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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

 

白凡站在满是鬼魂的桥上,看着他们过桥。

总有那么些想要回到前尘的鬼魂挣扎着不肯过桥,他们会趁着鬼差不注意猛地向前跑。

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拦下来,被投入井中承受鞭刑。

白凡走到井边往下望去,那鬼魂挣扎着想往上爬,他的脚上却有无数双手拉着他的脚,企图将他拖入深渊。

孟婆背着手走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她不是冷血的人,只是见得太多了麻了,颇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感觉。

“还不入轮回道吗?”孟婆说,白凡摇摇头,说:“我想离他近一点。”

孟婆知道白凡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出生在蓬莱山附近,不由得叹气,推着白凡的背,说:“现在时机刚刚好”

“去吧,希望你能在这一世顿悟。”

白凡点头,没有半分犹豫便进入了轮回道中。

白凡进入轮回道中还没有多久,周围便热闹了起来,所有的鬼魂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孟婆好奇地看去,只见到了一个一身白衣,身形挺拔,脸庞俊美的仙人。

孟婆一眼便认出了是谁,正是清羽仙君,只见过一眼,便绝对会让人念念不忘。

“仙君。”孟婆行礼,她本来还想再看几眼,但是对方的威压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所以她的眼睛看着地面,不敢乱动。

清羽仙君的眼睛没有看孟婆一眼,清冷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怒火“昨日因为你的疏忽,一个妖魂跳入忘川河中逃走了是吗?”

孟婆大气都不敢喘,那妖魂太过于强大,她一时胆怯,没有及时施法囚禁才让那妖魂逃跑了。

“倘若那妖魂为祸人间,你又当何罪?”

孟婆低着头不吭声,她虽然已经活了很久了,但是并未完全抛弃人性,所以胆怯失职。

阎王赶了过来,见到清羽仙君便堆起了笑容,讨好到:“仙君,那妖魂太强大了,我们没有预料到,这是我们的失职。”

清羽仙君没有说什么,他看着妖魂逃走的方向,说:“那妖魂一日抓不到,我便一日拿你们是问。”

孟婆看着清羽仙君,心里不由得感叹白凡走得不是时候,如果白凡走得晚一些,那他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仙君了吧。

可惜了。

白凡带着记忆转身了,这一世他的十分凄惨。

命中的福分都有定数,白凡在祈求超过了他命数的东西,所以他的福分会渐渐耗尽。

白凡自幼父母双亡,也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于是他便靠着自己磕磕绊绊地长大。

他遇到了一个落魄的道士,那道士本来不打算管白凡,他一眼就看出了白凡带着记忆转世,也知道他这一世注定短命而亡。

只是道士动了恻隐之心,他抓着白凡瘦弱的手,将他带到了清羽仙君的庙宇之中。

清羽仙君的庙宇的香火十分旺盛,人来人往,白凡十分高兴,他前世的努力没有白费。

道士叹气,教给了白凡一道口诀,说:“倘若你后悔了,就念吧。”

“希望你能放下深重的执念。”

白凡谢过了道士,便在清羽仙君的庙宇之中住了下来,每天除了打扫殿堂之外,他便站在神像旁,痴痴地望着神像。

老道士出门云游去了二十年,回来清羽仙君庙宇的香火更盛,他看着依旧痴念的白凡,止不住地叹气。

只是无人可以拯救他,心魔已起,一念便可成魔。

老道士这次还带回了一个妖物,虽然是妖,但是没有攻击人的倾向,还很喜欢白凡。

老道士为那妖取名为轻墨

白凡本来不打算靠近妖,但是那个妖太缠人了,每天就缠着白凡和他玩。

白凡躲也没用,他不能离开清羽仙君的庙宇,只能被迫接受。

轻墨身形像七八岁的孩童,身体也像七八岁的孩童,他总是拉着白凡的衣角,睁着怯生生的眼睛,看着白凡。

如果白凡不陪他玩,他的眼中就会蓄满泪水,皱起眉头,眼眶通红,但是却不哭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白凡又受不了小孩子的眼泪,只能陪着他玩。

老道士看着轻墨和白凡玩闹的场景,抚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或许对于白凡来说,他的命运注定悲惨。

是夜,白凡在屋子里睡觉,门外的光闪过,白凡瞬间便醒来了。

他在梦里盼望过这样的场景太久了,因此早已熟悉了。

他迫不及待地跑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便冲了出去。

他见到了清羽仙君,他生生世世守望的人。

可是清羽仙君现在手上却抓着一个人,那人居然是轻墨,轻墨无助地挣扎着,老道士捂着胸口趴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怨恨。

