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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部_第十六章 战败总结

 

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

生时不识父,死后知我谁。

孤魂游穷暮,飘摇安所依。

人生图嗣息,尔死我念追。

俯仰内伤心,不觉泪沾衣。

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

“孤魂游穷暮,飘摇安所依……俯仰内伤心,不觉泪沾衣……”曹操默念着这两句,不知不觉竟出了神,“冲儿……我苦命的儿啊……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

霎时间,曹操被这首诗击倒了。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当朝丞相,就是世间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虽然他杀了孔融,但孔融却没有败,眼前这首诗仿佛化作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软肋,狠狠剜他的心。曹操可以践踏孔融的生命,却不能泯灭桀骜不驯的精神,更不能抹杀孔融的绝代文采。落败的是曹操自己,败得体无完肤泣涕横流。想至此处,不觉泪湿衣襟。

董昭与曹纯眼睁睁看他哭儿子,不知此等家事该如何劝解。曹操泣涕多时拭去眼泪,把那绢帛往箱子里一丢,顺手将箱盖狠狠扣上,莫说再往下看,连这箱子都不敢再碰一下了:“把脂习带过来。”

不多时太医令脂习就被士兵推搡进来。脂习表字元升,年近六旬,灵帝中平年间入仕,虽然官职不大,也算老臣了。此刻他披头散发,身披枷锁,这副架势从许都解到谯县,早累得一瘸一拐,但精神还算不错——卢洪倒是谨遵曹操之命,好吃好喝供着,也没动刑,就等着让曹操亲自折磨呢。

可曹操的想法已经变了:“赦他的罪,松绑吧!”

曹纯亲自动手,为脂习解开绑绳,卸掉枷锁。这玩意十好几斤,就是不动刑,戴上也够受的,脖子肩膀都是一条条血印。他重获自由却不谢恩,扑倒在地嚎啕大哭:“丞相!孔文举冤枉!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您一再广求贤才,岂能因言而置人于死地?冤啊……呜呜呜……”

曹操只是木然点头:“一令逆,则百令失。一恶施,则百恶结。老夫……”孔融杀错了,华佗杀错了,许攸也杀错了,这几年犯的错还数得过来吗?曹操俯身摸着脂习伤痕累累的肩头,“元升,你是个重情重义慷慨之人,难怪孔文举视你为知己。委屈你了。”

脂习闻听此言越发唏嘘——孔融蒙冤之际,多少自诩汉室忠臣的朝廷大员缄口不言?一个六百石的小官敢出来冒死盗尸,何等勇烈。

“你把孔文举的尸首藏在哪儿了?”

卢洪那帮爪牙逼问了无数次,脂习就是咬定钢牙不说,现在曹操又亲自相问,脂习警觉起来,戛然收住悲声,迸出充满敌意的眼光:“你、你还要如何?”

“我要重新为他下葬。”

“此话当真?”脂习都不敢相信他的话了。

曹操没有再答复,只是闭着眼睛不住地点头。

脂习这才安心:“他的尸首就埋在许都城外东土桥下。”

曹操不禁敬佩——好个脂元升,原来就藏在许都眼皮底下。东土桥就在城门外,可是越近越没人想得到。不对,许都车水马龙,焉能无人察觉?或许有人知道了也不举报,大家都知孔融冤,没人跟自己一条心……想至此曹操不寒而栗,马上补过:“元升,文举一家已经没人了,安葬的事我就交给你办。拨你一百斛粮食,你去招募民夫,将他尸骨迁回原籍安葬。”

脂习重重叩了个头,又忍不住哭泣起来。那哭声凄凄惨惨,曹操越听越难受,恍恍惚惚间感觉这不仅是他一人在哭,而是被他冤杀的人和殒命疆场的无数厉鬼在一并哭泣。“不要哭了,百斛之粮肯定有结余,剩下的也不必上缴,就当我送给你的。以后我还要给你升官,表彰侠义之举。你别哭了,别哭了……”说到最后,曹操的口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

董昭朝曹纯使个眼色,曹纯会意,赶紧把脂习搀起来,连哄带劝把他送出去。曹操长出口气,晃晃悠悠踱至榻边,疲惫地倚着靠垫。董昭见曹操似乎要休息,理当告辞回去,但还有件事没禀奏,他袖子里揣着一封卷轴,本打算请曹操过目,现在这种情形他又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该不该拿出来呢?

就在犹豫之际,外面有人说话:“启禀丞相,凉州密使求见!”

