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赴宴)
次日,沈如絮提早一刻钟等在门口,约莫辰时二刻年氏才携沈如莺出门。
年氏见到沈如絮,蹙眉打量片刻,问:“为何没穿我送去的衣裳?”
“母亲。”沈如絮福了福:“母亲送的衣裳华贵,女儿实在喜欢,想着届时去宴会上再换。”
年氏视线落在她旁边婢女捧着的包袱上,唇角讥讽地勾了勾。
京城贵女们的宴会素来争奇斗艳,备两套衣裳去的也有,竟不想这个庶女倒是灵光得很。
沈如莺听了却有点后悔,她说:“娘,不若我也再准备一套?”
“准备什么?”年氏说:“时辰不早了,去迟了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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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莺不服气地看了眼沈如絮身上时兴鲜亮的衣裙,一时觉得自己大意,让这个庶妹抢了风头。
“走吧。”年氏开口:“赶紧上车。”
“是。”沈如絮恭恭敬敬地跟在后头。
年氏似乎歇得不好,上车后就靠着马车阖眼打盹。
算起来,年氏才不过三十多年纪,但因着整日端着伯府主母的气派,穿得老气横秋,显得比沈桓年长许多。
沈桓是出了名的才子风流,才学倒是有,但本事没多大,平日在礼部领着个闲差度日,最爱做的便是呼朋唤友附庸风雅。而年氏出身商户,不懂什么琴棋书画,对沈桓来说毫无情趣,比起西苑千娇百媚且多才多艺的杜姨娘来说,实在差得太远。
沈如絮听说,昨晚本该是沈桓在年氏屋里过夜的,却被杜姨娘缠得出不了门。一整宿,韵雪院琴音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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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而行,沈如絮透着帘子缝隙望着外头的春光,心里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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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靖国公府时,国公夫人身边的婢女亲自来迎接,这倒令年氏受宠若惊,一路问候国公夫人和府上老夫人的近况。
等到了后院花厅,国公夫人陈氏并几个夫人小姐们已经坐着了。
见年氏过来,她热络道:“易阳伯夫人许久未见啊,上回咱们还是在兰若寺匆匆打过照面。”
年氏不想她连这个都记得,心下纳罕的同时,顿觉倍有面子。
在京城众多公爵夫人中,唯独她是商户出身,平日里出门应酬皆被排挤在外,就连小小的五品官夫人也敢嚼她舌根。如今靖国公夫人对她笑脸相迎,这等待遇很是扬眉吐气。
她忙不迭接话,也十分热情地与陈氏寒暄。
“哪位是沈二小姐?”过了会,陈氏问。
年氏顿了顿,拉着沈如莺和沈如絮介绍道:“这位是长女如莺,这位便是次女如絮。”
在外头,年氏很乐意摆慈爱嫡母的款,连同介绍都一视同仁,不说嫡女和庶女,只说长女和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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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点点头:“听闻易阳伯爷年轻时是个俊探花,膝下的两个女儿果真出众。”
沈如絮和沈如莺长得像父亲,两人样貌也有七八分相似。
“国公夫人谬赞了,”年氏笑道:“若要说出众,谁人不夸陆世子?陆世子跟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言,陈氏客气地笑了笑,请三人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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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有婢女上茶,她正欲抬手接,不料年氏身边的婢女春喜先接了过去。
“小姐仔细别烫着。”春喜假模假样地探了探,然后才端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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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伸手,才将将碰到茶盏,整盏茶就泼下来,啪地摔在地上。
声音突兀,说话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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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该死!”春喜跪在地上:“奴婢帮小姐端茶,却不小心打翻了。”
“什么死不死的,在他人府上说这话可不吉利,回去再罚你。”年氏道,她转头对沈如絮说:“你衣裳湿了,先去换身干净的吧。”
沈如絮起身,端正地行了一礼:“是,母亲且稍等,女儿去去就来。”
出门后,沈如絮闭了闭眼。
千防万防却不想年氏手段百出,看来今日不让她在宴会上出糗是誓不罢休了。
“怎么办?”紫英着急,低声道:“小姐可不能换那身衣裳,若是起红疹,小姐受罪不说,还会闹笑话。”
沈如絮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低头瞧了眼,裙摆被打湿一大片,红茶汤色橙黄,沾在上头实在有碍观瞻。
靖国公府的婢女领着两人走了半刻钟,来到一处客房。
“沈二小姐,”她道:“贵府的包袱奴婢已经让人去取了,等会就到。”
“多谢。”沈如絮飞快忖了忖,从袖中掏出二两碎银递过去:“可否麻烦你帮我弄个炭盆过来?”