白凡呆住了,一边是轻墨,陪着他度过一段漫长守望岁月的人,一边是他的执念

只想了一会,白凡便抄起手边的物件扔向了清羽仙君,还没有靠近便化作了粉末。

清羽仙君转过了头,手上的力道却收紧了,白凡冲了上去,却在距离清羽仙君十步时被定住了。

“不要插手此事,否则,杀无赦。”清羽仙君说,轻墨抓着轻羽仙君的手使劲挣扎,最终不敌,身体瘫软了下去。

清羽仙君确认了轻墨的死亡,将尸体丢在地上,一道光闪过,便消失不见了。

清羽仙君走后,禁锢便马上解除了,白凡冲了过去,看着全无气息的轻墨,还有悲伤到无法发出声音的老道士,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虽然快要靠执念成魔,但是他并不是全无感情的人,虽然轻墨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也是他的玩伴。

见到清羽仙君他非常开心,他一世又一世痴痴地等待,就是为了他,可是现在他却有点怀疑了起来。

白凡浑浑噩噩地帮助老道士收了轻墨的尸体,埋葬在了后山上,大雨倾泻而下,而老道士却不肯走,只是守在墓边任凭雨淋。

“轻墨”老道士的声音被雨声冲刷,模模糊糊的。

“他原本是从地府逃出的妖魂,元气大伤化作孩童的模样,我偶然遇见了他,长得很像我早逝的儿子。”

“我知道他失忆前犯下大错,血洗了天庭,可是我却不忍杀他。”

“他怯生生地缩在草丛中,完全没有一点强大妖魂的模样。我那时便知道,我不是没有执念。”

道士的声音时大时小,他靠在坟墓旁,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白凡将墓旁挖出一个坑,将小树苗栽了进去。

人死要栽一颗树,所以他要为轻墨栽下一棵柏树。

“我丧妻丧子之后,就跟着道士云游,我的师傅收我入门的时候说过,道士的义务就是斩有罪的妖魔。”

老道士依旧在说着,只是这话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白凡听。

“我放不下,所以我抛弃了我师父对我的说的话,这就是执念吧。”

“白凡。”老道士叫了他,白凡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道士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整个人看着也要死了。

“我不是你的师父,但是我应该也对你有恩。”

“我求你最后一件事。”

“不要入魔。”

老道士说完这话以后便闭上了眼睛,白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边热热的,很快又变得冰冷。

他知道,老道士也走了。

白凡顿了一会,没有任何言语,他站起身,将土踩实。又挖了一个大坑。

他寻到了一颗松树苗,徒手挖开泥土,将松树苗拔了出来。放在了坑边。

而后他将老道士的尸体放进坑里,埋了起来,雨打湿的泥土黏腻不已,白凡将人盖实了,把松树栽上,便一下坐在了泥土中。

白凡也顾不上脏,他坐下来才感觉自己的双手疼痛,他举起自己的手一看,指甲已经开裂,手指头也磨破了,血还在往外冒。

白凡将手放下,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自从他见到清羽仙君以后,他便着了魔,不顾一切地追寻。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和执着产生疑惑。

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是清羽仙君最忠实的信徒,却是一个世间的可怜人。

白凡呆望着天空,无言以对。

直到夜色已去,大雨停歇,他才靠着坟墓,躺在地上沉沉睡去,他太疲惫了。

这是他第一次梦境里没有清羽仙君。

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拿不起,放不下。

白凡看着来庙里祈福的人们,他们有求而来,或是求平安,或是求健康,或是求团圆,每个人都带着希望而来。

他也是这样抱着希望向清羽仙君祈求的人。

白凡守着庙宇,他却不是道士,他没有学道士的任何术法,也不曾有道士收他为徒。

白凡就这样,继续在庙里守着,他干完了杂活以后,就痴痴地坐在门口,继续守着清羽仙君。

但是他在守望之余,总会时不时想到轻墨和老道士,这时他便会去后山,坐在他们的坟边看着远处的风景。

远处忽然有一个衣衫破烂的人走来,白凡看去,那人胡子拉碴,臭气熏天,脚步十分虚浮,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白凡上前去扶,那人便倒在了白凡的身上,那人看着瘦弱,体重却不轻,白凡画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拖到床上。

白凡熬了粥,小心地给他喝了下去,那人终于缓了过来,有了些许的意识。

他将自己脏乱的头发拨开,问:“这里是哪里?”

