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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虫

 

严祈醒来的时候是中午。

薄与铭已经离开了。

严祈还没来得及对照顾他的人说谢谢,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光脚走到客厅,发现那件黑色的风衣还挂在家门口的衣架上。

严祈揉了揉太阳穴,刻意地不去想昨晚那些画面。

但似乎越刻意场景越清晰。

严祈清晰地记得,他不知廉耻地拽掉了睡裤,并且流着泪斥责他哥是骗子。

严祈窝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嘀咕,他和他哥都是骗子,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去。

只不过他更爱薄与铭一点,所以薄与铭轻而易举地从“骗子们的赌局”里获胜了。

严祈的视线又落在那件黑色的风衣上,他歪了歪头,想着一向严谨的薄与铭刻意留下风衣的意图会是什么。

严祈有点恶毒地希望,希望薄与铭也生一场因为受寒而高热的病,无人照料无人在意,然后孤单地在家里等待天黑和天亮。

就像他这两年一样。

但是薄与铭说他过得不好。

严祈想到薄与铭很疲惫的眼睛,一瞬间又把恶毒的想法扔走了,他走过去把风衣拿下来,小心翼翼地穿上。

宽大的风衣和严祈很不搭,他有点费劲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指,把敞开的前片左右交叠。

严祈吸了吸鼻子,只闻到很淡的烟味。

他慢腾腾地挪回沙发上坐着,抱住膝盖,连脚趾也全部收进风衣里。

阳台的光穿过玻璃透进来,严祈看到光里有无序飞扬的灰尘,他把脸靠在膝盖旁,觉得很温暖。

然而从温暖里他又剥离出一些难过。

今天是和薄与铭分开的地抱着小番茄在薄与铭身边拥有了自己的位置。

小番茄汁水丰富,在嘴巴里爆开的气味和以前一样,薄与铭皱着眉头咽下去,搂着严祈的手紧了紧。

口袋里的手机正好震了震,半小时前他发给任恬的信息得到了回复。

任恬说她不来小严会没有饭吃,薄与铭回了两个字,把手机按了关机,安静地陪严祈看动画片。

晚餐吃的是外卖。

严祈不挑食,吃什么都开心,能跟薄与铭一起吃更开心。他还是用自己的餐具,坐在薄与铭旁边的椅子上,跟薄与铭聊昨天参加的生日派对。

薄与铭只听,不回复。

这种模式已经成为他们相处的常态,严祈能辨认出薄与铭的沉默并不是厌烦,而是一种特殊的回答方式,严祈可以不着边际自由自在地讲话,跟薄与铭分享他的高度里看到的一切。

“那个很大的乐高可以把我遮住!”

“不是我太矮了,是盒子太高了。”

严祈挖了一口米饭,小声补充道。

“嗯。”薄与铭难得接了句话。

严祈眼睛眯起来,也嗯嗯两声,接着薄与铭递过来的纸巾擦干净嘴,把碗和勺子摆好,示意自己吃饱了。

晚饭后薄与铭陪严祈洗澡,按照任恬的嘱咐给严祈放泡泡浴,其实严祈自己会洗,往常阿姨帮他放好水以后他就能坐在浴缸里把自己洗干净。

严祈是很让人省心的小孩。

大多时候乖得不像在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调皮的瞬间一闪而过,让薄与铭觉得这种时刻不应该那么短暂,而需要被合理地延长。

严祈用泡泡堆了一片小云,放在自己头上,咧开嘴巴对着严祈笑:

“我可以偷偷玩泡泡吗?”

他对薄与铭先斩后奏,似乎完全不担心会被拒绝。

“你不是已经玩了吗。”

严祈拍了拍水面,又拢起一捧泡泡递给薄与铭,“送给你。”

薄与铭盯着那堆不断在消失的泡沫,跟严祈说:“谢谢。”

然后他轻轻地把泡沫吹散了。

“我再送一个大一点的给你好吗?”