那婢女不解。
沈如絮道:“我才病愈,受不得寒。”
“原是如此,沈二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弄来。”
等她出门,紫英奇怪问:“小姐要炭盆做什么?”
“难道想让你家小姐穿那件衣裙?”
“当然不能。”
“不能你就去给我端盆水来,快些!”
闻言,紫英顿时了然。
沈如絮在厢房忙活了许久,先是把弄脏的地方洗干净,后又让婢女烘干。如此,过了两刻钟才收拾齐整出门。
“这包袱怎么办?”紫英捧着东西问。
“先放这,”沈如絮头也不回道:“自然有用得着的时候。”
主仆俩出了客房。这回领路的是个脸生的丫鬟,跟来时的路也不一样,这趟回去绕得有些远。
紫英低声咕哝不对劲,而沈如絮安安静静地走着,手指在袖中对握。
上辈子,她也是被婢女这么领着,随即“偶遇”陆亭知。彼时她不知是陆亭知故意策划,还觉得两人缘分不浅,面对陆亭知面红如霞。
沈如絮自嘲了下,转过月洞门,果真就瞧见陆亭知站在假山旁赏景。
他头顶是片雪白的槐花,地上也簌簌铺了一层白。整个人站在其中,当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可惜
沈如絮假装没瞧见,低着头往前走。
陆亭知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这是?”
“回世子爷,”领路的婢女福身:“这是今日宴会的女客,易阳伯府的二小姐。”
陆亭知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沈如絮身上。
莫名其妙地低笑了一声。
声音微凉。
她才嘀咕完,身后就传来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是。”婢女福了福,领着沈如絮继续往前。
而此时湖边,扑通、扑通先后两道落水的声音响起,沈如莺和伍诗意在水中边扑腾边互相对望。
说完,她告辞沈如莺,先行离开。
“嘁!”伍诗意轻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宴会,陆世子瞧得上她么?”
园子里赏花的人越来越多,但没过多久,有人大喊:“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没错!”沈如絮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陆世子是何等人物?若是能以此嫁给他我落一回水算什么?”
沈如絮卡着时辰,也神神秘秘地离开。
年轻小姐们都走了,沈如絮自然是不好留的,便也起身去园子。
她连招呼都不打,沈如莺皱眉不喜,见她左右张望鬼鬼祟祟,想了想,便跟上去。
上辈子,伍诗意也爱慕陆亭知,十八的年纪她自觉再是拖不得,便狠下心孤注一掷。
一身雪缎长裙配着件交领苏绣锦衫,腰间只系了条素净涤绸,身姿高挑单薄。微微低头的模样带着点恬静温顺,但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些凉薄疏离。
“但若是成了,”沈如絮盯着那水红裙摆字字清晰说:“我便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全京城的贵女们都要羡慕和仰望我。”
他慢条斯理地打量。
“她苦苦求着来,我娘心善不忍拂她意。”
沈如莺忙问:“什么有备而来?”
沈如絮微垂着眼,并不打算跟陆亭知闲聊。
“不成便不成,大不了怪我脚滑不小心,还能有何损失?”
况且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嫡出瞧不起庶出,尤其沈如絮这种长相出挑的,更是受人排挤。
沈如絮福了福身,抬眼。
“不清楚,去看看。”
陆亭知没想到沈家二小姐居然就是上回在成衣铺子里见过的那位女子。
爱慕虚荣、攀附权贵是年氏母女的本性。沈如莺爱慕陆亭知虽有几分真心,但更重要的是因陆亭知的那副皮囊和家世。
沈如莺素来跟沈如絮不对付,尤其是沈如絮有那么个有权有势的舅舅,就更是不喜她。此时听了这些话,面上没什么表露,但心里舒畅不已。
她得知陆亭知会路过湖边,故意设计落水,怎料陆世子从桥上走过看都不看一眼,最后还是个婆子把她捞上来的。
这谁能服气?
一行人来到牡丹花丛旁,有些小姐开始对着花吟诗卖弄才艺。
即想嫁他,又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沈二小姐找我?”
