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肖奇的天空（上）
“可以走了吗？”莫子名问肖奇。这是他今天晚上对肖奇说的第二句话。
他不怪肖奇在这里拖拖拉拉不肯走。
这里就是肖奇的世界。
肖奇的世界是一片地下的天空，充满了性爱，酒精和金钱。
“能送一下我朋友吗？”肖奇扯了扯莫子名的衣角，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然后指了指好像立马就要倒地不醒的阿哲。
毕竟是因为和肖奇喝酒，他今天才没做成生意的，总不能就把他这样丢在这里不管吧？那样也太不够朋友了。
莫子名无奈地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酒吧，肖奇才发现外面在下着大雨，明明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春雨一下，空气里都透着泥土的芬芳，比刚刚酒吧里的味道舒服多了。
莫子名开着车把阿哲送回了他住的一栋蓝色公寓，然后再无动于衷地看着肖奇把他从车上拖下来。
“你这个金主爸爸真帅，难怪你会爱上他。”晕乎乎的阿哲靠在肖奇的肩膀上艰难地爬下车。
“你不要乱说！”肖奇几乎是尖叫地喊出声来，然后更加用力地把他往外拖拽，顺便不安的看了一眼莫子名，还好那个人还是摆着一张扑克脸，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应该没有听到吧。
“就要回去了吗，你都一个多月没跟我们玩了，肖奇，我们才聊一个小时不到……”阿哲还在糊里糊涂地说着，直到肖奇把他丢出车外。
直到阿哲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公寓里，肖奇才松了一口气。他坐进副驾驶，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莫子名一眼。
那样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他要送阿哲回家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喝醉了，还有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他好像有点害怕单独跟莫子名呆在一个空间里。
陆鸣宇说的话，太影响人了！
这个魔鬼！
“我都听到了。”莫子名突然说，吓得肖奇一激灵。
“我没有！！！”肖奇觉得他必须要以死明志了。
“我知道。”莫子名笑了，自从那天在超市偶遇骆奕书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他难得能看到肖奇炸毛的样子。一瞬间觉得很有趣。
肖奇把头转过去，决定不再理他。他把手搁在窗边，然后把头放在上面。玻璃上的雨珠一颗一颗地滑下，印着路边的灯光，发出亮晶晶的光芒。
雨中的城市，格外的繁华。
莫子名开着车，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这个炸毛的小狗。
那黑色的发丝柔顺的垂在额头上，微微遮住了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去，肖奇难得给人一种很温柔，很安静的感觉。
雨中的城市，格外的繁华。肖奇的世界却是一片地下的天空。那片地下的天空里，充满了性爱，酒精和金钱。
但肖奇的世界是一片天空。
“啊！小莫爷！”肖奇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咋咋呼呼地叫起来。眼里透着惊喜。
“干嘛？”莫子名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感觉，气氛一下子就被这小子破坏了。
“你不会是因为下雨，特意来接我的吧！”
“没有，不要放屁。”
肖奇兼职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中间不休息。所以，他下了班还可以顺路去买菜，然后回家打扫卫生，等莫子名回来。
莫子名是个非常讲究的人，对家里的整洁度要求很高。以前都是请了专门的保洁隔一天过来打扫的，现在这些家务活全部都落在了肖奇的身上。
当然这也是合约里的内容。
总不能养个闲人。
如果不是陆鸣宇的突然出现的话，本来肖奇的日子会过得很好。起码能像个正常人。
肖奇一边切菜一边在心里骂着陆鸣宇。
虽然他目前还没有要求他做什么，但肖奇总觉得有一个定时炸弹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就会砰地一下爆炸。
莫子名这两天的心情似乎恢复正常了，虽然他心情好和心情坏的时候区别也不是很大。
自从肖奇搬进来之后，莫子名就开发了一项做菜的新技能，此时的他正在肖奇旁边，看着他的那锅汤。
“盐。”他把手往肖奇那边伸，肖奇乖乖地把盐递了过去。
虽然莫子名做饭确实很好吃，但是肖奇觉得他每次做饭还得配个帮厨这件事实在有点过分。
少爷就是少爷。
莫子名做饭好吃的原因是所有的时间和配比他都会卡得很准，所以永远不会出错。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个习惯。有时候好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比方说现在，他虽然眼睛盯着那锅汤，却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昨天六点就出门了，我来接你的时候是十点，你朋友为什么说只和你聊了一个小时？”
噔。肖奇的心脏漏了一拍。呼吸都要停止了。
可恶的律师，就是会抓住别人说话的漏洞。
“醉……醉鬼……的话……你也信吗？”他强笑着说，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好在莫子名没有继续发问了。他大约也觉得不能相信一个喝醉的人说的话。
“我没有出去乱来。”肖奇却还是很紧张，忍不住想要去强调，“要不下次我出门的时候，穿个贞操裤？”
话音刚落，莫子名就用犀利地眼神警告了他一眼，让他乖乖闭上了嘴。
莫子名忍不住想用汤勺去敲他的头，却又觉得自己真可笑，以前是骆奕书生气他出去乱搞，现在居然轮到他生别人的气了。真是报应不爽。
不过，拿肖奇和骆奕书比是不对的。这没法比较。