薄与铭发现严祈很喜欢说“好吗”。

吃他讨厌的番茄要问,想和他一起吃饭要问,想送他礼物也要问,选择权全部交给薄与铭,却没给薄与铭留拒绝的可能。

“好。”

严祈把自己脑袋上那片云摘下来,和水面上不多的泡泡拢在一起,抱在怀里全部送给了薄与铭。严祈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紧接着他又一次听到薄与铭说谢谢,于是严祈瞪大了眼睛去牵薄与铭的手指,兴奋地脸颊更红:“我下次还给你送!”

“洗澡。”

薄与铭从浴缸边站起身,出去给严祈找吹风机。

洗完澡香喷喷的严祈发现薄与铭房间门口的那块地毯不见了。

他有点无措地抱着毛毯和枕头在门口张望,不明白明明洗澡前还在哥哥房门口的毯子为什么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他拖鞋忘记穿,只能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对着薄与铭写作业的背影发呆。

严祈的脑袋没办法想清楚地毯突然不见的原因,他回想晚上自己是不是哪里犯了错,薄与铭不想看见他,所以才会把他的小床扔走。

他低头对着番茄笑脸掉眼泪,哭的声音很小,但是又忍不住慢慢变大。

薄与铭蹲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哭得鼻涕都要冒泡泡。

“我的床不见了。”

严祈对着哥哥摊了摊手,番茄笑脸掉在了地上。

“去哪了。”

薄与铭的问句让严祈呆住了,他突然不敢看薄与铭的眼睛,只能很小声地回答:“我不知道,下午它还在这里,现在就不见了。”

“你把床弄丢了。”

“不是,不是我弄丢的!”

这下严祈真的不哭了,他急得去拉薄与铭的手,被薄与铭躲开,又一次摔在了门口。

薄与铭转身进了房间,留严祈一个人趴在门边泪眼汪汪。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薄与铭理好上学要用的东西,坐在床边对严祈伸了伸手。

“可以,过来。”

严祈走到薄与铭身边喊哥哥的时候发现了那块被偷走的毛毯。

它现在被放在薄与铭的床边,紧靠着薄与铭深灰色的床。

严祈放开搂着薄与铭的手扑通一声倒在了他失而复得的小床上,薄与铭看着他左右滚了两圈又急匆匆爬起来跑去门口拽着他的毛毯和枕头。

重新回到圆毯以后他大声地问薄与铭:“哥哥,我明天也可以睡在这里吗?”

“可以。”

严祈坐起来理好了被卷成一团的被子,他吹好的头发因为在圆毯上乱滚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薄与铭视线里左右移动,最后脑袋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进了毛毯里,声音兴奋地说:“哥哥晚安!”

薄与铭应了一声,把严祈那边的床头灯挪了个位置,然后把下午严祈落在椅子上的小熊玩偶塞进他怀里,关掉了大灯。

“晚安。”

严祈在薄与铭房间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非常愉快,因为他和薄与铭的距离近得只要伸手就能碰到对方。

这种快乐第一次让他觉得发烧没有那么难受,甚至于半夜里他烧得浑身发烫,嘴巴里却还在迷迷糊糊地跟薄与铭说谢谢。

薄与铭请假了。

在模拟考的第二天。

最重要的两门主科他都没考。

考试结束以后班里同学都在讨论,发烧发到四十度都能坚持在考场上的人居然破天荒地请假了。

有人猜是因为这次的家暴太严重,导致薄与铭不仅是发烧那么简单,可能已经严重到住院,所以才会错过非常重要的模拟考,毕竟,从入学以来,他从来没有缺席过哪场考试,也从来没有跌下过第一的位置。

班里同学很为他惋惜,托薄与铭的福,每次考试他们班都能拿到学校的综合奖金。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薄与铭拿到的,只不过他全部用来当做班费了,因为有他,他们班的补贴目前是全年级最多的。

这次薄与铭没来,奖金泡汤了。

模拟考后的两天薄与铭仍旧没来上学。

角落里的那个座位空了三天。班长在交材料时听到了班主任心疼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嘱咐薄与铭在医院好好休息,随后唉声叹气地挂断了电话。