沈如絮只是个伯府庶女,却天生气质比旁人温婉高雅,站在众位贵女中,旁的千金小姐反而被她比下去。
年氏心梗,沉沉地看了她两眼,转头继续跟旁的夫人说话。
沈如絮惶恐道:“母亲,女儿来时匆忙,忘带配套的首饰了。”
——他为何低笑?
倒是沈如絮,面色无波无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不必了。”
今日一见,比之上回更显清高。
一个羞愧,一个诧异。
果然,她这番话说完,那树后的裙摆就匆匆消失了。
伍诗意出了大糗,没脸留在京城,便草草同意外地一门亲远嫁了。
可才不久前小厮对他禀报,说沈家二小姐带了两套衣裳来赴宴,光在客房里头捣鼓行头都捣鼓了两刻钟。
薛家门。
毕竟,上辈子沈如絮在嫁给陆亭知前,大师也说她与陆亭知八字极好,天作之合。
沈如絮原本想走的,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还颇有兴致地听台上唱戏。
“这里的糕点不错,花了钱的。”沈如絮不紧不慢对紫菱道:“坐下,吃完了咱们再走。”
此时她心情颇好,倒是乐于看到靖国公府和景川侯府结亲。如此一来,这辈子许多事就大为不同了。
约莫坐了一刻钟,沈如絮喝完茶,起身下楼。然而见到楼梯口上来的人时,脚步顿了顿。
陆亭知穿了件崭新衣袍,锦衣玉冠,矜贵风流。
他也看见了沈如絮,目光微微凝了下,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两人各自默契地装不认识,擦肩而过。
上楼后,陆亭知径直拐过回廊入了雅间。
看来陆亭知对李家小姐也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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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福盛付了货款后,掌柜的果真当场给她结清了回扣,一共三百两银锭,装了满满两匣子。
“小姐,现在我们去哪?”上车后,紫菱问。
“找我表哥,”沈如絮道:“去将军府。”
陆亭知展开信,里头也就寥寥两句话——“草民揭发福盛商行藏有私铸银,奉上物证银锭数枚。”
陆亭知头也未抬,继续看手上的议谳:“不回。”
可朝廷查这桩案子的人是陆亭知,除了他,报给谁都没用。
“怎么?”范蘅看过去。
“表哥,”沈如絮说:“接下来要劳烦你派人日夜盯着孟晖才行。年氏给银子这么爽快,想必计划要开始了。”
“这个不急,先救我阿兄要紧。”
她从王根福铺子得来的银锭,加上孟晖还的银锭,熔了后,果真发现里头掺了铅。
大理寺。
“说什么?我这是得了你舅母特赦的。”范蘅站在台阶上伸懒腰:“昨日帮正院抓蛇抓了大半宿,累得不轻。”
“你们女人真是”范蘅无奈摇头。
流通如此大数额的私铸银,年氏居然也敢!
过了会,寺正官急忙把笔供捧过来,交给陆亭知。
“结果你猜那蛇有多大?”范蘅比划了下:“也就筷子长。”
有人问:“陆大人今日不回府?”
“下官不知,对方什么都没说。不过属下看字迹娟秀,应该是个女子。”
“怎么得的?”
范蘅眉头也拢了拢。
她嘱咐:“不必提我的名字,也别暴露你是我的婢女。”
“表哥怎么起这么迟?”沈如絮坐在院子里逗招财,边道:“舅母就不说你么?”
沈如絮前脚回府,后脚就得了范蘅的消息。
“世子稍等。”护卫去喊人。
“谁知道呢,母亲喜爱种花,整个院子种得满满当当,连廊下都堆了许多花盆。杂草多了,蛇鼠自然也多,昨夜她屋子里进了条蛇,半夜把我喊去抓蛇。”
这回,陆亭知倒是看得仔细认真。
“确切来说,是易阳伯夫人年氏的铺子。”寺正官道:“年家是商业大户,在京城还有许多这样的铺子。”
一听这话,范蘅正色起来,挥退伺候的小厮婢女,问:“有进展了?”
“这是我今日从王根福铺子里得的三百两。”
“那私铸银的事,表妹打算怎么处理?”
