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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囹圄

 

虽然我要用力到喘好几口气才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这不妨碍我此刻心情愉悦到微笑起来。

我玩味地看着身体僵直不动,神色恐慌的李孜泽,微微抬头贴近他的耳边,轻声宣告道:“怎么办啊李孜泽,我好像真的要被你玩死了。”

“可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我在很久以前,在一个身体和心智都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岁数里,常会做虚无缥缈的梦,梦境当然抓不住,它潜逃的仿佛灵魂离体那般飞快。

醒来时胸腔总会有钝钝的痛感,那感觉像是一只手按着你的心脏,叫嚣它不要再跳动的这么剧烈的副作用。

醒来时往往牙尖酸涩,舌根发苦。

好险后来没有再做过,长大点知道这种感觉约摸可以说是心痛,一种人独有的悲伤。

这痛不是摔倒了把膝盖磕到破皮流血,也不是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看万家灯火通明突兀留下的泪,更像是一块坚固的玉石,你把它重重摔在地上,听到与它与地面抵抗的呼声,而后看它从内部龟裂开来。

此刻,我检视着李孜泽现在的表情,想他原来也做过这种梦,想我们谁是地面,谁是玉石。

身体轻而易举地被拉起,李孜泽露出皲裂的神情,他的唇瓣颤抖,腕骨上青筋鼓起。

他看着我,好像终于不得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直视我,直视一个他不敢面对的灰暗房间,那里一片狼藉,尽是枯枝败叶。

“李孜泽。”我很轻地喊他名字,叫醒他,“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我拖起破败的身体,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拉起他的手,把血一道道抹在他掌心中央纹刻的狗链上,他的肉,我的血,模糊成一道残忍的链条。

我拉着他的手,往前拽,用力扯,像他幻想我跪倒在他身下满心臣服爱恋,像他拉倒我的人生把它反至暗面,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

手心的触感在下一刻紧急撤离,宣布着主人的一败涂地。

李孜泽起身的动作是怯懦的胆小鬼在逃避,眉目在下雨,而他终于踏进房间里。

“吃药。”他狼狈地把散落一地的药片拾起抓在手心,它们均被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而他乞求道。

“时锦,吃药。”

“吃药。”

“你吃药。”

“我求求你。”最后,他低下头,声音让雨浇透,每个字都湿漉漉的死寂,再抬眼时,血丝弥漫,奄奄一息,“你吃药好不好?”

我敛眸看他手里的药片,红的、红的、红的。原本要心悸的场面我现在却只余一片安宁,只是学着他,再反问他,第无数次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李孜泽动作一下从顽固到顽强,他缄默着扯过我的身体,掐住我的下颚,别开我的牙关,拽出我的舌头,指尖插进我的喉腔,让药片滑落到我的腹部。

然后再拾起药,掐住我的下颚,掰开我的牙关,拉出我的舌头,指尖插进我的喉腔,药片滑落到腹部,循环,循环,循环。

直到我重重倒在地上,他停下手,而后捧起一枚宝石般把我揉进怀里,珍之又重地放在床上。

李孜泽擦去我的血,温柔地贴住我的额,含情脉脉。

他居然含情脉脉。

“时锦。”李孜泽再次开口,声音是午夜十二点准时敲响的钟,震彻的人从梦中惊醒,无处可逃。

“我没救了。”他低声宣告道。

我突然抖若筛糠,但很快被钉死在他的行动中,话语里。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其实是在说。

我们,要死一起死好了。

再睁开眼,我又是在医院。

我疲惫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里居然夹杂着一缕花香,侧头发现床头柜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五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我只看一眼就要反胃,仿佛它扎根的是我残破的身体,汲取的是我所呼吸的氧气。

没有任何的电子设备,信息来源,我只是不停的闭上眼,睁开,再闭眼,睁开,不知今夕何年。

李孜泽过来时,我断食了两天,整个人飘飘欲仙,常常能通过另一视角看到日益枯槁的自己。

我倒并没有刻意绝食,只是单纯的吃不下去,胃里翻江倒海,被形形色色的药片蚕食着。

李孜泽端着碗药膳粥坐在我的床边,白瓷勺子轻磕在碗边发出清脆声响,他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边。

李孜泽看向我的眼神乞求,有种可怜的意味。

我漠然地吞下,没有挣扎也疲于反抗,咽下一口后又紧接着咳嗽到呕出来。

身体垂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再次看到了第三人称视角的自己。

脑袋如病危的鸵鸟般埋藏下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苍白到惊人的脸色,大腿上狰狞的蛇形纹身,脖颈处圈圈缠绕的锁链,奄奄一息的意志,形销骨立的身体。

这些构成的“时锦”被面前的男人困在原地,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

然后是医生,各种医生。黑色头发、金色头发、法语、德语、英语、中文,形形色色的人涌进来把我围住,研究尸体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看着李孜泽随着话语逐渐崩坏的神情,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会死。

后颈溃烂的腺体又在发痛,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原本信息素的味道。

刚分化时,我好奇自己的气味,母亲便抓了一把海盐放在我的掌心,说这就是我的味道。

我捧着海盐跑出去,看阳光下这细小的颗粒在我掌心里熠熠生辉。我小心地尝了一口,可很快就伸出舌尖全部吐出,因为那味道是亲口吃掉自己流出的眼泪。

李孜泽握住我的手指,祷告般十指相扣,虔诚地吻上了我的指尖。

我扭过头看向窗外,茂密的松柏挡住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光芒,只闻几声微不可察的鸟鸣。

想我无论有没有腺体,都常尝到海盐的味道。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李孜泽并不时时都有空来看我。

近来几天吃药时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偶然有一次听到护士谈闲话,我才知道原来李沉渊病重而死。

我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张森然的脸,那是李孜泽苍老的模样。

我曾见过李沉渊一次,男人眉目沉沉,周身的气息压在人身上像被重重拍下一掌。

他常是微笑着看人,但漆黑眼眸内里锋锐的眼神就宛如热带雨林里把人啖骨食肉的巨蟒。

李孜泽当初回国本就是为了夺权,现在李沉渊一死,集团人心大乱,头上还有两个哥哥给他使绊子,想必李孜泽无论如何也不会好过。

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后,看着医院逐渐增多的人手和护士医生们战战兢兢的表情,我知道,我又要不好过了。

晚上换药时,我无意间撇见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瞧见我的眼神,不闪不避地与我对视,走到我的身边,替我换药。

我勾起嘴角,却没有笑。

纱布缠上腺体的刹那,我慢悠悠道:“好久不见了,小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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