“这是清羽仙君的庙宇。”

那人愣了一会,自嘲到:“原来已经这么远了吗?”

随后他翻身下床,拜托白凡准备了一桶热水,和一把剪刀,他洗完澡以后,白凡将他打结的头发剪去,他露出了自己完整的面容——是像白凡一样的普通人。

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穿上了和白凡一样的衣服。

那人名叫王诸。

他同白凡一起住了下来,也没有告诉白凡原因,白凡也没有驱赶他,而是和他一起分担每天做的事情。

庙宇越来越热闹了。

这天忽然来了官兵,他们排开了阵型,紧接着一个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的人走了下来,白凡和王诸一起跪了下来,迎接着这个大人物。

白凡听见身边的王诸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他微微侧头,便看见王诸眼眶通红,眼泪正在往下落。

在大人面前流泪可是大不敬。

白凡正要小声让王诸不要哭,那位大人就走了过去,看来应该没有注意到这里。

白凡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位大人身份不凡,如果惹怒了他,也许就要掉脑袋了。

王诸偷偷摸着眼泪,眼睛还在瞟着那位大人,看起来应该认识,但是那位大人刚刚看到了王诸,似乎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样子。

“没想到他会来,真是造化。”王诸说,那位大人已经进了殿中,白凡和王诸则坐在庙中的角落。

“你认识他吗?”

王诸点头,他拿出一块碎裂后又拼接好的玉佩,说:“认识”

“但是他却丝毫不曾记得我。”

那玉佩碎得不成样子了,却被人仔细排好,粘成了原样,足以见得主人多么珍惜了。

“我是他的侍卫之一,忠心耿耿地守卫他,但是我却起了别样的心思”

一直守护皇太子的侍卫是平民出身,无法贴身守护,只能每次远远看着那个身影,将爱意都流露出来。

终于有一次机会,侍卫得以保全太子,碎裂的玉佩是太子的,他本不打算要了,被侍卫小心地收集了起来,花了很久才修复好。

侍卫为太子挡了箭,伤了肾,再也无法守护太子,可是他不在乎,他只希望太子能记住他,哪怕稍许也好。

可是他得到只有太子的一句话

“将那人放出宫”

连名字也没有,受伤了无法守护便立刻遣散,侍卫拿着手里的钱财,顿时哭了出来。

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他怎敢妄想,他怎敢。

侍卫浑浑噩噩地飘荡着,犹如孤魂一般,没有归处。

他是千万,亿万人之中毫不起眼的人,却不知好歹地想要得到未来九五之尊的垂青,真是不知好歹。

他们不会将眼神给予他们,连一丝都没有。

拿不起,放不下,便是他们的妄念和地狱

如果放下这份妄念,他的人生又该迎来何等美好的结局?

白凡不清楚。

王诸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白凡将自己身上的大衣给他披上,说:“如果放下他呢?”

白凡的话不仅是说给王诸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一见误终身,真是他们的宿命啊,可是白凡还不想放手。

他想见到清羽仙君,他执着地轮回了那么多世,只为了得到他的垂青,他不想放弃。

王诸看了他一眼,随机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带着苦涩,他笑得捂住了胸口,低下了头。

“你也放不下这仙君不是吗?”

“我们应该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他太高高在上了,连你掏心掏肺的付出对他而言都如此平平无奇。”

“就算赌上性命又如何?他不缺这些,他缺少的是,和他一样耀眼的人。”

“这种人,不是我罢了。”

白凡也住了口,沉默地看着天空,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有资格让清羽仙君侧目。

大概没有吧,世界太大了,大到他只是其中的尘埃。

王诸将玉佩放在手上,看了一阵以后,忽然发力,扔进了远处的草丛之中。

玉佩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很快便消失了。

王诸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我该走了。”

“虽然我依旧有念想,但是我该走了。”

“仰望太累了,我不想再仰望着他了。”

王诸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应过白凡的叫声。

或许他在怕,怕再多逗留一会,他太过于深重的执念就会吞噬掉他自己,所以他便头也不会地走了,甚至没有和白凡多说一句话。

白凡突然有些羡慕他。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潇洒就好了,那样自己也许就不会在这里了。

白凡在草丛里找到那块玉佩,它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还没有碎。

白凡把玉佩挂在腰间,当做是执念的象征。

他也想抛弃掉这些。

可惜白凡还是不能如愿。

十年以后,白凡坐在神像旁边,他已经感染了重疾,已经虚弱到不行了。

又是一阵熟悉的金光,清羽仙君和初见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虚弱的白凡,说:“你的命数将尽。”