问的是今日查封福盛商行的事。近日,在京城陆陆续续发现私铸银,却数这家铺子数额最大。
没多久,众位官员们都下职离去,护卫上前问道:“世子可要用晚膳?属下去和兴酒楼买来。”
“稍等。”范蘅起身,进屋子又搬了一匣子出来:“这些也一起拿去熔。”
沈如絮让紫菱把那两匣子银子拿过来。
陆亭知飞快看了看,看到某处笔录时突然停下。
陆亭知的办事效率极高。傍晚的时候,沈如絮就听说他带人查封了福盛商行,连同商行东家王根福也一起押走了。
“这铺子是易阳伯府的?”
范蘅这会儿还在睡,听说沈如絮来了,才慌乱地穿衣裳起身。
少顷,他缓缓叠好信,收进自己的袖中。
闻言,沈如絮心头一紧:“看来孟晖现在手头很宽裕。”
这会儿已是掌灯时分,各处都点上了灯笼,几个官员从案房走出来。
他走过来坐下:“表妹找我有何事?”
“笔供在何处?”
“这你不必问,表哥先把这些银子熔了,看看是不是私铸银。”
倒不是她怕惹祸上身,而单纯不想跟陆亭知有牵扯。
“正院怎么会有蛇?”
才短短两天,就一共发现了七百多两私铸银,也不知年氏手头还有多少。
婢女拿着信和银锭去了。
想了想,她走去桌边写信。写完后交给婢女:“你雇个可靠的人送去大理寺,务必要交到大理寺少卿陆大人的手上。”
“不必,”陆亭知看完一份后,抬眼问:“案子审得如何了?”
全是私铸银。
“是孟晖还的,这里二百五十两。”
沈如絮心头大惊。
寺正官赶紧把信递过去。
“那人才吓了吓,就全招了。”
私铸银事关重大,还牵扯贪墨税收案,甚至还有廉州水患之事。沈如絮清楚,这不是她能解决的,恐怕还得报官。
“表哥这怎么还有?”
“拿来我看看。”
“私铸银的事。”
沈如絮好笑:“再小也是蛇,换我也怕的。”
陆亭知若有所思了会,突然问:“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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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急急忙忙地找过来。逮着送茶出来的婢女,问:“夫人在里头?”
“在的,”婢女说:“大小姐在里头哭,夫人正宽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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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今早收到一封从通州写来的信。”
王婆子六神无主,慌乱地走到门口,踟蹰地探了探。
“娘,我才不回去,我一辈子都不回去了,薛家也不待见我,我还回去做什么。”
沈如莺以回京探望祖母的名义,在京城待了快两个月。这也便算了,可沈如莺在京城的糗事不胫而走,连薛家也得了消息。
薛家觉得丢不起这个人,薛绍琪以母亲生病为由写信让她回去侍疾。
“侍什么疾?平日婆母待我就不好,我回去指不定还得怎么磋磨我。”
“莺莺慎言!”年氏劝道:“再不好也是你婆母,这话在我面前说可以,等去了薛家可别乱说,凡事要隐忍!”
“娘,你只说让我忍忍忍,我要忍到何时?你看你在这个府上忍了这么些年,娘又得了什么?还不是天天拿嫁妆补贴这个破落户?”
“莺莺!”年氏沉下脸:“娘与你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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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隐忍,你以为你们兄妹能安安稳稳在府上过日子?若不是我隐忍,你以为我这个伯夫人的位置能做到今日?”
“听娘的。”年氏说:“过段日子你便回通州去。你放心,薛家不敢对你如何。”
十几年前薛家还算是兴旺,但薛老爷在通州做官这些年,政绩平平,屡屡得不到上头重用便日渐没落了。如今薛绍琪想谋前程还得指望沈家帮衬,是以,沈如莺名声再不好,薛家也没打算休她。
等安抚好沈如莺,年氏出门见王婆子一脸急色等在那,问:“又发生了什么?”
王婆子正要开口,那厢有个小丫鬟跑进来:“夫人快去账房看看,老爷发怒要把账房先生拉去报官。”
年氏听了没好气:“为何要报官?”
“说是老爷查账册,发现少了一千多两。”
年是心虚地顿了顿,少的一千多两是她支取的。这几日那孟晖要钱频繁,她不得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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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跟在后头:“夫人,夫人快救救老奴儿子,老奴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日被官府抓去了,连铺子都封了。”
闻言,年氏转身:“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婆子把那婢女挥退,低声道:“说是从铺子里查出了私铸银,可夫人清楚,私铸银关我们什么事?这银子从钱庄里取出来的,咱们也是光明正大地用啊。”
“私铸银?”年氏暗暗心惊,那钱庄是她年家的分舵,这十几年都是从里头兑银子,怎么就突然出了私铸银?
