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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修道者

 

或许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妹,默契还是有的,沐殖庭把她留在这里后就开船走了,不作停留。

沐攸宁猜不出他是会沿计划走陆路,或是一条水路走到尾,直接驶到西殷的渡口,这并不是她需担心的事,目前她只想快速看一眼江湖排行榜所列的几个大派别,希望尽早摸清形势。

排行首位的是以刀法闻名的玉城门,紧随其后的便是踏雪山庄和霜天阁,医家出身的百草堂则只列位第十。

至于邪道的榜首……

沐瑶宫今年大概不会再连任了吧?毕竟就只剩下几人,怎么都斗不过擅用蛊毒的千幽堂和同习邪功的天齐阁。

她粗略看过几页便收起书,细细打算今后的走向。

钱暂时是不缺,但万一呢?

没记错的话,一度有传是西殷的帝皇先与江湖勾结,虽消息被强压下去,可看到朝相所作所为,未必不是上行下效。众臣视礼法为无物,纵民生未平,倾轧又起,人命在他们眼里却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换而言之,除拳头以外,唯有财势令人服众。

沐攸宁正欲往客栈的方向去,瞥见不远处有位道长摆摊,却不知是他相貌俊朗还是道法当真厉害,竟有不少人正排队算卦,而绝大部份都是年轻的姑娘。

要说民风开放,还真没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南宙。

宙国位居南方,其地理繁复,以群岛立国,又奉其中最大的岛屿为首都,岛与岛之间虽有来往,交往却不频密,好些民族至今仍信奉祖上流传的神魔,穿的是为方便劳动而露出四肢的民族的服饰,更有些偏远的岛民是母系氏族。

对于别国来说,南宙的民风与他们大相径庭,故视他们为难以沟通的蛮人,即使叁国间签定了协议让民众可相互经商走动,当中的歧视也并非单靠一纸法则能消弭。

幸而他们也不甚在意,有人前来岛上交流当是欢迎,只要求来者跟着岛上的规矩,不得反抗。

沐攸宁步伐利落地走到摊前,正竖着耳朵听听这位道长是否真有本事。

排在前头的几位姑娘已候了许久,生怕被谁人占了位置般,皆警剔看向来者。沐攸宁恍然未觉,她挺直腰背好奇地往前探了探头,正半瞇起眼认真打量,那双桃花眸如狩猎中的赤狐一样狡黠灵动,在别人眼中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众人刚要开口责骂她不好好排队,便见那抹艳红戛然停住,立在摊子的不远处。

道长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及冠。

沐攸宁有点讶异,这不都要修道多年才能有所成的吗?

更让她震惊的是,这位小道长身边跟着的并非道童,而是一袭黑袍,披着面具的护卫。

虽然沐瑶宫的人在找到童子修练之前,皆是不通武艺,可习得心经后,独一个本事大有长进——分辨人的内功深浅。

许是为了让弟子顺利找到修练对象,素心秘谱第一重便是让人定神运气,靠观察辨别对方内力是否可收为童子之用。

护卫是武功高强不错,但这位道长也非普通人。

寻常人肉眼看不出他身上有异,只沐攸宁早将心经倒背如流,才察出他的颈脉处不时有微弱的颤动,像是这身体困不住先天的内力,要从皮下冲破出来;丹田处的起伏频繁有劲,不时有一息停滞,都是他不自觉抑压身体强大内力的证明。

“令公子昨日遭受水祸?”

道长含笑问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无容置疑。

他并未像普通道士规矩地抱着拂尘,带着夸张的手势左指右点,而是握着拂尘的尾端轻轻晃动,似要挥去绕在周身的烟火气,一举一动皆让人赏心悦目。

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夫人连连点头,认同道:“是的,我儿腿脚不便,鲜少出门,更别说得罪人,昨日刚踏出门外便被淋了一盘臭水,无奈之下已立马梳洗,怎料晚上突发高热,实是怪事啊!”

