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混乱
深夜的人工湖空旷幽静，魏梁踩着枯草走到湖边，周泽从y影里转过身来。
他望着她，没说话，魏梁道：“我看到l要上市了。”
还记得离职那天，她跟周泽说等l上市再见面。那次图书馆偶遇不算的话，原以为起码要过个两三年，没想到会这样快。
魏梁下意识看向周泽的手，他握着手机，也没再关机。大概是研发结束，姚渊暂时解除了对他的监控，难怪他会主动发消息给她。
正想着，周泽说：“我离职了。”
魏梁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离职了。”周泽重复，“我现在已经不是长卢科技的研发总监了。”
“为什么？l不是才……”
“l根本没有达到上市标准。”周泽打断她道，“在你离职之后，l的99个第零代机器人在测试中出现不同程度的行为混乱，我申请调整修复代码，但因为出现混乱的行为是常规行为而非x行为，姚总拒绝了我的要求。我和他争执了一个多月，他依然坚持要在五月底之前上市l。我无法认同他的决策，所以在l结项的第二天提出了离职。”
魏梁不敢相信：“你是说——即将上市的l第一代机器人，行为代码是有问题的？”
“是。”
“姚渊疯了吧？机器人本来就建立在大量仿生行为的基础上，更何况是服务型机器人。thg的销量已经很可观了，公司账上又不缺钱……他何必这么急着推出l？”
周泽说：“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感情。魏梁看着他，他整个人被吞没进黑夜里，神se淡淡，又似乎有些悲哀。
良久，魏梁又问：“你说行为混乱，那是什么意思？”
“常规行为存在3左右的失误率。”周泽说，“对于模拟用户，有概率无法处理或执行指令，有概率混淆并错误执行指令。结项之前……”
却见她表情茫然意外，周泽蹙眉，骤然停止。
“l-000没有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魏梁仔细回想，摇了摇头，“他的行为逻辑很清晰，应答反馈从来没出现过错误。”
“这不可能。”周泽说。
困惑与念头缠成一团糟，魏梁看着他的复杂表情，不知怎么，反倒笑了：“少见多怪。”
“l-000从一开始就不太一样，不是吗？”魏梁说，“离职那天我去5013找你，你说100个零代试验品机器人里，只有l-000出现过拒绝指令的行为；现在99个机器人出现行为混乱，又只有l-000一切正常——但其实，我一直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想问你——l-000，他为什么会叫l-000呢？”
“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有一百个机器人需要编号，正常思维下，大部分人会采用001到100。而之所以在l的代号后面加缀三个数字空位，不是两个，也不是四个，也是因为100是个三位数，这些都很好理解。”魏梁说，“可是那天我在商场遇见销售部赵途，他告诉我，l只有99个试验品。一组研发thg的时候，也出现过残次品返厂销毁的情况，但为了保证数据规模，销毁的机器人会被下一个机器人替代，所以到thg结项时，依然有100个试验品。可是，为什么l-000被我带走之后，就没再有一个新的l-000？”
周泽回答不出，他思绪乱得厉害。有所预感，却难以开口：“你是想说……”
“我想说，他不是l。”魏梁说，“他有烹饪技能和肢t感觉，这些都跟长卢科技无关。他一定有他的原始程序，在原始程序之上，又套了长卢科技的程序外壳，然后被人混进100个试验品里。没猜错的话，被他替代掉包的l-100，早就提前销毁了。”
“是谁做的？”周泽问。
魏梁停顿。
“我猜，是蒋文阔。”
汽车停在湖边的黑夜里，魏梁拉开车门，魏南风已经休眠了。
感受到她的靠近，他睁开眼说：“现在是夜晚23点19分。”
“嗯，”魏梁点头，“回家吧。”
魏南风依言启动车子，周泽站在路旁，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魏南风问：“他是谁？”
“周泽。”魏梁回答，“我们是同学，认识很多年了。”
系统原本就储存有周泽的档案，魏南风迅速提取到。周泽，长卢科技工程研发部二组组长，l的项目负责人，他的制造者。
魏南风将他的人脸信息补充进去，并增添备注：魏梁的同学。
魏梁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你认识蒋文阔吗？”
“认识。”魏南风回答。
魏梁眉头轻动：“什么时候？”
“陪你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他说，“在医院走廊里，他走过来跟你说话，第二天，你去伯森泰酒店跟他见了第二面。”
“在那之前呢？”
魏南风想了想，摇头：“不认识了。”
必须承认的是，l-000的系统代码非常漂亮。
因此他的情绪自然合理、行为逻辑顺畅，人机互动迅速而正确，就连制作饭菜也从来没失误过。
唯一的问题是他会质疑用户和拒绝指令——这也是他被淘汰的原因。不过魏梁最近慢慢意识到，似乎正是这一点让他的拟人程度变得更高，他会质疑和拒绝，某些情境下，他也会有沮丧或厌恶的消极情绪，这让他与常规意义上永远只会微笑和顺服的机器人并不相同。
thg她带组研发了七年才上市，如今看来，l-000的仿生质量远在thg之上。
魏梁难以猜测这个机器人耗费了工程师多少心血，但可以确定，这样高jg水平的人工智能，绝不会被人轻易投递或丢弃——那么或许从一开始，她能遇见l-000就不是个巧合。