他正在想着，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惨叫。
莫子名立刻回头，却只见砧板上汪着一淌血。再一抬头，肖奇愣愣地站在那里，左手的手掌开了一道好大的口子，鲜红地血迹直往外冒。
“这是干什么？真的要以死明志？”莫子名有的时候真的很毒舌，特别是跟肖奇说话的时候。
但是毒舌的人还是急忙拿来了纱布，帮他按住伤口。
“我……我手滑了一下。”肖奇不好意思地说。
谁家手滑了一下，滑这么大口子？莫子名恼怒地用力按住伤口，但是这个血量似乎有点大。
“走吧，去医院。”他无可奈何地说。
“不……不用吧……”肖奇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准备让我家血流成河吗？”莫子名当然无视他的挣扎，真的像个霸道总裁一样，把他拉去了医院。
来到医院莫子名一边帮肖奇压着伤口，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抱怨，“我说，你不是烧伤就是割伤，要么就是被人打，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故意把自己弄得很惨让我心疼吗？
他在心里再次确认了肖奇的自残倾向。
肖奇却觉得委屈，刚刚要不是莫子名的话把他吓到了，他也不至于紧张的刀都拿不稳，他也觉得自从认识了莫子名之后自己就老是受伤，大概这个人就是他的灾星？
不过倒霉的是可不止一件，所谓的祸不单行就是指这个道理。
两人走进诊室的时候，莫子名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这个“精密的仪器”是从来都不会出错的，但今天却真的失误了。他居然忘记了，这里是骆奕书的上班的医院。
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或许是因为这家医院就在他家附近，毕竟当初买这套房子就是为了方便骆奕书读书。
总而言之，当骆奕书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到莫子名和肖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个得缝几针。”骆奕书看着肖奇的伤口说。他尽量放平心态将这两个人当做是普通的病人。虽然他已经从陆鸣宇的口中，知道了肖奇的职业以及他的一些比较有名的事迹。
“刚刚那个人是肖奇，有时候会来我们赛车场。我哥和他挺熟的。”
“他……他……是做那种生意的……你知道吧……”
“听说……生意很好的……”
“就是经常和客人打架，他们叫他小疯狗，上次还闹到法院去了。”
……
就像莫子名想不明白骆奕书为什么会和陆鸣宇谈恋爱一样，骆奕书也没搞清楚莫子名为什么老是和这个人一起出现。
他努力保持平静，然后把人带到处置室，准备治疗。
“是打架了吗？”骆奕书一边消毒，一边没忍住问到。
“是做饭……”肖奇没好意思小声地说。
骆奕书抬起头狐疑地看了肖奇一眼，又把眼神转向莫子名。意思是，刚刚，这个人在和莫子名一起……做饭？
确定不是做爱而是做饭？
骆奕书不知道这三个月里莫子名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担心莫子名被这个人骗了。
站在一旁的莫子名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样子，只是看着骆奕书给肖奇治疗。但是肖奇却再次冷汗直流，他现在有一种自己是小三然后被正主捉奸的感觉。
其实他平常是不怕的，当小三也不是没有当过，而且经常当。问题是他的手现在在骆奕书的手里啊。
万一他一会儿给他用点别的什么药？
“啊呀！痛痛痛！”骆奕书刚给肖奇开始缝针，对方就开始在那里哇哇叫，吵得骆奕书烦躁得狠。
“你安静一点。”骆奕书和莫子名几乎是同时说道。话音刚落，两人就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心也猛地抖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的默契是不会随着两个的分开而消失的。
“可是真的好痛啊……”肖奇小声地说，眼睛却是看向莫子名。
哼，绿茶婊。骆奕书在心里不禁冷笑一声，莫子名肯定是被他骗了。
哼，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对我下死手的。肖奇也在心里暗暗骂道。要不是莫子名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要想办法整他一下。
伤口终于处理好了，骆奕书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走回座位上，看着电脑不再说话。假装跟这两个人不是很熟的样子。
但是肖奇却知道，莫子名不想走。他看出了莫子名脸上不舍的神色。
“我……我去上个洗手间啊……”肖奇随便找了个借口，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莫子名一个人在骆奕书的办公室。
因为是晚上，所以没有什么病人，骆奕书并不是很忙，事实上他刚刚还在跟陆鸣宇视频。
只是现在，气氛有点微妙。
两个人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假装在看电脑屏幕，但是骆奕书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偷偷往莫子名的方向看去，那熟悉的人，那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那每当他独自一人时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起的人。
即使陆鸣宇再好，他再爱陆鸣宇，在某一个夜晚，某一个角落，莫子名的身影还是会出现。
这是他曾经爱了很久很久的人。
“你现在过得好吗？”还是莫子名先开口了。只是那熟悉的低沉声音，竟带着一丝酸涩。
“就……还挺好的……”骆奕书想装出轻松的样子，结果刚发出第一个声音，就梗在了喉间。
莫子名走近了一点，似乎想要去握住骆奕书的手，却又停了下来。
“上次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吧。”
“嗯……”骆奕书点点头。
“小书……”莫子名蹲了下来，平视着坐在凳子上的骆奕书。