思忖片刻,她道:“此时非同小可,待我一会写信回葛州问问情况。”
“哎哎哎”王婆子忙点头应,追问:“夫人您看老奴那儿子怎么弄?昨儿就被下大牢”
年氏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她哪里有精力管个奴才的儿子?
脚步不停道:“王根福若是真犯事我也帮不上忙,但若是冤枉的,你只管把心装肚子里,顶多坐几天牢就会出来。”
王婆子一噎,见她不管自己儿子死活,顿时心寒。
“对了,”年氏想起件事,又停下:“昨日交代你办的事可得抓紧,切记一定要隐秘,不能露任何马脚。”
见王婆子耷着眉眼,她耐心道:“你放心,你儿子的事我记在心上,等这事办好了,我托关系把他捞出来。”
“哎呦!多谢夫人!”王婆子赶紧跪下。
“得了!”年氏说:“去吧,记得我交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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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廷休沐,陆亭知昨夜看议谳看到半夜,难得起迟了些。这会儿他张开双臂站在镜前,小厮帮他穿衣裳。
另一名小厮在收拾东西,见昨日换下来的外袍,犹豫了下,问:“世子爷,这衣裳可要拿去熏香?”
陆亭知透过镜子瞥了眼那件紫色衣袍,淡淡道:“不必,放箱笼里去。”
小厮纳闷,这可是件崭新的衣裳,昨日夫人特地派人送来给世子爷穿的。才穿过一次呢就放箱笼里去?他家世子爷好些衣裳放箱笼里都积灰了,这件估计也会如此。
小厮心疼,但也不敢说,只得赶紧把衣裳叠好,然后锁进香樟木大箱子。
过了会,护卫来禀报,说二皇子朱瑾潇来了,在阁楼书房等着。
陆亭知点头,吩咐:“早饭端去阁楼。”
阁楼书房里,朱瑾潇背手站在一幅水墨画前。
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兢兢业业的陆大人也会有赖床的时候。”
陆亭知笑了下,在一旁坐下来:“吃过早饭了?”
“宫里的早饭有什么好吃的?自然是来亭知这里蹭。”
朱瑾潇在他对面坐下:“我听说你查了笔私铸银?”
“好。”年氏激动,从旁拿了一匣子银锭过去:“你现在派人去报官,事成后,拿这些请官爷们吃茶。”
他眼下还有些乌青,笑道:“许久没见孟兄,近日可好?”
朱瑾潇问:“我听说大理寺收到一封告密信,是何人写的?”
“昨日抓的人招了,据他口述铺子真正的东家是易阳伯夫人。”陆亭知说。
“你放心,等这事结束,我救他出来,届时再赏些银子给你们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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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潇兀自道:“我看沈小姐不像是疾恶如仇的人,应该不会以私人恩怨报复伯夫人,或许只是热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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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头也不抬:“这封信上并无署名,可见她并不想暴露身份。”
“是。”王婆子接过匣子,迟疑片刻,问:“老奴儿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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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不咸不淡:“殿下话这么多?莫不是早饭不好吃?”
沈二小姐跟继母不对付,至少关系不是表面那般融洽。
“也是。”朱瑾潇点头,拿起筷子夹了颗水晶虾饺入口。
朱瑾潇听后起初还不大明白,随后才会意过来:“你是说,这封信很有可能是沈二小姐写的?”
朝堂上下都在关注大理寺,确切地说在关注陆亭知的动作。如今在他手上有两件大案,一件是廉州水患,一件是葛州私铸银。然而但凡了解些内情的都清楚,这两件案子牵扯破深。
朱瑾潇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两人结伴出了茶楼,又各自上了马车。
“哪里?”
王婆子道:“去了,老奴派人盯着的,不会出错。”
沈文轩点头:“三年一度政绩考核,各处都送过来,我们吏部的卷宗几乎要堆成山。”
“罢了,那就再等等,左右等了这么久也快了。”他起身:“走,今日带文轩兄去个好地方。”
茶楼。
她问:“已经去了?”
