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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罗慎远才回头问:「他叫你什么?」

宜宁呵呵一笑:「你忙你忙,我得把他抱回母亲那里了。」

看到宜宁抱着孩子出去了,罗慎远的手指微微敲着桌沿。他不喜欢孩子,但是宜宁很喜欢。

其实罗慎远根本不愿意要孩子,有了孩子,宜宁就会全心全意地疼爱那个孩子。他不太不舒服,就算那是他的孩子也一样。

真是怕她有一日发现……他是这么可怕,连分得她注意力的东西都不想存在。

宜宁次日是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她总是想起陆嘉学在耳边轻之又轻的那句话。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披了件外衣起来,发现罗慎远不在了。

屋内的气氛则显得很紧张,门外多了好些护卫。宜宁分明记得罗慎远今天是要沐休的,他却根本没有在家里,实在是稀奇。

她觉得不太对,传了林永过来问话。林永则告诉她:「卯时一刻大人突然被急召入宫,应当是有大事发生了。」

宜宁因此更忐忑了些,一直等到晚上罗慎远都还没有回来。

天边一抹淡月牙勾,宜宁在庑廊下看了会儿,珍珠给她加了斗篷御寒。心里越发的忐忑起来,他这时候还没有回来。外面也没个动静。

这时候林永急匆匆地过来了,跟她说:「……宫里传来消息,这次有人面圣直谏罗大人,编织罪名六条,皇上看了也惊疑,就把罗大人召进宫了。」

难怪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

宜宁沉思,问道:「大老爷、二老爷可知道这事了?」

她是妇道人家,根本不好管。家中唯有这二人好管些。

林永就答道,「太太不用担忧,方才大老爷、二老爷叫属下过去问话,听了就换了官服亲自赶往宫里了。现下应该已经到宫门外了。」

「我父亲呢?」宜宁又问道。

曾应坤的事,说起来还是跟平远堡有关。要是有魏凌在的话情形会稍微好一些。

林永一愣,才反应过来太太说的应该是英国公。「这个属下不知,属下派人去问问。」

宜宁嗯了一声,又对林永说:「叫守夜的小厮注意着开门,傍晚许是要下雨的。」

书房里点了豆大的烛火,宜宁有点打盹,还是想再等一等。打盹好久,珍珠都来灭了盏灯让她好睡些,这才听到前院有马蹄和车辙声传来,宜宁立刻就醒了。灯火都亮起来,有守夜的小厮起夜开门的吱呀一声,黑夜里声音显得很遥远。

宜宁醒过来,门口的声响悉索起来。她忙披了斗篷,带了值夜的青渠出去迎接他。垂花门外好些人簇拥着他,罗家众人,大伯父、罗成章,他养的门客幕僚,罗慎远的脸色阴郁却很平静。

宜宁听到罗成文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三成军功归了慎远——皇上动了大怒,扔出的砚台差点把徐永清砸死,大骂他是诬陷忠良。」

宜宁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喜,那必定是没有大碍了,她鬆了口气。

罗成文想到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就有点按耐不住:「恐怕明日起来朝堂上下的言官都是打脸,皇上又觉得你受了委屈,怕要有不少的赏赐。慎远,你好生受着!现在官位不能晋升,但日后工部尚书空缺了,非你莫属。」

「尚书之位侄儿现在还不敢想。」罗慎远道。

宜宁在垂花门口等她,屈身给几位叔伯请安,叔伯们送罗慎远到垂花门便要返回了。罗慎远看到她在寒风中冷得发抖如鹌鹑,告别了大伯父和父亲,朝她走来问道:「怎么还没睡,脸都冻青了。」

罗慎远把自己的斗篷也披在她身上。他的披风太大,从头到尾都是,给她裹从下巴裹到脚,小小软软裹了一团,如香甜的软糕。

「三哥,我刚才似乎听大伯父说,你制住了言官?」宜宁问他,「怎么制住的?」

看他穿着赤罗衣朝服,神情没什么波动。

罗慎远边走边跟她说:「我与曾珩来往,是窃取曾珩的情报帮你父亲。只要你父亲把这个说清楚,言官就站不住脚了。」

宜宁有些疑惑,进门之后让丫头去放了热水,铺了床褥。两人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下来。她问:「既然容易解决,为何一开头不说清楚?也没得这么多的麻烦,让你平白被骂了几次。」她从丫头手里接过汤碗递给他,「夜寒露重,你喝些姜汤祛寒。」

白玉小碗里淡棕色的姜汤,应是加了红糖的。罗慎远先凑到她嘴边:「你先喝些。」

宜宁有些想笑:「怎么,你怕我给你下毒啊?」

他敲了宜宁的头一下:「快些喝,看你刚才冻的。」

宜宁只能就着他的手喝姜汤,看到她嘴唇微动,然后沾上糖液的晶亮,然后就不肯喝了。罗慎远才又接过来,对他来说不过一口喝干的事,喝完放在小几上。

「我拖着不说,是为了让皇上罚我。」罗慎远道。「这次几个言官骂得过头了些,皇上脸色难看。我等得便是这一刻,岳父再暗中一帮忙,我不仅能够洗去叛国的罪名,反而还得了皇上的愧疚同情,日后升迁尚书就更容易了。明日上朝恐怕有得戏看了。」

宜宁听到这里,也立刻反应过来。罗慎远应该是想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好处吧。

罗慎远把玩小碗,目光微凝。

皇上亲自下龙椅来扶他,说他是栋樑之才。并将带头的吏部给事中徐永清骂得狗血淋头。

陆嘉学则一言不发,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凌。

宜宁想到方才大伯父说的场景,真想亲眼目睹方才的激烈场景。她是由衷地敬佩罗慎远,难怪年纪轻轻做首辅,这等心性!