曹操听见了,却没立刻答复,合上眼睛顿了片刻才道:“哪一部的使者?公

职还是私属?”凉州各部割据有十几支,韩遂与马腾不过是势力最大的,他们虽名义上归附朝廷,但还有极大的独立性,另外朝廷也派了刺史邯郸商以及几个郡县官员。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单说是凉州密使,也搞不清是谁派来的。

“是凉州安定郡辖下骑都尉杨秋的人。”奏事人的声音甚是喑哑。

杨秋不过是凉州十几个小势力的其中之一,实力很弱,为何会派使者跑这么远来奏事?曹操感觉蹊跷,但实在懒得动,躺在那里随口道:“叫他进来吧。”

屋门打开,一个年纪轻轻的布衣使者低着头,战战兢兢走进来。曹操这才看见奏事的是韩浩,可能他嗓子哑了,刚才竟没听出来。那使者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小的参见丞相……”一嘴西北口音,口称“小的”,想必没有正经名分。

“什么事,说!”对这种人曹操也不客气,躺着没起来。

“启禀丞相,武威太守张猛把刺史邯郸商给杀啦!”

“什么?”曹操的疲惫感立时没有了——武威太守张猛与凉州刺史邯郸商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而且几乎是同时上任,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攻杀起来?

那使者道:“张猛与邯郸商自上任以来就不和,不过看在朝廷的份上勉强维持,他二人攻杀乃为私怨,并非有碍丞相。”

话是这么说,但杀官等同造反,堂堂一州刺史,岂能说杀就杀?曹操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发火,可这件事实在可恶——赤壁吃了败仗,张猛趁这机会泄私愤,朝廷刚刚战败无力处置边陲之事,他就以为能糊里糊涂了事。

这还不算完,使者又道:“还有……还有……”

“说!别吞吞吐吐的。”

“诺。韩遂闻知张猛杀官,发下檄文召集凉州十余部人马,意欲兵伐武威,说是给邯郸商报仇,还说要为朝廷除害。”

为朝廷除害,真是笑谈。韩遂不会有这等好心,他是要抢粮草,抢地盘,不请示朝廷擅自发兵,还打着正义的旗号,趁火打劫着实可恶。

可张猛为什么敢大胆杀官?韩遂为什么敢擅自起兵?曹操深感不祥——他的权力在动摇,威信在下降。前方战败后方也开始不稳,那些慑于他强大实力而臣服的人开始不买账了。袁术旧部的叛乱仅仅是开始,更大规模的动乱还在后面,西凉诸部也蠢蠢欲动了。可这个节骨眼上曹操毫无办法,部队死的死伤的伤,增援襄阳的还没撤回,即便回来还不知什么样。他无力再管遥远的凉州,只能听之任之。

那使者又开了口:“另外韩遂也发檄文到我家杨将军那里了,我们该不该发兵?若是发兵,此事没有丞相指示,我们不敢擅作主张。若是不发兵,我们又……又……”

“又什么?你但说无妨!”

“又惹不起韩遂。”那使者憨然一笑,“总之是左右为难,请丞相示下。”

“嘿嘿嘿……”曹操明白了——这个杨秋是两面三刀的大滑头,既不得罪曹操,又不得罪韩遂,左右骑墙,明明想跟韩遂瓜分地盘,事先还得跑来送个信,弄得好像被逼无奈似的。曹操阴笑着坐起来:“你无需来问老夫,回去叫你家将军拍拍良心,自己看着办!”

莫看那使者身份低,却甚是难缠:“恕小的直言,良心是有了,只怕脑袋就没了!您准许我们发兵,由我家将军给您做个内应,今后无论韩遂有什么企图,我们暗地把消息给您送来,您看好吗?”

“嗯?”曹操一愣,这倒可以考虑,“你抬起头来说话。”

使者微微抬头,曹操一看之下叫出声来:“奉孝!是奉孝吗?”

此人柳叶眉,杏核眼,男生女相,尤其左目下有一颗小痣,隆鼻小嘴,两撇小胡子,这长相与郭嘉极为相似。可曹操叫了两声便发觉不是——人死不能复生,郭嘉要是活着比他年长,而且不会一嘴西北口音,最根本的差别是郭嘉绝不会有此人的这种眼神,这种撩着眼皮向上媚笑的眼神,只有浅薄的奴仆才有。曹操太怀念郭嘉,居然一时错认。

那人也发觉曹操认错了,赶紧自报名姓:“小的叫……孔桂。”