沈文轩继承了点沈桓的附庸风雅习性,喜欢呼朋唤友谈诗论赋,以前跟孟晖也参加过一些聚会。
朱瑾潇狐疑接过去,对着两行字看了又看,无奈道:“亭知这是为难我。”
“是是是。”王婆子欢喜地出门。
“好好好,”朱瑾潇赶紧道:“我不问了。”
凝绡院。
“亭知做事也没瞒着,京城谁都知晓。”
沈如絮也得了消息:“他们去了?”
陆亭知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信递过去:“是个女子,你不妨猜一猜。”
“老样子,还在等朝廷安排。对了”孟晖问:“文轩兄在吏部,可清楚些消息?朝廷最近有哪些职缺?”
“无碍。”孟晖道:“听说吏部近日在查阅各处的政绩,自然是忙的。”
躲在暗处盯梢的人,纷纷各自行动。
年氏长长呼出口气,心情畅快。今日过后,她也就能安稳过好日子了。
沈文轩才进大堂,那厢就有人对他招手:“文轩兄这边。”
“好,备马车,我们这就过去。”
少顷,他问:“听说你跟李家小姐合了八字?外头都传你们良缘天定。”
“已经去了。”紫菱道。
是以,他欣然起身:“行,去看看。”
“实在抱歉,这些日吏部忙有事耽搁。”沈文轩走过去,作揖道:“孟兄久等了。”
朱瑾潇好笑:“无论如何,沈二小姐也算是帮了你个忙,你要如何谢人家?”
这边,年氏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实不相瞒,我在吏部也只是习事,负责整理卷宗或誊录,这些重要消息我接触不着。”
“文轩兄去了就知道,准是你喜欢的。”
这时小厮端早饭过来,陆亭知咽下口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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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轩的马车跟着孟晖走,越走越僻静,下了马车后,沈文轩狐疑地问:“孟兄带我来的这里是?”
孟晖指着座宅子:“就是这,进去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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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环三长两短地扣了扣,随后有个男人过来开门:“你们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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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行话,几乎暗娼馆里都这么说,但沈文轩并不知情,只以为这赏玉是真的赏美玉。
然而等进了门,见里头的装潢和穿着暴露的女子时,这才了然过来。
他羞得不敢抬头,局促道:“孟兄这是做什么?这地方岂是我等读书人来的?”
“读书人就不是人了?”孟晖调侃:“读书人也有七情六欲,文轩兄这般羞,莫不会还是童子身吧?”
两个娼妓听见这话,围上了拉扯沈文轩:“哎呦,童子身我可从未见过,来来来,让姐姐好生瞧瞧。”
“果真是个俊俏的童子。”一个女子摸上沈文轩的脸。
沈文轩挣脱不得,气得用力甩开:“孟兄此话实在污耳,且不说我等皆有功名在身,就说读了多年圣贤书,怎能来这样的地方败坏读书人气节。”
孟晖道:“文轩兄你也太板滞了,你未尝过女人滋味怎能懂得巫山云雨共赴瑶台之乐?”
他继续道:“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见识不只在书上,今日贤弟也是想带你见识一番。况且文轩兄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出来松快松快有何不好?”
听他一番体贴之言,沈文轩气消了些:“在下已有未过门的妻子,断不能行此事。孟兄,我还是先告辞。”
说着,他正要离去。孟晖却拉住他:“来都来了,就不赏赏美玉?”
“孟兄!”沈文轩不可理喻地看他。
“文轩兄莫气,这两个算不得什么,”他指着一处厢房道:“里头藏着的才是人间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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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轩兄就当陪我如何?我也是听别人说才好奇来看一看,你就进去坐坐,吃盏茶。”
这时,老鸨走出来:“哎呀,两位爷,大白天来赏玉果真好兴致,快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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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了老鸨安排的厢房,里头果真坐着个肤白貌美、身段玲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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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娘子今天第一次接客,拘谨得很,连头都不敢抬。
门一关,光线弱了下来,只从格窗落了几束白洒在高娘子纤细修长的脖颈上,倒是越发看着如美玉般透亮。
孟晖看得眼睛都直了,暗想,等沈文轩用过了,回头他也尝尝滋味。
“会唱曲吗?”
高娘子摇头。
孟晖又问:“会跳舞?”
高娘子也摇头。
“那你会什么?”
高娘子咬了咬牙,按着老鸨教的,羞耻道:“会吹箫。”
孟晖笑了,余光瞥见沈文轩饮下一盏茶,脸上的笑意更盛:“文轩兄也听见了?此女子才艺了得,文轩兄可要领略一番?”