白凡点头,他心中没有最初的那种喜悦的感觉,虽然他依旧非常开心,但是却没有之前那么开心了。

想要抛弃的念头一旦滋生,便会无止境地疯长,直到完全将执念去除。

白凡捂着疼痛不已的腹部,尽力克制自己身上的疼痛,不让清羽仙君看见自己的痛苦,可是他却无法克制。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手紧紧地抓着布料,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痛苦一样。

清羽仙君只是站着,并不打算去干预白凡,他位于九天之上,虽然平日不问凡尘之事,但是凡尘的事情也见得久了。

生老病死,凡人的一切都是自有命数,他不用去干预,让他们跟着命数走就行了。

白凡痛苦地捂着腹部,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了,却还是坚持道:“仙君,不知道你可知。”

“我的姓名。”

在倒下之前,白凡恍惚看见了轻墨,看见了充满执念的老道士,看见了被执念伤害的王诸。

假如他能挣脱开这种轮回,那该多好。

清羽仙君名为隐尘。

他生于天地混沌,是万像之气幻化而成的神,无父无母,生来就是神。

他是天界最强的神,在三界之战的时候,以一人之力抵挡魔族的千军万马,混战中铠甲还能不沾染一丝的血污。

他不仅有强大的力量,还有俊美的容貌,因此得到了不少仙人的爱慕,其中便不乏力量容貌的佼佼者。

可是隐尘不懂情。

天界并不限制情爱,所以隐尘见过了太多对他抛来枝头的仙,俊男美女,仙君魔王,都想和他成就一段佳缘。

隐尘只是漠然地拒绝那些请求,他不懂那些情爱到底有什么好的,只会妨碍他罢了。

教导他的师傅避风仙人摸着自己的白色胡子叹息,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最近你在人间的香火颇为旺盛啊。”

“是的。”隐尘说,他的眼睛盯着棋局,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啪”的一声,他落下黑子,棋局已定,避风抚摸着胡须,皱着眉头,说:“再来。”

片刻后,避风仙人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你对凡尘不闻不问,居然还有人建了你的庙宇,实在有趣。”

隐尘望了他一眼,说:“皆是有所求罢了。”

避风仙人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卷轴,打开了来,隐尘看去,那上面记载着一个凡人的名字,还有他的轮回。

“这个凡人为你轮回几世,只为搭建你的庙宇。”

“可惜了。”避风仙人收起卷轴,露出了一个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可惜清羽仙君不懂情,那个凡人又只求情。”

清羽仙君手一点,卷轴就化作了火焰。

“我去见过他,他什么也不求,只跪在我面前,哭着说不出话来。”清羽仙君看着未燃尽的卷轴,点着那上面的名字。

“天地开辟以来,我确实不懂情,无论旁人怎么祈求,我都不曾明白过半分。”

避风仙人微笑着摇头,发出像叹息一样的声音“或许是他们没有飞蛾扑火一样的勇气。”

“南海龙王的公主前些年见了你一面,为了你闹得鸡飞狗跳的,颇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无法回应她。”

“这便是这个凡人与公主最大的区别。”避风仙君手一挥,便浮现出了幻境。

上面的公主笑得灿烂,她穿着婚服,全然看不出半点之前为清羽仙君要死要活的模样。

“她得不到你的回应,所以她走了,另选了他人。”

幻境变换,突然切到了白凡那里,画面中的白凡身患绝症,却依旧在擦拭着神相。

“可他不一样,他的命数本来还算不错,可是他为了你,强行逆天改命,导致每一世都会短命而亡。”

隐尘困惑,不知道避风仙人到底想说什么。

“情。”

“前些天天帝说,倘若你参悟不了情这个字,就”

“你也知道后果,如果说你想参悟情,那应该去那个凡人的身边看看。”

“也许你会有所收获”

一子落下,祺已经下完了。

避风仙人笑着摸了摸胡子,看着隐尘离去的模样,又感叹了起来。

神爱世人,神应当理解任何去爱,也应当有爱的能力,这样才能明白如何爱世人。

倘若一个神太过于冷漠,那不该称为神。

而隐尘,虽然功劳甚高,却并不能称之为神。

他不懂爱,因此在凡间毫无香火可言。

如今却有一个凡人,做着他最忠实的信徒,用自己的十几世,来期盼一个眼神。

真是傻子。

不,也许正是契机。

九天之上的仙人们智慧、美貌和才情一样都不缺,唯独缺少了那个凡人这样偏执的感情。

南海的龙公主当初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不过是拿着自己的元珠威胁隐尘。如果不和她在一起就她就捏碎,失去一身修为。