虽然不是郭嘉,但不知不觉间曹操的态度和缓许多:“你刚才的提议也不错,张猛毕竟私自杀官为恶在先,老夫也懒得管他,发不发兵你们随便吧。”其实这就是默许。

“谢丞相。”孔桂喜不自胜,“若丞相没别的吩咐,在下就……”办完差事他就要溜。

“且慢!”曹操叫住他,“从今以后,凉州大事小情一定要通报给老夫。”

“是是是。”孔桂连连作揖。

“还有……”曹操冲亲兵招了招手,“子桓他们送来的膳食赏他吃吧,安排他休息一晚,临走给他拿两块金子、两匹绢帛。”

董昭暗暗咋舌:不过一介小人,丞相为何赏他这么多?不过董昭更猜不到,恰恰就是这个小人,将来会跻身朝堂,成为曹操晚年须臾不能离开的佞臣……

打发走孔桂,曹操再也睡不着了,头风痛又发作了,而且一闭眼就是郭嘉和曹冲的身影。他心绪烦乱起身披好衣服,董昭忙过来帮他系上腰带:“丞相,已经入夜了。”

“头有点儿痛,到外面清醒清醒兴许好些。”华佗死了,李珰之虽善汤药却不通针石,再无人能针到病除了,这也是曹操自作自受。董昭低头看看袖中的卷轴,犹豫再三正要往外拿,曹操又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不用陪我,有事明天再说。”

董昭又把话咽了回去,道了声:“诺。”与众亲兵退了出去。

曹操使劲捏了捏眉头,这才迈步出门,见韩浩还呆呆立在院中:“元嗣,你有事吗?”

韩浩站在黑暗中,喃喃道:“史涣旧伤复发又受了点儿寒,半个时辰前……断气了。”他的声音中没有哽咽,只有沙哑,短短一个月间兄长韩玄死了,最好的朋友史涣也没了,直叫他欲哭无泪。

这次曹操却毫无反应,死的人太多,伤心都伤心不过来;他只是感觉头疼得厉害,在韩浩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叹息一声继续向外走,守门的侍卫要跟着,也被他挥退了。曹操独自在冷清的院落里转悠,这里是曹家旧宅,祖父曹腾、父亲曹嵩还有几位叔父都曾生活在这儿,这所宅院承载了曹家以往的荣辱,而他最爱的儿子曹冲也夭折于此。现在各个房舍都成了掾属临时的办公地点,夜深人静所有的房舍都黑了灯。这一年多太疲劳,终于没什么可忙的了,大伙都回营睡觉了,只留下这空荡荡、冷凄凄的院落,就像曹操的内心一样阴暗而不知所措。凛冽的北风吹过,不知何处的窗棂没有关严,发出呜呜的响声,如同鬼魅哭泣……

转过第二道院子,右手边忽然射来亮光,举目望去——原来还有间小屋有人。曹操踱了过去,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堆的都是简册,靠墙边一张几案,有个皂衣掾吏趴在上面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没看完的竹简掉在榻边。

如此恪尽职守之人理当大大表彰,曹操悄悄凑过去,俯身看了看此人面孔,不禁愣住了——刺奸令史高柔。

这人一直是他平白无故撒火、泄愤的对象;但人家不恨不怨,勤勤恳恳尽忠职守。曹操的脸上发热,随手拿起一份公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高柔批示。刺奸令史管理司法,可又不同于法曹掾,更偏向于监察揭发。可高柔长长的批示内容却是替一个蒙冤的人申诉,设法拯救一条生命。曹操心里清楚,高柔的努力是徒劳,这些案子背后处理者是卢洪、赵达,高柔再争辩也没有用,只难得这片善心。他放下案卷,解下自己的狐裘,轻轻披在高柔身上。

“嗯……”高柔还是醒了,眨了眨眼睛,“丞相?”

“躺下睡。”曹操充满笑意,和蔼中透着愧意。

“属下有话要说。”高柔猛地跪了下来,“冤案太多了,请您抽空看看这些案卷吧。可怜的、可悯的、蒙冤的、欲加之罪不择手段的!卢洪、赵达每天都在害人,全都是冤案……”他伸手漫指这满屋子的卷宗,似乎没有一件不是冤案。

曹操岂会不知?但卢洪、赵达正是在他的授意下为他扫清障碍,只要对曹操稍有不满的人就清除掉,哪在乎冤不冤?面对高柔的请求,曹操无言以对,只好苦笑着离去,走到门口才回头道:“这两年委屈你了。我升任你为仓曹属,别干这苦差事了。”

“可这些冤案……”

“你不必过问。”曹操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追葬一个孔融,但大多数冤狱不能平反。一旦都翻出来,那等同于对建安以来政局的整体否定,也就意味着对曹操专权的否定。他可以对一次战败负责,可以给某个人平反,但绝不能否定自己统治的合理性。而且他已经是丞相,骑虎难下了,绝不能给任何人攻劾自己的机会。

曹操心情沉重地绕了一圈,始终无法排遣忧郁,头疼反倒越来越厉害,茫然遛了一会儿,踱过内院的门,又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元嗣,你还没……”

“丞相,是我。”是董昭的声音。

“哦,是公仁啊……你也睡不着?”