原来薄与铭真的住院了。

住院的是严祈。

严祈烧了三天,高热,下去了又烧上来,反复了几次,小孩烧得神志不清哭着跟薄与铭说身体疼。医院只说是细菌感染,高烧是会导致疼痛感,烧下不去,任恬急得团团转,一直到第四天严祈才终于不发热了。

因为一直挂水,严祈半个手背都是青的,手背冰凉,好不容易圆起来的脸又瘦下去一圈。薄与铭守了三天,等到严祈醒了才回家。

开门前他摸了一把脸,把眼镜从书包里拿出来戴好,抬手开门。

沙发边站了两个穿黑西装的人,见薄与铭进门朝他鞠了一躬,出去别墅门口守着。

薄与铭看了一眼表,离晚饭时间大概还有三十分钟,回来之前他吃了点东西,应该能撑到结束。

薄呈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

他难得休息,来城西别墅看两个儿子,只不过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他在别墅里等了一下午。

“回来了。”

薄与铭嗯了一声,继续垂着头沉默。

“没有礼貌。”

薄呈淡笑着说了一句,伸手摸了摸一边的拐杖。

薄与铭喉结滚动,喊他:“爸。”

薄呈听到那声爸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的儿子个子长得很快,每个月来一次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很频繁,却仍然还会在每次看见薄与铭时感叹,他成长得太快。

不过几个春夏秋冬而已,薄与铭已经快要和他一般高。

“上楼吧。”

薄呈走得很慢,他上一级台阶,薄与铭就跟着上一级,不能比薄呈快,也不能跟薄呈在同一条线。

书房的门很厚重,整个别墅只有薄与铭的房间和书房用的是厚实木门,关起门来再大的响声也不过像树叶飘过,主人家说无事发生,也就真的是无事发生。

书房跟薄与铭的房间相邻。薄与铭盯着关起来的门在想,还好薄呈今天选的刑场是书房,因为严祈的番茄毛毯还在他房间的地上。

没有遵守薄呈定的规矩,惩罚会加倍,那样他就撑不到严祈回来。

薄与铭没有丝毫犹豫地跪下,拐杖高高举起,破开风声落在他背上。

薄呈仍旧在笑,他问薄与铭:

“为什么没去上学。”

“阿姨,哥哥来过吗?”

严祈一边喝粥,一边问任恬,任恬喂饭的手一僵,跟严祈说哥哥上学很忙。

薄与铭走之前跟任恬嘱咐,严祈醒来不管说什么都要当没看见过自己来医院,上一回送严祈来医院的是任恬,这次也必须是。

“那哥哥什么时候放学来找我呢?”

“哥哥要写作业,小严听话,先把粥喝了。”

严祈喝到一半呛到了,咳得整个人都是红的,他捏了捏输液管,有点失落地问:“那我能不能去找他呢。”

任恬给他擦嘴,耐心哄他,跟他说好好吃饭,明天不发烧就能回家找薄与铭了。

严祈很信任任阿姨,对于她说的话深信不疑,立马把剥好的蛋白塞进嘴巴里,眼睛看看吊瓶,又看看手背,回答任恬:“我明天肯定不发烧了。”

任恬蹭了下他还红着的脸蛋,很温柔地说:“好,明天就回家了。”

严祈很不喜欢医院,任恬上一次就发现了,只不过上一次他总是问什么时候能出去,这一次问的是什么时候能去找薄与铭。

小孩子更习惯于呆在熟悉的地方,跟熟悉的人在一起,任恬摸了摸严祈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声。

在卫生间洗碗具的时候,任恬盯着卡通碗愣了很久。

严祈这么乖的小孩,怎么总是生病呢?

严祈又一次戴上毛线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回家了。

一路上他坐在任恬边上高兴得脑袋直晃,任恬说再摇头就要晕倒了,他就装作真的晕倒了,头一歪趴在了任恬大腿上。

“啊,晕倒了!”