但是仙人们都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放弃自己身份和力量的,他们虽然懂爱,却太过理性,这样才能保证他们不会偏颇任何一方。

仙人正缺少这些,而这些,也许就是一把钥匙,开启清羽仙君感情的钥匙。

————

地府之下,一如往常的阴森可怖。

蔓延加剧了。

白凡看着自己手上黑色的鳞片,他的手已经完全变黑了,扭曲成了恐怖的形状。

这就是执念的代价吗?

他坐在桥边,看着桥边来来往往的魂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快了。”孟婆撑着红色的伞,站在白凡的后面,一世不见,她眼神依旧如常。

“再这样下去,你将永远在地府游荡,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游魂。”

“不能入轮回,也不能坠入地狱。”

孟婆说这话时,彼岸花被风吹得扬了起来,花瓣被卷上了天空,更添了一丝凄凉。

“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无法再入你的眼了吗?”孟婆问到,她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我从前这样想过。”白凡回忆起了前世。

“一个在山村里无忧无虑的砍柴夫,假如不出意外,他会像他的祖辈一样,度过别无二致的人生。”

“可是砍柴夫从来没有想过,世界如此广阔,还有这么珍贵的宝物,他只见了一眼,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不想再做芸芸众生的一员,他想见到宝物。守护宝物。”

白凡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平淡淡的,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孟婆问。

“再轮回一世,我只希望他能看着我,眼里能够看我一会,哪怕一会也好。”

“我现在也不再追求什么了,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结果。”

孟婆听到了答案,并不意外,她拿出了一颗珠子,那珠子泛着黑色的光,看着就让人感到恶寒。

“它可以延缓你的症状。”

白凡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然后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了难受的呻吟。

他心中虽然已有疑心,但是他还是放不下,他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想要一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他都不在乎。

哪怕最后他变成了鬼,永远飘荡在忘川河边,他也不想后悔。

白凡再次回到了这座庙宇,这一世,他依旧注定短命而亡。

他在乞丐堆长到了四五岁,便独自离开,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了这里,等他到达这座庙宇时,已经七岁了。

清羽仙君的庙宇香火更加旺盛了,据说是先帝花了大价钱好好地修葺了一番,扩建了规模,还把仙君的金身重塑了一番。

庙里多了不少的道士,他们本来想要拒绝白凡,但是一听说白凡的名字,便将他迎了进来。

白凡不解。

道士向他解释,向庙宇捐钱的富商说了,假如有一个叫白凡的人来了,那就接纳他,让他住下。

至于那位富商是什么身份,道士说自己也不清楚,富商不肯透露姓名,他们也不愿去深究。

白凡便在庙中呆了下来。

他所做的事情和前世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早起,清扫庙宇,在门口等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这些事他已经做了几百年了,早已经烂熟于心,庙中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清清楚楚。

这天来了一个特别的人,那是一位老者,他白发飘飘,颇有几分仙人气质。

他的手上牵着一个孩童,那个孩童长得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但是那个孩童不像其他的孩童那样活泼,他非常安静,只是跟着老者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老者将孩童交到了白凡手上,说:“麻烦你了,白公子。”

原来这孩童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他一出生手上就握着一块玉,那玉上镌刻了两个字——清羽。

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家里人异常疼爱他,虽然知道这是异常的现象,却也不愿去深究。

直到老者路过,才发现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命犯孤星,虽然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却注定独身。

倘若让他在家中再呆久一点,那迟早会克死全家人。

所以老者将这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带来了。

白凡不明白为什么老者要将孩子交给自己,他现在的年纪还不大,也不过十四五岁,看着就不大靠谱。

老者神秘一笑,说:“我偷偷算了那个孩子的命运,发现他会和一个名为白凡的人纠缠,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我不过是遵循了命运罢了。”

白凡不想接收这个孩子,他平常照顾自己都困难,更别提照顾一个孩子了,可是他看到那个孩子,只能收下了。

他从未养过孩子,也没有人给过他指导。

虽然之前和轻墨有过接触,但是轻墨也都是由老道士照顾,他操心的地方不多。

白凡牵着孩童的手,想到了什么,蹲下来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青竹”小孩回答,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全然没有伤心的样子。

“你难过吗?”