「……皇上真的砸破了言官的脑袋?」

「皇上早被这帮人吵烦了,有机会砸自然要砸。」罗慎远说。

宜宁心里还是担心陆嘉学的事,又问罗慎远,「这事……陆嘉学应该是主谋,那些人背后应该是他,他可有被供出来?」

罗慎远淡淡道:「那些人如何敢。」

罗宜宁思索片刻:「当时我在他那里,听说他想用曾应坤来害你。现平远堡之事你从中获益,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向来是个无赖性格,不论什么手段都要达成他的目的……」

「不要说了。」罗慎远突然说。

罗宜宁有些没反应过来。罗慎远嘆道:「我不喜欢你提他。以后不提他了,好吗?」

其实,三哥还是介意她被陆嘉学掳走的事吧。毕竟没几个男人能不介意的。

「好,」她一愣,笑着说,「那以后不再提他了。」

罗慎远才抚着她的头:「睡吧,没有人会害得了我的。」

第二天早朝要早起,宜宁起来的时候他更是已经出门了。

她让范妈妈拿些放在前堂里供奉孔子像,带了刚做的核桃馅栗子糕去林海如那里请安。林海如正靠着迎枕,拿着美人锤有以下没一下地敲着小腿,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到宜宁来了,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边去。

这婆婆是最好的。宜宁原在宁远侯府的时候,不仅有侯夫人,还有老太太,个个都是要拿捏媳妇的。三个妯娌都出生名门,只有她出生低微,因此她可没脾气跟她们计较。

宜宁突然又想起陆嘉学说的话:「……你以为就那么容易能嫁给侯府庶子?你家世不高,要不是有我在怎么可能。」

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算得上认真了。那场亲事的确不是她哭来的。

林海如现在日子过得舒坦,有了罗慎远给她撑腰,还生了楠哥儿,除了乔姨娘还偶尔在她面前膈应她,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宜宁接过美人锤给她捶腿:「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想怜姐儿究竟怎么个高嫁,人到现在都没露面——」林海如长嘆口气,直起身来,「乔姨娘去见你父亲,说我给的月例少,要另外求几百两银子给她打头面。昨晚你父亲就跟我说起这事,把我说了一顿。」

「他现在还见乔姨娘?」宜宁手中小锤一顿,她以为乔姨娘彻底失宠了。

「男人总是心软的,哭几回不见也见。」林海如也不是不在乎,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计较都没有力气再计较了。还不如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当没注意。

宜宁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问起林茂在高密县做县令怎么样了。

说这个林海如就有精神了,拿林茂写的信给她看。信是林茂写给扬州的父母的,自儿子做官之后林家就把他供起来了,林茂写回去的信都誊许多份给他的姑姑们寄过去看,毕竟是家族里头一个在京城做官的。这傢伙丝毫没有「我去高密县当县令是被贬职了」的感觉,他的信都是游记,记某某山一日游,记某某湖两日游,记甲申年下乡游。途中所见所闻,吃了什么东西,洋洋洒洒,文采斐然。

宜宁笑得肚子疼,把信还给林海如:「您跟舅舅们说一声,他写的信都存起来,等他回来给他出个林茂传什么的,青史永存。」

「他被贬职了,最高兴的就是他爷爷,说还是去地方做父母官造化百姓的好。就他这样还造化百姓?」林海如嗤之以鼻,「我都怕百姓把他给造化了。」

睡醒的楠哥儿被抱出来,直往母亲怀里扑。

罗家众人都忐忑地等着宫中的消息。

到晌午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罗慎远平定边关有功,受赏赐良田五百亩,黄金两千两,白银五千两。曾告发他的言官以诬陷忠良为由,庭杖十。罗府上下都震动了。

朝堂之上,皇上满面的笑容。

罗慎远站出来受了赏,皇上对他夸讚至极。罗慎远看了魏凌一眼,二人皆不语。

陆嘉学站在武官第一位,没有回头,面无表情。

罗慎远不是初生牛犊,他是幼虎,现在已经有了力量。一旦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就会蓄势反击。魏凌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愿意把军功拱手让人。

假以时日,他肯定无人能压制。

程琅站在百官之中,静静地听着皇上的封赏圣旨。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陆嘉学不用他做智囊之后,真正的智囊就是他自己。他根本没想拿这个对付罗慎远,他就是纯粹给罗慎远添堵。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会用尽手段去谋求,他真正想的肯定不是对付罗慎远。

他现在不能再给陆嘉学添堵了,否则陆嘉学肯定杀了他。

同时罗慎远也惹不得,这两个人斗,他只能在旁边看着。权势和战利品,只属于胜利者。

程琅低下头,嘴角一丝冷笑。

他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冬天的灰霾又低又沉,有点雾气。

一步步沿着台阶往下,程琅看到罗慎远在和徐渭说话。徐渭满面的笑容,罗慎远细听,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陆嘉学居然在台阶下等着他。

「好外甥,你给罗慎远通风报信过?」陆嘉学微笑问他。

程琅早知道他会发现,也没有辩解:「舅舅……随您怎么处置吧,我也不多说了。」

「处置你?」陆嘉学冷哼。

「我找你有事,给我过来。」说罢披了斗篷,率先走到前面去。

程琅咬牙,跟在他身后。他可不敢忤逆陆嘉学。他找自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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