任恬捏着严祈的脸蛋大笑,一到别墅就去给严祈洗新买的水果。趁着任恬不注意,严祈偷偷摸摸地从二楼卧室里溜出来,去三楼找薄与铭。

但是薄与铭房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都没有人开门,害怕被任恬发现,他又悄悄跑回房间,等到任恬喂严祈吃完了一大碗米饭和一堆药丸,终于离开别墅,严祈立刻跑上三楼敲响了薄与铭的房门。

但还是没有人开门。

严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头去拿房门口正对的那根瓷柱底下放着的钥匙。

薄与铭说把瓷柱最下面向右转两圈会有钥匙吐出来,瓷柱很重,严祈转得有点吃力,不过好在最后真的拿到了薄与铭房门的钥匙。

房间很黑,严祈摸黑走的时候撞到了床角,他痛得抽气,床上的人听到声音一下子坐起来了。

薄与铭开了灯。

视线不那么昏暗以后他看到撞到腿的人眼泪汪汪地朝他伸手要抱,薄与铭条件性反射就要抱严祈,手刚伸出去又收回来了。

他身上一股血味儿,很难闻。

“出去。”

严祈被拒绝以后愣了愣,噢了一声却还是站在原地。

“那我在哪里睡觉呢?”

严祈问得很小心,趁着薄与铭低头又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

“回你房间睡觉。”

薄与铭靠回床头柜,后背太痛了,撑着身体他几乎疼得没法说话。

“我生病了,所以才没来找你,哥哥别生气。”

严祈想去牵薄与铭的手,被薄与铭推开,重复了一遍让他回自己房间睡觉。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薄与铭脸色非常难看,额头头发湿了很多,嘴唇中间破了口子,正在流血。严祈看到他脖子边上缠了白色的布,幼儿园教过,他知道那是受伤的人才会用的东西,用来包扎伤口。

严祈假装没听到自己被拒绝,轻手轻脚地爬上了薄与铭的床,跪在他身边说:“哥哥,我来照顾你,好吗?”

薄与铭听完严祈说什么就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回答,没同意,也没拒绝。

严祈抽了纸巾给薄与铭轻轻地擦嘴唇上的血,擦了两下又跑下床去给薄与铭倒水喝,走路太急所以衣服裤子上全撒上了水,衣领都是湿答答的。

家庭医生给的退烧药还没吃,薄与铭拿药盒没拿稳,药片掉了一地。

严祈趴在地上把药片全部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从瓶子里倒了干净的给薄与铭,他很聪明,知道要给病人倒温水喝。

吃完药的薄与铭很沉默地躺下了,严祈学着任恬照顾他的样子给薄与铭盖被子,凑在薄与铭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

严祈很忧愁地看着薄与铭,他的哥哥看起来非常不舒服,颈部的绷带上甚至还有血印,他给被纱布缠起来的伤口吹了吹,托着下巴祈祷薄与铭的伤口快点好。

“严祈。”

“怎么啦?”

“你为什么来这里?”

薄与铭感受到那阵细微的风,睁开了眼睛,他费力地转过身,和脸上愁云一片的小孩对视。

“阿姨送我来的。”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严祈被问住了,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我没有爸爸妈妈。”

“是吗。”

薄与铭声音很小,严祈有点听不清,凑得离薄与铭更近了,最后他直接躺在了薄与铭身边,睡在枕头上回答薄与铭:“我真的没有呀,不知道他们在哪,只有阿姨照顾我,有很多阿姨。”

“嗯。”

薄与铭又不说话了,严祈知道他很痛,也不再跟他讲话。

他盯着薄与铭看了很久,觉得薄与铭应该是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把灯关掉,理所当然地跟薄与铭睡在了一张大床上。

严祈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薄与铭跟他说了一个非常大的秘密。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

严祈在黑暗里长大了嘴巴,紧接着薄与铭继续道:“没有人照顾我。”

过去和今晚相似的无数次,都是他自己从刑场里爬出来,吃药,喝水,然后带着满后背的伤去上学,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

严祈听得很难受,为没有人照顾的,很可怜的薄与铭流下眼泪。

“我给你当爸爸妈妈,哥哥也给我当爸爸妈妈,我们互相当爸爸妈妈,好吗?”

