔有些意外。

“记得。”谢如墨扬唇微笑,“本王记得有一年去万宗门,这丫头在树上打枣子,见到我与你师兄,她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

林夜柔显得更意外,“王爷去过万宗门?”

“嗯,上南疆战场之前,每年都去一次。”他轻轻地说,六月的阳光,灼灼地映入他的眼底,很快变得黯淡,“之后便不曾去过了。”

“我竟不知,也从未见过王爷。”林夜柔诧异地看着他,“王爷为何每年都去一趟万宗门?”

"游历,也找你师父和师叔指点武功,你没见过本王不奇怪,本王来去匆匆,且住在万宝斋,你向来是躲着那个地方的。"

林夜柔啊了一声,连她躲着万宝斋都知道?看来,师父和师叔没少在王爷面前说她的糗事。

万宝斋是师叔的住所,但里面有关禁闭的暗房,每一次犯错她就被关在暗房,所以她没事都不会去万宝斋的。

而且,她在万宗门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师叔,师叔万年一张大寒脸,主宰者万宗门的刑罚,不止她怕,师门人人都怕他,连师父作为他的师兄也要让他几分。

林夜柔心头暗自惊讶,原来王爷以前每年都会去一次万宗门啊,都是儿时认得的人,为何不找她叙叙旧啊?

游街之后,礼部侍郎便接他们入宫吃庆功宴。

只是庆功宴是有名单的,并非人人可以去。

顾长野在名单之列,但娇焓没在。

若是以往,娇焓定必是要问礼部侍郎,但如今她锐气全无,礼部侍郎宣读名单之后,没有她,她便转身走了。

宫中,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们作陪,太后更是命人赏了美酒过来,且传令让林夜柔在庆功宴结束之后,到慈安宫去见她。

自从嫁入将军府,林夜柔就不曾入宫拜见过太后。

一是困于内宅,侍奉患病的婆母;

二是知晓婆母公爹的心思,公爹和大伯小叔都想谋前程,若是知晓太后喜欢她,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她不愿多生事端。

庆功宴挺无聊的,都是些恭维的话。

对北冥王恭维最多,其次不是那几位泡在南疆战场好些年的老将,反而是她这个新将。

赞她有乃父之风,年少英勇。

也有不识趣的,拿顾长野开玩笑,问他是否后悔了。

问这句话的是兵部左侍郎,他已经喝了几杯,脸上发红有几分微醺。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顾长野却望向林夜柔,眼底幽幽,几度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后悔,因为虽是他求的,也是皇上赐婚,他就算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敢说出来。

可这表情却叫人瞧出了几分味道。

这小子还真后悔了啊?

气氛被弄得有些尴尬,林夜柔虽表面淡然,心里却觉得黄侍郎着实是醉了,这话岂能在这场合问?哪个场合都不该问。

谢如墨出声解围,“本王还要谢过兵部,能及时送来冬衣,不然这场仗可艰难了,敬李尚书。”

他提杯,冷眼扫过兵部尚书李德槐。

李德槐牙龈都咬酸了,站起来回敬,“全靠王爷英勇,才能收复南疆,送军需物资乃是兵部分内之事,当不起王爷的一句感谢啊。”

这黄侍郎平日没啥,一喝几口黄汤就胡言乱语,看明日不骂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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