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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阿骊惊诧道,怎么好好地打自己?宁扇有些迟疑,声音低下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

我望了望他们二人,嘴角也许裂出些讥诮,说道,他走之前,我一直和他赌气,吵架时对他说,再也不要见到我……原来是我自己下的咒……

夜晚的街道变得静寂。叁个人默默站了很久,宁扇先行告别。阿骊说,我送你回家吧。我垂着眼,和阿骊往前走。快到家时,我向阿骊致歉,扫你们的兴了。阿骊笑笑,我们只是担心你,想陪陪你,不过——阿骊欲言又止。我问,什么事?阿骊叹了口气,说,我只是觉得,宁扇这次道别,还有话没说完。我因问,你是觉得,还是知道?又沉默了几步,阿骊终于开口,不说的话,总替他遗憾似的,几年前我陪你去录像厅找他要酒瓶子回收,你还记得吗?我说,嗯。阿骊说,后来那两箱啤酒瓶,其实不是厅里的,录像厅剩的酒瓶子都说好要留给保洁阿姨,所以是他自己掏钱买酒,和身边那几个朋友喝空的。我说,这我真不知道。阿骊说,他喝大了,回来在小区楼底吐,被我撞见了,我也是问了才知道,那晚他的话真多,说漏了嘴,说他很喜欢你,见到你就高兴,只是不敢告诉你,还说,有时候我们在一起玩,却觉得自己离你很远,看,感情还真是会把人变傻气。家已经到了,我问阿骊是否要进来坐,阿骊摇头,我便不挽留,只告诉她,你刚才说的,我就当没听过。阿骊问,为什么?我说,有些感情,还是不说出口的好。就像我也明白,阿骊看宁扇时的眼神。

就像,我对陈年的妄念。

开学前夕,北境战事终于休止。过去数日,却未等来陈年的讯息。当新闻里讲到牺牲,讲到伤亡,我关闭电视,对母亲说,不用再看,哥不当烈士。

我开始习惯往车站跑。摩肩接踵,人潮汹涌,有那么多脚步,有那么多希望。我以为,我总会在他们之中遇见我熟悉的那个。

今天没有,还有明天。

又一次路过那间工作室,我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位年青女性,中分长发,一边是黑色,一边是白色。她没有化妆,眼底乌青颇深,说话时唇钉一晃一晃,似两颗小獠牙。屋子里贴着她的工作内容:平面设计,穿孔,刺青。老板见我走进,摘下耳机,问我需要什么服务。嗓音像海边受潮的沙。我指了指橱窗上的那幅画,问,你画的吗?那是只线条简单的白鸟。老板说,这是我刺青设计的第一张稿子,挺粗糙的。我说,它像要飞走了。

老板准备好工具,又问我,怕疼吗?我想了想,说,应该不会比子弹在头顶穿梭时更怕吧。老板笑了笑,戴上耳机。

一只鸽子停在我的肩头。

当我穿好衣服,听见一直沉默的老板开口道,本来以为这幅草稿会永远摆在那里,结果遇到了你。我说,因缘总是出人意料。老板说,世人眼里,鸽子总意味着和平,自由,甚至圣洁的爱,但它在宗教眼里的形象最有意思,成为贪欲的化身,白羽下的阴暗。她说话时,衣衫下白鸽的轮廓在我肩头刺痛。

手机是在这时响起的,母亲在那头几乎语无伦次:醉醉,在哪儿?快回来,回来了,你哥、快……

我一时分不清想哭或是想笑,脸上的神情大概极怪异,我挂断电话,在原地怔愣片刻,终于想起来此时应该先向老板付款。我将纸币递过去,手在轻微地哆嗦,老板收下钱,问了句,没事吧?我摇摇头,说,谢谢。声音也在哆嗦。我转身即向外走。

我愈走步伐愈快,最后不得已要被身体逼着小跑,飞奔。天空、云彩、树木、鸦雀、建筑、人流,还有风,全部被我远远地抛在身后,直冲到家门前,猛一踉跄,让那方小台阶绊倒,磕在了地面。不断高亢的情绪快要突破极限将我吞灭,这一摔倒给我摔镇静了。我缓缓站起身来,整理容仪,平复呼吸,抬起手,两指骨节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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