她在信息城相交甚少，所认识的人里，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能够支撑研发出这样一个机器人的人也没有几个。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人，蒋文阔是她脑海里剩下的唯一答案。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她又没什么仇家，再说别人也没他这么无聊。
可是机器人是不会撒谎的。魏南风说不认识，那应该就是不认识。
魏梁默想一阵，没什么头绪，只好暂且作罢，好在她已经确认过了，魏南风没有对外搭建过信息通道，这意味着他不会监视并泄露她的生活信息，那么他对她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还有就是，她确信魏南风是不会伤害她的。说不上什么缘由，但从一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信息城的春天要过去了，五月中旬长卢科技公开通过筛选的内测用户名单，99个l机器人被送货上门试用。
将近一周，长卢科技的gu票持续高涨，社会新闻随处可见“长卢科技”“l”和“x服务机器人”等等字眼。
人工智能领域轰轰烈烈，网络舆论对x服务话题乐此不疲。相b之下，处在竞争位的恒嘉科技平静得如同一碗温开水，沈嘉带组的保姆机器人临近结项，魏梁和徐意昭潜心研发宠物鸭，他们没jg力参与社会议题，原本对长卢科技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五月底宠物鸭阶段x目标完成，适逢l机器人如期上市。魏梁从恒嘉科技大厦走出来，一眼看见街对面招摇巨幅的l宣传广告，暮春傍晚，风很静，她望着看了一会，视线下落，看见广告底下站着的人。
魏南风在等她下班，就像许多个已经过去的平凡h昏。朝他走去时，红灯亮了，魏梁被留在马路这边，没留神身后声响，徐意昭走来与她并肩站着，他遥遥注视魏南风，忽然问道：“他不是人类吧？”
魏梁睫毛抖了抖，却没隐瞒，只是问道：“是因为你看不到他的自我意识？”
“哦……那倒不是。”徐意昭说，“我只是觉得，好像还没见他吃过东西。”
魏梁一怔，忽然笑了。被人诈了个彻头彻尾，她无奈妥协，承认道：“他是个l第零代试验品。因为会拒绝指令，被当作残次品淘汰了，我在他被销毁的路上遇见他，就把他带回了家。”
“会拒绝指令，那不是什么坏事。”徐意昭说，“他的情感很充沛，是个很特别的机器人——他的程序一定很有意思。”
魏梁只能够认同后半句：“机器人不会有情感的。”
徐意昭侧头，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他很喜欢你。你没有感觉到吗？”
魏梁闻声愣住，下意识抬眼望去，魏南风站在道路对面，正隔着车流静静注视她。
半晌，她回答道：“他是个x机器人。x服务嘛，总会暧昧一些，让人觉得像是喜欢似的。”
徐意昭摇摇头：“那还是不太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却没再细说。
几句话功夫，红灯转绿，徐意昭微笑摆手：“魏组长，再见。”
魏梁穿过马路，随着离魏南风越来越近，他弯唇笑起来。魏梁歪头打量他，琢磨一阵，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魏南风神se一怔，yu言又止，魏梁意识到什么，又说：“噢……你可以对我表白的。我单身，没关系。”
第三条初始原则解除，魏南风立刻回答：“喜欢。”
魏梁愣住，魏南风重复道：“魏梁，我很喜欢你。”
既然l机器人已经上市，加上魏南风的身份被她告诉徐意昭，那么再瞒着沈嘉就不太合适了。
六月初的某次下午茶，魏梁带着魏南风一起参加，顺便摊了个牌，沈嘉瞪着魏南风，好半天才从震撼里清醒过来：“他居然是个机器人？！”
“很不可思议对吧？”魏梁说，“连你这专业工程师都没看出来。”
“太可怕了，太像了。”沈嘉摇头喃喃，拉过魏南风的手，观察他的皮肤，“长卢科技的技术水平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魏南风没法反抗，任由沈嘉乱0自己的手，0着0着，他别开眼去。
魏梁警惕低头，记得肌肤触碰会触发他无意识的b0起，不过看他腿间平坦如常，也没什么异样，魏梁松口气，随即听见沈嘉又问：“他的生殖器怎么样？大不大，好不好用？”
“呃……”
魏梁不知怎么回答，一旁肖喻黑脸道：“你想g什么？”
“我问问嘛，小气鬼。”沈嘉白眼，“最近网上铺天盖地都是l的用户测评，都说这机器人的x功能很厉害，za超级爽，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营销噱头。魏梁，你跟他做过没有？”
魏梁没来得及开口，魏南风忽然说：“没有。”
她愣一愣，骤然抬眸看他，魏南风神se坦然，对沈嘉说：“我是个残次品，跟市面上正式售卖的l机器人不一样。”
沈嘉“啊”一声，听懂了，有些遗憾：“原来你不行啊。”
魏梁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魏南风。
临近保姆机器人上市，沈嘉很忙，很快就该走了，她牵着肖喻离开，茶餐厅里便只剩下魏梁和魏南风两人，魏梁冷冷问道：“你会撒谎？”
“我的逻辑系统提示我，如果照实承认，可能会让你感到难堪。”魏南风回答。
“我难堪不难堪，跟你没有关系。”魏梁说，“你是x服务机器人，我是个正常的成年nv人，我跟你za本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机器人不该撒谎。”
情绪系统感知到她的愤怒，魏南风静默一瞬，说：“对不起。”
但魏梁不是想听这个：“你会撒谎，是不是意味着，之前你也可能对我撒过谎？”
“没有。”
她继续问：“现在这句有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