“卑职辗转反侧推枕无眠,有件事要向您禀报。”

“何事?”曹操不过随口一说,这会儿什么事他都没心思听了。

“请容卑职进去说。”董昭抢先推门,撩起帘子,让曹操进去,又从袖中抽出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在几案上。

这是一张城池的设计图,画得十分精致,还有详细标注。这座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共七道城门,里面街道宽阔,布局严密,东北处还有苑囿池塘。正北有座占地广阔的府邸,画得更是仔细,堂连堂院套院,分解小图甚至连雕栏、斗拱的样式都设计出来了,简直就是一座宫殿。虽然这仅是一纸图画,但其恢弘的气派已跃然可见,如果是真的,又何等雄伟?莫说那小小的许都,比之昔日的长安、洛阳都毫不逊色。

“邺都……”曹操摸着这图连连苦笑,“还有什么用?”

这正是董昭踌躇再三为难之处。这一年多他留在邺城,召集大批能工巧匠、五行术士、堪舆高手,集思广益设计新都,又丈量土地,又绘图测算,费尽心血才弄出这张图。原指望曹操得胜而归就开工,抓紧时间干上一年,便可以大张旗鼓迁都易帜,辅保曹操改朝换代。哪料到前线会败得这么惨?这新朝国都还怎么修?

曹操盯着这张图纸,视线渐渐模糊,似乎那城池殿宇在眼前转来转去,抬头看董昭也有了重影,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更是疼得厉害,仿佛全身气脉逆行,都在往头上顶——这感觉并不陌生,正是头风最剧烈的症状。

没有了妙手神医,还能怎么办?曹操慢慢起身,痛苦地踱来踱去,猛然看见墙角柜子上有一盆净手的水,晃晃悠悠走过去,一猛子把头扎了进去。严冬时节天寒地冻,这盆水早就冰凉了,脑袋扎进去,激得曹操打了个寒战,仿佛万把钢针刺来。

“丞相!怎么了?”董昭这才察觉不对劲。

曹操把湿漉漉的脑袋抬起来,哆哆嗦嗦喘着大气,可是这股寒意竟真的把头风暂时祛除了。他跌坐案边,闭着眼睛,任由冰凉的水珠从脸颊滴落,好半天才开口:“公仁……”

“在。”董昭被他这样子吓坏了,“您有何吩咐?我去叫医官……”

“不。”曹操顿了片刻猛然睁开眼,“扩建邺城之事照旧进行。”

“什么?”董昭不敢相信。

曹操又重复一遍:“邺城仍然要修,你来负责。工程一丝一毫都不能减省,只能比图上的更好!”

董昭呆立半晌,望着他犀利的眼神,最终默默应了声:“诺……”

就在曹操把头浸入冷水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道理——有些事只能正面应对,没有退缩之法。恰如无法根除的头风,只能憋一口气把脑袋按进冰水里,忍受寒冷来驱赶痛苦。如今他已经处在君不君臣不臣的位子上了,骑虎难下绝无后路可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开国君主也罢,窃国逆贼也罢,生生走到这一步,还能躲过是非吗?赤壁战败了,但是并非再没有机会,养精蓄锐还可以卷土重来。昔日袁绍就是因为落败后抑郁生疾,最后撒手人寰的。曹操可不愿步自己手下败将的后尘。他要重新开始,这就是与命运抗争。

曹操决定了,反正脸已经撕破,索性就这样了。他要坚强地支撑下去,要大口吃,大口喝,要修城,要升官,要把朝廷牢牢攥住。他打开房门对着黑漆漆的夜空放声呐喊:“大耳贼,孙权小儿,等着瞧!老夫会找你们算账的!谁也别想击倒我!谁也别想!”

可能熬夜熬得费神,这几声喊罢他手扶门框不住喘息,花白胡须迎风而颤——有一点曹操似乎忽视了,他已经五十五岁了,操劳半世,病魔缠身,再没有昔日的精力;而且赤壁之败撼动甚大,他不仅面前有敌人,更有无法预知的隐患在背后。

孔子曾言:“五十而知天命。”他还会有下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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