“哥哥照顾我,我也照顾你,好不好?”

严祈躲进被子里去抱薄与铭,为了他们没有支撑的过去和未来找到了解决方式。

“我以后不会再发烧了,我会照顾你多一点。”

严祈非常郑重地向他的哥哥承诺,靠在薄与铭胸前小声说:

“哥哥,我可以一直帮你吃番茄。”

薄与铭无法克制地颤抖,疼痛让他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以前只能得到痛苦的夜晚突然被照亮,他抱着自己的弟弟像接上了世界上最好的镇痛泵。

这种感受让薄与铭无知觉地流下眼泪,和他唯一能拽住的人拥抱着入睡。

他同意了严祈的提议,他们接管流着相似血液的彼此,成为全世界最亲密的两个人。

没有父母,没有别人。

只有他和严祈。

只有,薄与铭,和严祈。

薄与铭到家的时候严祈正在厨房里和任姨一起做饭,严祈看见他回来立刻跑上房间就要锁门,被薄与铭轻松推开门捏着后颈提上了三楼。

严祈扒着门边跟他哥抵抗,挣扎着身子要往外跑。

薄与铭没怎么用力地把他扔进房间,关门的动作不疾不徐,挽袖子时脸色也很平静。

严祈跌跌撞撞地爬到薄与铭床上拱进被窝,被薄与铭隔着被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

“出来。”

严祈闭着眼睛装死,只当没听见,捏着鼻子开始夸张地打呼噜。

“我睡着了。”

“睡着的人不会说话,出来。”

严祈听出来薄与铭语气不对了,磨磨蹭蹭地把被子掀开,脸颊因为闷在被子里变得红红的,他大口地呼吸了一会儿,才敢悄悄看两眼薄与铭。

昨天早上严祈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口水把作业本弄得一塌糊涂,下午又因为陈子牧怂恿,最后一节课偷偷跑去六年级的阶梯教室跟六年级的人一起看动画片被巡逻的主任抓个正着,今天早上又把数学老师的直角尺坐断了,班主任要叫家长,严祈不敢打给薄与铭,背的是任阿姨的电话,结果电话接起来是薄与铭的声音。

严祈下意识害怕,等班主任和薄与铭讲完电话又偷偷高兴,薄与铭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这半个月都是他一个人住在别墅里。

严祈揉了下眼睛,讲话慢吞吞:“我不是故意闯祸的。”

薄与铭把书包扔到一边,坐到电脑前,手指点了下桌面。

“过来。”

严祈刚刚跑得太快了,拖鞋落在半路,光脚踩在木地板上站在薄与铭两腿之间低头认错。

“最近发烧了吗。”

薄与铭总是会把问句和陈述句的语气搞混,严祈一边想一边回答:“没有发烧,每天都穿袜子睡觉!”

薄与铭视线朝下,伸腿很轻地踩上严祈脚背。

“袜子呢。”

严祈莫名其妙抖了一下,脚背被薄与铭踩得有点痛,他小声回答:“我才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呢。”

下午他和陈子牧一起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跌进小池塘,任恬害怕他感冒,提前让他洗了热水澡。其实距离洗完澡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在楼下玩,把薄与铭定的规矩忘记了。

一个小时也是“才”,他在心里偷偷狡辩,朝薄与铭伸出手臂。

薄与铭把手表摘掉才去抱严祈。

严祈抱着他脖子趴在哥哥肩膀。

薄与铭的个子这两年窜得比之前更快了,严祈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他的哥哥越来越高,肩膀也越来越宽,一年又一年过去,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薄与铭身边一年比一年安全。

“哥哥我想你。”

薄与铭摸了摸严祈很软的头发,闻到他头发上很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嗯。”

严祈从来不会问他为什么会突然不见,薄与铭消失的时间时长时短,短的时候三天,长的时候半个月,严祈不会给薄与铭打电话,也不会问他消失的原因,只会躲在他的房间里看动画片,安静地等待某一天晚上他在门口出现。