沐攸宁听得歪了头,心里暗笑,想着这位道长果然也是出来混口饭吃的骗子。这看起来是凑巧罢了,其儿子鲜少出门,想来身子骨不算好,一盘冷水淋下,会病也不为奇。

她抱手轻哂,心中所想更是直言不讳,待有几道目光投来,意识到这似乎并不太好时方抬手捂唇,缓缓转身欲逃。

“姑娘所言极是,确是凑巧而已。”

不料沐攸宁转身的一刻,竟见那道长笑盈盈地看着她,赞同地道:“故贫道问的,是祸——乃是灾害,自上天的惩罚;也可解作碰上不该得罪的鬼神。”

这话本就是说予那位夫人听,可眼下与之四目交投,沐攸宁竟生出他是刻意向自己解释的念头,对方笑意清和,有如身后拂来的春风轻柔,却仍挟着属于寒冬的凛冽,一旦察觉便再难忽视。

沐攸宁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这位道长并非冒失之人,故意在短短几句话中现出端倪而又不再继续辩解,如此刚好的诱饵非但不让她生厌,反倒引得她心痒痒的,欲要在对方身上一探究竟,也许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些会叫她难以抗拒,甚或深陷其中的秘密。

道长食指抵住龟壳在桌上转动,不消一会儿就掉出叁个铜板,如此反复数次方自沐攸宁身上收回视线,他眼底笑意更深,道:“夫人若不将事情一一道出,请回吧。”

“我说!我说便是!”

那夫人急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目光飘忽,低声说:“我儿换洗后,是坐轿子到渡口等他父亲。”

这位夫人碍于面子而隐瞒了不少细节,如今被直白点明,颇有点不情愿地娓娓道来。

却说她儿子刚坐上轿子,认为天色尚早,当下决定先绕路去山脚处买些糕点。

山脚下的茶棚虽小,那对夫妻的手艺却令人赞不绝口,许多人特意前来这岛上为了买他们自家做的枣心冻糕,尤以春夏的人流最多。

枣心冻糕入口软绵,冰凉的触感不因温度变质,存放月余也没问题。故而大量的人都会在夏季买了作小点心,在赶路时充当冰块降温,口碑甚好。

然这对夫妻脾气古怪,不喜与人交流,茶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搬去新的位置,这次就刚好在山脚下的小溪附近。

那夫人的儿子出门后耽误了时间,赶到时正好只剩最后一份,情急之下使了阴招,用拐杖绊了排在前方的小女孩,其右脚恰巧跪在尖石上,血流如注。

他只见人倒下,没想太多,待他高兴地抱着糕点转身时,竟变成自己失去平衡,往小溪滚去。

家仆几人惊得赶紧将他捞起,但奇怪的事就发生了,这只是条小溪,水深更是仅仅及腰,可无论家仆怎么使劲都未能将人扶起,半刻过去,就在众人以为他已被淹死才开始挣扎,倏地僵着身子站得笔直,眼神凌厉,一语不发地往边上走。

更诡异的是,那小女孩明明伤得很重,在他站起的一刻却止住哭声,咯咯笑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跑走,很快就消失踪影。

反倒是那夫人的儿子,落水后并未有受伤,站稳后才见右脚的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小溪,立在溪边一动不动,忽地仰着头往后倒去。

家仆把人抬回家后便是提到的突发高热,昏睡不醒的状态了。

“魂魄本无形,吸食天地灵气后能化作万物形态。鬼邪若有害人之心,令公子早已命丧黄泉,他得罪的并非寻常小孩,而是踞于溪流的水鬼。”

只见道长用食指在龟壳上敲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不是说了山上有汲了邪气的猛兽,异常凶恶,切忌靠近吗?为何还要在山下聚集?”

眼见那位夫人表现惊慌,他也算是再度警示一遍了,便不再多言,迅速将铜钱收好,轻舔薄唇,回头跟护卫说:“收摊。”

队伍上只剩张张苦瓜脸,那位夫人在知道得罪了什么之后,表情也不比他们轻松。

沐攸宁见人群渐散,也拂去刚才的无谓念头,欲随人流离开,回身剎那却见那道长直勾勾地望着她,以指头夹起叁枚铜钱抛在半空,待铜钱依次落入龟壳方莞尔道:“姑娘所求之事,今日定能圆满。”

未待她反应过来,道长已转身跟着那位夫人离去,羽衣蹁跹。

照他所言,岂不是能在今夜找到童子自愿陪她修练?

沐攸宁只觉好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径直往客栈投宿,蓦地想起他所言的邪魅,心中竟有一丝动摇。

这位道长确实有趣,就连他故作玄虚的话语亦未叫她烦厌,若他当有些本事,那么山上很可能真有她未曾见识过的鬼怪——

沐攸宁笑逐颜开,难得无人拘束,且到山上见识见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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