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莫子名的眼里有温柔，有不舍，也有愧疚。骆奕书觉得自己本已坚定的心，似乎动摇了一下。
“你……知道……陆鸣宇的事吧？”莫子名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他是真
担心骆奕书。他怕骆奕书跟那种人在一起，会惹上什么麻烦。
“我知道。”骆奕书却很淡定的说。听到陆鸣宇的名字，他刚刚有些迷茫的情绪又恢复了一点神智。
“我怕你……有危险。”莫子名想着合适的措辞。他对待骆奕书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是要我和他分手吗？”骆奕书听懂了莫子名的意思。
“我希望你幸福。”莫子名说。
莫子名模棱两可的话，反而让骆奕书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委屈与愤怒之感。他当然懂莫子名的话外的意思。
他希望骆奕书幸福。但骆奕书的选择是错的。陆鸣宇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幸福，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只是骆奕书不懂，为什么莫子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而且一旦他的行为脱离了他莫子名的预期，他就要来对他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批判他，否定他。
“我现在很幸福。”骆奕书咬着牙说。
离开了你莫子名，我也能过得很好。
“可是，陆鸣宇……”莫子名欲言又止。
“你不要说了。”骆奕书突然很生气。站了起来。他不喜欢听莫子名说陆鸣宇不好。
事实上，每当莫子名反对他的时候，他就会条件反射的非常焦躁。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是骆奕书却不能不在意莫子名的看法。
这是从小到大，形成的一种心理依赖。在他的人生中，除了爱人，莫子名扮演的更多的是一个兄长，甚至是一个父亲的角色。
他现在像一个青春期叛逆的孩子，父亲越反对什么，他反而越要做什么。
但是，内心深处其实又无比渴望莫子名的认同。
“你自己呢？”骆奕书怨恨地看着莫子名。“你跟那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他愤愤地用手指着门外。
他本来不想说，但是他现在非常生气，生气的昏了头。
你自己和那种出来卖的人不清不楚，凭什么要来指责我的选择？
“我和……肖奇……只是朋友而已。”莫子名怔了怔，他犹豫着想要像骆奕书解释，却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会上床的那种朋友吗？”骆奕书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觉得这么多年的委屈，积压在心里，在此刻要爆发了。
“你不让我和陆鸣宇在一起，你自己却和这种人上床。”
“你担心我被陆鸣宇骗，他要骗你的钱，你就不担心了？”
莫子名看着眼前发飙的骆奕书，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少看到这样的骆奕书。
“好，我和陆鸣宇分手。”骆奕书冷笑着，“那你能做到不和这个什么奇做普通朋友吗？”
面对骆奕书的讽刺，莫子名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缓缓地摇摇头，“肖奇……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可怜。”
骆奕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脸上却露出一抹气急的笑容，“可怜是吗？对，你看所有人都可怜。”
“当初你不也是因为可怜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可怜我，恩赐你的爱，然后满足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现在我不在了，你就找一个更可怜的，更好控制的人，当你的宠物，以便你继续充当你那救世主的角色？”
“莫子名，你真自私。”
骆奕书真的气昏了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他真的太生气了，他气莫子名指责他的选择，他气莫子名贬低他的爱人，他更气莫子名永远一副高傲的看不起人的样子！
好不容易的重逢，为什么不说一点别的？
此刻，在你的心里，没有比指责我，否定我，更重要的事吗？
为什么你看着他的伤，满眼都是心疼？
一顿发泄后，骆奕书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被他骂傻了的莫子名，忽而又有些心软。
“对不起。”他低下头说，“我说的太过分了。”
莫子名没有回答。
办公室里寂寞的可怕。
半晌，莫子名才慢慢地开口，“没有，你说的对。”他的声音很低落，似乎真的被骆奕书伤到了。
不过，这也是他活该。
“对不起，我没有权利干涉你。”莫子名叹了一口气。
没错，他的小书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需要他了。
骆奕书不知道说什么，他的眼睛有点酸涩。
“我走了……你……你有事给我打电话……”莫子名无奈地说。
他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莫子名，我刚刚给他缝针的时候，你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我？”
你是担心他的伤多一些还是想我多一些?
莫子名疑惑地回过头，他没想到骆奕书会这么问。
这根本就是一个很任性又很幼稚的问题。莫子名觉得骆奕书完全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
在他心里，没有人能和骆奕书相比。
他当然是想着……
当然，骆奕书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他和莫子名已经分手了，他心里装着的是谁，那都与他无关了。
“你走吧。”骆奕书坐了下来，无力地说。