就像很早以前严祈在餐桌边等待他一样。

薄与铭很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掌贴在严祈后背,很轻地拍了两下。

“后天就回来了。”

严祈抬起头,换了个方向,鼻尖贴在薄与铭脖颈的皮肤。

“可是我们说好一起过生日,后天就来不及了。”

薄与铭知道严祈在准备什么,监控里他的弟弟一个人趴在地上建小房子,强力胶把手弄烂了也不管。每天睡得都很晚,每天眼睛都是肿的。

安静了很久以后薄与铭回答他的弟弟:“来得及。”

和薄与铭分开半月的悲伤消失不见,严祈终于快乐起来。陈子牧说十八岁是非常重要的年纪,意味着他的哥哥过完生日以后要变成大人了,大人拥有比小孩子更多的知识和力量,会变得比以前更厉害。

于是严祈为马上要成为很厉害的大人的薄与铭准备了很多很好的礼物来庆祝这个重要的仪式。

“去穿袜子。”

薄与铭托着严祈屁股把他抱起来,熟练地在房间里翻出袜子给他穿好。

严祈只是比四年前重一些,也高一些,但对于十八岁的薄与铭来说,严祈的成长好像微乎其微,他还是像最开始来到别墅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薄与铭十八岁的生日宴薄呈很重视,半个月前他先让薄与铭到南郊的别墅跪了三天亡妻,又让他去给秦淑年母家住了小半月。薄呈一早就计划要大办薄与铭的成人宴,但秦淑年是在薄与铭生日那天死的,他得确保秦家不会来宴会上闹。

宴会的邀请名单长长一串,多数都是薄呈明年上半年的目标对象。薄家前两代主要做地产,但是旁支的文娱和汽车也都做得不错。薄家最早在越东地区,90年代过了海搬到了内陆,和秦家联亲以后,在官面帮扶下拿了不少项目。前两代都是半百的年纪就去世了,位子传得一代比一代早,到薄呈这是第三代。

薄呈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在国外上学意外死亡的,薄呈这一代小的旁支被砍得干净,他上位时薄氏刚拿下省遗址开发保护的项目,前景一片大好。

他的能力在二代还在时就是有目共睹的强,再加上和秦家一起,所有人都觉得薄家扩张版图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事实是,自从薄呈发妻死后,薄氏旗下的所有产业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过几年可能就快要缩成刚来内陆时候的规模了,最后说不定要滚回越冬啃老本。

很显然薄呈是不甘心从内陆滚蛋的,明年上半年薄呈自己名下的公司要开始做新能源的板块,借着薄与铭的由头在宴会上虚与委蛇一番,最终目的还是他的新项目,秦淑年的父亲上月刚刚退任,薄呈处处受限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薄与铭站在薄呈身边听他和人寒暄,听着不同的人夸薄呈令公子一表人才,对着人点头鞠躬道谢。

“那小薄今后什么打算?一直在国内念,不出去了?”

他们这个圈子里能出去的不能出去的基本都花钱送出去了,大部分从小就在国外读,也有上了高中转出去的,薄呈家这位算是个例外,本市大大小小的考试都是第一,地方频道上这个名字是常驻嘉宾。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是太早送出去,然后,唉,”薄呈叹了一声,“家里这个想着大一点了再出去看看,安全些。”

“也是,担心孩子,我们家的也是,外边太乱。小薄这么优秀,出去了只会更优秀。”讲话的人彼此心照不宣,掌握了权力的人都隐秘地拥有自己的倾向,交谈都是点到为止。

薄与铭的成绩非常好,裸分上国内高校没有问题,竞赛成绩和家世傍身,申更好的出路也更是轻松。

“再过几个月就出去了,和小凌一个国家。”

薄呈手里的玻璃杯跟对面的人碰了碰,看着妆容精致的女人冲薄与铭满意地点头。

“我不出去念。”

薄与铭对着女人讲话,女人丝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拍了拍薄呈的肩,看似夸奖地说了一句:“小薄倒是很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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