“我们何时走?”沈文轩问。
“不急,文轩兄且见识了这才艺再走也不迟。”
说完,他起身,丢了锭银子给高娘子,嘱咐道:“好生伺候我这位友人。”
“哎,孟兄要去何处?”沈文轩也跟着站起来,却发觉一阵头晕,四肢酥软无力。
他惊讶:“我这是怎么了?”
孟晖没回他,只给了个好好享受的眼神,然后出门了。
门一关上,沈文轩就明白自己着了道。见高娘子凑过来,赶紧阻止:“别,你别过来,我可以给你银子。”
“公子,让奴家来服侍公子吧。”高娘子扬声说,边踮脚从窗户打量外头情况。
她走到沈文轩身边,低声道:“公子别担心,我是沈二小姐的人。”
沈文轩这么一听,很懵:“谁?”
“公子莫问太多,总之,公子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沈文轩这会儿瘫坐在椅子上,飞快地忖了忖,点头:“我要怎么做?”
“公子怎么了?奴家扶你去躺着。”高娘子又扬声说了句话,然后低声道:“你那朋友还在外头盯着,等他走了,我才能带你出去。”
“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茶里头有软骨散,能够使人浑身乏力的东西。公子放心,我这有解药。”
高娘子把沈文轩扶去床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途中,故意弄出点撞桌子摔茶杯的动静。
外头,孟晖站在院子里听了会,阴冷地笑了。
他转身朝老鸨走过去:“妈妈这还有什么货色?要干净点的,也给我来一个。”
“有有有,”老鸨说:“早就给孟爷准备着了。”
说着,领他进了另一间厢房。
没过多久,大门被砰砰地敲响,在床上逍遥快活的孟晖停下来。
他身下的女子一脸慌张道:“公子快起来,估计是有人来查了。”
“爷当然知道有人来查,有爷在你怕什么?”孟晖不急不缓抽身看了眼院外。
院外头一团乱,老鸨忙着让人收拾现场。
后来还是陆亭知得知了,承诺她一句“等事情忙完,帮她查这事。”
“阿兄先坐着歇会。”沈如絮让人去倒茶过来,说:“适才我看见官兵去抓人了,幸好阿兄出来得及时。”
高娘子在一旁解释道:“沈公子吃了盏茶,中了软骨散,不过我已经给他吃过解药了,兴许一炷香后能恢复。”
“有功名?”那衙役头子看了他一眼:“有功名还来暗娼馆,更要抓!”
“我真不知道啊,适才大家忙着收拾东西,人何时不见的我也不知。”
“多谢沈小姐!多谢沈小姐!”高娘子赶紧磕头。
“阿兄快坐下。”沈如絮上前扶他,问:“阿兄中药了?”
“阿兄想想,若是官兵把阿兄抓走了,阿兄的功名何在?仕途何在?前程何在?”
“孟晖这些日子常出入赌庄,花钱无数。你也知,他一个寒门出身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谁有这么多银子给她?”
沈如絮睁开眼:“为何停了?”
说着,没过一会,整个院子的人被抓了个干净。
“顺天府收到告密,这里暗娼聚集,快!把人都抓起来!”
孟晖低笑了下,走回来继续忙活:“放心,是爷的人。”
“走吧,我们先回去。”沈如絮吩咐紫菱:“你去请大夫来,提前候着。”
他抬脚,想再进屋找一遍。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伙人。
可陆亭知的事还没忙完,他就被派去了廉州,紧接着舅舅含冤入狱。事情接踵而来,令她焦头烂额,以至于最后阿兄继续惨遭年氏的毒手,双目失明。
孟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沈如絮深呼吸一口气:“罢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兄的那个同年已经被官府抓走了,是死是活阿兄以后别再理他。”
想开口求陆亭知帮她,可陆亭知彼时查廉州水患的案子也忙得不可开交,她只有整宿整宿地熬着难受。
“到底是谁人要这么做?”
“妹妹是说,有人想毁了我?”
也不知那老鸨给阿兄吃的东西干不干净,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稳妥些。
高娘子恳求:“可否收留我们母女俩?沈小姐放心,我不会吃白饭,我什么都能做,缝补洗衣端茶递水都能,我一定会好生服侍小姐。”
“你怎么会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