小孩摇了摇头,白凡把小孩的外衣脱了下来,送他上了床,给他盖好了被子,说到:“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竹嗯了一声,乖乖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白凡则抱着小孩的衣服,有些手足无措。

他突然才回过神来,自己收养了一个孩子,而自己现在毫无准备,甚至没有小孩穿的衣裳。

白凡扶额,只好趁青竹睡觉期间出门去采购衣服了。

养孩子这事说难也不难。

青竹虽然才三岁,但是不像其他的小孩一样吵闹,带他去哪里,他就只会安静地待着,不会乱跑。

青竹已经会说话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对家人的思念之情。

庙里其他的道士替青竹看了,纷纷摇头叹息“他天生就无法体会情感。”

他们全劝白凡不要养这样的孩子,最后这个孩子也不会认他,根本就养不熟,最后还是徒增伤心。

而亲情之间,最重要的便是情字,倘若一方无情,另外一方再怎么样都会感到厌倦的。

白凡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安稳睡着的青竹,轻笑着拒绝了道士们的劝说。

“我本来就是这么傻的人,再傻一点又怎么样呢?”

“他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天地,不管他是否记得我,我都不会有怨言。”

白凡揉了揉青竹的头,青竹皱起了眉头,小巧可爱的脸缩成了一团。

“既然我和他有缘,那我便陪他度过这一程吧。”

只是养孩子没有像白凡想象的那么容易。

青竹年纪还小,白凡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虽然他小心翼翼,但是难免会有疏漏。

这年冬天,青竹早早就睡下了,白凡给他点了炭火,便去了大殿清扫。

雪飘得很大,等白凡清扫完已经是深夜了,他回到了屋内,却看见了熄掉的炭火。

青竹在床上,脸红红的,呼吸略显急促,脸上都是汗,一看就不好受。

白凡心里警铃大作,他飞奔过去,探了探青竹的额头,不出意料地十分滚烫。

顾不上其他,白凡给青竹穿好衣服,背着他就跑了出去。

眼下正是过年期间,那些道士都回家探望自己的亲人了,只留下白凡和青竹。

白凡不懂医术,他只能先给青竹擦了一遍额头,随即他用一件衣服盖着青竹,自己则冒着大雪奔跑着

大雪纷飞,前方雪路茫茫,白凡的头发上、肩膀上全是雪花,而青竹在他后面痛苦地喘息着。

“好难受。”青竹稚嫩的声音响起,白凡安抚着他“马上就到了。”

这一分神,白凡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冰,他朝前倒去,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膝盖处火辣辣地疼,他没有在意那里的疼痛,而是先看青竹有没有摔着。

青竹还好端端地在他的背上,并没有摔跤。

白凡舒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朝着医馆走去。

因为是大半夜,医馆已经关门了,白凡用力地敲门,敲了半天终于开门了。

大夫披着外衣,本来面露不悦,看见是白凡,便立马将他迎进了屋,说:“怎么了?”

白凡把青竹放下,说:“大夫,青竹他发烧了,赶紧救救他吧。”

大夫摸着青竹的额头,便马上将他带进了里面,为他施针,并嘱咐白凡去熬药。

白凡拿到药方,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他这才感觉膝盖钻心的疼,一掀开裤腿,膝盖已经摔出了血。

他把裤腿放下来,将熬好的药给了大夫,大夫喂着青竹喝下,青竹脸上的痛苦之色才消失了,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你也上一些药吧。”大夫说,他把跌打药交给白凡,白凡接过了,此刻他才觉得这疼痛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这个孩子天生就无情,你却这么为他费心吗?”大夫说。

看来这个消息传得这么快,白凡苦笑。庙宇里人来人往的,那天老者说的话也被爱嚼舌根的人听见了。

“他不是你的亲人,又何苦这么费心呢?”

“大夫”白凡看着大夫,眼神坚定。

“我已经决定养他,和他是否有情无关。”

“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打算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只是觉得他和我有缘罢了。”

其实白凡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执意要养青竹,他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高尚的品德。

他只是觉得青竹很可怜罢了,出生便手握着清羽的玉佩,也许跟他一样,是仰望着神明的可怜虫罢了。

怜惜他,也许也是在怜惜自己。

白凡走到青竹面前,青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侧着头看着白凡。

白凡摸了摸他的手,说:“再睡一会吧。”

“醒来病就好了。”

白凡正要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稚嫩又沙哑的呼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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